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公上

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

仲孙蔑、会晋、栾黡、宋华元、卫宁殖、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围宋彭城。

按左氏曰非宋地,追书也。然则书围彭城者,鲁史旧文也。曰围宋彭城者,仲尼亲笔也。楚巳取彭城,封鱼石,戍之三百乘矣,则曷为系之宋?楚不得取之宋,鱼石不得受之楚?虽专其地,君子不登叛人,所以正疆域,固封守,谨王度也。

夏,晋韩厥帅师伐郑,仲孙蔑会齐崔杼、曹人、邾人、耜人次于鄫。

楚人释君而臣是助,事巳悖矣。晋于是乎降彭城,以鱼石等归,遂伐郑,而诸侯次于鄫。此皆放于义而行者也。传书楚子辛救郑,而经不书者,郑本为楚,以其君之故,亲集矢于目,是以与楚而不贰也。弃中国,从蛮夷,不能以大义裁之,惟私欲之从,则郑无可救之善,楚不得有能救之名,经所以削之,不言救也。秋,楚公子壬夫帅师侵宋。九月辛酉,天王崩。邾子来朝。

冬,卫侯使公孙剽来聘。晋侯使荀䓨来聘。简王崩,赴告巳及藏在诸侯之策矣,则宜以所闻先后而奔丧。今邾子方来修朝礼,卫侯、晋侯方来修聘事于王丧,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曾不与焉,而左氏以为礼,此何礼乎?滕定公薨,世子定为三年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也。丧纪益废,民习于耳目而不察,故后世,以日易月,人子安而行之。不知春秋之义,无君臣之礼,岂不惜哉!二年春王正月,葬简王。郑师伐宋。

夏五月庚寅,夫人姜氏薨。

六月庚辰,郑伯𬑆卒。

晋师、宋师、卫宁殖侵郑。

秋七月,

仲孙蔑、会晋、荀䓨、宋华元、卫孙林父、曹人、邾人于戚。已丑,葬我小君齐姜。叔孙豹如宋。

冬,仲孙蔑、会晋、荀䓨、齐崔杼、宋华元、卫孙林父、曹人、邾人、滕人、薛人、小邾人于戚,遂城虎牢。

虎牢,郑地,故称制邑,至汉为成皋,今为汜水县。岩险闻于天下,犹虞之下阳,赵之上党、魏之安邑、燕之榆关,吴之西陵、蜀之汉乐,地有所必据,城有所必守,而不可以弃焉者也。有是险而不能守,故不系于郑。然则据地设险,亦所贵乎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大易之训也。城郭沟池以为固六,君子之所谨也。凿斯池,筑斯城,与民同守,孟子之所以语滕君也。夫狡焉思启封疆,而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者,固非春秋之所贵。守天子之土,继先君之世,不能设险守国,将至于迁溃灭亡,亦非圣人之所与。故城虎牢而不系于郑,程氏以为责郑之不能有也,其圣人以待衰世之意,小康之事耶?

楚杀其大夫公子申。三年春,

楚公子婴齐帅师伐吴,公如晋。

夏四月壬戍,公及晋侯盟于长樗。公至自晋。

六月,公会、单子、晋侯、宋公、卫侯、郑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巳未,同盟于鸡泽。

同盟,或以为有三例,一则王臣预盟而书同,二则诸侯同欲而书同,三则恶其反复而书同。夫恶其反复,与诸侯同欲而书同,信矣。王臣预盟而书同,义则未安。盟于女栗及苏子也,而不书同;盟于洮、于翟泉,会王人也,而不书同。然则此三盟者,正所谓诸侯同欲而书同盟也。其同欲柰何?同病楚也。会于柯陵之岁。夏,伐郑,楚人师于首止,而诸侯还。冬,伐郑,楚人师于汝上,而诸侯还。鸡泽之盟,陈袁侨如会。楚师在繁阳,而韩献子惧。平丘之行,楚弃疾丘,复封陈、蔡,而中国恐。是知此三盟者,诸侯皆有戒心而修盟,故称同,不以尹子、单子、刘子,亦预此盟而讥之也。夫王臣将命,必惇信明义,而后可以表正乎天下;诸侯守邦,必尊主奉法,而后可以保其社稷。今王臣下与诸侯约誓,诸侯亦敢上与王臣要言,斯大乱之道也,则亦不待书同盟而罪自见矣。陈侯使袁侨如会。

戊寅,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秋,公至自会。

冬,晋荀䓨帅师伐许。四年春,王三月,已酉,陈侯午卒。午者,襄公名也。孔子作春秋,在哀公之世襄宫,哀公之皇考也。曷不讳乎?古者死而无谥,不以名为讳。周人以谥易名,于是乎有讳礼。故孟子曰: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然礼律所载,则有不讳者。夫子兼帝王之道,参文质之中,而作春秋,以法万世。如公薨不地,灭国书取,出奔称逊之类,所以放其文也。庄公名同,而书同盟,僖公名申,而书戊申,定公名宋,而书宋人之类,所以从其质也。后世不明此义,则有以讳易人之名者,又有以讳易人之姓者。诗、书则讳,临文则讳,嫌名则讳,二名则偏讳。愚者违礼以为孝,謟者献佞以为忠。忌讳繁,名实乱,而春秋之法不行矣。夏,叔孙豹如晋。

秋七月戊子,夫人姒氏薨。葬陈成公。

八月辛亥,葬我小君定姒。冬,公如晋。陈人围顿。五年春,公至自晋。

夏,郑伯使公子发来聘。

叔孙豹鄫世子巫如晋。仲孙蔑、卫孙林父会吴于善道。秋,大雩。

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

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齐世子光。吴人、鄫人于戚。

吴何以称人?按左氏,吴子使寿越如晋,请听诸侯之好,晋人将为之合诸侯,使鲁、卫大夫会吴于善道,且告会期。然则戚之事,乃吴人来会,不为主也。来会诸侯而不为主,则进而称人,诸侯往与之会而主吴,则贬而称国,圣人之情见矣,春秋之义明矣。公至自会。冬,戍陈。

楚公子贞帅师伐陈。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齐世子光救陈。

十有二月,公至自救陈。辛未,季孙行父卒。六年春王三月壬午,杞伯姑容卒。夏,宋华弱来奔。秋,葬杞桓公。滕子来朝。莒人灭鄫。

谷梁子曰:莒人灭鄫,非灭也,立异姓以莅祭祀,灭亡之道也。公羊亦云:莒女有为鄫夫人者,盖欲立其出也。或曰:鄫取莒公子为后,罪在鄫子,不在莒人。春秋应以梁亡之例而书鄫亡,不当但责莒人也。今直罪莒舍鄫,何哉?曰:莒人之以其子为鄫后与?黄歇进李园之妹于楚王,吕不韦献邯郸之姫于秦公子,其事虽殊,其欲灭人之祀而有其国,则一也。春秋所以释鄫而罪莒欤,以此防民。犹有以韩谧为世嗣,昏乱纪度如郭氏者。冬,叔孙豹如邾,季孙宿如晋。

十有二月,齐侯灭莱。七年春,郯子来朝。

夏四月,三卜郊,不从,乃免牲。小邾子来朝。城

费。

费,季氏邑也。按左氏,南遗为费宰,叔仲昭伯为队正,欲善季氏,而求媚于南遗,谓遗请城费,吾多与而役,故季氏城费。夫文子相三君,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则固忠于公室,而不顾其所食之私邑也。及行父卒,宿之不忠,遂专鲁国之政,群小媚之,无故劳民,妄兴是役,季氏益张。其后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至于帅师堕费,其越礼不度可知矣。然则书城费,乃履霜坚冰之戒,强私家、弱公室之萌,据事直书,而义自见矣。用人不惟其贤,惟其世,岂不殆哉!秋,季孙宿如卫。八月,螽。

冬十月,卫侯使孙林父来聘。壬戍,及孙林父盟。楚公子贞帅师围陈。

十有二月,

公会晋侯、宋公、陈侯、卫侯、曹伯、莒子、邾子于鄬。

郑伯髡顽如会。未见诸侯。丙戍,卒于鄋。

按:郑僖公三传皆以为弑,而春秋书卒者,左氏则曰以疟疾赴也,公羊则曰为中国讳也,谷梁则曰不使夷狄之民加乎中国之君也。夫弑而可以伪赴,又顺其欲而不彰,则乱臣贼子免于见讨,而春秋非传信之书矣。然则弑而书卒,二传以为为中国讳,不使夷狄之民加中国之君,疑得圣人之意,顾习其说者未之察尔。夫弑君之贼,其恶不待贬绝而自见矣。见弑者,岂无不善之积以及其身者乎?卫桓则以嫡母无宠,宋殇则以亟战疲民,齐襄则以行同鸟兽,郑夷则以侮慢大臣,蔡固则以淫而不父,陈平国则以杀谏臣而通于夏氏,楚虔则以多行无礼,奚齐则以嬖孽而国人不之君,吴余祭则以轻近刑人而晋州蒲欲尽去群大夫而立其左右也。若夫郑僖公,则异于是矣。中国者,礼义之所出也;夷狄者,禽兽之与邻也。僖公欲从诸侯会于鄬,则是贵礼义为中国之君也。诸大夫欲背诸夏与荆楚,则是近禽兽,为夷狄之民也。以中国之君而见弑于夷狄之民,岂有不善之积以及其身者乎?圣人至是伤之甚,惧之甚,故变文而书曰:

郑伯髡顽如会,未见诸侯。丙戍,卒于鄋,未见诸侯。其曰如会何?致其志也。诸侯卒于境内,不地。鄋,郑邑也。其曰卒于鄋,见其弑而隐之也。汲郑伯,逃归陈侯,圣人之旨微,而公榖之义精矣。存天理、抑人欲之意远矣。陈侯逃归。榖梁子曰:逃义曰逃。逃者,匹夫之事。上二年诸侯戍陈,今楚令尹来伐,诸侯又救之,亦既勤矣。为陈侯计者,下今国中大申儆备,立太子以固守,亲听命于诸侯,谋御敌之策。当是时,晋君方明,八卿和睦,诸侯听命,必能致力于陈矣。不此之顾,弃仪卫而逃归,此匹夫之事耳。夫义,路也;礼,门也。轻弃中国,惟蛮夷之惧,是不能由是路出入是门,故书逃归以罪之,可谓深切著明矣。八年春王正月,公如晋。夏,葬郑僖公。

郑人侵蔡,获蔡公子燮、

季孙宿、会晋侯、郑伯、齐人、宋人、卫人、邾人于邢丘。苏辙曰:晋悼公修文、襄之业,改命朝聘之数,使诸侯之大夫听命于会。大夫称人,众词也。朝聘之节,俭而有礼,众之所安也。臣则以为大夫称人,贬之也。昔周公戒成王以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夫不自为政而委于臣下,是以国之利器示人而不知宝也。朝聘,事之大者,重烦诸侯而使大夫听命,无乃以姑息爱人而不由德乎?使政在大夫,而诸侯失国,又岂所以爱之也?后此八年,溴梁之会,悼公初没,诸侯皆在,而大夫独盟。君若赘旒,夫岂一朝一夕之故哉?故邢丘之事,鲁公在晋,而季孙宿会,见鲁之失正也。诸侯之大夫贬而称人,谨其始也。公至自晋。莒人伐我东鄙。秋九月,大雩。

冬,楚公子贞帅师伐郑。

齐宣王问于孟子:交邻国有道乎?孟子曰:有。唯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熏鬻,勾践事吴。以小事大,畏天者也。畏天者,保其国。郑介大国之闲,困强楚之令,而欲息肩于晋。若能信任仁贤,明其刑政,经画财赋,以礼法自守,而亲比四邻,必能保其封境。荆、楚虽大,何畏焉?而子耳、子国加兵于蔡,获公子燮,无故怒楚,所谓不修丈德而有武功者也。楚人来讨,不从则力不能敌,从之则晋师必至,故国人皆喜,而子产独不顺焉,以晋楚争郑,自兹弗得宁矣,是以获公子燮,特书侵蔡以罪之。而公子贞来伐郑,及楚平,不复书矣乎!而不书,以见郑之屈服于楚而不信也。牺牲玉帛,待于境上,以待强者而请盟,其能国乎?晋侯使士匄来聘。九年春,宋灾。夏,季孙宿如晋。

五月辛酉,夫人姜氏薨。

秋八月癸未,葬我小君穆姜。

冬,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耜伯、小邾子、齐世子光伐郑。十有二月已亥,同盟于戏。

郑之见伐于楚,子驷欲从楚,子展曰:小国无信,兵乱日至,亡无日矣。请完守以老楚,杖信以待晋,其策未为失也。而子驷遂及楚盟,于是晋师至矣。诸侯伐郑。晋人令于列国,修器备,盛糇粮,归老幼,居疾于虎牢,肆眚围郑。郑人恐,乃行成。荀偃曰:遂围之,以待楚人之救而与之战。不然,无成。知䓨日许之盟,而还师以敝楚。吾三分四军与诸侯之锐,以逆来者,于我未病。楚不能矣,犹愈于战。暴骨以逞,不可以争。大劳未艾,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制也。乃许郑成,同盟于戏。夫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阵,善阵者不战。知武子明于善阵之法,以佐晋悼公,屡与诸侯伐郑,楚辄救之,而不与之战,楚师遂屈,得善胜之道矣。故下书萧鱼之会以美之。楚子伐郑。十年春,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耜伯、小邾子、齐世子。光会吴于祖。

夏五月甲午,遂灭逼阳。公至自会。

楚公子贞、郑公孙辄帅师伐宋。晋师伐秦。秋,莒人伐我东鄙。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滕子、薛伯、耜伯、小邾子伐郑。冬,盗杀郑公子𬴂、公子发、公孙辄。

按左氏,郑公子𬴂当国,发为司马,辄为司空。𬴂与尉止有争,及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故五族聚群,不逞之徒以作乱,入西宫,杀三卿于朝,不称大夫。程氏以为失卿职也。卿大夫者,国君之陪贰,政之本也。本强则精神折冲,闻有偃息谈笑,而郤敌国之兵,胜千里之难者矣,乃至于身不能保,而盗得杀之于朝,安在其为陪贰乎?故削其大夫,为当官失职者之鉴也。

戍郑虎牢。楚公子贞帅师救郑,

虎牢之地,城不系郑者,责在郑也。成而系郑者,罪诸侯也。曷为责郑?设险?所以守国。有是险而不能设牺牲玉帛,待盟境上,使其民人不享土利,辛苦垫隘,无所底告,然后请成。故城不系郑者,责其不能有也。曷为罪诸侯?夫郑人从楚,固云不义,然中国所以城之者,非欲断荆楚之路为郑蔽也,驻师阨险以逼之尔。至是伐而复戍焉,犹前志也,则可谓以义服之乎?故戍而系郑者,若曰郑国分地,受诸天子,非列国所得专,所以罪诸侯也。圣人既以虎牢还系于郑,又书楚公子贞帅师救郑,诸侯之罪益明矣。夫以救许,楚所以深罪诸侯不能保郑,肆其陵逼,曾荆楚之不若也,亦可谓深切著明也哉!公至自伐郑。十有一年春,王正月,作三军。

三军,鲁之旧也。古者

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鲁侯封于曲阜,地方数百里,天下莫强焉。及僖公时,能复周公之宇,而史克作颂,其诗曰:公车千乘,说者以为大国之赋也。又曰:公徒三万。说者以为大国之军也。故知三军,鲁之旧耳。然车而谓之公车,则臣下无私乘也;徒而谓之公徒,则臣下无私民也。若有侵伐,诸卿更帅以出,事毕则将归于朝,车复于甸,甲散于丘,卒还于邑。将皆公家之臣,兵皆公家之众,不相系也。文、宣以来,政在私门。襄公幼弱,季氏益张,废公室之三军,而三家各有其一。季氏尽征焉,而旧法亡矣,是以谓之作。其明年,季孙宿救台,遂入郓。又其后享范献子,而公臣不能具三耦,民不属公可知矣。春秋书其作舍,以见昭公失国,定公无正,而兵权不可去,公室,有天下国家者之所宜鉴也。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不郊。

郑公孙舍之帅师侵宋,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伐郑。秋,七月已未,同盟于亳城北。公至自伐郑。楚子、郑伯伐宋,

盟于亳城北,郑服而同盟也。寻复从楚伐宋,故书同盟,见其既同而又叛也。既同而又叛,从子展之谋,欲致晋师而后与之也。故亳之盟,其载书曰:或闲兹命,明神殛之,俾失其民,队命亡氏,踣其国家。虽渝此盟,而不顾也。噫慢鬼神,至于此极,而盟犹足恃乎?

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齐世子光、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伐郑,会于萧鱼。

程氏曰:会于萧鱼,郑又服而请会也。不书郑会,谓其不可信也。而晋悼公推至诚以待人,信,郑不疑,礼其囚而归焉。纳斥候,禁侵掠,遣叔肸告于诸侯,而郑自此不复背晋者二十四年。至哉诚之能感人也!而悼公又能谋于魏绛以息民,听于知武子而不与楚战,故三驾而楚不能与之争,虽城濮之绩,不越是矣。公至自会。

楚人执郑行人良霄。冬,秦人伐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