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胡达源清甫。

勤学问

文言曰: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盖理具于心而散于事物,必博学周知,俾万理皆聚而无所遗;必审问剖决,俾万理皆辨而无所惑。此君子进德之要也。

大畜,乾体刚健,艮体笃实。人惟能刚健笃实,则所畜自大,充实而有光辉,德乃日新矣。故日: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即前言为准绳,以明其德之所田入;即往行为模范,以策其德之所由成,非徒资闻见也,所以蓄德也。

义者,是非得失之权也。以义制事,则事有裁制而得其宜;礼者,规矩准绳之则也。以礼制心,则心有范围而得其正。推其本则归诸能自得师,好问则裕,圣人且然,况其次焉者乎?

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有缉熙不巳之功,则物欲不能蔽矣。佛时仔肩,示我显德,行有明白开示之助,则进修为有据矣。责于已者,纯密而无间,资于人者恳切而至诚,此学问之实功也。

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真西山先生曰:古者学与事为一,故精义所以利用,利用所以崇德,本末非一致也。后世学与事为二,故求道者以政事为粗迹,任事者以讲学为空言。不知天下未尝有无理之事、无事之理。老、庄言理而不及事,是有无事之理也。管、商言事而不及理,是有无理之事也。深味傅说之言,则古先圣王之正传,可以识矣。盖人惟多闻则理明,理明则事达。西山之说,足阐传说之旨,此所谓有用之学也。<

惟学逊志,务时敏,冲虚其心,自得资深之趣。沈。静其气,绝无助长之情,此逊志也。有闻即行,不以迟回旷其业;程功无阙,不以作辍怠其修,此时敏也。为学之道,只此二端,厥修乃来,所必然矣。允怀于兹,道不积于躬乎?

子曰:后生可畏,以其年富力强,足以积学也。然或自安玩愒,荏苒光阴,转瞬之间,巳伤老大,而有用之岁月虚度矣,有用之精神消磨矣,老而无闻,悔将何及?是以圣人论学,曰日新,无一日之可旷也;曰时习,无一时之不勉也。<可不儆哉!

吾见其进,未见其止,何孜孜不已乎?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何歉然不足乎?颜子百世之师也。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此心可谓悚惶。朱子曰:如救火,如追亡,则工夫更为紧迫。若悠悠忽忽,济得甚事?

学之不固,由于不重。松阳讲义云:学必深沉而后能固,不重则浮;学必镇静而后能固,不重则躁。此说得之。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已百之;人十能之,已干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按:诚身之道,莫要于择善固执,择执之道,莫切于学问、思辨、笃行。此圣人示天下万世学者一定不易之课程也。吾辈工夫,未有不由困而知,由勉而行者,必须百倍其功,而后愚者可明,柔者可强矣。此经古本合为一节,朱子分为三节。

张横渠先生曰:读书少则无由考校义理。盖书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读。书则此心常存,不读书则终看义理不见。按书中之义理,吾心之德性也。见得一分义理,即全得一分德性。故读书者断不可一时放下。

又曰:书须成诵精思,多在夜中或静坐得之。按书不成诵,无以致其思索之功;书不精思,又无以究其义理之趣。二者不可偏废。

又曰:观书者,释已之疑,明已之未达,每见每知新益,则学易进矣。于不疑处有疑,方是进。此言更为切至。何也?义理本自无穷,见识渐加开扩。假如今日观书,卤莽解去,似无可疑;至明日细心看来,觉得昨日说的不是,因而更加推勘,又有可疑。如此往复寻绎,而其疑释矣,而其学进矣。

又曰:义理有疑,即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言学者有自是之见,不知其缪于圣贤;有先入之言,不知其误于歧异,皆旧见害之也。旧见去,新意来矣。

朱子曰:通一书而后及一书,首尾次第各有序而不可乱。量力所至,约其程课而谨守之,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乎前,不敢求乎后;未通乎此,不敢求乎彼。如是,则志定理明,而无疏易陵躐之獘矣。此谓学者患在贪多而泛为涉猎,究之彼此俱无所成;患在躐等而急于步趋,究之前后两不相及,则循序渐进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横渠教人读书必须成诵,真为学第一义。遍数已足而未成诵,必欲成诵;遍数未足,虽巳成诵,必满遍数。但百遍时自是强五十遍,二百遍时,自是强一百遍。此谓学者于经传之文辞必精熟于口;义味之通贯须融洽于心。则熟读精思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庄子云:吾与之虚而委蛇。既虚了,又要随他曲折去。读书便是虚心,方得。圣贤一字是字,自家只平著心去秤停他,都使不得一毫杜撰。此谓学者从容玩索,自有超然会悟之时。若穿凿强求,必多淆然扞格之处,则虚心涵泳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学者读书,须要将圣贤言语体之于身,如克已复礼、出门如见大宾等事,须就自家身上体验,实能克巳复礼,主敬行恕否?件件如此,方有益。此谓学者于圣贤之堂奥未易窥也,则以言语示之。阶。言语之指陈,亦非泛也,必以践履尽其实,则切已体察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宽著期限,紧著课程,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精神,甚么筋骨?此谓学者期限不可太迫,譬如千里之路,断不能一日奔驰;课程不可稍松,譬如上水之船,断不敢一篙放缓。则著紧用力之法,不可不遵也。

又曰:程先生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最精要。方无事时,敬心自持,心不可放入无何有之乡,须是收敛在此。及应事时敬于应事;读书时敬于读书,便自然该贯动静,心无不在。此谓学者心之横放,甚于溃川,惟敬可以隄防而不决;志之骤逸,𨑙于奔驷,惟敬可以衔辔而不驰。则居敬持志之法不可不遵也。

居敬穷理,自程子始,即孔门之博文约礼也。博文约礼,自孔子始,即虞廷之惟精惟一也。圣学舍此,别无路人。朱子曰:学者工夫两项都不相离。

朱子与吕东莱先生纂集周子、二程子、张子之言,为近思录十四卷。尝谓学者曰:四书者,五经之阶梯;近思录者,四书之阶梯也。汪星溪先生增辑朱子之言,合为五子近思录,其说更为完备。

圣贤只是一个正理,讲学只遵一个正论。有一种刚愎自用,立异矜奇,诡于中庸之道,另斗隐怪之门而已。自外于名教,自误其身心,贻害于后世而不自觉,殊可惜也。朱子曰:吾侪讲学,欲上不得罪于圣贤,中不误一已,下不为害于将来。

朱子曰:昔陈烈先生苦无记性,一日读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巳矣。忽悟曰:我心不曾收得,如何记得书?遂闭门静坐,不读书百余日,以收放心,郤去读书,遂一览无遗。又福州陈正之极鲁钝,每读书只读五十字,必二三百遍方熟,积习读去,后来却无书不读。按此教人读书之法,只贵熟读,不患记性之差,而贵放心之求耳。

气质之偏,禀于天者也;学问之道,尽于人者也。以学问之道,救气质之偏,如泥在钧,如金在镕,人事尽而天性亦渐淳矣。

时过难学,此果于自弃之言,见得圣贤可学,发愤做去,虽四十、五十,未必无补。朱子曰:只据而今地头,便立定脚根做去,栽种后来根株,填补前日欠缺。

静亦学,动亦学,无可间也。然形过用则疲,神过劳则困,故学问之道,省外事为要耳。有省约处,乃有凝聚处,未有精神专一,而至道不凝者也。

吾心之理,本自完全,根𣏚自六经培之,生意自六经发之。六经之理与吾心之理贯通浃洽,则根𣏚深矣。六经之理与吾心之理触类引伸,则生意畅矣。

工夫只怕一个待字,今日待来日,来日又待来日,则与日知其所无者异矣。前月待后月,后月又待后月,则与月无忘其所能者又异矣。悠忽蹉跎,终身无可进步。朱子曰:只今便要做去,断以不疑,鬼神避之。需者,事之贼也。

工夫只要一个熟字。经籍纷纶,名言至论,须令胸中烂熟,则心与理一矣。不时展览,则眼生,不时诵读,则口生,不时思索则心生,愈隔阂,愈难理会,安有怡然理顺,涣然冰释之时?朱子曰:圣贤之言,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

欧阳文忠公曰: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今取孝经论语、孟子六经,以字计之,孝经一千九百三字,论语一万一千七百五字,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周易二万四千一百七字,尚书二万五千七百字,诗三万九千二百三十四字,礼记九万九千一十字,周礼四万五千八百六字,春秋左传一十九万六千八百四十五字,止以中才为准。若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或资钝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半可毕。其余触类而长之,虽书卷浩繁,第能加日积之功,何患不至。按文忠计字之法,除七、八岁启蒙不计外,从九岁起,以每日读三百字为断,十三岁时,诸经巳为精熟,即以减半计之,十七岁时可矣。又或事故迁延,二十一、二岁时,亦可精熟,尚未为晚。且或再有迁延,在三十岁以内,犹可按日计程,寸寸积累,穷经致用,不无裨补。过此以往,愿学未能,始悔从前旷误,抑已迟矣。可不慎哉!

由经史穷理,可得性道之精;以经史论治可知。经济之大吴朝宗先生日:杨、墨、老、佛诸书,六经之贼也;管、商、申、韩诸书,治道之贼也;遗事外传,史氏之贼也;芜词蔓说,文章之贼也。悉取其书而禁绝之,然后读者得以专其力于圣宝之言,精其志于身心之学,玩其意于国家得失成败之数,考其实于古今治乱兴亡之迹。如是则学正而道明矣。

吕新吾先生曰:世间事无巨细,都有古人留下底法程。才行一事,便思古人处这般事如何,才处一人,便思古人处这般人如何。至于起居言动语默,无不如此,久则古人与稽,而动与道合矣。吾谓古今之事万变,古今之人万殊,其所以定于一者,理而已矣。有道理斯有法程,有轨度斯有辙迹。故必读古人之书,乃能合古人之辙。

陆清献公示子弟帖云:古人教人读书,是欲将圣贤之语身体力行,非欲其空读也。凡日间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曰:此合于圣贤之言乎?不合于圣贤之言乎?苟有不合,须痛自攺易,如此方是真读书人。至若左传一书,其中有好不好两样人在内,读书务要分别。见一好人,须起爱慕的念,我必欲学他;见一不好的人,须起疾恶的念,我断不可学他。如此方是真读左传的人。这便是学圣贤工夫。按:此即朱子切巳体察之说,意义甚为周至。先生云:年来为诸生讲书,句句欲引入他身心上去,亦此意也。

又示席生帖云:科塲一时未能得手,此不足病。因此奋发自励,焉知将来不冠多士?伹患学不足,不患无际遇也。目前用功,不比塲前要多作文须以看书为主,每日应将四书一二。章潜心玩味,不可一字放过。先将白文理会一番,次看本注,次看大全,次看蒙引,次看存疑,次看浅说。如此做工夫,一部四书既明,读他书便势如破竹。又云:圣贤之学,不贵能知,而贵能行,须将小学一书,逐句在自已身上省察,日间动静,能与此合否?少有不合,便须愧耻,不可以俗人自待。在长安中,尤不宜轻易出门,恐外边习气不好,不知不觉,被其引诱也。胸中能浸灌于圣贤之道,则引诱不动矣。按:此于读书做人之法尤为切至。呜呼,浸灌圣道,其言可会哉!

又示席生帖云:读近作甚怏,虽间有出入,然大体都在范围中,熟之而已,无他法也。所望者要将圣贤道理身体力行,不要似世俗只作空言耳。小学不止是教童子之法,人生自少至老,不可须臾离,故许鲁斋终身敬之如神明。近思录乃朱子聚周、程、张四先生之要语,为学者指南。一部性理精华,皆在此书,时时玩味。此二书人品学问自然不同。按此数条皆是句句引入身心上去。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学者知之。

张杨园先生东庄约语:学问之道,固尚从容,一任优游,难希自得。举其通病,不出五闲。按学者用功思虑,必要专一,精神常须提起,闲且不可,况五闲乎?五闲者,闲思虑,闲言语,闲出入,闲涉猎,接闲人与闲事也。

唐翼修先生曰:父子之间,不过不责善而已,然致功之法,与所读之书,不可不自我授也。孔子于伯鱼,亦有学诗学礼之训。今怠荒之父兄,不能设立善法,教其子弟,事事委之于师。不知我既无谆切教子弟之心,师窥我意淡漠,恐亦不尽心训诲矣。又曰:父兄于子弟课程,必宜详加检默,书文间时当令其面背;文艺间时当面课之,始知所学之虚实。按此则学问之功,责在子弟,而教诲之道,实由父兄,固不可以烦扰侵师长之权,亦不可以怠荒废子弟之业也。

弟子学问,须是收敛此心,紧束此身,运精进之力,加奋迅之功,勤勤恳恳,寻向上去。具此一副果力精心,断无难做底事。惟有懒散二字,委顿不前,神昏气弱,百事无成,此学者之大戒也。

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知得一分,只还得一分;行得一件,只还得一件。知行并进,无可驻时,稍有满假之处,便是退心,再无长进。故自勉自责者,歉然不足,毅然不倦,如此便有进机。

同里段密林先生,笃志力行,经义深邃。尝谓孔子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与胡氏比邻三世矣,登其堂,见其人,老者谆谆,幼者恂恂,诗书之气,充溢门闾,其一乡之瑞与!家大人与达源同入县学,先生赠诗云:骅骝开道驹千里,桧柏参天桂一枝。属望拳拳,极为深远。凡子弟忝预科名者,皆以诗旌之。至达源及第时,先生巳前卒矣。犹忆丁巳春,大人课达源兄弟于先生之密林昼屋。三月上已,大人赴里中文课,先生独步至斋,指架上四子书曰:此已熟读乎?对曰:然。此皆知身体力行乎?对曰:愿学。曰:能如是,则六经皆我有矣。维时暮春天气,小阑花韵,满径苔香,林鸟调声,盆鱼竦尾。先生曰:可能从我游乎?则皆起立,惟先生杖履是瞻。山光映碧,清芬袭人;溪水环门,活泼泼地。先生随意指点,觉别有一番境界,别有一番生意。顾谓达源等曰:周茂叔吟风弄月,程明道万物静观皆自得,吾于今日见之。

男林翼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