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节撰卫灵公第十五凡四十一章

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陈、从,并去声。见,贤遍切。

集曰:陈,谓军师行伍之列。俎,木器,祭以荐肉者。俎、豆,皆礼器。绝,乏也。粮,食也。兴,起也。固穷,谓固守其困穷也。滥,犹泛溢,谓失其所守也。卫灵公,无道之君也,复有志于战伐之事,与夫子之旨趣背驰。夫子所以答之者,则以己之所学不在此而在彼也。俎豆虽有司之事,然实礼之所寓,而教之所由兴。至若军旅之事,则非君子之所当先者矣。以其言之不合也,故明日遂行焉。去卫适陈,绝粮,而从者病子路之愠,以为夫子之德之盛,疑其不当穷也。夫子答以君子小人皆有穷时,特君子能固守,而小人则滥溢而为非矣。本注疏河南尹氏、南轩张氏、晦庵朱氏说。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女,音汝。识,音志。与,并平声。

集曰:子贡之学博矣,夫子欲其知所归也,故设为「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之问以发之。子贡方信而忽疑,盖其学之所积,至是将有得也。意其于一事一物之中,亦知夫理之各有攸当,特未知众理本一理耳。故夫子以一贯告之。其所谓一者,则理而已;其所谓贯,则是理行乎事物之闲而无有不通者也。晦庵朱氏节谓一事一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然众理本一理也,能即其理而求之,则虽事事物物之万殊,而亦无所不通矣。

又曰:夫子于曾子,不待问而直告之以一贯,曾子复深喻之曰唯。若子贡则先发其疑而后告之,而子贡亦终不能如曾子之唯也。二子所造有浅深,夫子告之之意亦异。于参也,则以道言,所以达其至;于赐也,则以学识言,所以迪其归,各当其可而已。河南尹氏,南轩张氏。

子曰:「由,知德者鲜矣。」鲜,上声。

集曰:由,呼子路之名而告之也。晦庵朱氏。知者如饮食之知味也。南轩张氏。夫子每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今又曰知德者鲜矣,盖谓人非但不能好德,而能知德者亦鲜也。惟其知之鲜,故好之者未之见也。若诚有以知之,则亦诚有以好之矣。檗山黄氏。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与,平声。夫,音扶。

节释曰:无为,言不待有所作为也。恭己正南面,言德容之盛,无愧于居天子之正位也。独举舜以为言者,舜绍尧之后,法度彰,礼乐著,尽循尧道,任五臣之贤,此其所以能无为也。夫舜亦何所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所谓笃恭而天下平也。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行笃敬之行,行不笃敬之行,并去声。貊,亡百切。参,七南切。夫,音扶。

集曰:蛮,南蛮。貊,北狄。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万二千五百家为州。行字,犹曰不行于妻子之行。其者,指忠信笃敬而言。参,言与我相参也。舆,车舆也。倚,依也。衡,轭也。绅,大带之垂者。书诸绅,以示不忘也。子张之问,意在得行于外,故夫子反诸其身而言之。言忠信则言有物,行笃敬则行有恒。以是而行,虽之蛮貊可也。反是,则州里尚不可行,况蛮貊乎?参前倚衡,言于忠信笃敬念念不忘,随其所在,常若有见而未尝相离,一言一行,自然无非忠信笃敬,夫如是而后可行也。注疏晦庵朱氏、南轩张氏。伊川程子曰:学要鞭辟近裹,著己而已。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卷,音卷。集曰:史,官名。鱼,卫大夫,名䲡。如矢,言直也。卷,收也。怀,藏也。晦庵朱氏:史鱼可以谓之直而已,然知伸而不知屈,未尽君子之道。若蘧伯玉则能因时而屈伸,故谓之君子。南轩张氏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知,去声。

集曰:可与不可,非知者孰能审之?南轩张氏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集曰:孟子曰:士尚志,非仁无守也,非义无行也,夫是谓之志士。龟山杨氏:仁人则成德之人也。仁者心之德,求生以害仁,则身虽存而心之德亡矣。杀身以成仁,则身虽死而心德之全,天理之正,浩然充塞乎天地之闲,夫孰得而亡之哉!仁人之于仁,如饥食渴饮然也。志士之于仁,亦能择而处之矣。二者地位虽不同,要皆知所取舍,故求生害仁所必无也。杀身成仁则有之矣。言有者,亦可见仁者未必皆杀身也。本晦庵朱氏、南轩张氏说。伊川程子曰:实理得之于心自别。实理者,实见得是,实见得非也。古人有捐躯陨命者,若不实见得,恶能如此?杀身成仁,只是成就一个是而已。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集曰:「器利则事善,所事者贤,所友者仁。」南轩张氏贤以行言,仁以德言,辅仁之器,孰利于此?龟山杨氏,夫子所答为仁之资而已。伊川程子: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辂,音路。远,去声。

集曰:行,犹用也。邢氏疏:夏时,谓以斗柄初昏建寅之月为岁首也。是月也,得四时之始,万物初生之候,故特有取焉。晦庵朱氏曰: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故斗柄建此三辰之月,皆可为岁首。而三代迭用之。夏以寅为人正,商以丑为地正,周以子为天正也。或曰:「商周之改正朔,何以不如夏时之得其正也?」曰:「阳气虽始于黄钟,而其月为建子,然犹潜于地中,而未有以见其发生之功也。历丑转寅,而三阳始备,于是叶风乃至,盛德在木,而春气应焉。以言乎天地,则生物之功著;以言乎人,则作事之序明。故以为一岁之首焉。此孔子所以有取于夏时也。辂者,大车之名。商辂,木辂也。周人饰以金玉,则过于侈,不若商辂之为质也。」邢氏曰:「明堂位曰:大辂,殷辂也。郑氏云:大辂,木辂也。左氏传曰:大路越席,昭其俭也。」周冕有五,祭服之冠也。冠上有覆,前后有旒,黄帝时已有之,制度至周始备。然其为物小,而加于众体之上,故虽文而不以为过也。韶,舜乐名,取其尽善尽美也。郑声,郑国之音也。佞人,谄巧之人也。放,谓屏去之也。远,谓斥绝之也。淫,乱也。殆,危也。夏时、商辂、周冕、韶乐。此夫子斟酌四代帝王之制而从之,以为百王不易之大法。然法度礼乐犹是也,所以不能常保其治而乱亡随之者,郑声、佞人有以惑其耳目而蛊其心志也。放郑声,远佞人,而后四代之法度礼乐可以兴行而无𭣧矣。本晦庵朱氏说。

子曰:「人无远卢,必有近忧。」

集曰:先事而为之虑,远虑也;事至而后忧之,近忧也。用之陈氏,惟远虑者可以无近忧。上蔡谢氏。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好,并去声。节释曰:夫子前既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是犹幸其或见之也。今又言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至是以其终未得见之,故重为之叹息云。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者。」与之与,平声。与立之与,如字。

集曰:柳下惠,鲁大夫展获,字禽,食邑柳下,谥曰惠。与立,谓与之并立于朝也。晦庵朱氏:非其有而有之,故曰:窃位,天位也。当与贤者共之,不可私而有也。臧文仲居大夫之位,知柳下惠之贤而不能荐之,与并立于朝,是窃据其位者也。汉上朱氏

节释曰:公叔文子与大夫僎同升诸公,夫子谓之文。臧文仲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夫子谓之窃位。二子之设心,盖有为国为己之不同也。若文仲者,有愧于文子多矣。后之事君者,宜以文子为法,文仲为戒。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远,去声。

集曰:躬,身也。邢氏疏:人所以多怨者,以不能自反,而责望于人者厚也。诚能薄于责人而厚于自责焉,则怨自远矣。汉上朱氏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集曰:天下之事,当防微杜渐于未然之前,故不曰如之何。若至于已然,横流极炽,无可奈何之后,虽圣人亦无如之何矣。故曰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河东侯氏

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好,去声。慧,胡桂切。集曰:义者,天理之公。小慧则才知之私。而已群居之益,为夫讲习于义理也。若终日之闲,不求为义理之归,而相高以私知,言行如是,是难与共处也。苟与之共处,久则俱化矣。本南轩张氏说。晦庵朱氏曰:「言不及义,则放僻邪侈之心滋;好行小慧,则欺伪巧诈之机熟。」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孙,去声。

节释曰:君子所以制事者,义而已,故以义为体。礼以行之,所以节此也;「孙以出之」,所以和此也;「信以成之」,所以实此也。四者具,故曰「君子哉」。易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而此曰「义以为质」,盖以制事而言,则以义为体;合敬义而言,则以敬为体,义为用。读者详之。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集曰:病,犹患也。邢氏疏:人之病在不修己而好求人知,故每言此以诲人也。成都范氏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集曰:疾,犹病也。没,犹尽也。称,谓见称于人也。何氏注:名者,所以命其实也。有实必有名。君子学以为己,虽不求人之知,然没世而名不称焉,则无为善之实矣,故君子疾诸。南轩张氏、成都范氏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集曰:君子无适而非求诸己,小人无适而非求诸人。求诸己则德日进,求诸人则欲日肆,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南轩张氏

又曰:君子虽不病人之不己知,然亦疾没世而名不称也。虽疾没世而名不称,然所以求之者,亦反诸己而已矣。三者文不相蒙,而义实相足,此亦记言之意。龟山杨氏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集曰:矜,矜庄也。包氏注:矜庄以自持,则易以不和而失于争;群居而相与,则易以有比而失于党。君子非与人异也,处己严而济之以和,故虽矜而不争。君子非与人同也,待物平而行之以公,故虽群而不党。唯敬者能处此而勿失也。南轩张氏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集曰:言虽是而人则非,故人不以言而举者,知人也;人虽非而言则是,故言不以人而废者,知言也。石林叶氏、岷隐戴氏。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集曰:学贵知要,子贡之问,可谓知要矣。夫子恕之一言,是乃求仁之方也。河南尹氏推己之心以及物,其为用不穷,故可以终身行之。晦庵朱氏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誉,并平声。

集曰:毁者,恶未至此而过诋之;誉者,善未及此而骤称之。南轩张氏斯,此也。三代,夏、商、周也。直道,无私曲也。晦庵朱氏节谓:夫子言我之于人,何所毁而何所誉乎?其或有所誉者,亦必有所试以验其实矣。今此之民也,即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也,吾安得而容其私哉!朱氏曰:圣人乐道人之善,恶称人之恶。毁则必无也,誉则或有之矣。此所以言誉而不言毁。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夫,音扶。

集曰:有马者借人乘之,此史之阙文也。夫子谓始时犹及见此,今则亡之,无复古意矣。惜其以私见去之也。檗山黄氏

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

集曰:巧言之乱德,以其不本于诚实也;小不忍之乱大谋,以其轻发于血气也。故迪德者以谨言为先;当大事者以惩忿为本。南轩张氏

子曰:「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好、恶,并去声。

集曰:天下之善恶,有若黑白之易明者,众之好恶固所同也。然陈仲子之廉,匡章之不孝,众人之所惑,而君子之所必察也。取于众而察于独,善恶斯无遁矣。南轩张氏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集曰:弘者,廓而大之也。人心有觉,道体无为,故人能大其道,道不能大其人也。晦庵朱氏节,谓:夫子斯言,盖欲人以道为己任尔。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集曰:过而能改,则其过亡矣。若过而不改,则其过常存,斯为过矣。南轩张氏节,谓:夫子斯言,岂曰有过而未谓之过,必待不改而后谓之过邪?盖以过者人之所不免,知过而必改,则为可贵耳。此所以诱夫人勇于改过也。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句,无益,句,不如学也。」

集曰:学与思常相须,此非以思为无益也。思至于忘寝与食,而不以学先之,则无益耳。盖学而后思,则其思也有畔,故思愈精而学愈明。若不学而徒思,祗见其汗漫而无所依据矣,故曰不如学也。即己而言,所以教也。本南轩张氏说。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馁,奴罪切。

节释曰:谋者,有所思为也。馁,饥也。此言君子当以谋道为心,而不当以谋食为心。以谋食为心,譬之耕者本以求食也,然岁有凶荒而馁存焉,则有时而不得食矣。以谋道为心,虽非所以求禄也,然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学之既充,鲜有不得夫禄者。由此言之,则君子之所忧者,在不得乎道而已,而贫非所忧也。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知,去声。莅,力至切。集曰:莅,临也,谓临民也。动之,谓动民也。犹曰鼓舞而作兴之云尔。晦庵朱氏知及仁守庄莅动礼为政始末:伊川程子节谓此言政理也。知及之,所见明彻也;仁守之,所行坚定也。庄以莅之,则表仪正矣;礼以动之,则风化形矣。知及之,固有以得夫为政之理;仁不能守之,则必失之矣。知及之,仁能守之,则理明而政立矣。然临民者不以庄,则民慢其上而政不行矣。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固足以为政矣。然动民者不以礼,而民未至于化焉,则亦非政之善者也。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节释曰:此言君子小人之知识器量也。君子之知识器量恢广,故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小人之器量知识浅狭,故不可大受而可小知。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集曰:甚,犹过也。蹈犹履也。邢氏疏:节谓人非水火不生活,则水火固不可一日无也。然仁,人心也,是心其可一日无乎?一日而非水火,不过口腹有饥渴之害而已。一日而非仁,则失其本心而不足以为人矣。此民之于仁,所以甚于水火也。又况水能溺,火能焚,虽能以养人,亦能以害人。仁之所以异于水火者,以其有以成乎人,而无所害乎人也。故蹈水火而死者,吾见之矣;蹈仁而死者,吾未之见也。亦何惮而不肯为仁乎?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集曰:当仁,以仁为己任也。弟子之于师,每事必让而不敢先者也。至于仁,则己之当为,虽师在焉,亦且不让。此盖言为仁之急也。本晦庵朱氏说。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集曰:贞者,贞于义也。谅者,执小信也。贞于义则信在其中。若但执夫小信,而于义有蔽,则失其正而反害于信矣。南轩张氏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集曰:食,禄也。后其食,谓以食为后也。事君者,主于敬其事,而已食非所计也。若曰食焉而已遑恤其事,则失事君之义矣。本南轩张氏说。子曰:「有教无类。」

集曰:所禀之质虽有不同,然未有善恶之类一定而不可变者。盖均是人也,原其降衷,何莫不善?故圣人有教焉,所以纳之于善也。教之行,愚者可使之明,柔者可使之强,岂有气类之不可变者乎?故曰有教无类。南轩张氏、东溪刘氏曰:天地不择草木而雨露均焉。圣人之教亦犹是也。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去声。

节释曰:道同则可相为谋矣。道不同,其所趋异也。所趋者异,则我之不能为彼谋,亦犹彼之不能为我谋也。乌在其相为谋哉?子曰:「辞,达而已矣。」

集曰:辞,辞章也。辞取其达意而止,过是则徇于辞而反害于理矣。南轩张氏、勉斋黄氏曰:「其曰达而已矣,亦非通于理者不能也。」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见,贤遍切。道与之与,平声。相,去声。

集曰:师,乐师。冕,名,盖瞽者也。某,某人也。相,助也。古者瞽必有相,师冕之见,夫子以其瞽而无所见也,故及阶则告之阶,及席则告之席,既坐则历告之以在坐之人。子张见而问焉,夫子语以相瞽者之道当如是尔。圣人岂作意而为之哉?亦曰尽其道而已。圣门学者于夫子之一言一动,无不存心省察如此。晦庵朱氏、南轩张氏

又曰:「事事物物莫不有其道,盖所当然者,天之所为也。夫以一日之闲,起居则有起居之道,饮食则有饮食之道,见是人则有待是人之道,遇是事则有处是事之道。道不可须臾离也,一失所宜,则为废是道矣。是故君子战兢自持,造次颠沛必于是,惟惧其失之也。夫惟天下之至诚,一以贯之,道之所在,如影随形,盖无往而非是矣。」南轩张氏

季氏第十六,凡一十三章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颛,并音专。臾,并音俞。见,贤遍切。过与之与,并平声。夫颛臾之夫、今夫之夫、疾夫之夫、夫如是之「夫」,并音扶。任,平声。焉,于虔切。相,并去声。兕,徐履切。柙,户甲切。椟,音独。费,音秘。舍,上声。

集曰:颛臾,国名,鲁之附庸也。无乃,乃也。尔,汝也。夫子,指季孙也。周任,古良史也。陈,布也。列,位也。相,家相也。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此周任之言也。兕,野牛也。柙,槛也。龟,大龟也。玉,宝玉也。椟,匮也。固,谓城郭坚完也。费,季氏之私邑也。国,谓诸侯。家,谓卿大夫。寡,谓土狭民少也。贫,谓财用不足也。均,谓君臣上下各得其分也。安,谓上下相安也。和,谓上下相睦也。倾,倾覆也。分崩离析,谓公室四分也。干,楯也。戈,戟也。萧墙,门内之屏也。季氏将有事于颛臾,谓伐之也。由求为季氏家臣,故以告孔子。孔子首呼求以责之。岂求在季氏之门为用事者邪?蒙山在鲁地之东,故曰东蒙。先王以是封颛臾,使主其祭。又在鲁邦域之中,是社稷之臣。或曰社稷所恃以存者,故曰社稷臣,非季氏所当伐也。求实为谋,以孔子非之,故归咎于季氏。孔子引周任之言,谓陈其材力以就其列位,苟不能则当止也。为人之相,不扶其颠而持其危,则安所用之?吾二臣不欲之语,求之言过矣。譬如虎兕在柙而逸,龟玉在椟而毁,典守者安得而辞其责哉?既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所以自解者至矣。又曰:「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其情终不能掩也。托为虑患之辞,以盖夫贪利之说,此则君子之所疾也。有国有家者,非土狭民少之为患,患上下之不均尔;非财用不足之为患,患上下之不安尔。上下之分定,则均而和,和而安矣。均则不嫌于贫,和则不嫌于寡,至于安则无倾覆之患矣。东溪刘氏曰:均则无贫,不必利颛臾之有以为己富也。和则无寡,不必兼颛臾之土地人民以为己益也。安则无倾,不必去颛臾以忧子孙之不支也。内宁则外自服,就使有不服者,则当修文德以来之。于其来也,则亦安之而已。此为国家之常道也。由、求相季氏,如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如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方且相与谋动干戈于邦内以逞其欲。夫季氏,鲁卿也,瘠公室以自肥,不均不和而内变且作矣。求徒知夫颛臾为季氏子孙忧,而不知其祸将起于萧墙也。伐颛臾之事,则专责于求,相夫子之事,则并由责之。盖为季氏计者,求也。至于不能勉季氏以道,则由亦不能逃其责矣。本注疏南轩张氏、晦庵朱氏、东莱吕氏、武夷吴氏说。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集曰:「希,少也。」孔氏注:「陪臣,家臣也。」马氏注:「国命,国之命令也。不议,言无非议之者也。」邢氏疏:礼乐征伐,天子之事也。礼乐以明分,征伐以讨其不然。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矣。盖上得其道,则权纲在己,而下莫敢干之也。若上失其道,则纲维解纽,而诸侯得以窃乘之,礼乐征伐将专行而不顾矣。若诸侯可以窃之于天子,则大夫可以窃之于诸侯,而陪臣亦可以窃之于大夫,其理之逆,必至于此也。所以有十世、五世、三世之异者,于理愈逆,则其亡愈近也。「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者,政出于一也。「庶人不议」者,上无失政,则下无私议也。东溪刘氏曰:天下有道,在上者总其政,而其咨访亦及乎刍荛之贱。当是之时,民有公言而无私议。天下无道,大夫窃执国柄,虽士君子之言亦壅于上闻,于是庶人始私相非议于下,又其甚,至于道路以目,而天下之情穷矣。虽然,所谓自天子出者,天子亦岂敢以己为可专,而以私意加于其闲哉!亦曰述夫天理而已矣。南轩张氏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故夫之「夫」,音扶,余如字。

集曰:五世,谓鲁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也。逮,及也。四世云者,自成公至定公则四世尔。三桓,谓仲孙、叔孙、季孙。三卿皆出桓公,故曰三桓也。微,衰微也。注疏:鲁自宣公赖襄仲以立,三家始盛,专制鲁国之赋,而禄去公室矣。又一世,而政悉移于大夫,自成公而下,为国君者拱手听命而已。孔子于禄去公室,政逮大夫,而知三桓之子孙必微,亦以其理势知之也。夫三家视其君而起不夺不餍之心,则夫陪臣视之,亦何惮而不萌此心乎?方三家专公室之禄,而窃鲁国之政,本其私意,欲以利其子孙也,而岂知子孙之微,实兆乎此也。南轩张氏、晦庵朱氏曰:此章专论鲁事,疑与前章皆定公时语。

又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宜诸侯之强也,而鲁以失政。政逮于大夫,宜大夫之强也,而三桓以微。何也?强生于安,安生于上下之分定。今诸侯大夫皆陵其上,则无以令其下矣,故皆不久而失之也。东坡苏氏: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便、并平声。辟,婢亦切。

节释曰:友直,则无隐而有过必闻矣。友谅,则不欺而相与以实矣。岩麓赵氏曰:直者,以义相正;谅者,以信相与。友多闻,则学博理明,而可资以讲贯矣;是皆有益于我者也。便,习熟也。善,能也。便于辟,则威仪之修饰也;善于柔,则容色之妩媚也;便于佞,则言语之谄巧也;是皆有损于我者也。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乐,五教切。礼乐之乐,音岳。骄乐宴乐之乐,音洛。

节释曰:乐,喜好也。乐节礼乐,则有进反而无销放,而不失其中和矣。乐道人之善,则有企慕而无媢嫉,而惟见其宏裕矣。乐多贤友,则善言善行日接于前,而有以辅成吾之德矣。此其所以为益也。骄乐,以骄矜为乐也,乐之则其志傲矣;佚游,以佚游为乐也,乐之则其志荒矣;宴乐,以宴安为乐也,乐之则其志惰矣;此其所以为损也。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集曰:君子,有德位之通称。龟山杨氏。愆,过也。躁,谓躁急不安静也。隐,谓隐匿不尽情也。注疏:瞽,无目者也。晦庵朱氏。侍于君子,或有问焉,终则对,不问则不敢对,各当其可而已。言未及之而言,是未当言而先言也,故谓之躁。言既及之而不言,是所当言而不言也,故谓之隐。颜色未相接而遽有言焉,是又有甚于躁者,若无所见而妄发也,故谓之瞽。三者皆不中节者也,故谓之愆。本南轩张氏说。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少,失照切。

集曰:或曰戒者,心有所警省而禁制之谓。刚,强也。得,贪得也。好色、好斗与贪得之心,三者皆血气之胜也。自少至老,无一不在所戒。然各随其血气之盛衰,而又有偏胜者焉。故夫子于此必表而出之也。盖男女之欲,惟年少者为最甚也。少之时而以色为戒,以其血气之未定也。年既壮而血气刚矣,则易为勇力之所使,故其所戒则在于斗。至于老而血气衰矣,色与斗无足逞矣,日暮途穷,忧感百集,则贪求苟得之心胜矣,故其所戒则在于得焉。成都范氏曰:圣人同于人者,血气也;异于人者,志气也。血气有时而衰,志气则无时而衰也。少未定、壮而刚、老而衰者,血气也。戒于色、戒于斗、戒于得者,志气也。君子养其志气,故不为血气所动,是以年弥高而德弥邵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集曰:畏者,严惮之意。侮,戏玩也。晦庵朱氏:天之命我者是理也,则奉若之而弗敢失。大人,尽乎是理者也,则尊敬之而弗敢易。圣人之言,当乎是理者也,则佩服之而弗敢违。然是三言皆主于畏天命。小人不知是理之所在,则反是而莫之畏也。天命且不知畏,其狎大人、侮圣言,宜无所不至矣。本南轩张氏说。岷隐戴氏曰:「畏者,进德之机也。人唯无所畏也,而后动于恶。故小人为不善者,必先慢天忽人,不有圣贤之语,然后得以自便其私。」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集曰:「困,谓病于有所不通也。」孔氏注:「生知者,天禀全粹,不待学而知义理也。其次则必学而后知,又其次则困而后反于学。」困而学虽在二者之下,然其至则一也。若困而不之学,则是自暴自弃,斯为下愚矣。此章所以勉人学也。南轩张氏

又曰:中庸曰:「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此勉夫困而能学者之为上也。此章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此戒夫困而不学者之为下也。圣人之于人,或勉之,或戒之,皆导之以归于善,其言各有当也。成都范氏: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难,去声。

集曰:「明」者,无不见也。聪者,无不闻也。色,见于面者。貌,举身而言。晦庵朱氏:温,和易也。恭,庄肃也。忠者,中心之诚然也。敬者,敬其事而不敢忽也。疑者,心有所未安也。问者,求以释其疑也。难者,患难也。忿思难,则必惩其忿矣。义者,宜也。见得思义,义所不当得,则不敢以苟得也。白石钱氏:九思各专其一。伊川程子:当乎此则思乎此,天理之所由充,而人欲之所由遏也。南轩张氏、张氏曰:「是九者,要当养之于未发之前,而持之于既发之际。」不然,但欲察之于流而收之于暂,则多见其纷扰而无力矣。此之谓思诚。上蔡谢氏

节释曰:「视、听、言、貌、思,五事之目也。此章以思为四者之主,又加以色之与事、疑之与忿,兼见得而为九思,其示学者省察体验之功益密矣。」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探,吐南切。与,平声。

节释曰:探,试也。马四匹曰驷。首阳,山名。见善如不及,谓见善矣,又若不及见之也。见不善如探汤,谓见不善矣,犹未免于尝试之也。为善之不勇,去恶之不力,中人皆然也。夫子谓吾固见其人矣,亦尝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志于求仁者也。行义以达其道,行吾得为之义,以达夫当然之道于天下后世者也。此非立志刚、信道笃,不以穷达死生累其心者不能也。夫子谓:吾固闻其语矣,而未见其人也。夫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求之于今,则齐景公其人也。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求之于今,则未见其人;求之于古,则伯夷、叔齐其人也。景公知夫子之圣而不能用,善晏子之言而不能行,是见善如不及也。田氏不之正,而幸公室之仅存;嗣君不之定,而幸嬖子之得立,是见不善如探汤也。悠悠于善恶之闲,是以虽居诸侯之位,拥千乘之富,其没也,曾无一德之可称。夷、齐兄弟逊立,舍国而逃,是隐居以求其志也。扣马而谏,耻食周粟,是行义以达其道也。即夫人心之安,而循夫天理之正,虽饿死首阳,而民到于今称之,即是人以证是语,故曰:其斯之谓与?然景公达而在上者也,夷、齐穷而在下者也。夫子论夷、齐之事,而必以景公对言者,盖所以明夫君子之得行其道,初不拘于富贵利达也。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亢,并音刚。远,去声。集曰:伯鱼,孔子之子鲤也。子,指伯鱼而言也。「有异闻」,谓闻于孔子也。「尝独立」,谓孔子独立之时也。「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此孔子之言也。圣人竭两端之教,于亲疏贤愚无以异也。其告门人,固尝曰「兴于诗,立于礼」,而此语伯鱼,亦先之以学诗,次之以学礼,学之序固当然也。「不学诗,无以言」,易其心而后能言也。「不学礼,无以立」,谨其节而后能立也。晦庵朱氏曰:「学诗则事理通达而心气和平,故能言;学礼则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故能立。」当孔子独立之时,伯鱼之所闻亦不过如此尔。陈亢以伯鱼为孔子之子,故有异闻之问。及闻诗、礼之对,又以为圣人之远其子,殊不知圣人曷尝有是心哉?味伯鱼答陈亢之辞气,亦可见其薰陶之所得矣。本注疏南轩张氏说: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集曰:「夫人、君夫人,尊之之辞也;小童、寡小君,自卑之辞也。」春秋之时,名不正者多矣,记于此者,亦正名之一也。东莱吕氏

论语集说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