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论圣贤

问:颜子瞻忽事,为其见得如此,所以欲罢不能。先生曰:只为夫子博之以文,约之以礼,所以欲罢不能。问:瞻前忽后,是初见时事,仰高钻坚,乃其所用力处。曰:只是初见得些小,未能无碍,柰何他不得。夫子又只告以博丈约礼,颜子便服膺,拳拳勿失,紧要是博文约礼。

问:颜子后来用力,见得如有所立卓尔,何故又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巳。曰:到此亦无所用力,只是博丈约礼积久。

自然见得

仰高钻坚,赡前忽后,此犹见得未亲切,如有所立卓尔方亲切,虽欲从之,末由也巳。只是脚步未至,不能似圣人从容中道也。子夏笃信圣人,但看他言语,如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之类,便见得有紧把定砥意思。参也鲁,竟以鲁得之,鲁钝则无走作。

问:孟子何以只说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曰:尧是浑然,舜却是就事上一一理会过。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明察是见得事事物物之理,无一毫之未尽,所谓仁义,皆不待求之于外,此心浑然都是仁义。

颜子得一善,拳拳服膺而勿失,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不迁怒,不贰过,他只见个道理如此,它不曾自知道如此。

正卿问:颜子涵养之功夕,曾子省察之功多,曰固。不可如此说。然颜子资禀极聪明,凡是涵养得来都易。如闻一知十,如于吾言无所不说,如亦足以发。如问为邦,一时将许多大事分付与他,是他大叚了得。问为邦,而孔子便以四代礼乐告之,想是所谓礼乐,当博我以文之时,都理会得了。

臧文仲,人皆以为知,圣人说他既惑鬼神,安得为知?盖卜筮之事,圣人固欲使民信之,然藏蓍龟之地,湏有合当去处。今文仲乃为山节藻税以藏之,便是他心一向倒在卜筮上,如何谓之知?

古说多道是僭,若是僭,则不止谓不知,便是不仁了。圣人只是主不知而言之。问:颜子喟然叹二章,果何所见?曰:颜子初见圣人之道广犬如此,欲向前求之,觉无下手处。退而求之,则见圣人所以循循善诱人,多不过博文约礼,于是就此处竭力求之,而所见始亲切,如有所立,卓尔在前,而自叹其峻绝着力不得也。

问:夫子多才艺,何以能尔?曰:圣人本领大,故虽是才艺,他做得自别。只如礼,圣人动容周旋,俯仰升降,自与人不同,如射亦然。

问:不践迹,亦不入于室。曰:横渠云:志于仁而无恶,此句最尽。如乐正子自可欲之善入到美大圣神地位。颜子之志,不以已之长方人之短,不以己之能愧人之不能,是与物共。

致知格物,博文也。克巳复礼,约礼也。舜之语如春生,伊尹之言如秋杀,颜子克已,如红炉上一点雪。颜子平生受用,只是克已复礼四个字。

问:齐鲁一变,伊川谓齐自威公之伯,太公遗法变易尽矣,鲁犹存周公之法制。看来鲁自威公以来,闺门无度,三君见弑,三家分裂公室,昭公至于客死,以至不视朔、不朝聘,与夫税亩丘甲,用田赋,变乱如此,岂得是周公法制犹存乎?先生曰:齐、鲁而来,气象已自不同。看太公自是与周公别,到威公、管仲出来,又不能遵守齐之初政。却全变易了,一向尽在功利上,鲁却只是放倒了,毕竟先世之遗意尚存。如哀公用田赋,犹使人来问孔子,他若以田赋为是,更何暇问?惟其知得前人砥是,所以来问。若威公、管仲,却无这意思。

夫子尝言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而言性与天道,则不可得而闻。想见不曾闻得者,疑其有隐,而不知夫子坐作语默,无不见这道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圣人虽教人洒扫应对,这道理也在里面。

颜子是就义理上做工夫,子路是就事上做工夫。曰:子路是就意气上做工夫。颜子自是深潜纯粹,较别。子路有些战国侠士气象。

程子曰:周子每令求颜子乐处,所乐何事?长天理之流行,无一毫间断,无一息停止,大而天地之变化,小而品汇之消息,微而一心之运用,广而六合之弥纶,混融贯通,只是这物事。颜子博文约礼,工夫镇密,从此做去,至于竭尽其才,一旦豁然贯通,见得分明,只在前面,其乐自有不能巳者。父在观其志,尝问:若父有大叚不是砥事,妨国害政者,只得便改,岂可必待三年?曰:若大叚不是,湏便攺。或曰:孟庄子之孝,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与此同否?曰:不同。

阴阳造化

问:太极之有动静,是静先动后否?曰:一动一静,循环无端,无静不成动,无动不成静。譬诸鼻息,无时不嘘吸。

问: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不知变化二字,以象、形分言之,是衮同说?曰:莫分不得,下章说得分晓。文蔚曰:下章云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如此,则变是自微而著,化是自盛而衰。曰:固是。变是自阴而阳,化是自阳而阴。易中说变化,惟此亲切。如曰: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趋时者也。

刚柔是体

变通不过是二者盈虚消息而巳,此所谓变化。故此章亦云:

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所谓立本;变化者,进退之象,所谓趋时。又如言吉凶者,失得之象,悔吝者,忧虞之象,悔吝便见吉凶砥交互处。悔是吉之渐,吝是凶之端。林黄中见论易有太极至八卦,就一卦言之,全体为太极,内外为两仪,内外及互体为四象,又颠倒取为八卦。先生曰:如此却是包,不是生。如昼时,只是阴阳奇耦,一生两,两生四,四生八,方其为太极,未有两仪也,由太极而后生两仪。方其此章,是言父之所行有不善,而子不忍攺,乃见其孝。若庄子之父献子是个贤人,其所施之政、所用之臣皆是,庄子能不攺之,此其所以为薙。问:若然,则何足以为薙?曰:子孙不能守吾之业而轻改之者多矣,庄子乃能守之,非难能而何?故先儒以为庄子之贤不及献子,疑其不能守父之政,用父之臣,而庄子乃能不改,此所以为薙能也。

为四象,未有八卦也,由四象而后生八卦,此之谓生。若为包,则未有太极,巳有两仪,未有两仪,巳有四象,未有四象,巳有八卦矣。林又曰:太极有象。既曰易有太极,则不可谓之无。濂溪乃有无极之说,何也?先生曰:有太极,是有此理,无极是无形器方体可求。两仪有象,太极则无象。游气纷扰,合而成质者,生人物之万殊;阴阳两端,循环不息者,立天地之大义。阴阳循环如磨,游气纷扰,如磨中出者。易曰: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此阴阳之循环也。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游气之纷扰也。太极中全是一个善,若三百八十四爻中,有善有恶,皆阴阳变化以后方有。

问:无极而太极,动而生阳,太极动然后生阳,则是以动为主。曰:絻动便生阳,不是动了而后生。这个只得且从动上说起。其实此之所以动又生于静,上面之静又生于动。此理只循环生去,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又云:

先生太极图解云:动静者,所乘之机也。蔡季通聪明看得出,谓先生下此语最精。盖太极是理,形而上者,阴阳是气,形而下者,然理无形,而气却有迹。既有动静,则所载之理亦安得谓之无动静?

通书:动静所谓神者,初不离乎物。如天地物也。天之收敛,岂专乎动,地之发生,岂专乎静?此即神也。一草一木,皆天地和平之气,纬星是阴中之阳,经星是阳中之阴。盖五星皆是地上木火、土、金、水之气,上结而成,却受日光。经星却是阳气之余,凝结者。

鬼神

横渠曰:物之初生,气曰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气曰反而游散。至之谓神,以其伸也;反之谓鬼,以其归也。天下万物万事,自古及今,只是阴阳消息屈伸。

问:阳魂为神,阴魄为鬼。祭义曰:气者,神之盛也;魄者,鬼之盛也。郑氏曰:气,嘘吸出入者也,耳目之聪明为魄。然则阴阳未可言鬼神,阴阳之灵,乃鬼神也,如何?曰:魄者,形之神,魂者,气之神。魂魄是形气之精英,谓之灵。故张子曰:二气之良能,眼体也,眼之光为魄,耳体也,何以为耳之魄?曰:能听者便是知,鼻之知臭,舌之知味,皆是知,不可以知字为魄。才说知,便是主于心。心但能知,若甘苦咸淡,要从舌上过,如老人耳重目昏,便是魄渐要散。

问:魄附于体,气附于魂,可如此乎否?曰:不是附魂。魄是形气之精英。今且说周礼言天曰神,地曰祇,人曰鬼,三者皆有神,而天独曰神者,以其常流动不息,故专以神言。若人亦有神,但在人身上则谓之神,散则谓之鬼。鬼散而静了,更无形,故曰往而不返。阳魂为神,阴魄为鬼,鬼,阴之灵,神阳之灵,此以二气言也。然二气之分,实一气之运。故凡气之来而方伸者为神,气之往而既岳者为鬼,阳主伸,阴主屈,此以二气言也。故以二气言,则阴为鬼,阳为神;以一气言,则方伸之气亦有伸有屈。其方伸者谓之神,其既屈者谓之鬼,既屈之气亦有屈有伸。其既屈者,鬼之鬼,其来格者鬼之神。天地人物皆然,不离此气之往来屈伸合散而巳。此所谓错综言者也。

因问:精气为物,阴精阳气,聚而成物,此总言神;游魂为变,魂游魄降,散而成变,此总言鬼。疑亦错综而言。曰:然。此所谓人者鬼神之会也。

晦庵先生语录大纲领卷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