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公下
八年春,王正月,宋公入曹,以曹伯阳归。
此灭曹也,曷为不言灭?灭者,亡国之善词,上下之同力也。曹伯阳好田弋,鄙人公孙强获白鴈,献之,且言田弋之说,因访政事,大说之。强言霸说于曹伯,因背晋而奸宋。宋人伐之,晋人不救。书宋公入曹,以曹伯阳归,而削其见灭之实,犹虞之亡,书,晋人执虞公而不言灭也,春秋轻重之权衡,故书法若此。有国者妄听辩言,以乱旧政,自取灭亡之祸,可以鉴矣。吴伐我,
吴为邾故,兴师伐鲁,兵加国都而盟于城下。经书伐我,不言四鄙及与吴盟者,讳之也。来战于郎,直书不讳,盟于城下何?讳之深也。楚人围宋,易子而食,析骸而爨,亦云急矣。欲盟城下,则曰:有以国毙,不能从也。晋师从齐,齐侯致赂,晋人不可。国佐对曰:子若不许,请合余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遂盟于爰娄,而春秋与之。今鲁未及亏,不能少待,遂有城下之盟,是弃国也。夫弃国者,其能国乎?使有华元国佐之臣,则不至此矣。故春秋不言四鄙及与吴盟者,欲见其实而深讳之,以为后世谋国之士,不能以礼义自强,偷生惜死,至于侵削陵迟而不知耻者之戒也。
夏,齐人取𬤰及阐。归邾子益于邾。秋七月。
冬十有二月癸亥,祀伯过卒。齐人归𬤰及阐。
按左氏,邾子益,齐出也。鲁以益来,则齐人取𬤰及阐,又如吴请师,而怒犹未怠也。以此见国君之造恶不悛,则四邻谋取其国家,莫能保矣。归邾子益于邾,则齐人归𬤰及阐,又辞师于吴,而德犹未泯也。以此见国君去恶而不积,则四邻不侵其封境而自安矣。曰以,曰取者,逆词也。曰归者,顺词也。去逆效顺,息诤休兵,齐无取地之罪,鲁无失地之辱,以此见迁善之优,改过之大。而春秋不讳入邾,以邾子益来者,以明归益于邾之能掩其前恶而美之也。九年春,王二月,葬耜僖公。
宋皇瑗帅师取郑师于雍丘。夏,楚人伐陈。秋,宋公伐郑。冬十月。十年春王二月,邾子益来奔。
公会吴伐齐。三月戊戍,齐侯阳生卒。按左氏公会吴伐齐,齐人弑悼公,赴于师。春秋不著齐人弑君之罪,而以卒书者,亦犹郑伯髡顽,弑而书卒,不忍以夷狄之民加中国之君也,其存天理之意微矣。鲁人入邾,以其君来,罪也。齐侯为是取𬤰及阐,如吴请师,讨之也。鲁人悔惧,归益于邾,是知其罪而能改也。齐侯为是归𬤰及阐,又辞师于吴,是变之正也。夫变之正者,礼义之所在,中国之君也。吴人欲遂前言而背违正理,狄道也。齐之臣子不能将顺上及其君,此天下大变,常理之所无也,故没其见弑之祸,而以卒书,其旨深矣。春秋弑君大恶,不待贬绝而自见也。君而见弑,岂无不善之积以及其身乎?若夫悼公变而克正,则无不善之积矣,故以卒书而没其见弑,所谓不忍以夷狄之民加中国之君也,而存天理之意微矣。夏,宋人伐郑。晋赵鞅帅师侵齐。五月,公至自伐齐。葬齐悼公。
卫公孟𫸩自齐归于卫。薛伯夷卒。秋,葬薛惠公。
冬,楚公子结帅师伐陈。吴救陈。
春秋恶首乱,善解纷,自诛乱臣,讨贼子之外
凡,书救者,未有不善之也。救在王室,则罪诸侯,子突救卫是也。救在远国,则罪四邻,晋阳处父救江是也。救在夷狄,则罪中国,楚公子贞救郑,狄救齐,吴救陈是也。吴虽蛮夷之国,来会于戚,则进而书人矣。使季札聘,则又进而书子矣。救而果善,曷为独以号举而不进之也?其以号举而不进之者,深著楚罪而伤中国之衰也。陈者,有虞之后,尝为楚灭而仅存耳,今又无故兴师,肆行侵伐,而列国诸侯纵其暴横,不能修方伯连帅之职,而吴能救之,故独以号举,深著楚罪,而伤中国之衰也。子欲居九夷,乘桴浮海,而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其书吴救陈之意乎?十有一年春,齐国书帅师伐我。诸侯来伐,无有不书四鄙者。今齐师及清涉泗,非有城下之盟,可讳之辱,亦书伐我,何也?傅说复于高宗曰:惟甲胄起戎,惟干戈省厥躬。夫省厥躬者,自反之谓也。自反而缩则为壮,自反而不缩则为老。师之老壮在曲直,曲直自我,而不系乎人者也。邾子,齐之甥。鲁尝入邾,以其君来,齐人为是取𬤰及阐,请师于吴,曲在我矣。及归邾益,而齐人归𬤰及阐,又辞吴师,直在齐矣。鲁人何名?会吴伐之也。故春秋之记斯师,特曰伐我者,欲省致师之由,而躬自厚也,垂训之义大矣。夏,陈辕颇出奔郑。五月,公会吴伐齐。
甲戍,齐国书帅师及吴战于艾陵,齐师败绩,获齐国书。
秋七月辛酉,滕子虞母卒。
冬十有一月,葬滕隐公。卫世叔齐出奔宋。十有二年春,用田赋。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古者公田什一助而不税。鲁自宣公初税亩,后世遂以为常而不复矣。至是二犹不足,故又以田赋也。夫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远迩;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里,壥也。谓商贾所居之区域。今用田赋军旅之征,非矣。田以出粟为主而足食,赋以出军为主而足兵。周制,宅不毛者有里布,无职事者征夫家。漆林之税二十而五,则弛力薄征,当以农民为急,而增赋竭作,不使末业者独幸而免也。今二犹不足,而用田赋,是重困农民而削其夲,何以为国?书曰:用田赋。用者,不宜用也。近世议弛商贾之征,达于时政者,欲先省国用,首宽农民,后及商贾,知春秋讥田赋之意矣。
夏五月甲辰,孟子卒。
孟子,吴女,昭公之夫人。其曰孟子云者,讳取同姓也。礼,取妻不取同姓,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厚男女之别也。同姓从宗合族属,异姓主名治际会,名著而男女有别矣。四世而缌,服穷也。五世而𥘵免,杀同姓也。六世,亲属竭矣。其庶姓别于上,戚,单于下昏,姻可以通乎?缀之以姓而弗别,合之以食而弗殊,虽百世而昏姻不通,周道然也。昭公不谨于礼,欲结好强吴,以去三家之权,忍取同姓以混男女之别,不命于天子,以弱其配,不见于庙,不书于册,以废其常典,礼之大本丧矣。其失国也宜,故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子曰:知礼。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娶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书孟子卒。虽曰为君隐,而实亦不可揜矣。公会吴于橐皋。
秋,公会卫侯、宋皇瑗于郧。宋向巢帅师伐郑。冬十有二月,螽。十有三年
春,郑罕达帅师取宋师于嵒。夏,许男成卒。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黄池,卫地。其言及者,会两伯之词也。春秋内中国而外诸夏。吴人主会,其先晋,纪常也。春秋四夷虽大,皆曰子。吴僭王矣,其称子,正名也。以会两伯之词,而言及者,先吴则拂经而失序,列书则泯实而传疑,特书曰及,顺天地之经,著盟会之实,又以见夷狄之强而抑其横也。定公以来,晋失霸业,不主夏盟。夫差暴横,势倾上国,自称周室,于巳为长,盖太伯之后,以族属言,则伯父也。而黄池之会,圣人书法如此者,训后世治中国、御四夷之道也。明此义,则知汉宣帝待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萧传之议非矣。唐高祖称臣于突厥,倚以为助,刘文靖之策失矣。况于以父事之如石晋者,将欲保国而免其侵暴,可乎?或曰:苟不为此,至于亡国,则如之何?曰:存亡者天也,得失者人也,不可逆者理也。以人胜天,则事有在我者矣。必若颠倒冠履而得天下,其能一朝居乎?故春秋拨乱反正之书,不可以废焉者也。楚公子申帅师伐陈,于越入吴,吴自柏举以来,凭陵中国黄池之会,遂主夏盟,可谓强矣。而春秋继书于越入吴,所谓因事属词,垂戒后世,而见深切著明之义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老氏曰: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夫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矣。吴尝破越,遂有轻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骄齐之志。既胜齐师,复与晋人争长,自谓莫之敌也。而越巳入其国都矣。吴侵中国而越灭之,越又不监而楚灭之,楚又不监而秦灭之,秦又不监而汉灭之。老氏曾子其言岂欺也哉。春秋初书于越入吴。在柏举之后。再书于越入吴,在黄池之后,皆因事属词,垂戒后世,不待贬绝而见深切著明之义也,而可废乎?秋,公至自会晋。魏曼多帅师侵卫。葬许元公。九月,螽。
冬十有一月,有星孛于东方。盗杀陈夏区夫。十有二月,螽。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
河出图,洛出书,而八卦画;箫韶作,春秋成而凤麟至。事应虽殊,其理一也。易曰:大人者,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舜、孔子,先天者也。先天而天弗违,志壹之动气也。伏羲氏,后天者也。后天而奉天时,气壹之动志也。有见乎此者,则曰文成而麟至。无见乎此者,以为妖妄而近诬。周南关睢之化,王者之风,而麟之趾,关睢之应也。召南鹊巢之德,先公之教,而驺虞、鹊巢之应也。世衰道微,暴行交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夫子为是作春秋,明王道,正人伦,气志、天人交相感胜之际深矣。制作文成而麟至,宜矣。商王恭默思道,帝赉良弼,得于傅岩。周公欲以身代其兄,植璧秉圭,而武王疾愈。启金滕之策,天乃反风。出罪已之言,荧惑退舍。至于勇夫志士,精诚所格,上致日星之应,召物产之祥,盖有之矣。况圣人之心,感物而动,见于行事,以遗天下,与来世哉。箫韶九奏,凤仪于庭,鲁史成经,麟出于野,亦常理尔。诗以正情,书以制事,礼以成行,乐以养和,易以明变,垂教亦备矣。则曷为作春秋?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知我者其惟春秋乎。何以约乎鲁史?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耜,而不足征也。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我欲观周道,幽厉伤之,舍鲁何适矣。何以始乎隐公?三纲沦,九法𭣧,天下无复有王也。何以绝笔于获麟?其以天道终乎?圣人之于天道,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是故春秋天子之事,圣人之用。拨乱反正之书,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其于格物、修身、齐家、治国,施诸天下,无所求而不得,亦无所处而不当,何莫学夫春秋?故君子诚有乐乎此也。繇仲尼至于孟子,百有余岁。若颜曾则见而知之,若孟子则闻而知之。由孟子而来至于今,千有余岁矣。其书未亡,其出于人心者犹在,盖有不得巳焉耳,则亦有不得巳焉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