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中
十有二年,
春,王三月,庚午,日有食之。夏,楚人灭黄。
春秋灭人之国,其罪则一,而见灭之君,其例有三:以归者,既无死难之节,又无克复之志,贪生畏死,甘就执辱,其罪为重,许斯、顿牂之类是也。出奔者,虽不死于社稷,有兴复之望焉,托于诸侯,犹得寓礼,其罪为轻,弦子、温子之类是也。若夫国灭,死于其位,是得正而毙焉者矣,于礼为合,于时为不幸,若江、黄二国是也。其书灭者,见夷狄之强,罪诸夏之弱,责方伯连帅之不修其职,使小国贤君困于强暴,不得其所,公羊子所谓亡国之善词,上下之同力者也。秋七月。
冬十有二月丁丑,陈侯杵臼卒。十有三年春,狄侵卫、
齐桓公为阳榖之会,是肆于宠乐,其行荒矣。楚人伐黄而救兵不起,是忽于简书,其业怠矣。然后狄人窥伺中国,今年侵卫,明年侵郑,近在王都之侧,淮夷亦来病杞而不忌也。伯益戒于舜曰:无怠无荒,四夷来王。此至诚无息帝王之道,春秋之法也。齐桓晋文若此,类者,其事则直书于策,其义则游圣门者默识于言意之表矣。故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夏四月,葬陈宣公。
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于咸。秋九月,大雩。冬,公子友如齐。十有四年春,诸侯城缘陵。
齐桓公城三国而书词不同。城楚丘则没诸侯而不书,城缘陵则书诸侯而不序,城邢则再序三国之师,何也?邢以自迁为文,故再列三师,而书城邢者,美其得救患分灾之义,无封国之嫌也。淮夷病杞,诸侯会于咸,城缘陵而迁杞焉,则其事专矣,故前目后凡,直书诸侯而不序也。卫为狄灭,东徙渡河,野处漕邑。桓公使公子无亏戍以甲士,归其祭服、乘马。凡为国之用,其力尢勤,其功尢大,其事尢专,而春秋责之尢重?曰城楚丘而不书诸侯,正王法也。是故以功言之,则楚丘为大;以义言之,则城邢为美。春秋之法,明其道不计其功,正其义不谋其利者也。详著城邢之师,而深没楚丘之迹,贵王贱霸,羞称桓、文,以正待人之体也。明此,则知曾西不为管仲,深畏仲由之说矣。
夏,六月,季姫及鄫子遇于防,使鄫子来朝。
春秋内女适人者,明有所从则系诸国,若杞伯姫是也。其未适人者,欲有所别,则书其字,若子叔姫是也。季姫书字而未系诸国,其女而非妇亦明矣。及者,内为志,内女而外与诸侯遇,讥鲁也。朝不言使,言使非正。鄫子国君,而季姫使之朝,病鄫也。鲁秉周礼,男女之际,岂其若是之甚乎?盖鲁公钟爱其女,使自择配,故得与鄫子遇于防,而遂以季姫归之尔。有孟光之德,有伯鸾之贤,变而不失礼之正,则犹可矣。不然,非所以为爱而厚其别也。故称及、称遇、称使,罪鲁与鄫,以正男女之礼,为后世戒也。
秋,八月,辛卯,沙鹿崩。沙鹿,晋地也。卜偃曰:期年必有大咎,国几亡。诗称百川沸腾,山冢崒崩,言西周之将亡也。书沙鹿崩于前,书获晋侯于后,虽不指其事应,而事应具存。此春秋畏物之反常为异,使人恐惧修省之意也,其垂戒明矣。狄侵郑。冬,蔡侯肸卒。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公如齐。楚人伐徐。
三月,
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盟于牡丘,遂次于匡。
公孙敖帅师及诸侯之大夫救徐。
楚都于郢,距徐亦远,而举兵伐徐,暴横凭陵之罪著矣。徐在山东,与齐密迩,以封境言之,不可以不速救;以形势言之,非有餽粮越险之难也。今书盟于牡丘,见诸侯救患之不恊矣。书次于匡,见霸主号令之不严矣。书大夫帅师而诸侯不行,见桓德益衰,而御夷狄、安中国之志怠矣。凡兵而书救,未有不善之也。救而书次,则尢罪其当速而故缓,失用师之义矣。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春秋谨始卒,欲有国者敦不息之诚也。始勤而终怠,则不能久而无以固其国矣。夏,五月,日有食之。
秋,七月,齐师、曹师伐厉。八月,螽。九月,公至自会。季姫归于鄫。
己卯,晦,震夷伯之庙。
震者,雷电击夷伯之庙也。不曰夷伯之庙震,而曰震夷伯之庙者,天应之也。天人相感之际微矣。夷伯者,鲁大夫也。大夫既卒不名。榖梁以为,因此见天子至于士皆有庙。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故德厚者流光,德薄者流卑。是以贵始,德之本也。始封必为祖。冬,宋人伐曹。楚人败徐于娄林。
十有一月壬戌,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
秦伯伐晋,而经不书伐,专罪晋也。获晋侯以归,而经不书归,免秦伯也。书伐、书及者,两俱有罪,而以及为主。书获、书归者,两俱有罪,而以归为甚。今此专罪晋侯之背施幸灾、贪爱、怒邻,而恕秦伯也。然则秦战义乎?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其不言师败绩,何也?君获不言师败绩,君重于师也。大夫战而见获,必书师败绩,师与大夫敌也。君为重,师次之。大夫敌,春秋之法也,与孟子之言何以异?孟子为时君牛羊用人,莫之恤也,故以民为贵,君为轻。春秋正名定分,为万世法,故以君为重,师次之。尧以天下命舜,舜亦以命禹,必称元后为先。此经世大常,而仲尼盖祖述之者也。惟此义不行,然后叛逆之党有托以为民,轻弃君亲而不顾者矣。十有六年
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
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
陨石,自空凝结而陨也。退飞,有气逆驱而飞也。石陨鹢飞而得其数与名,在春秋时,凡有国者,察于物象之变亦审矣。此宋异也,何以书于鲁史?亦见当时诸国有非所当告而告者矣,何以不削乎?圣人因灾异以明天人感应之理,而著之于经,垂戒后世。如石陨于宋,而书曰陨石,此天应之也。和气致祥,乖气致异,
人事感于下,则天变应于上,苟知其故,恐惧修省,变可消矣。宋襄公以亡国之余,欲图霸业,五石陨,六鹢退飞,不自省其德也。后五年,有㿻之执,又明年,有泓之败。天之示人显矣,圣人所书之义明矣,可不察哉!
三月壬申,公子季友卒。
季者,其字也;友者,其名也。大夫卒而书名,则曷为称字?闻诸师曰:春秋时,鲁卿有生而赐氏者,季友、仲遂是也。生而赐氏者何?命之世为卿也。季子忠贤,在僖公有翼戴之勤;襄仲弑逆,在宣公有援立之力。此二君者,不胜私情,欲以异赏报之也。故皆生而赐氏,俾世其官,经于其卒,各以氏书者,志变法乱纪之端,贻权臣窃命之祸,其垂戒远矣。
夏,四月,丙申,鄫季姫卒。
内女嫁于诸侯则尊同,尊同则记其卒,记其卒则必记其葬。然而有不记者,此笔削之旨,非可以例求者也。宋伯姫在家为淑女,既嫁为贤妇,死于义而不回,此行之超绝卓异者,既书其葬,又载其谥。僖公钟爱季姫,使自择配,季姫不能自克以礼,恃爱而行,虽书其卒,因夺其葬,所以谨夫妇之道,正人伦之统,明王教之始也。以此防民,犹有嫁殇立庙,举朝素衣,亲临祖载,如魏明帝之厚其女者。
秋七月甲子,公孙兹卒。
冬
十有二月,
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邢侯、曹伯于淮。十有七年
春,齐人、徐人伐英氏。夏,灭项。
按左氏。淮之会公有诸侯之事,未归而取项,齐人以为讨而止公。然则灭项者鲁也。二传以为桓公灭之,孰信乎?考于经,未有书外灭而不言国者,如齐师灭谭是也。亦未有书内取而直言鲁者,如取𫑘、取邿、取鄫是也。由此知项为鲁灭无疑矣。然圣人于鲁事有君臣之义,凡大恶,必隐避其词而为之讳,今此灭项,其恶大矣,曷不讳乎?曰:事有隐讳,臣子施之于君父者也。故成公取𫑘、襄公取邿、昭公取鄫,皆不言灭而书取,程氏以为在君则当讳,是也。若夫灭项,则僖公在会,季孙所为耳,执政之臣擅权为恶,而不与之讳,此春秋尊君抑臣,不为朋党比周之意也。
秋,夫人姜氏会齐侯于卞。九月,公至自会。
冬十有二月乙亥,齐侯小白卒。十有八年
春王正月,宋公、曹伯、卫人、邾人伐齐。夏,师救齐。
五月戊寅,宋师及齐师战于甗,齐师败绩。狄救齐,
伐齐之丧,奉少夺长,其罪大,故其责详。书师救齐者,善鲁也。救者善,则伐者恶矣。
凡书救者,未有不善之也。书狄救齐者,许狄也。许夷狄,则罪诸夏矣。许之曷为不称人?深著中国诸侯之罪也。凡伐者为客,受伐者为主。今齐人受伐,以宋为主者,曲在宋也。凡师,直为壮,曲为老。书齐师败绩者,责齐臣也。或曰:桓公、管仲尝属孝公于宋襄,以为世子矣,则何以不可立乎?曰:不能制命,虽天王欲抚郑伯以从楚,春秋犹以大义裁之而不与也。桓公君臣乃欲以私爱乱长幼之节,其可哉?独不见宣王与仲山甫争鲁侯戏括之事,其后如之何也?春秋深罪宋公,大义明矣。秋,八月,丁亥,葬齐桓公。
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威令加乎四海,几于改物。虽名方伯,实行天子之事,然而不能慎终如始,付托非人。柩方在殡,四邻谋动其国家而莫之恤,至于九月而后葬。以此见功利之在人浅矣。春秋明道正义,不急近功,不规小利,于齐桓、晋、文之事,有所贬而无过褒。以此冬邢人、狄人伐卫。
狄称人,进之也。慕义而来进之,可也。以夷狄伐卫而进之,可乎?伐卫,所以救齐也。卫尝亡灭,东徙渡河,无所控告。齐桓公攘戎狄而封之,使卫国忘亡,谁之赐也?桓公方没,不念旧德,欲厚报之,遽伐其丧,亦太甚矣。以直报怨,圣人之公也;以怨报怨,天下之利也;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也;以怨报德,刑戮之民也。至是人理亡矣。桓公攘夷狄,安中国,免民于左衽,诸侯不念其赐,而于卫为尢。先书狄救齐,以著中国诸侯之罪;再书狄人伐卫,所以见救齐之善,功近而德远矣。十有九年,
春,王三月,宋人执滕子婴齐。执之。是非决于称人与称爵,而见执者,则以名与不名,知其罪之在也。经书见执于人者,悉皆不名,而滕子独名,是亦有罪焉耳。夫以齐桓之盛,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虽江、黄、远国犹相继来盟,而滕介齐、宋之间,不与衣裳之会者三十有七年,及宋襄继起,又不尊事大国,其见执则有由矣。书名,著其罪也。苟为有罪,其见执固宜,宋何以称人?不得为伯讨乎?执虽以罪,不归于京师,则称人,恶其专也。归于京师,而执非其罪,则称人,恶其滥也。
夏,六月,宋公、曹人、邾人盟于曹南,鄫子、会盟于邾。
己酉,邾人执鄫子,用之。秋,宋人围曹,
盟于曹南。口血未乾,今复围曹者,讨不服也。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襄公不能内自省德,而急于合诸侯。执婴齐,非伯讨不足以示威;盟曹南,非同志不足以示信。卒于兵败身伤,不知反求诸己,欲速见小利之过也。汉景削七国而吴楚叛,东都疾横议而党锢兴,唐文宗切于除奸而训注用。故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经书襄公,不越数端,而知其操心之若此者。仲尼笔削,推见至隐,如化工赋像,并其情不得遁焉,非特画笔之肖其形耳。故春秋者,化工也,非画笔也。卫人伐邢,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盟会,皆君之礼也。微者盟会,不志于春秋,凡所志者,必有君与贵大夫居其间也。然则为此盟者,乃公与陈、蔡、楚、郑之君或其大夫矣。曷为内则没公,外则人诸侯,与其大夫,讳是盟也。楚人之得与中国会盟,自此始也。庄公十年,荆败蔡师,始见于经。其后入蔡伐郑,皆以号举,夷狄之也。僖公元年,改而称楚,经亦书人,于是乎浸强矣。然终桓公、世皆止书人,而不得与中国盟会者,以齐修霸业,能制其强故也。桓公既没,中国无霸,郑伯首朝于楚,其后遂为此盟,故春秋没公人、陈、蔡诸侯,而以郑列其下,盖深罪之也。又二年复盟于鹿上,至会于盂,遂执宋公以伐宋,而楚于是乎大张,列位于陈、蔡之上而书爵矣。圣人书此,岂与之乎?所以著夷狄之强,伤中国之衰,莫能抗也,故深讳此盟,一以外夷狄,二以恶诸侯之失道,三以谨盟会之始也。梁亡,
陆淳曰:秦肆其暴,取人之国,没而不书,其义安在?曰:乘人之危,恶易见也。灭人之国,罪易知也。自取亡灭者,其事微矣。春秋之作,圣人所以明微也。梁本侯国,鱼烂而亡,何哉?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古者诸侯朝修其业令,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无使慆淫,而后即安。故克勤于邦,荒度土功者,禹也。栗栗危惧,捡身若不及者,汤也。自朝至于日中吴,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者,文王也。凡有国家者,土地虽广,人民虽众,兵甲虽多,城郭虽固,而不能自强于政治,则日危月削,如火销膏,以至灭亡而莫觉也。而况好土功,轻民力,湎于酒,淫于色,心昏而出恶政者乎?其亡可立而待矣。二十年春,新作南门。
言新者,有故也;言作者,创始也。其曰南门者,南非一门也。库门,天子;皋门,雉门,天子应门。书新作南门,讥用民力于所不当为也。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孔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春秋凡用民力得其时制者,犹书于策,以见劳民为重事,而况轻用于所不当为者乎?然僖公尝修泮宫,复𮤲宫矣,奚斯董其役,史克颂其事,而经不书者,宫庙以事其祖考,学校以教国之子弟,二者为国之先务,虽用民力,不可废也。其垂教之意深矣。夏,郜子来朝。五月乙巳,西宫灾。郑人入滑。
秋,齐人、狄人盟于邢。冬,楚人伐随。二十有一年春,狄侵卫。宋人、齐人、楚人盟于鹿上。夏,大旱。
秋,宋公、楚子、陈侯、蔡侯、郑伯、许男、曹伯会于盂,执宋公以伐宋。执宋公者,楚子也。何以不言楚子执之?分恶于诸侯也。诸侯皆在会,而蛮夷执其会主,拱手以听,而莫之敢违,其不勇于为义亦甚矣。故特列楚人于陈、蔡之上,而以同执为文。夫以楚之强,岂能胜秦?五国之众,何弱于赵?然渑池之会,蔺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秦虽虎狼犹不敢动,况以五国之君而不能得志于荆楚乎?宋以乘车之会往,而楚伏兵车以执之,则宋直楚曲,其义已明,虽以匹夫自反而缩,犹不可,耻矧南面之君也哉!然春秋为贤者讳,宋公见执不少隐之,何也?夫盟主者,所以合天下之诸侯,攘戎狄、尊王室者也。宋公欲继齐桓之烈而与楚盟,会岂攘戎狄、尊王室之义乎?故人宋公于鹿上之盟,而盂之会,直书其事而不隐,所以深贬之也。冬,公伐邾。
楚人使宜申来献捷。
不曰来献宋捷,为鲁讳也。诸侯从楚伐宋,而鲁独不与,故楚来献捷以胁鲁。为鲁计者,拒其使而不受可也,请于天王而讨之可也。宋公先代之后,作宾王家,方修盟会,而伏兵车执之于坛坫之上,又以军获遗献诸侯,其横逆甚矣。拒其使而不受,声其罪而致讨,不患无词。鲁于是时,曾不能申大义以攘荆楚,尊中国,故不曰宋捷,特为鲁讳之也。
十有二月,癸丑,公会诸侯盟于薄。释宋公。
会不书其所为,独会于稷,书成宋乱者,为受郜鼎、立华督也。会于澶渊,言宋灾故者,为葬蔡侯,不讨般也。盟不书所为,而盟于薄,言释宋公者,宋方主会,而蛮夷执而伐之,以其俘获来遗,是夷狄反为中国主,禽兽将逼人而食之矣。此正天下大变,春秋之所谨也。鲁既不能申大义以抑其强暴,使宋公见释,出自天王与中国,而顾与歃血要言,求楚子以释之,是操纵大权自蛮夷出,其事巳颠甚矣。故书会、书盟、书释皆不言楚子,为鲁讳以深贬之也。榖梁谓不与楚专释,是巳。或以为嘉我公之救患,误矣。二十有二年春,公伐邾,取须句。按,左氏,须句,风姓,实司太皞与有济之祀。邾人灭之,须句子来奔,因成风也。公伐邾,取须句而反其君焉。审如是,固得崇明祀、保小寡之礼,何以书取乎?不请于王命,而专为母家报怨谋,动干戈于邦内,擅取人国而反其君,是以乱易乱,非所以为礼也,与收夺者无以异矣。
夏,宋公、卫侯、许男、滕子伐郑。
秋,八月,丁未,及邾人战于升陉。
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战于升陉,我师败绩。邾人获公胄,县诸鱼门。记称邾娄复之以矢,盖自战于升陉始也。鲁既败绩,邾亦几亡。轻用师徒,害及两国,亦异于诛暴禁乱之兵矣。故讳不言公而书及,内以讳为贬。
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
泓之战,宋襄公不阨人于险,不鼓不成列。先儒以谓至仁大义,虽文王之战不能过也,而春秋不与,何哉?物有本末,事有终始,顺事恕施者,王政之本也。襄公
伐齐之丧,奉少夺长,使齐人有杀无亏之恶,有败绩之伤,此晋、献公之所以乱其国者,罪一也。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犹曰薄德,而一会虐二国之君,罪二也。曹人不服,盍姑省德无阙,然后动而兴师围之,罪三也。凡此三者,不仁非义。襄公敢行,而独爱重伤与二毛,则亦何异盗跖之以分均出后为仁义,陈仲子以避兄离母居于陵为廉乎?夫计末遗本,饰小名,妨大德者,春秋之所恶也。故词繁不杀,而宋公书及,以深贬之也。二十有三年春,齐侯伐宋,围缗。
齐,霸国之余业也。宋襄公既败于泓,荆楚之势益张矣。齐侯既无尊中国、攘夷狄、恤患灾、畏简书之意,又乘其约而伐之,此尢义之所不得为者也。故书伐国而言围邑,以著其罪。然则桓公伐郑,围新城,何以不为贬乎?郑与楚合,凭陵中国,桓公伐之,攘夷狄也。宋与楚战,兵败身伤,齐侯伐之,残中夏也。其事异矣,美恶不嫌同词。
夏五月庚寅,宋公兹父卒。秋,楚人伐陈。冬十有一月,杞子卒。按左氏杞成公卒,书曰子,杞夷也。杜预以谓杞实称伯,而书曰子者,成公始行夷礼,终其身,故仲尼于其卒以文贬之,此说是也。或曰:信斯言,是春秋黜陟诸侯爵次,以见褒贬不乱名实乎?曰:春秋固天子之事也,而尢谨于华夷之辨,中国之所以为中国以礼义也,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人类灭矣。鲁桓篡弑,滕首朝之,贬而称子,治其党也。夷不乱华,成公变之,贬而称子,存诸夏也。二十有四年春王正月。夏,狄伐郑。秋七月。冬,天王出居于郑。
按左氏:郑人入滑,王为滑请,郑不听命。王怒,使颓叔出狄师伐郑,而德狄人,立其女隗氏为后。富辰谏不听,大叔带通于隗氏,王绌狄女,颓叔惧狄之怨已,遂奉叔带以狄师攻王。王适郑,处于汜。自周无出,特书曰出者,言其自取之也。夫郑伯不王,固有罪矣。襄王不知自反,念其制命之未顺也,忍小忿,昵懿亲,以扞外侮,而弃德崇奸,遂出狄师。是用夷制夏,如木之植拔其本也,不亦颠乎?王者以天下为家,京师为室,而四方归往,犹天之无不覆也。东周降于列国,既不能家天下矣,又毁其室而不保,则是寄生之君耳。贬而书出,以为后戒。唐资突厥之兵以代隋,而世有戎狄之祸;晋藉契丹之力以取唐,而卒有播迁之辱。许翰以谓不讲于春秋,戒襄王之所以出,其言信矣,而华夷之辨可不谨!夫居者,宅其所有之称,出而曰居者,若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拨乱反正,存天理之意也。晋侯夷吾卒。二十有五年
春王正月丙午,卫侯毁灭邢。
卫侯何以名?灭同姓也。
春秋之法,诸侯不生名,灭同姓,则名者,谓其绝先祖之裔,蔑骨肉之恩,故生而书名,示王法不容诛也。圣人与天地合德,灭人邦国而绝其祀,同姓与异姓奚别焉?而或名或否,何也?正道理一而分殊,异端二本而无分。分殊之弊,私胜而失仁;无分之罪,兼爱而失义。春秋之法,由仁义行而人道立者也,可以无差等乎?然则晋灭虞,楚灭夔,亦同姓也,曷为不名?曰:诸侯灭同姓,则名其常也。有名有不名,例之变也。邢虽与狄伐卫,而经无讥文者,为能救齐也。卫人曾不反思,而迁怒于邢,又遣礼至,昆弟往仕焉,诱其守而杀之于外,与虞公贪璧马以易邻国及其身者,其情异矣。春秋原情定罪,而卫毁独名,盖轻重之权衡也。若荆楚则僭号称王,圣人比诸夷狄,于灭夔乎何诛?
夏,四月癸酉,卫侯毁卒。宋荡伯姫来逆妇。
伯姫,公女也,而配荡氏。其往嫁不见于经者,国君不与大夫敌也。今来逆妇,而史策书之,见公失礼,下主大夫之昏,是慢宗庙,卑朝廷也。姑自逆妇,其失明矣。宋杀其大夫。
秋,楚人围陈,纳顿子于顿。
围陈,纳顿子也。纳云者,不与纳也。诸侯失国,诸侯纳之,正也。何以不与乎?夫陈先代之后,不能以礼安靖邻国,保恤寡小,中国诸侯又不能修方伯连帅之职,而使楚人纳之,是夷狄仗义正诸夏也。故书曰楚人围陈,纳顿子于顿。其责中国深矣。此亦正本自治之意也。葬卫文公。
冬十有二月癸亥,公会卫子、莒庆盟于兆。二十有六年
春王正月己未,公会莒子、卫宁速盟于向。齐人侵我西鄙。公追齐师至酅,弗及。
书人,书侵,书师,罪齐也。书追,书至酅,弗及,罪鲁也。潜师入境曰侵。少则称人,众则称师。前书齐人,是见其弱以诱鲁也。后书齐师,是伏其众以邀鲁也,其为谖明矣。凡书追者,在境内则讥其不预,追戎于济西是也。在境外则讥其深入,追齐师至酅是也。酅者,齐地。至者,言远也。弗者,迁词也,有畏而弗敢及之也。齐、鲁皆私愤之兵,而非正也,故交讥之。夏,齐人伐我北鄙。卫人伐齐。公子遂如楚乞师,
卫人报德以怨伐齐之丧,助少陵长,又迁怒于邢而灭其国,不义甚矣。公既与其君盟于洮,又与其臣盟于向,是党卫也。故齐人既侵其西,又伐其北,齐师固亦非义矣。而僖公不能省德自反,深思远虑,计安社稷,乃乞楚师与齐为敌,是以蛮夷残中国也,于义可乎?其书公子遂如楚乞师,而恶自见矣。
秋,楚人灭夔,以夔子归。
春秋灭国以其君归,无有不名者,而夔何以独不名?按左氏,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人让之,对曰:我先君熊挚有疾,鬼神弗赦,自窜于夔,以是失楚,又何祀焉?诸侯之祀无过其祖者,而夔祖熊挚,是不得祀祝融与鬻熊也。而楚反以是灭之,非其罪矣,故特存其爵而不名也。然则楚灭同姓,何以不名?人而不名,春秋待夷狄之体也。冬,楚人伐宋,围缗。
公以楚师伐齐,取榖。公至自伐齐。
楚强鲁弱,而能用其师,进退在已,故特书曰以。以者,不以者也。夫背华即夷,取人之邑为已有,失正甚矣。患之起必自此始,其致危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