宋板晦庵语录附录上

太史范先生如圭,字伯达,居衡岳,长于舅氏文定之家,学问渊源,有自来矣。继魁别院,后寓居建安建阳之溪南。文公尝请问。之,遂以女妻其孙元裕。今长紫芝书院。

问忠恕一贯之说

喜。顷至延平,见李愿中,又问以一贯忠恕之说,见谓忠恕正曾子见处。及门人有问,则亦以其所见喻之而巳,岂有二言哉?熹复问以近世儒者之说如何?曰:如此则道有二致矣,非也。其言适与卑意不约而合,谩以布闻。李丈名侗,师事罗仲素先生。罗常见伊川,后卒业龟山之门,深见称许。其弃后学久矣,李丈独深得其阃奥,经学纯明,涵养精粹,延平士人甚尊事之,请以为郡学正,雅不复应举,而温谦悫厚,人与之处,久而不见其涯,郁然君子人也。先子与之游数十年,道谊之契甚深。某蒙喻一贯之说,深所愿闻。忠恕未可便谓之一贯也,正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与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皆未可便谓之仁,盖由此可至于仁耳。惟曾子端的见得忠恕,决可至于一贯,故直指以告门人,无纤毫隐秘,实欲其事斯语也。然则忠恕乃所以为一贯,何二致之有?至于一贯,则固无有内外边际,廓然四通八达矣。又云:向上二着,却自头上安头也。鄙见如此,未知是否?更望明辨,勿惮往复之烦。所与原仲兄、李原中问答一贯始末,幸全录示。三十年前,尝见罗仲素与文定舅氏论春秋之书,后又见先吏部称之。观原中师友本原,宜其经明行修矣,恨未识之耳。吾子所论著,与所知之佳士,时以见告,少慰孤陋,乃区区之恳。某蒙示及一贯之说,愈深精确,今复有问焉。经所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诸。人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已欲立而立人,巳欲达而达人,皆忠恕之义。未审此是圣人之极致乎?抑学者之事乎?试深思之,即可见矣。更望明告,勿惮往复之烦。

喜前书所谓忠恕者,乃曾子于一贯之语,默有所契,因门人之问,故于所见道体之中,指此二事日用最切者,以明道体无所不在。所谓巳矣者,又以随在各足,无非全体也。忠恕两字,在圣人有圣人之用,在学者有学者之用。如曾子所言,则圣人之忠如也,无非极致。二程先生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天地变化,草木蕃者,正所以发明比义也。如夫子所以告学者与子思中庸之说,则为学者言之也。故明道先生谓曾子所言与违道不远者异,动以天尔。盖动以天者,事皆处极,曾子所以言者是也。学者之于忠恕,未免参校彼己,推已及人,则宜其未能诚一于天,安得与圣人之忠恕者同曰而语哉?若曾子之言,则以圣人之忠恕言之,而见其与夫性与天道者未尝有二,所以为一贯也。然此所谓异者,亦以所至之不同言之,犹中庸安行、利行、勉行之别耳。苟下学而上达,则亦岂有间隔哉?又

蒙开谕忠恕之义,见处甚高,所守弥固,尤深叹服。然忠恕一也,而谓学者之忠恕,未免参较彼已,安得与圣人之忠恕同日而语,则是有二矣。此愚所以不能无疑也。曾子之答门人,乃直指入道之门,欲学者之事。斯语也,子思有见乎此,故述之于中庸,何不同之有?喜前书所谓忠恕则一,在圣人,在学者则不能。不异如孟子言由仁义与行仁义之别耳。孟子之言,不可以谓仁义为有二,则某之言亦非谓忠恕之为有二也。但圣贤之论,各有所为而发,故当随事而释之。虽明道先生见道之明,亦不能合二者而为一也。非不能合,盖不可合也。强而合之,不降高以就卑,即推近以为远,始倚一偏,终必乖戾,盖非理之本然,则乃所以为不一也。曾子专为发明圣人一贯之旨,所谓由忠恕行者也,所指既殊,安得不以为二?然核其所以忠恕,则其本体盖未尝不同也。以此而论,今所被教问曲折可以无疑矣。不识尊意以为然否?若夫曾子所言,发明一贯之日,某前书一再论之,皆未蒙决可否。某请且有以明之。盖忠恕二字,自众人观之,于圣人分上极为小事,然圣人分上无非极致,盖既曰一贯,则无小大之殊故也。犹天道至教,四时行,百物生,莫非造化之神,不可专以大虚无形为道体,而判形而下者为粗迹也。孔子所谓吾无隐乎尔者,不离曰用之间。二三子知之未至,而疑其有隐,则是以道为形,以日用为忠恕粗迹,故曾子于此指以示之耳。此说虽陋,乃二程先生之旧说,上蔡先生又发明之。顾某之愚,实未及此,但以闻见知之,推衍为说,是以不自知其当否。每有请焉,更愿详览前书,重赐提诲,不胜幸甚。

李愿中曰:伊川先生有言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巳,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体会于一人之身,不过只是尽已及物之心而已。曾子于日用处,夫子自以见之,恐其未必觉此,是一以贯。之之理者,故卒然问曰:参乎,吾道二以贯之。曾子于是领会而有得焉,辄应之曰:唯,忘其所以言也。东坡所谓口耳俱丧者亦佳。至于答门人之问,只是发其心耳,岂有二耶?若以谓圣人一以贯之,道甚精微,非门人之问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圣贤之心不如是之支也。如孟子称尧舜之道,孝悌而巳,人皆足以知之。但合内外之道,使之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精粗不二,衮同尽是此理,则非圣人不能是也。中庸曰:忠恕违道不远,特起此以示人相近处。然不能贯之,则忠恕自是一忠恕尔。某蒙录示李原中所论忠恕,引伊川之言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巳,忠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恕也。窃谓此乃忠恕之极致。若夫初学之士,则湏由中庸所谓违道不远者入,然后可以至维天之命,于穆不巳,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一以贯之,何二之有?曾子直指以示门人,而子思传得其正矣。但将诸经典圣贤所言忠恕处,类聚熟看,深思而体认之,则自见矣。

论语疑义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喜谓信或不近义,则言不可复,而信近于义者,又非必于复言也,然言自可复,而以动必趋义故也。恭或不近礼,则自贻耻辱,而恭近于礼者,又非期远耻辱也,然耻辱自不能及,以有礼而不慑故也。所因不得其人,则不可以为宗主,因不失其亲,又非又皆欲宗之也,然亦可宗矣。以其人诚贤故也。亦云者,言不特可亲而已,虽宗之亦可也。答:信与义异名,恭未足以尽礼,皆相近而已。何以见其近?惟有信者,言必虑其所终,未尝一违于义,何至于不可复哉?恭者不侮人,则人亦无而侮之,此礼所以为藏身之固也。耻辱安得而及之?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喜谓此庸言庸行之所必然,非以干禄,而禄在其中矣。与孟子论经德不回者同意。或谓告子张以千禄之道,疑未安。答:孔子非教子张千禄,甚明。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喜谓不仁者中无所主,乐则思骄,约则思滥,若有不能一朝居者,而况于长久乎?惟仁者心无内外远近精粗之间,所居而安者,仁而已矣。知者真知仁之为美,以为利,而必趋焉,无物足以易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久处约、长处乐,无入而不自得矣。

答:仁者求在我者也,岂以穷约逸乐动其心哉?不仁者,求在外者也,其处穷约逸乐也,虽或暂能勉强,而非出于诚心,则滥与骄不期而自至,是可以久且长哉。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喜。谓此章诸家文义皆不甚通,不知如何说为是?

答:圣人尝以木讷为近仁,巧言为鲜仁,佞盖巧言而木讷者也,则仲弓之仁,宜或人以为不佞矣。然古人自谦之辞曰不佞,故说者谓佞为口才。若仁人而又有口才,是有德而又有言者也,庸何伤?孔子因或人以不佞少仲弓,故明言口给屡憎之不仁以辟之,谓不务德而徒事于颊舌者也。不曰不仁,而曰不知其仁,圣人之辞雍容不迫,每每如此。再言焉用佞,则不足尚之意,深切著明矣。

闻一知十,闻一知二

问,或谓颜子所以不可及,正不在此,子贡盖失之,故夫子亦以为弗如也。谓闻一知二者,犹可以思虑考索而至,至于闻一知十,则非超然默会于言意之表者不能也。不审孰是?答:恐当用后说。吾未见刚者,熹疑此语为宰子昼寝而发。或以申枨对,则亦非。吾夫子之所谓刚。

答苟无以胜人欲之私,则志不足以帅气,焉得刚?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问:士民以公事至其宰之室,不知所谓公事者何事也?若邑之公事,则非士民所宜与。若身自有公事,则灭明之为人亦多事矣。子游何贤尔也?某谓此所谓召之役而往役也,不知是否?

周礼乡大夫考之,则贤者能者皆舍其后。子游知灭明之深如此,而召役之,恐未安。答公事,非若今所谓官司之事。□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事,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问知而答之以此二句,何以见其为知务民之义者何事?所以务之如何施设?鬼神之为德,体物而不可遗,如之何而远之?若谓此在外之鬼神,不知鬼神有内外否?

答:惟知天下国家之本而道之以德者,乃能务民之义;惟知幽明之故与鬼神之情状者,乃能敬鬼神而远知斯二者,可不谓之知乎?所谓鬼神者,即人所事天神、地祗、人鬼也。樊迟尝请学稼圃之事,是不知务民之义也。其于鬼神未免有渎屑謟媚之蔽。事虽不见于经,观孔子答以敬鬼神而远之,亦在于解其蔽也。何有于我哉?述而篇: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子罕篇: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问:此两章所称,皆庸言庸行,理自当然,何与于我哉?某尝为此说,近见所答何监有知义引此语意相近,不知如何?答吕与叔云:我之道舍是三者,复何所有?黄继道:旧说:吾之道如是而巳,外此吾何有哉?观夫子有言,事公卿、父兄,勉裘事,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与?学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巳矣。之意,则黄、吕之说似得之矣。且伊川解子罕篇何有于我哉?意亦类此。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

问:或说远暴慢、鄙倍、近信,犹曰有诸中而形诸外,动容周旋无不中礼也,只就有道者身上说。或说此三者皆物之应,道之征也,有风动神化之意。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抑末也,非君子所以化民成俗之本矣。两说孰是?

答:动容貌,出辞气,正颜色,乃有诸中,形诸外,动容周旋中礼也。唯其如此,故能远暴慢、鄙倍而近信,自物之应,道之征,化民成俗之本,两说相通,不见其异也。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此章旧说连上文,自苏端明、范内翰、吕吉甫始离为一章。苏、范谓此思贤而不得见之诗,吕谓兄弟相远之诗,盖小雅常棣之一章,夫子以其不合而删去之。近见洪伯山说,据尔雅唐棣,非。常棣、棣自是两物,非一诗也。洪名居仁,笃实之士,专静好学,尝从胡廿二丈游,喜谓别为一章,于文为便。但三家所释之意,则有可疑者。窃详诗意止是睹物而有所思者,如东门之𫮃,茹虑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之类,夫子引之,而断章取义,以明学者之志于道,则异于是矣,欲之则至,何远之有哉?此或逸诗,或删去者,皆不可知也。然文意在彼,而起义在此,亦诗可以兴之意。大论语疏谓唐棣为郁李,尝观其花稠密盈条,宜其以兴兄弟也。然其开也皆相背外向,所谓偏其反而也。犹周之同姓分封诸国,壤地异处,手足之情,宁不思念,其如远何哉?仲尼因此诗。章句而发明之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盖如唐棣之华,其蒂所着,实同技条,思而及此,不亦近乎?于以明兄弟之恩,求道之要,无不切当。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问:此章或连上文,或自为一章,未知孰是?

答:似可以连上文为一章。迅雷风烈必变。

问:礼曰:若有疾风震雷甚雨,则必变,虽夜必兴,衣冠而坐,所以敬天之怒也。此章所记,文相类,而旨意不同,不可不察也。盖圣人与天地同体,其惨舒动静,相为流通,无彼此之异。故天地之气变于彼,则吾变于此,有不期然而然者。此乐天者亡事,敬天之怒不足以尽之答礼记、论语之文相类,旨意亦未见其不同。所谓圣人与天地同其体,其惨舒动静相为流通,无彼此之异,故天地之气变于彼,而吾变于此,有不期然而然者。此义甚妙,但不必以乐天二。字结之云尔,则敬天之怒,亦何害其为乐天也。

问论语疑难

熹问: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善人,非豪杰特立之士,不能自达者也。苟不履圣贤之迹,则亦不入其奥。善人,不为不善者也。答:大舜孳孳取诸人以为善,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颜子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善人之道,学者之所由也。子张可谓切问矣,然其为人狂且过之,则有不循轨辙之僻,故答以必践迹然后能入于室。室,道之极致处,学者所归宿也。

问: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不知未出门、使民时如何?

答:仁,人心也,惟敬可以存心,出入起居未尝不敬。出门使民时,言其与物接之际耳。苟有时而不敬,则安能如见大宾,如承大祭也。

问孟子疑义。

喜问: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夫浩然之气,虽曰至大不可揜,至刚不可屈,以直而无曲,养之而无害,则亦存乎一体而巳,安知其能寒于天地之间乎?夫道一也,义亦道中物也。何以言配义与道?其谓养成浩然之气,然后可以合于道义乎?其谓已有是气,与道义相配乎?则气自气,义自义,道自道反成三物矣,又曰:是集义所生者,则气又独本乎义者,何以不言道?

答:通天下一气耳,其本在于吾身,顺理以养之,固可塞于天地之间。不然,何以一身之微,而能感格高厚,至于甘露降,醴泉出也。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义即道也。别而言之,则人所共由之谓道,事得其宜之谓义。在我者无不得宜,则自反而缩,所以养吾浩然之气者至矣。斯气也,虽所固有,然养之则生,害之则丧,故云集义所生。问: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尧、舜、汤、武均圣人,渴为一言性之,一言身之。性之者得非以其孝悌之至乎?身之者,得非以其仗仁义而征伐乎?然则身之者不若性之者,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也,何以亦谓之圣人?

答:尧、舜为天下得人,揖逊而治,自然之性,莫之违也。汤、武征伐,非其本心,特以身任天下,不得巳焉尔。性之、身之虽不同,及其成功一也,故皆谓之圣人。若夫仗仁义,则霸者之事也。

问: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言,近自目前而道德存焉。比言近而指远者也。合即心是道,岂他求哉?以此言之,可谓近矣。斯道也,极乎天,蟠乎地,放诸四海,放诸万物,无所不通。其文之说如此。带所以束腰腹者也,而心处乎其上,腰腹近在吾身,自心观之,犹以为远。所谓不下带者,明其近之甚耳。

问中庸问

中庸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夫狂狷者,反中庸之类也,孔子何复有取焉?答:小人无所执守,恣纵妄作。而自以为中庸,实则相反,狂狷性有所偏尔。傥能俯就企及,犹可以至于中庸也。

问乾坤二卦

问:易有六十四卦,俱有六爻,而乾、坤二卦独多用九、用六,何也?卦各有彖象,诸卦之彖象皆居爻之前,而乾之彖象独居爻之后,又何也?诸卦之爻下复有象曰,而乾独无,又何也?答:乾、神二纯卦,六子之父母,六十二卦之祖,故有用九用六,与它卦不同。古易上经、下经、彖象、文言、上系、下系、序卦、说卦、杂卦,各为一篇,谓十翼。后儒。分彖象各在逐卦爻之下,以释经,独留乾一卦,存旧体也。答朱元晦,小东读书惟恐不能无疑,疑而思,思则有𨒗之理。承喻去岁看论语近十篇,其间疑处极多,非笃志不及此,幸令念德一一录求。衰老虽益愚,当试思之。或有管见,则以求正于贤者。近所著述,皆愿见之。附录中浙学之辨:答吕祖俭帖,答潘景逾帖,答孙应时书。

先生还自浙中,见其士习驰骛于外,每语学者,且观孟子道性善及求放心两章,务收敛凝定,以致克己求仁之功,而深斥其所学之误,以为舍六经语孟而尊史迁,舍穷理尽性而谈世变,舍治心修身而喜事功,大为学者心术之害,极力为吕祖俭、潘景愈、孙应时辈言之。按:答吕祖俭帖云:大抵此学以尊德性、求放心为本,而讲于圣贤亲切之训以开明之。若通古今,考事变,则亦随力所至,惟广增益以为补助尔,不当以彼为重,而反轻凝定收敛之实,少圣贤亲切之训也。若如此说,则是学问之道,不在于已而在于书,不在于经,而在于史。为子思、孟子则孤陋狭劣而不足观,必为司马迁班固范晔陈寿之徒,然后可以造于光明正大、简易明白之域也。又帖云:顷来议谕一变,如山移河决,使学者震荡回挠,不问愚智,人人皆有趋时徇势,驰惊功名之心,令人忧惧,故不得不极言之。○答潘景愈帖云:某以目昏,不敢着力读书,闲中静坐,收敛身心,颇觉得力。六国表议论,乃是衰世一种卑陋之说。五辈平日讲诵圣贤,何为却取此等?议论以为标的,恐是日前于根本上不曾大叚用工,而便于讨论变上着力太深,所以不免此弊。向答子约书,亦极言之,正恐赤帜巳立,未必以为然耳。某老矣,不复有意于此世,区区犹欲勉率同志之士,熟讲勤行,以趋圣贤之域。不谓近年议论逢起,高者溺于虚无,下者伦于卑陋,各就巳见,不合至公,使人忧叹,不知所以为计。而今而后,亦不复敢以此望于今世之人,姑抱遗经以待后之学者。○又答孙应时书云:近年彼中学者,未曾理会读书修巳,便先怀取一副当功利之心;未曾出门踏着正路,便先取落草由径之计,相引去无人处,私语密传,以为奇特,直是不成模样,故不得不痛非之耳。永康陈亮同甫,以文雄浙间,自负王霸之略,而任侠豪举。先生去岁尝与书,箴其义利双行,王□并用,且谓汉、唐行事非三纲五常之正,以风切之。是年秋,同甫始有书来辨难。先生数书往复,极力开谕,同甫未尝不心服焉。按:同甫最后有帖云:秘书之学,至公而时行之学也。秘书之为人,扫尽情伪,而一于至公者也。故亮独归心于门下。有公则无私,私则不复有公。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亮所以缕缕者,不欲更添一条路,所以开拓大中,张皇幽眇,而助秘书之正学也。岂好为异说而求出于秘书之外乎?○先生尝曰:海内学术之弊,不过两说。江西颖悟,永康事功,若不极力争辨,此道无由得明。鹅湖辨论

淳熙乙未,先生饯东莱至鹅湖,陆九龄子寿、九渊子静、刘清之子澄来会相与。讲其所闻,二陆俱执己见,不合而罢。鹅湖辨论,今无所考。按是时,陆子寿有诗云: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扺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传注翻榛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勤琢切,湏知至乐在如今。陛子静和云:墟墓兴衰宗庙钦,斯人千古最灵心。涓流积至沧浪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湏先辨只今。先生和云:

德业风流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偶扶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却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以诗观之,则学之同异可略见矣。其后子寿颇悔其非,而子静终身守其说不变。○按:东莱与先生□云:陆子寿前日经过,留此二十余日,翻然以鹅湖前见为非,其欲着实看书讲论,心平气下,相识中甚难得也。先生答云:子静似犹有旧来意思。子寿言其虽巳转步,而未曾移身,回思鹅湖讲论时,气势,今何止十去七八耶?子寿殁,东莱又有帖云:陆子寿不起,可痛笃学力行,深知旧学之偏,求益不已,乃止于此,于后学极有所系也。先生祭文亦曰:念昔鹅湖之下,实云识面之初。兄命驾而鼎来,载季氏而与俱。出新篇以示我,意恳恳而无余。厌世学之支离,新易简之规模。顾予学之浅陋,中独疑而未安。始听莹于胸次,卒纷激乎谈端。徐度兄之不可以辨屈,又知兄必将反而深观。遂逡巡而旋返,怅犹豫而盘旋。别来几时,兄以书来。审前说之未定,曰予言。之可怀。逮予辞官之未,获,停骖道左之僧斋,兄乃枉车而来教,相与极论而无猜。自是以还,道合志同,何风流而云散,乃一西而一东。东莱又有贴云:子静留得几日,鹅湖气象巳全转否?若只就一即一目上受人琢磨,其益终不大也。先生答云:

子静旧日规模终在。其论为学之病,如此即只是意见,如此即只是议论,如此即只是定本。某因与说:既是思索,即不容无意见;既是讲学,即不容无议论。统论为学规摹,亦岂容无定本?但随人材质病痛而救药之,即不可有定本耳。渠却云:正为多是邪意见,闲议论,故为学者之病。某云:如此即是自家呵叱,亦过分了,湏着邪字、闲字,方始分明,不教人作禅会耳。又教人恐湏先立定本,却说上面整顿,方始说得无定本底道理。今如此一槩挥斥,其不为禅学者几希。渠虽唯唯,然终亦未有穷巳也。观此,则陆氏兄弟后来所向不同,亦可见矣。无极之辨答陆子韶、子美书答陆子静书,程端蒙责子静书,李方子跋象山遗言后:初,子静之兄子韶、子美尝有书与先生言太极图说非正,曲加扶掖,终为病根。意谓不当于太极上更加无极二字。先生答云: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二物,而不足以为万化根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虚寂,而不能为万化根本。又曰:无极只是无形,太极只是有理。子美不以为然,而诋濂溪不巳。是夏子静自谓其学少进,因为之申其辨,以诋濂溪。第一书有曰:易之大传曰:

形而上者谓之道。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已是形而上者,况太极乎?极者,中也。言无极,则是言无中也,岂宜以无极字加于太极之上?无极二字,出于老子,圣人之书所无有也。先生答书有云:大传既曰形而上者谓之道矣,而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此岂真以阴阳为形而上者哉?正所以见一阴一伤虽属形器,然其所以一阴而一阳者,是乃道体之所为也。故语道体之至极,则谓之太极,语太极之流行,则谓之道。虽名二物,实无两体。周子所以谓之无极者,正以其无方所,无形状。以为在无物之前,而未尝不立于有物之后;以为在阴阳之外,而未尝不行乎阴阳之中。以为通贯全体,无乎不在,则又初无声奂影响之可言也。今乃深诋无极之不然,则是直以太极为有形状、有方所矣;直以阴阳为形而上者,则又昧于道器之分矣。又于形而上者之上复有况太极乎之语,则是又以道上别有一物为太极矣。如老子复归于无极,乃无穷之义,非若周子所言之意也。○子静第二十有曰:老氏以无为天地之始,以有为万物之母,以常无观妙,以常有观徼,直将无字搭在上面,正是老氏之学,岂可讳也?先生答书有曰:详老氏之言有无,以有无为二;周子之言有无,以有无为一,正如南此水火之相反,更请子细着眼,未可容易讥评也。久欲奉报,又恐徒为纷纷,重使世俗观笑。既而思之,若遂不言,则恐学者终无所取正,是以终不获巳而竟陈之。子静再书,其辞益愤,先生答之,以为凡辨论者亦湏平。心和气,子细消详,反复摘量,务求实是,乃有归着。如不能然,但于勿遽急迫之中,肆支蔓躁率之词,以逞其忿怼不平之气,则岂有君子长者之遗意乎?如曰末然,则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各尊所闻,各行所知,无复可望于必同也。言及于此,悚息之深。□时程端蒙尝移书责子静曰:阁下之学,偏而不正。端蒙屡以责老先生,不能正色明辨,如孟子之于杨墨,而其逡巡宽石,终欲挽阁下而回之,此真圣贤爱人之度量,而阁下曾莫之察,不自反已,而务以言语相轧,意气相倾,不能平心定气,雍容辨诘,以求真是之归。顾乃□市道之人,遇小利害有所不平,则喧争斗击,言色俱万,焉有学圣贤之学,而有此等气象哉?甚为阁下不取也。阁下之学,疑似足以惑人,颇为后生所尊仰。愿黜其私意,平观此理,必求讲明,以归于是,庶不终自误,而亦不以误人。孔子曰: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巳。愚于合下深有望焉。子静阅其书,怒而焚之。○李方子跋象山遗言后云:象山之学,其所谓贤智之过者与?今观是编,亦可槩见。言心而不及性,则理之存于吾心者弗之察矣。是其所谓心者,特精神之运动而巳。言知而不及行,则理之在于纲常日用间者,弗之察矣,是其所谓知者,特空寂之悟脱而巳。大本既失,言益偏驳。故以持敬为杜撰,则是圣贤教人以敬为入德之门者,皆为欺天下后世也。以实学为意见,则是圣贤教人思索论辨、体验充广之功,皆为正理之障碍也。以传注为榛塞,以文义为蛆虫,则是颜子不必博文,孟子不必详说,而凡章句训𧮪,皆可一举而尽弃之也。以往言大训为先,得我心之同然,则是圣经贤傅,但为我心之印证,不必就此而观,亦可以有得也。以己之未克,则虽自命以仁义道德,□期以至圣至贤之地皆其私,则是学者未至乎仁而不可有求仁之心;未至乎圣而不可有希圣之心。苟有是心,则皆为己私,而不可不克也。鸣呼!岂其内钿于异端之实,而外托于儒道之名,欲求所谓语言道断,心行路绝者,而姑丈之以是说者耶?伊洛大贤,倡明绝学,其功不在孟子下矣,乃以为不足与斯道之传,自谓孟子之后,其传独在己也。孟子之学果若是乎?若乃晚岁太极之书,挟忿怼之气,肆荒芜之辨,则虽其门人高弟之为是编,亦不得而载矣。彼其自谓全而实偏,自谓精而实粗,自谓正而未免于邪,既以自误,又以误人,绝升高自下之涂,起欲速好径之弊,妄意躐等,一超直入。其蔽也为狂躁,为诞傲,为侮圣言,为蔽淫邪遁而不自觉。愚切惧其为陷学者之大坑大阱也,不得巳而书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