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上

元年,春,王正月。

不书即位,内无所承,上不请命也。闵公薨,夫人孙于邾,庆父出奔莒。公于是焉以成风所属,而季子立之,内无所承也。嗣子定位于初丧,而鲁使不告于周;明年正位改元,而周使亦不至于鲁。又明年服丧已毕,而不见于京师,上不请命也。承国于先君者,父子之伦;请命于天王者,君臣之义。今僖公内无所承,上不请命,不书即位,正王法也。是故有四海而即天王之位者,受之于天者也;有一国而即诸侯之位者,受之于王者也。受之于天者,必奉若天道,而后能保天下;受之于王者,必谨守王度,而后能保其国。齐师、宋师、曹师次于聂北,救邢。三国称师,见兵力之有余也。聂北书次,讥救邢之不速也。春秋大义,伐而书次,其次为善。遂伐楚,次于陉,美之也。救而书次,其次为贬。救邢次于聂北,讥之也。圣人之情见矣。故救患分灾,于礼为急;而好攻战、乐杀人者,于罪为大。

夏,六月,邢迁于夷仪。

齐师、宋师、曹师城邢。

书邢迁于夷仪,见齐师次止,缓不及事也。然邢以自迁为文,而再书

齐师、宋师、曹师城邢者,美桓公志义,卒有救患之功也。不以王命兴师,亦圣人之所与乎?中国衰微,夷狄猾夏,天子不能正,至于迁徙奔亡,诸侯有能救而存之,则救而存之可也。以王命与师者正,能救而与之者权。

秋,七月,戊辰,夫人姜氏薨于夷,齐人以归。

夫人薨不地,其曰薨于夷故也,桓公召而杀之也。其曰齐人以归者,以其丧归于鲁也。齐为盟主,义得举法,是伯者之所以行乎诸侯也。既诛其人,又归其丧,何居?鲁欲拒而勿受乎?则子无雠母之义,受而葬之乎?巳绝者复得享小君之礼,典刑紊矣,故特书以归,而不曰归夫人之丧,以者,不以者也。楚人伐郑,

楚称人,浸强也。庄公十年,败蔡师,虏献舞,固巳强矣,然独举其号者,始见于经,则本其僭窃之罪,正其夷狄之名,著王法也。二十三年来聘,嘉其慕义,乃以人书。二十八年伐郑,恶其猾夏,复以号举,至是又伐郑也,亦书人者,岂许其伐国而人之乎?会中华,执盟主,朝诸侯,长齐晋,其所由来者渐矣。

八月,公会齐侯、宋公、郑伯、曹伯、邾人于柽。

九月,公败邾师于偃。

柽之会谋救郑,而公与邾人咸与焉,则是志同而谋恊也。今既会邾人于柽,又败邾师于偃,于此责公无攘夷狄、安中国之诚矣。凡此类皆直书其事,而义自见也。诈战曰败,败之者为主。

冬,十月,壬午,公子友帅师败莒师于郦,获莒挐。

按公羊,庆父走莒,莒人逐之,将由乎齐,齐人不纳,却反舍于汶水之上,使奚斯入请,不可而死。莒人曰:吾已得子之贼,以求赂乎鲁,鲁人弗与,为是兴师而来伐。然则罪在莒也,而以季友主此战,何也?抑锋止锐,喻以词命,使知不缩而引去,则善矣。今至于兵刃既接,又用诈谋擒其主将,此强国之事,非王者之师,春秋之志,故以季友为主,而书败获,责之备也。

十有二月,丁巳,夫人氏之丧至自齐。

夫人预弑二君,几于亡国,大义已绝,不可复入宗庙矣。书孙于邾,薨于夷者,绝哀姜也。书齐人以归,夫人氏之。丧至自齐者,讥桓公也。不称姓者,杀于齐。不去氏者,受于鲁。二年,春,王正月,城楚丘。

楚丘,卫邑,桓公帅诸侯城之而封卫也。不书桓公,不与诸侯专封也。木瓜美桓公,而夫子录之,意岂异乎?不与专封,正王法也。木瓜有取焉,善卫人之情也。曷为善之报者,天下之利,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矣。城楚丘,略而不书,城邢,词繁而不杀,何也?按周制,凡封国,大宗伯傧司几筵,设黼扆,内史作册命,是天子大权,非诸侯所得擅而行之者也。卫人渡河,野处曹邑,许穆夫人闵其亡,而载驰赋。文公徙居楚丘,而后百姓悦,则其国固尝亡灭而不存矣。城楚丘,是擅天子之大权而封国也。邢迁于夷仪,经以自迁为文,则其迁出于己,意其国未尝灭也。诸侯城邢,是谓同恶相恤,以从简书,故词繁而不杀,美救患也。桓公封卫,而卫国忘亡,其有功于中华甚大,为利于卫人甚博。宜有美词发扬其事,今乃微之。若此者,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略小惠,存大节,春秋之法也。故曰:五伯,三王之罪人,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夏五月辛巳,葬我小君哀姜。虞师、晋师灭下阳。

孟子: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然则晋人造意以虞首恶,何也?贪得重赂,遂其强暴,灭兄弟之国,以及其身,而亡其社稷,所以为首乎?春秋,圣人律令也,观此义可以见法矣。唐高宗赐其臣长孙无忌金宝缯锦,欲以立武昭仪,虽无忌终不顺旨,君子犹讥其没于利而不反。君赐也,矧受他人之赂,遂其强暴者乎?国而曰灭,下阳邑尔,其书灭,何也?下阳,虞、虢之塞邑,犹秦有潼关,蜀有剑岭,皆国之门户也。潼剑不守,则秦、蜀破,下阳既举,而虞、虢亡矣。春秋此义,以天下为家,以城郭沟池为固,以山川丘陵为险,设之以守国而待暴客者也,其衰世之意邪?

秋九月,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

按左氏盟于贯,服江、黄也。荆、楚天下莫强焉,江、黄者,其东方之与国也,二国来定盟,则楚人失其右臂矣。乐毅破齐,先结韩、赵;孔明伐魏,申好江东。虽武王牧野之师,亦誓友邦,远及庸、蜀、彭、濮八国之人,共为掎角之势也。桓公此盟,其服荆楚之虑周矣,其攘夷狄、免民于左衽之义著矣。盟虽春秋所恶,然诸侯皆在,独言远国者,许是盟也。冬十月,不雨,楚人侵郑。三年春王正月,不雨。夏,四月,不雨。榖梁子曰:不雨者,勤雨也。每时而一书,闵雨也。闵雨者,有志乎民者也。历时而总书,不忧雨也。不忧雨者,无志乎民者也。按诗称僖公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榖,则诚贤君也,其有志乎民审矣。故冬不雨而书,春不雨而书,夏不雨而书,以著其勤也。文公以练祭则缓于作主,以宗庙则太室屋坏,以赋政则四不视朔,以邦交则三不会盟,其无志乎民亦审矣。故自十有二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书,

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书,以著其慢也。徐人取舒,六月

雨。

雨云者,喜雨也。闵雨与民同其忧,喜雨与民同其乐,此君国子民之道也。观此义,则知春秋有惧天灾、恤民隐之意。遇天灾而不惧,视民隐而不恤,自乐其乐而不与民同也,国之亡无日矣。

秋,齐侯、宋公、江人、黄人会于阳榖。

按:左氏谋伐楚也,或曰侵蔡,次陉之师,诸侯皆在,江、黄独不与焉,则安知其为谋伐楚乎?曰:兵有聚而为正,亦有分而为奇。诸侯之师同次于陉,所谓聚而为正也。江人、黄人各守其地,所谓分而为奇也。次陉大众,厚集其阵,声罪致讨,以震中国之威。江人、黄人各守其境,按兵不动,以为八国之援。此克敌制胜之谋也。退于召陵而盟礼定,循海以归而涛涂执,然后及江人、黄人伐陈,则知侵蔡次陉,而二国不会,自为掎角之势明矣。此大会而末言者,善是谋也。

冬,公子友如齐莅盟。楚人伐郑。四年春,王正月,

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侵蔡。蔡溃,遂伐楚,次于陉。

潜师掠境曰侵,侵蔡者,奇也。声罪致讨曰伐,伐楚者,正也。遂者,继事之词,而有专意。次,止也。楚贡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桓公是征,而楚人服罪,师则有名矣。孟氏何以独言春秋无义战也?譬诸杀人者,或曰:人可杀欤?曰:可。孰可以杀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矣。国可伐欤?曰:可。孰可以伐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矣。楚虽暴横,凭陵上国,齐不请命,擅合诸侯,岂所谓为天吏以伐之乎?春秋以义正名,而乐与人为善。以义正名,则君臣之分严矣。书遂伐楚,讥其专也。乐与人为善,苟志于善,斯善之矣。书次于陉。

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序其绩也。夏,许男新臣卒。

刘敞曰:诸侯卒于外者,在师则称师,在会则称会。今许男一无称者,此去师与会而复归其国之验也。召陵地在颍川,是以许男复焉。古者国君即位而为椑岁,一漆之,出疆必载椑。卒于师曰师,卒于会曰会,正也。许男新臣,卒非正也。其为人君不知命者也。不知命则必畏死,畏死则必贪生,贪生则必乱于礼矣,而后有容身。苟免之耻,而后有淫祀非望之惑。此说是也。夫知死生之说,通昼夜之道者,亦岂有以异于人哉?苟得正而毙焉,则无求矣。

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楚大夫未有以名氏通者,其曰屈完,进之也。其不称使,权在完也。来盟于师,嘉服义也。盟于召陵,序桓绩也。桓公帅九国之师侵蔡而蔡溃,伐楚而楚人震恐,兵力强矣。责包茅之不贡则诺,问昭王之不复则辞,徼与同好,则承以寡君之愿;语其战胜攻克,则对以用力之难。然而桓公退师召陵,以礼楚使,卒与之盟而不遂也。于此见齐师虽强,桓公能以律用之而不暴。楚人已服,桓公能以礼下之而不骄,庶几乎王者之事矣。故春秋之盟,于斯为盛。而杨子称之曰齐桓之时缊,而春秋美召陵是也。齐人执陈辕涛涂。

秋,及江人、黄人伐陈。八月,公至自伐楚。葬许穆公。

冬十有二月,公孙兹帅师会齐人、宋人、卫人、郑人、许人、曹人侵陈。杨子法言:或问为政有几?曰:思𭣧。昔在周公征于东方,四国是王,其思矣夫!齐桓公欲径陈,陈不果纳,执袁涛涂,其𭣧矣夫!桓公识明而量浅,管仲器不足而才有余,方楚人未帖,而齐以为忧也,致勤于郑,振中夏之威;会于阳榖,惇远国之信;按兵于陉,修文告之词;退舍召陵,结会盟之礼。何其念之深,礼之谨也。存此心以进善,则桓有王德,而管氏为王佐矣。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伯,假之也。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惜乎桓公假之不久而遽归也。楚方受盟,志已骄溢,陈大夫一谋不恊其身,见执其国,见伐见侵,而怒,犹未怠也,桓德于是乎衰矣。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曾可厚以责人不自反乎?原其失,在于量浅而器不宏也。魏武才得荆州,而张松见忽,唐庄宗自矜取汴,而高氏不朝。成汤胜夏,抚有万方,乃曰: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春秋称人以执罪,齐侯也。称侵陈者,深责之也。故孟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五年春,晋侯杀其世子申生。

公羊子曰:

杀世子,母弟,直称君者,甚之也。申生进不能自明,退不能违难,爱父以姑息而陷之,不义,谗人得志,几至亡国,先儒以为大仁之贼也,而目晋侯斥杀,专罪献公,何也?春秋端本清源之书也。内宠并后,嬖子配适,乱之本也。骊姫宠奚齐、卓子嬖,乱本成矣,尸此者其谁乎?是故目晋侯斥杀,专罪献公,使后世有欲紊妃妾之名,乱适庶之位,纵人欲、灭天理,以败其家国者,知所戒焉。以此防民,犹有以尧母名门,使奸臣逆探其意,有危皇后、太子之心,以成巫蛊之祸者。杞伯姫来朝,其子夏、公孙兹如牟,

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

及以会,尊之也。以王世子而下,会诸侯则陵;以诸侯而上,与王世子会则抗。春秋抑强臣,扶弱主,拨乱世反之正,特书及以会者,若曰王世子在是,诸侯咸往会焉,示不可得而抗也。后世论其班位,有次于三公宰臣之下,亦有序乎其上者,则将奚正?自天王而言,欲屈远其子,使次乎其下,示谦德也。自臣下而言,欲尊敬王世子,则序乎其上,正分义也。天尊地卑而其分定,典叙礼秩而其义明,使群臣得伸其敬,则贵有常尊,上下辨矣。经书宰周公,祗与王人同序于诸侯之上,而不得与殊会同书,此圣人尊君抑臣之旨也,而班位定矣。

秋,八月,诸侯盟于首止。

无中事,复举诸侯会盟同地,再言首止者,书之重词之复,其中必有大美恶焉。首止之盟,美之大者也。王将以爱易世子,桓公有忧之,控大国,扶小国,会于首止,以定其位。太子践阼,是为襄王,一举而父子君臣之道皆得焉。故夫子称之曰: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中国之为中国,以有父子君臣之大伦也,一失则为夷狄矣。故曰:首止之盟,美之大者也。郑伯逃归不盟。

事有恶者不与为,幸;其善者,不与为贬。平丘之盟,恶也,请鲁无勤,是以为幸,故直书曰公不与盟。首止之盟,善也,犯众不盟,是以为贬,故特书曰郑伯逃归。逃者,匹夫之事。以诸侯之尊,下行匹夫之事,虽悔于终病,而乞盟如所丧何?其书逃归不盟,深贬之也。或曰:首止之会,非王志也。王恶齐侯定世子,而使周公召郑伯曰:吾抚汝以从楚,可以少安。郑伯喜于王命而畏齐,故逃归不盟。然则何罪乎?曰:春秋道名分,尊天王而以大义为主。夫义者,权名分之中而当其可之谓也。诸侯会王、世子,虽衰世之事,而春秋与之者,是变之中也。郑伯虽承王命,而制命非义,春秋逃之者,亦变之中也。天下之大伦,有常有变,舜之于父子,汤、武之于君臣,周公之于兄弟,皆处其变者也。贤者守其常,圣人尽其变。会首止逃,郑伯处父子君臣之变,而不失其中也。噫!此春秋之所以为春秋,而非圣人莫能修之者矣。

楚人灭弦,弦子奔黄。

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冬,晋人执虞公。

公羊子曰:虞已灭矣,其言执何?不与灭也。灭者,亡国之善词,上下之同力也。若夫虞公地之缊于晋久矣,晋命行乎虞民,信矣。其曰晋人执之者,犹众执独夫耳。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独夫,商纣是也;贵为诸侯,富有一国,而身为独夫,虞公是也。其曰公者,非存其爵,犹下执之之词也。不言以归,验其为匹夫之实也。书灭下阳于始,而记执虞公于后,可以见弃义趋利、渎货无厌之能亡国败家审矣。六年春王正月。

夏,

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曹伯伐郑,围新城。

秋,楚人围许,诸侯遂救许。冬,公至自伐郑。

齐自召陵之后,兵服四夷,威动诸夏,今合六国之师,围新造之邑,宜若振槁然,围而不举,有遗力者矣。及楚人攻许,即解新城之围,移师救许,是又得讨罪分灾、救急之义也,故特书曰楚人围许,诸侯遂救许。

凡,书救者,未有不善之也。其曰遂救许,善之尢者也。善之尢,则何以致久也?七年春,齐人伐郑。夏,小邾子来朝,郑杀其大夫。申侯

将卑师少,称人,声罪致讨曰伐。郑伯背华即夷,南与楚合而未离也,故桓公复治之。孔叔言于其君,请下齐以救国。郑伯曰:吾知其所由来矣,姑少待我。于是杀申侯以说于齐。称国以杀者,罪累上也。不知自反,内忌听谗,而擅杀其大夫,信失刑矣。如申侯者,其见杀何也?专利而不厌,则足以杀其身。而巳矣。

秋七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世、子款、郑世、子华盟于宁母。曹伯班卒。公子友如齐。冬,葬曹昭公。八年

春王正月,

公会王人、齐侯、宋公、卫侯、许男、曹伯、陈世、子款盟于洮。郑伯乞盟。

王人,下士也。内臣之微者,莫微于下士;外臣之贵者,莫贵于方伯。公侯。今以下士之微,序乎方伯、公侯之上,外轻内重,不亦偏乎?春秋之法,内臣以私事出朝者,直书曰来;以私好出聘者,不称其使;以私情出计者,止录其名,不以其贵,故尊之也。以王命行者,虽下士之微,序乎方伯、公侯之上,不以其贱,故轻之也。然则班列之高下,不在乎内外,特系乎王命耳。圣人之情见矣,尊君之义明矣。乞者,卑逊自屈之词,欲与是盟,而未知其得与否也。始而逃归,今则乞盟,于以见举动人君之大节,不可不慎也。夏,狄伐晋。

秋七月,禘于太庙,用致夫人。

按礼,大禘,升歌清庙,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礼乐也。践其位,则行其礼,奏其乐,故雝禘大祖,周颂也。而其诗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周公,人臣不践其位,鲁侯国而用天子之礼,乱名犯分,莫大乎是。故夫子志之曰: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鲁侯国而以王礼祀太庙,是诬伪不诚,而非所以事乎其先矣。故夫子伤之曰:禘祀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夫灌以降神,乃祭之始而巳。不欲观,是自始至终皆非礼矣。用者,不宜用也。致者,不宜致也。夫人者,风氏也。初,成风闻季友之繇,遂事之,而属僖公焉,故季子立之。公赐季子汶阳之田。及费,又生而命之氏,俾世其卿,而私门强矣。于成风,则举大事于始祖之庙,立以为夫人,而嫡妾乱矣。以私劳宠其臣而卑公室,以私恩崇其母而轻宗庙,皆越礼之罪也。经书夫人而不称姓氏,其贬深矣。

冬十有二月丁未,天王崩。九年春王三月丁丑,宋公御说卒。夏,公会宰周公、齐侯、宋子、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于葵丘。其曰宰周公者,以冢宰兼三公也。古者三公无其人,则以六卿之有道者,上兼师保之任。冢宰或阙,亦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职。禹自司空进宅百揆,又曰:作朕股肱耳目。是以宰臣上兼师保之任也。周公为师,又曰:位冢宰,正百工,是以三公下行端揆之职也。所以然者,三公与王坐而论道,固难其人,而冢宰揆百官,均四海,亦不易处也。夫以冢宰兼三公,其职任重矣,而不殊会之,何也?人臣则有进退之节,出入均劳之义,非王世子贵有常尊之可比矣。

秋,七月,乙酉,伯姫卒。

九月,戊辰,诸侯盟于葵丘。

会,盟同地,再言葵丘,何也?书之重,辞之复,其中必有大美恶焉。葵丘之盟,美之大者也。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材,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以是为尽禁矣。诸侯咸喻乎桓公之志,盖束牲载书而不歃血也。是故会盟同地,而再言葵丘,美之也。观孟子所载此盟初命之词,则知桓公翼载襄王之事信矣。甲子,晋侯诡诸卒。

冬,晋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榖梁子曰:其君之子云者,国人不子也,不正其杀申生而立之也。人君擅一国之名宠,为其所子,则当子矣。国人何为不子也?民至愚而神,是非好恶靡不明且公也。其所子而弗子者,莫能使人弗之子也。非所子而子之者,莫能使人之亦子也。周幽王尝,黜太子宜臼,子伯服矣,而犬戎杀其身。晋献公亦杀世子,申生立奚齐矣,而大臣杀其子。诗不云乎?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此言天理根于人心,虽以私欲灭之,而有不可灭也。春秋书此,以明献公之罪,抑人欲之私,示天理之公,为后世戒,其义大矣。以此防民,犹有欲易太子而立赵王如意,致夫人之为人𥏰者。十年春,王正月,公如齐。狄灭温,温子奔卫。晋里克弑其君卓。

国人不君奚齐、卓子,而曰里克弑其君卓,何也?是里克君之也。克者,世子、申生之傅也。骊姫将杀世子而难里克,使优施饮之酒,而告之以其故。里克听其谋,乃欲以中立自免,称疾不朝,居三旬而难作。是谓持禄容身,速献公杀适立庶之祸者。故成其君臣之名,以正其弑逆之罪,克虽欲辞而不受,其可得乎?使克明于大臣之义,据经庭诤,以动其君,执节不贰,固太子以携其党,多为之故以变其志。其济则国之福也,其不济而死于其职,亦无歉矣。人臣所明者义,于功不贵幸而成;所立者节,于死不贵幸而免。克欲以中立祈免,自谓智矣,而终亦不能免,等死耳,不死于世子,而死于弑君,其亦不知命之蔽哉!语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为人臣而不知春秋之义者,必陷于篡弑,诛死之罪,克之谓矣。及其大夫荀息,

荀息者,奚齐、卓子之傅也。君弑而死于难,书及,所以著其节;书大夫,不失其官也。于荀息何取焉?若息者,可谓不食其言矣。或曰:息既从君于昏,不食其言,庸足取乎?世衰道微,人爱其情,私相疑贰,以成倾危之俗,至于刑牲歃血,要质鬼神,犹不能固其约也。孰有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死节而不可夺,如息者哉?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故圣人以信易食,而君子以信易生。息不食言,其可少乎?

夏,齐侯、许男伐北戎。晋杀其大夫里克。

里克弑二君与一大夫,不以讨贼之词书者,惠公杀之不以其罪也。杀之不以其罪柰何?里克所为弑者,为重耳也。夷吾曰:是又将杀我也。则谓克曰:尔既杀夫二孺子矣,又将图寡人为尔君者,不亦病乎?里克对曰: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臣闻命矣,伏剑而死。若惠公既立,而谓克曰:先君命大夫为世子傅,世子死非其罪,而大夫不之恤。若奚齐者,既有先君之命矣,而大夫又杀之,以及卓。大夫虽杀之,独不念先君之命乎?则克必再拜而死,不复有言矣。惠公乃曰:又将图寡人,是杀之不以其罪也。故称国以杀,而不去其官。秋七月。冬,大雨雪。十有一年

春,晋杀其大夫丕郑父。

按左氏丕郑言于秦伯,请出晋君,则郑有罪矣。曷为称国以杀而不去其官?惠公以私意杀里克,故其党皆惧郑之有此谋,由杀里克致之也。春秋以大义公天下为诛赏,故书法如此。其称国者,兼罪用事大夫不能格君心之非,至于多忌滥刑,危其国也。

夏,公及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阳榖

襄陵。许翰曰:先乎阳榖之会,为大雨雪;后乎阳榖之会,为大雩。僖公贤君,不能礼佐齐桓,儆其怠忽,而更与之俱肆于宠乐,是以见戒于天如此。以公夫人榖、阳之会观之,齐桓霸业怠矣,故楚人伐黄,不能救凡。此类属词比事,直书于策而义自见者也。秋八月,大雩。冬,楚人伐黄。

按榖梁子曰:贯之盟,管敬仲言于桓公,江、黄远齐而近楚,楚为利之国也,若伐而不能救,则无以宗诸侯矣。桓公不听,遂与之盟。管仲死,楚伐江灭黄,桓公不能救,故君子闵之也。远国慕义,背夷即华,所谓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春秋之所取也。被兵城守,更历三时,告命巳至,而援师不出,则失救患分灾、攘夷狄、安与国之义矣。灭弦、灭温皆不书伐,灭黄而书伐者,罪桓公既与会盟,而又不能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