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蔡节撰子路第十三凡三十章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劳,去声。
集曰:诗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先之也。易曰「君子以劳民劝相劳之」也。正己之行而率之之谓先,因民之事而勉之之谓劳。东溪刘氏:先之则民知所从,劳之则民知所劝。子路犹以为未足而请益焉,故夫子以无倦终之,欲其于斯二者持之以久也。东谷郑氏、武夷吴氏曰:「勇者喜于有为而不能持久,故夫子益之以无倦。」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焉,于虔切。舍,上声。
节释曰:有司,众职也。先有司,委任而责成之也。过,失误也。贤,谓有德;才,谓有能也。有司必先之,则各知展布而举其所职矣。小过必赦之,则各知惩创而效其所长矣。贤才必举之,则德者能者集于上而共成其治矣。仲弓惟虑无以尽得夫贤才,故夫子告以姑自举其所知,则其所不知者,人将举之而不肯舍矣。仲弓所言,是以一己之所知为知也。夫子所言,是以众人之所知为知也。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中,并去声。
集曰:卫君,出公辄也。迂,谓远于事情。野,谓鄙俗。晦庵朱氏:不中,谓刑罚失当。措,置也。苟,苟且也。邢氏疏:辄子而蒯聩父,父子争国,逆天理,乱人伦,君臣父子之名不正矣。故孔子为政,必以正名为先。子路以为迂而难行,孔子责其识见之鄙,不能阙疑而率尔妄对,于是历言名之不可以不正。檗山黄氏:朱氏:「盖名不当其实则言不顺,言不顺则无以考实而事不成。」龟山杨氏事不成则无序而不和,故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必从事于刑罚,故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其手足矣。成都范氏东溪刘氏曰:孔子为政,不至于兴礼乐、措刑罚不止也。子路果欲舍正名而为政,其将以立事乎?兴礼乐乎?清刑罚乎?名一不正,则是数者皆不能以有行也。故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君子于其言,其可以苟乎哉!东谷郑氏集曰:卫世子蒯聩耻其母南子之淫乱,欲杀之,不果而出奔。灵公欲立公子郢,郢辞。公卒,夫人立之,又辞。乃立蒯聩之子辄,以拒蒯聩。夫蒯聩欲杀其母,得罪于父,而辄据国以拒父,皆无父之人也,其不可有国也明矣。使夫子当时果为政于卫,其将周旋于聩、辄之间,使辄辞位而纳蒯聩,则辄无拒父之名;蒯聩思得罪之由而不受其逊,则聩无争国之丑。请命于天子,立郢而君之,允合国人之情,而不废灵公之命,名正而言顺矣。致堂胡氏、黄氏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好,并去声。夫,音扶。襁,居丈切。焉,于虔切。
集曰:种五谷曰稼,种蔬菜曰圃。老农、老圃,谓老于为农圃者。襁,织缕为之,以约小儿于背,故曰襁负。注疏樊迟盖欲为许行之学,与民并耕者也。然不知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故夫子以小人讥之,而有及于礼、义、信之语。晦庵朱氏曰:农、圃,小人之事也;礼、义、信,大人之事也。上之所好,下之所从也。上好礼,则笃乎恭逊,故民视之而莫不尊敬焉。上好义,则动而得宜,故民心为之厌服焉。上好信,则诚意下孚,故民亦用其情而无敢欺焉。感应之机,固不远也。是非徒有以得其国之民,四方之人亦将愿为之氓矣。其与役心于稼圃,所得孰多邪?然必俟其出而后言者,何也?因其有问也,自谓老农老圃之不如,则固已拒之矣。迟不知复问,虑其终不喻也,故又申言以警之。檗山黄氏、南轩张氏、龟山杨氏。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使,去声。
集曰:使,谓奉命出使也。专,主也。诗本人情,该物理,可以验风俗之盛衰,见政治之得失。其言温厚和平,长于风喻,故诵之者必达于政而能专对也。晦庵朱氏。苟授之以政而不达,是不能有行也;使于四方而不能专对,是不能有言也。穷经将以致用,既不能行之,又不能言之,则其所学者,章句之末尔。虽多,不足贵也。成都范氏、伊川程子。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令,并去声。集曰:令,教令也。何氏注:从违之本,不系乎令,系乎吾身之正不正尔。南轩张氏。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集曰:鲁,周公之后;卫,康叔之后。本兄弟之国,是时衰乱,政亦相若。兄弟之云,盖叹之也。晦庵朱氏。东溪刘氏曰:此言鲁、卫不但为兄弟之国,其政亦兄弟也。节案:史记载此语在鲁哀公、卫出公之年,时鲁之君不君,臣不臣,卫之父不父,子不子,二国之政无大相远,故夫子云然。其后哀公孙邾,出公奔宋,皆死于越。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少音小。
集曰:荆,卫公子也。居室者,处家也。邢氏疏:合者财之聚也,完者物之备也,美者用之饰也。阙。洪氏:苟者,苟且粗足之谓也。平都李氏:自合进而完,自完进而美,必善乎其事者也。致堂胡氏:然于其合也,完也,美也,而皆曰苟焉,随其所寓而无容心于其间,非贤而能之乎?本南轩张氏说:凡物欲之移人,未尝不以其渐,能戒于始有而不能戒于少有,能戒于少有而不能戒于富有,终亦必侈而已矣。今每进而未尝为之变,此所以为善居室。南山王氏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集曰:孔子之卫,冉有为仆以御车也。庶,众也,言人民庶繁也。加,益也。邢氏疏:庶矣而不富,则无以养民之身,故必制田里、薄赋敛以富之。富矣而不教,则无以养民之心,故必立学校、明礼义以教之。晦庵朱氏庶矣则富之,富矣则教之,圣人仁民之意无穷,而施之有其序也。南轩张氏阙曾氏曰:「庶矣哉」一言,人多以为常谈而置之。冉有乃能再问以究其说,然后知既庶矣,则当富之,既富矣,则当教之;至于教之,则不可以有加矣。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期,居之切。集曰:苟,诚也。邢氏疏:期月,谓周一岁之月也。可者,仅可之辞。晦庵朱氏:期月而可,言纲纪布也。三年有成,言治功成也。伊川程子:孔子叹当时莫能用己也,故云然。河南尹氏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胜,平声。去,上声。
集曰:善人为邦,以善化民者也。檗山黄氏:百年,相继而久也。晦庵朱氏:胜残,谓化残暴之人,使不为恶也。去杀,谓不用刑杀也。王氏注:积善人百年涵养之功,而后可以胜残去杀矣。黄氏节谓:「古有是言,夫子引以实之,盖深明夫为邦者之不可要近效也。」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集曰:王者,谓圣人受命而兴也。三十年为一世。仁,谓风移俗易而天下莫不归于仁也。此非仁心涵养之深,仁政薰陶之久,何以能致?邢氏疏:晦庵朱氏、南轩张氏节谓善人涵养至于百年,王者化成,又曰必世,盖其化有浅深,故其效有迟速也。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集曰:政之本在身,身正则政立矣。其身不正,未有能正人者也。河南尹氏。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朝,音湖。与,去声。
集曰:退朝,谓冉有从季氏自鲁君之朝而退也。周氏注:郑氏注谓冉有臣于季氏,故以为季氏之朝。诸儒多祖郑氏之说。节谓卿大夫有家尔。季氏,鲁卿也,安得谓之朝邪?此必鲁君之朝也。案左氏传:鲁哀公十一年,齐伐鲁,季孙使冉求从于朝,俟于党氏之沟。冉有为季氏家臣,固无朝鲁君之理。然以此考之,乃从季氏自鲁朝而退也。观有政一言,其为公朝又可知矣。晏,晚也。以,用也。邢氏疏:节谓大者为政,小者为事。冉有退朝,夫子异其晚而问之,冉有以有政对。夫子不谓之政而谓之事者,礼,大夫虽不治事,犹得与闻国政。夫子尝为鲁大夫,如其有政,尚得以与闻之。今不得而与闻,必其事而已。味夫子之言意,不但辨政与事之不同,盖亦有所讥矣。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几,并居希切。易、丧,并去声。乐,音洛。
集曰:「几,近也。」邢氏疏:三桓之僭,至定公时极矣,四分公室而有之。鲁君惴惴之心,无日不在三桓也。以一言而可以兴邦、丧邦为问,其意深矣。夫子知其意,则以为一言之发而邦遽兴、丧,不可若是其近也。「为君难,为臣不易,人固有是言也。」如知为君之难也,则兢业以持之,不敢有玩易之心,未有不自是而兴邦者也,此其所以为近也。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晦庵朱氏曰:言他无所乐,唯乐此耳。人固有是言也。如言善而莫之违,则固善矣;如言之不善而莫之违,则忠言不至于耳,君日骄而臣日謟,未有不自是而丧邦者也,此其所以为近也。一言之美恶,邦未必可以遽兴丧也,而兴丧之端,实基于此。圣人之言,含蓄无弊,既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必曰如知为君之难也,而后以为几焉。既曰唯其言而莫予违,必曰如不善而莫之违也,而后以为几焉。亦可见立言之密矣。东谷郑氏、晦庵朱氏、成都范氏、上蔡谢氏、南轩张氏、永嘉戴氏曰:克艰乃致易之原也,受逆乃得顺之门也。人情见美而心好,即安而意悦,常欲以易求易而不知其难,以顺求顺而不知其逆也。故因一易造百难,因一顺生众逆,此不可不谨也。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叶,舒涉切。说,音悦。
集曰:被其泽则说,闻其风则来。然必近者说而后远者来也。晦庵朱氏。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父,音甫。
集曰:莒父,鲁邑名。郑氏注:欲事之速成,则反不达;见小利而苟就焉,则反以害大事矣。晦庵朱氏:子夏规模近小,故夫子告之以此,盖欲务其远者大者也。石林叶氏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叶,舒涉切。语、为,并去声。
集曰:直躬,直身而行者。有因而盗曰攘。证,谓指其事而实之也。邢氏疏:父子相隐,天理人情之正也。故不求为直而直在其中。晦庵朱氏节谓证父攘羊,则有反于天理,而非所谓直矣。世俗徇于事而昧于理,乃指以为直,此夫子所以深辨之。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集曰:居处,平居之时也。执事,主执其事也。与人,交际乎人也。仁,人心也。恭、敬、忠,皆此心之存也。之,往也。白石钱氏、晦庵朱氏曰:恭见于外,敬存于中。节谓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盖心无乎而不在也。造次颠沛必于是,不以之夷狄而弃之,则持养既久,无少闲断,仁其在是矣。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行己之行,如字。使、弟、行,并去声。硁,苦耕切。筲,所交切。算,悉乱切。
集曰:果,必行也。硁硁,坚确之意。小人,言其识量之浅狭也。晦庵朱氏:噫,心不平之声。斗,量名,容十升。筲,竹器,容斗二升。斗筲之人,言鄙细也。筭,数也。郑氏注汉书传赞筭作选。颜曰:选,数也。子贡之意,盖欲皎皎之行闻于人者。夫子告之以行己有耻,使不辱命,此则本立而能达于用者也。宗族称孝,乡党称弟,此则本立而未见于用者也。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此则于本于用虽无足观,然亦不害其为自守。三者之浅深虽不同,凡皆务实之事,故夫子随其问而有取焉。或问:硁硁小人而亦可为士,何也?朱氏曰:「彼其识量虽浅,而非恶也。至其所守,虽规规于信果之小节,然与夫诞谩苟贱之人,则不可同年而语矣。」今之从政者,盖如鲁三家之属,其志在于利禄,故曰「斗筲之人,何足筭也」。子贡之问每下,夫子故以此警之。本伊川程子、晦庵朱氏说。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狷,并音绢。
集曰:中行者,由中道而行也。阙。龚氏:狂者志愿太高而行不掩也;狷者执守太固而知未明也。圣人本欲得中行者而教之,然中行既不可得,故思得狂狷之人也。狂者进取,则可与之为善;狷者有所不为,则不至于为恶。因其志节而裁抑激厉之,犹可以进夫道,非与其终于此而已也。本晦庵朱氏说。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恒,胡登切。夫,音扶。
集曰:南人,南国之人也。恒,常久也。巫所以交鬼神,医所以寄死生。人而无恒,虽巫医之贱,犹不可为,况其他乎?孔子所以称其言而善之。晦庵朱氏。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恒,胡登切。
节释曰:上二句,易恒卦九三爻辞也。下系以「子曰」者,所以别易文也。承,受也。羞,辱也。言人无恒德,则差辱有时而至。占,验也。夫子之意,以为无恒之人,必受羞辱,此理甚明,人自不验之耳。苟知验之,则必能恒厥德而远耻辱矣。
又曰:此章连上章,诸家合为一,今从东溪刘氏分为两章。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集曰:可否相济曰和,彼此相比曰同。和顺理,同,徇情也。东溪刘氏:「君子以道合,主于和而已,而未尝以苟同也。小人以利合,苟于同而已,亦安有所谓和哉!」檗山黄氏: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好、恶,并去声。
集曰:乡人之善恶不同,故其好恶亦异。今有人焉,其乡人皆好之也。夫使善人好之,固可取也;苟不善人而亦好之焉,必其人有诡随徇俗之行也。其乡人皆恶之也。夫使不善人恶之,固无伤也;苟善人而亦恶之焉,必其人有崖异绝世之行也。平都李氏,故乡人皆好之,皆恶之,其好恶未必当也,未足以见其人也。唯善人好之而不善人恶之,则其为君子也审矣。南轩张氏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易,并去声。说,音悦。
集曰:器之,谓随其材器而使之也。晦庵朱氏易事者,平恕之心也;难说者,正大之情也。难事易说者反是。君子所说者,义理而已,而非说人之说己也。故说之不以道则不说,所以为难说。若小人,则徇一己之私而已,顺己则喜,而不察其非道也,所以为易说。君子不求备于人,故使人则器之,所以为易事。若小人则责人无己心,故使人必求备焉,所以为难事。南轩张氏、朱氏曰:君子之心公而恕,小人之心私而刻,天理人欲之间,每相反而已矣。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集曰:泰,安舒也。骄,矜肆也。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反是。晦庵朱氏、南轩张氏曰:泰者,心广而体胖;骄者,志满而气盈也。子曰:「刚、毅、木、讷近仁。」讷,奴骨切。
节释曰:刚则强而不屈。龟山杨氏曰:刚则不屈于物欲,毅则果而有立,木则朴实。东溪刘氏曰:椎朴不文之谓木,讷则迟钝。四者质之近乎仁者也。仁任重道远,贵乎力行,非柔懦巧辩者所能也。南轩张氏曰:刚、毅、木、讷,言其质也。有是质而又从事于学焉,然后可以至于仁矣。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𤟧𤟧、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𤟧𤟧,兄弟怡怡。」𤟧并息兹切。怡并与之切。节释曰:「切切」者,诚意之恳到也。「𤟧𤟧」者,思虑之详审也。「怡怡」者,意气之平夷、容色之和悦也。此皆子路所不足,故夫子因其问士而告之,复借朋友兄弟以发明其旨。所谓切切𤟧𤟧者,若朋友之笃诚意、审思虑以相成也。所谓怡怡者,若兄弟之平意气、和容色以相亲也。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集曰:即,就也。戎,兵也。包氏注:教民者,教之孝弟忠信之行,务农讲武之法,则民知亲其上,死其长,故可以即戎。晦庵朱氏:七年云者,圣人度其时可矣。伊川程子:然善人教民七年之久,而仅曰亦可以即戎,言兵之不易也。南轩张氏。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集曰:以,用也。民未之教而驱之战,则是弃之死地而已矣。晦庵朱氏、南轩张氏。
宪问第十四凡四十七章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集曰:宪,原思名。谷,禄也。邦有道,不能行道以济时,而未免于素餐;邦无道,不能俭德以避难,而未免于苟禄。二者均之为可耻也。宪之狷介,其于「邦无道谷」之可耻,固知之矣。至于「邦有道谷」之可耻,则未必知也。故夫子因其问而并告之,以广其志焉耳。本晦庵朱氏说。
又曰:宪问独不记姓,岂自纪其所闻与?凡问更端,必题其人以别之,而克、伐、怨、欲之问不题,则宪之自记明矣。东溪刘氏: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集曰:此亦原宪以其所能而问也。克,好胜也;伐,自矜也;怨,忿恨也;欲,贪欲也。难,谓用力之难也。宪问有是四者,能制之而不行,亦可谓之仁否?夫子止告之可以为难,而仁则不知也。盖仁则天理浑然,自无四者之累,不行不足以言之也。晦庵朱氏、伊川程子曰:或曰四者不行,固不得为仁矣。然亦岂非克己之事,求仁之方?曰克去己私,以复乎礼,则私欲不留,而天理之本然者得矣。若但制而不行,则是未有拔去病根之意,而容其潜藏隐伏于胸中也,岂克己求仁之谓哉?学者察于二者之间,则其所以求仁之功,益亲切而无渗漏矣。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集曰:居谓意所便安处。晦庵朱氏。士志于道而已,居非所怀也。檗山黄氏。怀居者,志不立矣,其何以为士乎?南轩张氏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行、孙,并去声。集曰:危,峻厉也。孙,和婉也。君子介然守道不渝,故其行不以邦之有道无道而改,若言则有时而可孙焉。南轩张氏。有道之时,言不危,则非所以忧治世而警明主。至于无道之时,而危言以犯世之所忌,则殆矣。东溪刘氏。危言非矫激也,直道而已。孙言非阿谀也,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是也。危行所以洁身,孙言所以远害。阙。洪氏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集曰:有德者,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故必有言。自口耳得者,徒言而已,故不必有德。仁者,心无私累,见义必为,故必有勇;以血气胜者,徒勇而已,故不必有仁。晦庵朱氏、东溪刘氏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傲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适,并古活切。羿,音诣。傲,五报切。荡,土浪切。
集曰:南宫适,即南容也。羿,有穷之君,善射,灭夏后相而篡其位,其臣寒浞又杀羿而代之。傲,左氏传作浇,浞之子也。荡,行也,力能陆地行舟,后为夏后少康所诛。禹平水土暨稷播种,身亲稼穑之事。禹受舜禅而有天下,稷之后至周武王亦有天下。晦庵朱氏、南轩张氏曰:「言禹、稷之德而独称其躬稼者,举其行事之实也。羿、傲以力而亡,禹、稷以德而兴。适之云然,其去取已审矣。夫子虽不答可也。及其出也,则以为君子,以为尚德,所以深许之也。」檗山黄氏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夫,音扶。集曰:君子志于仁矣,然斯须之闲,心不在焉,则未免为不仁也。若小人则戕贼陷溺之者深,岂复有仁者哉?南轩张氏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劳,平声。
集曰:爱而勿劳,禽犊之爱也;忠而勿诲,妇寺之忠也。东坡苏氏爱而劳之,以就其才,则其为爱也深矣;忠而诲之,以规其过,则其为忠也大矣。东溪刘氏君子之于人,忠爱之情笃,故长善救失之意无穷已焉。南轩张氏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裨,婢之切。谌,时林切。创,初亮切。论,卢昆切。
集曰:裨谌以下四人,皆郑大夫。世叔,游吉也。春秋传作子太叔。行人,掌使之官。子羽,公孙挥也。东里,地名,子产所居也。为命,谓为辞命也。草,略也。创,造也,谓造为草稿也。讨,寻究也。论,讲议也。修饰,谓增损之也。润色,谓加以文采也。郑国之为辞命,必更此四贤之手而成,详审精密,各尽所长,是以应对诸侯,鲜有败事。向使人执己见,自恃其才,或损益于一言,必以为歉,议不克合,其能断国论乎?夫子于此,不独称郑国之能用贤,又以见四子能协心以济公家之事也。晦庵朱氏,檗山黄氏。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骈,部田切。食,音嗣。集曰:子西,楚公子申也。伯氏,齐大夫。骈邑,地名。齿,年也。注疏:子产之政,不专于宽,然其心则一以爱人为主,故孔子以为惠人,盖举其重者言也。楚公子申能逊楚国,立昭王,而改纪其政,亦贤大夫也。然不能革其僭王之号,昭王欲用孔子,又沮止之,其后卒召白公以致祸,则其为人可知矣。彼哉者,外之之辞。威公夺伯氏食邑三百家以与管仲,伯氏自知己罪,而心服管仲之功,虽穷约以终身而无怨言也。晦庵朱氏:盖九合诸侯,一正天下易,而能服伯氏之心难,故后言如其仁而此谓之人也。石林叶氏:或问管仲、子产孰优?朱氏曰:管仲之德,不胜其才;子产之才,不胜其德。然于圣人之学,则槩乎其未有闻也。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集曰:贫逆境,无怨则难;富顺境,无骄则易。白石钱氏:富而无骄,不矜于外物者能之。至于贫而无怨,非内有所安者不能也。南轩张氏:勉于其难,而不忽于其易,则可以处贫富矣。晦庵朱氏、张氏曰:或谓世固有处贫贱而无失者,特未见其失于外耳,又焉能保其中之无怨邪?盖一毫有所不平于其中,皆为怨也。故贫无谄易,贫无怨难,无怨则能乐矣。朱氏曰:谄之病甚于怨,无怨之难则甚于无谄。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绰,昌约切。集曰:公绰,鲁大夫,盖廉静寡欲而短于才者也。赵、魏,晋卿之家。老,家臣之长。优,有余也。滕、薛,二国名。大夫,任国政者。大家之老,地闲事简,故公绰居之则有余。小国大夫,职重事繁,故公绰居之则不足。本晦庵朱氏说。龟山杨氏曰:知之弗豫,枉其才而用之,则为弃人矣。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知,去声。卞,皮变切。要,于霄切。集曰:成人,犹言全人也。武仲,鲁大夫臧孙纥也。庄子,鲁卞邑大夫。言有能兼四子之长,知足以明理,廉足以养心,勇足以力行,艺足以泛应,而又节之以礼,和之以乐,使德成于内而文见于外,其为人也亦成矣。然亦之为言,非其至者,盖就子路之所可及而语之也。晦庵朱氏:今之成人以下,乃子路之言也。致堂胡氏东谷郑氏曰:以「何必然」三字观之,必子路之言也。见利思义,临财无苟得也。见危授命,临难无苟免也。河南尹氏:或曰:授,与也。言危难之事,当死则死之,若与彼命然,故曰授。久要,旧约也。平生,平日也。朱氏: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信义不渝也。檗山黄氏:此盖子路自言其善而为此辞,不复闻斯行之之勇,而有终身诵之之固矣。胡氏: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厌,并于艳切。乐,音洛。集曰:公叔文子,卫大夫公孙枝。文,谥也。公明,姓;贾,名。亦卫人。孔氏注:夫子,指文子也。邢氏疏:过,谓过其实也。厌,谓厌其烦多也。文子为人,其详不可知,卫人言其不言、不笑、不取,意其必廉静之士也。孔子疑而质之公明贾,贾谓告者之言失之过矣。文子未尝不言、不笑、不取也,特是三者各当其可,则人不厌而不觉其有是矣。然此必盛德之至,故发而皆中节也。文子虽贤,疑未及此。圣人与人为善,不欲正言其非也。曰其然,信其然,则美矣。曰岂其然乎,恐其未能如是尔。本晦庵朱氏说。东坡苏氏曰:「凡事之因物中理者,人不知其有是也。饮食未尝无五味也,而人不知者,以其适宜而中度也。饮食而知其有五味必其过者,此文子所以得不言、不笑、不取之名也。」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要,平声。
集曰:防,地名,武仲所封邑也。为后,为之立后也。要,有挟而求也。晦庵朱氏左氏传:武仲出奔,自邾如防,使来告曰:「纥非敢害也,知不足也。非敢私请,苟守先祀,无废二勋,敢不辟邑?」乃立臧为。臧纥致防而奔齐。臧武仲自邾入防,卑辞请后,疑若非要君者。然邑受之于君,得罪出奔,则后之立,非己之所得专也。而据邑以请,非要君而何?鲁人从之,亦不获已尔。孔子所以正其无上之罪而诛其意也。成都范氏、檗山黄氏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谲,并古穴切。集曰:晋文公,名重耳。齐威公,名小白。谲,诡也。二公皆诸侯盟主,攘夷狄以尊周室者也。晦庵朱氏:以春秋温之会及首止之盟观之,可以辨二公之谲正矣。晋文公当周室衰弱之时,温之会,帅天下诸侯欲以朝王。然召王而就之,因以示强大于诸侯上下之分,紊乱甚矣,是谲而不正也。齐威公以惠王嬖于惠后之爱,欲废太子郑而立王子带,遂会王世子于首止,使天下晓然知世子之为郑公义所在,惠王不得而私焉,是正而不谲也。春秋之书,盖亦属辞比事也。观其曰会王世子于首止,以直辞书之。曰「天王狩于河阳」,以婉辞书之,亦可以求圣人之意矣。檗山黄氏、南轩张氏曰:二君以功利为心,为三王之罪人则同。然论其行事,有谲正之异,则晋文固下于齐桓矣。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纠,并居黝切。召,音邵。与,平声。相,并去声。被,皮寄切。衽,而审切。
集曰:不以兵车,言不假威力也。晦庵朱氏:如其仁,如其所成之仁也。再言之者,酌之之辞也。白石钱氏:相,辅相也。霸,长也。匡,正也。尊王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微,无也。衽,衣衿也。被发左衽,夷狄之俗也。谅,小信也。经,缢也。匹夫匹妇徒执小信,知有死而已莫之知者,不知权其轻重,有可以无死之义也。朱氏节谓九合诸侯,盖衣裳之会,自鲁庄公十五年会鄄,至僖公九年会葵丘,凡九会是也。谷梁传云:「衣裳之会十有一。」注云:鲁庄公十三年,会北杏,十四年,会鄄,十五年,又会鄄,十六年,会幽,二十七年,又会幽。僖公元年,会柽。二年,会贯。三年,会阳谷。五年,会首止。七年,会宁母。九年,会葵丘。凡十一会。案左氏传:「庄公十五年,复会于鄄,齐始霸也。」自此会至葵丘,则为九耳。齐僖公薨,子襄公立。公子小白、公子纠,皆襄公庶弟也。襄公无道,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及无知弑襄公,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鲁人纳公子纠,未克,而公子小白自莒先入,国人立之,是为威公。使鲁杀公子纠而请管、召,召忽死之,管仲请囚。鲍叔牙言于威公,以为相。公子纠之争国,固不得为是。威公之杀公子纠,其不仁亦甚矣。春秋鲁庄公九年书:「公伐齐,纳纠。齐小白入于齐,齐人取子纠杀之。」致堂胡氏曰:「纠不书子者,明纠不当立也。以小白系齐者,明小白宜有齐也。杀纠复称子者,明不当杀也。子路与子贡意管仲不死公子纠之难而相威公,背死从生,不得为仁也。」夫子历言管仲有九合诸侯,一正天下之功,既曰「如其仁,如其仁」,又曰「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皆所以深许之也。至又言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夫不责管仲以死而许其功,岂非以公子纠未尝为世子,管、召虽公子纠之传,而君臣之义未正,亦可以无死者与?审校其本末,夫子所以许管仲者可识矣。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僎,士免切。集曰:大夫僎,文子家臣。公,公朝也。谥法有以锡民爵位曰文者。注疏:家臣之贱,文子引之为大夫,与己同升于公朝,有三善焉:知人,一也;忘己,二也;事君,三也。谥之曰文,不亦宜乎?阙。洪氏白石钱氏曰:公叔文子之谥,卫君特以其修班制,交四邻,不辱社稷,而谥之曰文。夫子乃以大夫僎之同升为文子之文,斯当其实矣。
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𬶍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夫,音扶。丧,去声。集曰:康子,季康子也。邢氏疏:丧,失位也。仲叔圉,孔文子也。晦庵朱氏:不有君子,其能国乎?言人才之足恃也。以卫灵公之无道,得三人者而任之,交邻以修好,奉先以报本,整军以御侮,相与持危而扶颠,其不失国也宜矣。檗山黄氏:朱氏曰:「三人者,其才皆可用,灵公用之又各当其才也。」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怍,在各切。
集曰:怍,惭也。马氏注:大言不惭,则无必为之志,而不自度其能否矣。欲践其言,岂不难哉!晦庵朱氏:此二语,夫子讥当时之人好大言而无实用者尔。明道程子: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朝,音潮。告夫之夫,并音扶。
集曰:成子,齐大夫,名恒。简公,齐君,名壬。讨,谓讨其罪也。三子,三家也。之三子之「之」训往。臣弑其君,人伦之大变,天理所不容,人人得而诛之,况邻国乎?当陈成子弑逆之时,孔子居鲁,虽已告老,犹沐浴而朝,请于哀公以讨之。然政在三家,哀公不得自专,又不能自命三子,诏以大义,反使孔子往告之。孔子以为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则是告哀公者,夫子之志也;告三子者,非夫子志也,君命也。鲁之三家,即齐之陈氏,其不欲讨之明矣。告夫三子,则事必不从,然君命不可不致也。而三子果以为不可,则复正言之,以明弑君之贼,法所必讨,大夫谋国,义所当告。况以君命之重,虽欲不告而不可得已。其所以警三子者深矣。晦庵朱氏,檗山黄氏。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集曰:犯,谓犯颜谏争。晦庵朱氏尽诚而不欺,犯颜而纳忠,事君之义,大要在是矣。然勿欺其本也,勿欺则诚信充积,或不得已而犯之,必有以感动也。若诚信不足,而于事君之道未尽,徒欲以犯颜为事,则鲜味矣。以子路之刚果,不患其不能犯也,故告之以勿欺为主焉。南轩张氏。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集曰:上达,谓君子循天理,故日进乎高明也;下达,谓小人徇人欲,故日流乎污下也。本横渠张子、蓝田吕氏说。龟山杨氏曰:孜孜为善则为舜,非上达与?孜孜为利则为跖,非下达与?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并去声。
集曰: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伊川程子,圣人论学者用心得失之际,未有若此之明切者,于此辨别而省察之,庶乎不昧于所从矣。晦庵朱氏。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蘧,音渠。使,并去声。
集曰:伯玉,卫大夫,姓蘧,名瑗。孔氏注:与之坐,敬其主以及其使也。夫子,指伯玉也。言欲寡其过而未能,则其克己常若不及之意可见矣。南轩张氏曰:夫欲寡过而未能,非有志于克己者,莫知此味也。使者言无溢辞而意有余味。使者之言愈自卑约,而其主之贤益彰,亦可谓深知君子之心而善于辞令者矣。故夫子再言使乎,以重美之也。晦庵朱氏、致堂胡氏曰:欲寡过未能,乃伯玉心事,而使者知之。虽伯玉克己日新之符著见于外,而使者亦
可谓知德而能言矣。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集曰:此夫子所常言也,弟子各以所闻记之,故又见于此。成都范氏:
集曰:位,非独禄位之称,凡思有所止而无所越,皆为不出其位也。南轩张氏、勉斋黄氏曰:位,身所处之地。越所处而思,则为出位矣。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行,去声。
集曰:耻者,不敢尽之意。过者,欲有余之辞。耻其言者,常恐不及于行也。过其行者,常使有余于言也。晦庵朱氏、勉斋黄氏曰:言易放,故常耻;行难尽,故当过。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知,去声。
集曰:言君子之道有三,我皆不能也。邢氏疏:圣人责己,所以勉人也。成都范氏:自道之道,言也。晦庵朱氏:节谓子贡云:夫子自言其平日所能行者尔。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夫,音扶。
集曰:方,比也。乎哉,疑辞。比方人物而较其短长,则心驰于外,而所以自治者疏矣。晦庵朱氏:赐也贤乎哉,以方人为能也。夫我则不暇以治己为急也。二者之得失相去远矣,赐也宜知所择焉。东谷郑氏、东溪刘氏曰:学道者汲汲乎治身,而已庸有暇于品藻乎?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节释曰:知不知在人,能不能在己。己有能,则人自知之矣。故人之不己知非所患,而己之不能则可患也。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节释曰:先事而迎之之谓逆,诈者,计之诡者也。以意而度之之谓亿。不信者,言之妄者也。不逆不亿者,诚也。先觉者,知也。抑,反语辞。不逆诈,不亿不信,是固诚于待人矣。然苟无先见之明,则人之果诈也,果不信也,吾且受其欺矣。故必曰先觉之是贤者,以其烛理既尽,物无遁情,犹鉴明于此,而妍丑自不能隐也。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与,平声。
集曰:微生,姓。亩,名。包氏注:栖栖,犹依依也。为佞,言务为口给以悦人也。疾,恶也。固,执一不通也。晦庵朱氏亩盖遗世之士,其视夫子辙环天下,若栖栖然欲行其说,固宜指以为佞也。然槩以圣人之道,亩之独善其身,无意于世,亦固执而不知变尔。果孰得孰失乎?观其名夫子而语之,夫子卑辞以对,盖亦乡党有齿德者。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言疾固以警之。檗山黄氏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骥,几利切。称,平声。
集曰:骥,善马之名。德,谓调良也。邢氏疏:骥虽有力,其称在德。人有才而无德,亦奚足尚哉?河南尹氏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集曰:德,谓恩惠也。报,复也。郑氏注:以德报怨,可谓厚矣。然于其所怨者,既以德报之,则人之有德于我者,又将何以报之乎?如是,则怨德之报,皆有不得其平者。故必以直而报怨,以德而报德,而后二者之报各得其所。然怨有不雠,而德无不报,则又未尝不厚也。晦庵朱氏节谓:「以直报怨云者,亦曰报其所当报者尔。」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夫,音扶。
集曰:莫我知之叹,所以发子贡之问也。子贡以夫子之圣人,何为而不知之?夫子语以不怨天,不尤人,惟下学人事而上达天理。伊川程子曰:「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南轩张氏曰:「天理初不外乎人事也,笃于其在己者而已,人虽曰不我知,而天则知之也。」本南轩张氏、横渠张子说。节谓:此亦夫子叹当时莫能用己也,故云然。
公伯寮诉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朝,音潮。与,并平声。集曰:公伯寮,字子周,鲁人也。子服景伯,子服,氏;景,谥;伯,字。鲁大夫子服何也。诉,兼谮意。以告,以其事告孔子也。夫子,指季孙而言也。肆,陈尸也。郑氏曰:有罪既刑,陈其尸曰肆。言欲使季孙诛寮。邢氏疏:莫之致而至者,命也。道之废兴,一断以命,公伯寮何所与于其闲哉?南轩张氏:圣人言此以晓景伯,安子路,而警公伯寮耳。晦庵朱氏: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辟,音避。集曰:辟,谓辟而去之也。辟世,天下无道则隐也。辟地,去乱国适治邦也。辟色,礼貌衰则去也;辟言,有违言则去也。晦庵朱氏:四者虽以大小次第言之,然非有优劣也,所遇不同耳。明道程子子曰:「作者七人矣。」
集曰:李氏曰:作,起也。白石钱氏曰:作,如见几而作之作。言起而隐去者,今七人矣,不可知其为谁。以上下文推之,意其为隐者而发耳。晦庵朱氏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与,平声。
集曰:夜止曰宿。石门,地名。晨门,掌晨启门,盖贤者隐于抱关者也。自,从也,问其何所从来也。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言孔子知世之不可为而强为之者也。晦庵朱氏节谓夫子辙环天下,非不知道之难行,而皇皇于斯世者,亦以时无不可为,而道亦不可已也。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荷,去声。蒉,奇愧切。硁,苦耕切。莫己之己,音纪,余音以。揭,起例切。
集曰:荷,担也。蒉,草器也。此荷蒉者,隐士也。有心哉,击磬乎,谓夫子冀卫用己也。鄙,小也。硁硁,坚确之意。斯己之已,止也。深则厉,浅则揭,广韵云:以衣渡水,由膝以上为厉;褰衣渡水,由膝以下曰揭。此邶风匏有苦叶之诗也。人不己知则当已,亦犹深则当厉,浅则当揭也。果者,果于忘世也。末,无也。晦庵朱氏夫子皇皇斯世,孰为己知?所以辙环天下,非得已而不已也,心乎生民而已。檗山黄氏自离世绝物者言,世莫知而犹有求者,宜其鄙且小也。然敛一己以自善,恝然弃天下而不顾,亦果而已矣,非圣人所难也。夫子自鲁之卫,往返以见灵公者四,固知灵公无道,每迟留而不忍遽绝者,亦曰尽吾心焉耳。石林叶氏又曰:「人虽不我知,在夫子未始忘天下也;时虽不可为,在夫子固有为之之道也。」东谷郑氏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薨,呼胘切。集曰:高宗,商王武丁也。谅阴,天子居丧之名,言君薨则诸侯亦然。总己,谓总摄己职。冢宰,太宰也。晦庵朱氏「三年之丧,自天子达」,子张非疑此也,殆以为人君三年不言,则臣下无所禀令。孔子告以听于冢宰,则非所患矣。致堂胡氏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好、易,并去声。
集曰:礼达而分定,故民易使也。上蔡谢氏。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集曰:君子之道,不越乎修己以敬,而已盖一于笃敬,则修己之道尽,推之家国以及于天下,皆是道也。极其至而天地位、万物育,况于安人、安百姓者乎?修己以敬一语,言君子之道本诸身,理亦无不尽者。子路疑其未足,则告之以修己以安人。安人是己之所推,而已又疑其未足,则告之以修己以安百姓。安百姓是安人之备者。而已曰尧舜其犹病诸,欲子路无忽于斯也。凡覆载之内,尧舜固欲己之泽均被之也。有未能焉,是尧舜之所病也。此修己以敬无穷意。南轩张氏、致堂胡氏曰:「可愿莫如善,敬立则百善从。宜远莫如邪,敬立则百邪息。故敬也者,存心之要法,检身之切务也。」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孙、弟,并去声。长,上声。叩,音口。胫,其定切。
集曰:原壤,鲁人,孔子之故人也。夷,蹲踞也。俟,待也。踞待孔子也。幼,少也。长,大也。述,犹称也。贼者,害人之名。叩,击也。胫,足骨也。邢氏疏晦庵朱氏:以杖叩其胫,门人所记也。犹指其掌之义。岷隐戴氏:礼记载:原壤母死,登木而歌,夫子若弗闻而过之。盖老氏之流,自放于礼法之外者,见夫子来,夷踞以待之。夫子责之,以其自幼至长无一善状,而久生于世,徒足以败常乱俗,则是贼而已矣。因以所曳之杖击其胫,使敛其足而不踞耳。朱氏。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益者与」之与,平声。
集曰:阙党,党名。童子,未冠者之称。将命,谓出入传宾主之言者也。邢氏疏:益,进也。或人疑此童子学有进益,故孔子使之传命。夫子言童子坐则隅,不敢居于位也;行则随,不敢与先生并也。今居位而并行,是不止乎童子之所,而自进乎成人之列,有躐等之意,无自卑之心,非能以求益也,是欲速成尔。故使之给使令之役,观长少之序,习揖逊之容,盖所以抑而教之也。南轩张氏晦庵朱氏
论语集说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