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节

先进第十一凡二十五章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集曰:先进、后进,犹言先辈、后辈也。用之,谓用礼乐也。晦庵朱氏。先进之于礼乐,有其诚意而质者也,而世谓之野人。后进之于礼乐,习其容止而文者也,而世谓之君子。明道程子。文而胜于质,则有害于礼乐之实,故圣人思反本而有从先进之言。南轩张氏。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从、行,并去声。

集曰:从,随也。是十人者,皆从夫子厄于陈、蔡者也。时无在夫子之门者,夫子不忘其相从于患难之中,故云尔。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非夫子之言也。门人因不及门之言而类记之,其不从者不与也。本成都范氏、晦庵朱氏说。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说音悦。

集曰:助我,若子夏之起子,因疑问而有以相长也。无疑问则无相长之义,故曰非助我者。颜子于圣人之言,心通自得,无有疑问,故夫子云然。其辞若不足于回者,其实乃深喜之也。晦庵朱氏、致堂胡氏曰:「夫子之于回,岂真以助我望之?盖圣人之谦辞,又以深赞颜氏云耳。」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闲,去声。节释曰:闵子骞之孝,父母昆弟皆称之,而人之称之者,亦无异于其父母昆弟之所称也,故曰「人不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妻,去声。

集曰:「诗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南容于此而三复焉,盖诚于谨言者,此邦有道所以不废,邦无道所以免于刑戮,故孔子以兄之子妻之。」河南尹氏、成都范氏曰:「言者,行之表;行者,言之实。未有易其言而能谨于行者。南容欲谨其言如此,则必能谨其行矣。」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好,并去声。

集曰:「哀公、康子问同而对有详略者,臣之告君,不可不尽。若康子者,必待其能问乃告之,此教诲之道也。」成都范氏。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集曰:颜路,颜渊之父,名无繇。鲤,孔子之子伯鱼也。椁,外棺也。请车为椁,欲卖车以买椁也。徒行,谓徒步而行也。孔子时已致仕,尚从大夫之列。言后者,谦辞也。晦庵朱氏:人子之才不才虽异,父之爱子则均也。鲤虽不可以并渊,然于夫子则子也。其死也,无椁则亦已矣。渊虽贤,而其葬也,亦称家之有无而已,又何必强为之椁乎?大夫不可徒行也,夫子不得舍车于鲤,则亦不得舍车于渊矣。夫岂为一车惜哉!南轩张氏: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丧,并去声。

集曰:噫,伤痛声。包氏注:孔子于颜渊之死,自悼道之无传,若天之丧己也。河南尹氏:再言之者,痛惜之甚也。何氏注: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恸,徒贡切。从,去声。夫,音扶。为,去声。

集曰:恸,哀过也。从者,弟子也。夫人,谓颜渊也。注疏有恸乎,盖哀伤之至,不自知其恸也。河南尹氏,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言其死可惜,哭之宜恸,非他人之比也。晦庵朱氏、致堂胡氏曰:痛惜之至,施当其可,皆情性之正也。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夫,音扶。集曰:葬具称家之有无。颜子箪瓢陋巷,死而门人欲厚葬之,不循理也。夫子虽言其不可,而不得专其事。其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叹不得如葬鲤之得宜,以责门人也。本成都范氏、晦庵朱氏说。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焉,于虔切。

集曰:此切问也。晦庵朱氏:幽明之理一也,能尽事人之道,则能尽事鬼之道矣。死生之理一也,知所以生之道,则知所以死之道矣。或言夫子不告子路,不知此乃所以深告之也。本伊川程子说。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行,胡浪切。乐,音洛。

集曰:行行,刚强之貌。郑氏注:四子,天下之英才也。于侍侧之际,其所形见,皆其力分之所至。夫子所乐者,乐得英才而教育之也。子路刚强,有不得其死之理,故夫子因以戒之。其后子路卒死于卫孔悝之难。龟山杨氏、晦庵朱氏。杨氏曰:「君子所谓得其死者,非必考终命而后为得也,死于义而已。若比干谏而死,孔子谓之仁人是也。子路为孔氏宰,食焉而不避其难,义也。孔悝被劫而盟,子路往救之而不获,亦可以死矣。以孔子不为卫君言之,亦可以无死矣。然由之不得其死也,亦志于仁而已,无恶也。虽不足以成仁,与夫求生以害仁者有间矣。」

又曰:「此章子乐下脱子曰二字。」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音扶。中,去声。集曰:长府,藏名。藏货财曰府。为,即改作也。仍,因也。贯,事也。言必有中者,中于理也。注疏:货财之府,无故改作,非徂劳民伤财,得无示人以崇利之意乎?故夫子闻闵子之言而善之。南轩张氏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集曰:奚,何也。邢氏疏:子路之在孔门,虽其学有所至,然气质刚勇,变之有未能尽者,故见于鼓瑟之际亦然。奚为于丘之门,夫子所以警子路而进之也。门人不敬子路,是未达圣人抑扬之旨矣。升堂入室,喻造道之浅深。夫自得其门而入,以至于升堂,其用力亦至矣,特未极夫阃奥之地耳。由室而言,在堂者则为未至,由宫墙之外而望其升堂者,不亦有间乎?圣人斯言,非惟发明丁路之学,亦使门人知学之有序也。本南轩张氏说。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上与,如字。下与,平声。

集曰:子张才高意广而好为苟难,故常过中。子夏笃信谨守而规模狭隘,故常不及。晦庵朱氏:过与不及,为未得其中则均也。南轩张氏、天台陈氏曰:观檀弓子夏、子张除丧之事,与后篇论交事,便见二子过不及处。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为,去声。

集曰:周公以王室至亲,有大功,位冢宰,其富宜矣。季氏以诸侯之卿而富过之,非攘夺其君,则刻剥其民耳。冉有为季氏宰,乃急赋税以益其富,此所以得罪于圣门也。非吾徒,绝之也。小子鸣鼓而攻之,使门人声其罪以责之也。晦庵朱氏、林氏曰:上二句,记者坐冉有之罪,而后记夫子之言。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唁。辟,婢亦切。唁,五旦切。

集曰:柴,姓高,名柴,字子羔,孔子弟子。何氏注:愚,戆也。鲁,钝也。唁,粗俗也。辟,犹便辟之辟。愚则不足以知,鲁则不足于敏,辟则不足于诚,唁则不足于和。晦庵朱氏、洪氏:此皆气禀之偏,夫子言之,使矫厉而扩充之也。南轩张氏。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屡,良遇切。中,去声。

集曰:庶,庶几也。屡,数也。命,天命也。货殖,货财生殖也。亿,以意度之也。空者,意、必、固、我不留于中也。颜子之庶几于圣人者,以其屡空也。言屡则有时而不空矣,未若圣人之纯也。子贡以货殖为心,而不能安受天命,然知识所及,料事而多中焉,亦其资禀之高也。本南轩张氏、龟山杨氏说。张氏曰:赐之货殖,岂如他人哉?未免有意于丰约之间也。节谓使颜子涵养之纯,无一毫意、必、固、我之累,则造于圣矣。子贡而不以货殖累其心,则亦必能穷理而乐天矣。圣门学者,惟子贡资禀亚于颜子,故夫子每每对言之,皆所以勉之也。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节释曰:践者,实履也。室者,阃奥也。子张之行,好高而不务实,乃问善人之道。夫子以为苟不践善人之迹,则亦不能入于善人之室矣。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与,如字。

集曰:论笃者,言之笃厚也。明道程子:君子谓言行相称者。色庄,谓外为矫饰,言与行违者。南轩张氏:夫子以为言论未足以取人也。苟惟论之笃厚者是与,其与君子者乎!其与色庄者乎?色庄者,亦固有笃厚之论,如究其实,必躬行君子而后可也。东溪刘氏。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集曰:诸,之也。邢氏疏:闻义故当勇为,然有父兄在,则必禀命而后行,有不可得而专者。子路勇于为义,于其所当为者,不患其不为也,特患其不知禀命耳。若冉求资禀失之于弱,不患其不禀命也,患于其所当为者,逡巡退缩而为之不勇耳。圣人一进之,一退之,所以约之于义理之中,而使无过不及之患也。南轩张氏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集曰:或曰匡人之难,夫子与颜子相失,颜子在后。及至,夫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此惊喜之辞也。夫患难之际,先后不可及,死与不死,焉可必哉?然可以死,可以无死,君子不贵于徒死也。夫子不见颜子,虽以为忧,颜子岂不审夫子之在否而轻用其死?故曰:「子在,回何敢死?」致堂胡氏曰:「先王之制,民生于三,事之如一,惟其所在,则致死焉。况颜渊之于孔子,恩义兼尽,又非他人之为师弟子者比。孔子不幸而遇难,回必捐生以赴之矣。夫子而在,则回何为而不爱其死,以犯匡人之锋乎?」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大臣与之与、从之者与之与,并平声,余如字。

集曰:季子然,季氏之子弟也。与者,疑而未定之辞也。邢氏疏:异,非常也。曾,犹乃也。季然自多其家,得臣二子,故有是问。夫子小之,以为不足问也。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言不枉道以徇人,至其不合,则有去而已。由、求为季氏之臣,坐观其失,进不能正,退不能去。龟山杨氏曰:「如季氏旅于泰山而不能救,将伐颛臾,二臣皆不欲而不能谏是也。直备臣数耳,故曰具臣。夫二子虽不足于大臣之道,然其于君臣之义,则闻之熟矣,弑逆大故,必不从也。盖深许二子以死难不可夺之节,而又以阴折季氏不臣之心也。」南轩张氏、晦庵朱氏:张氏曰:弑父与君,不必由、求而知不从矣。然世之顺从者,其始也惟利之徇而已,未遽有悖逆作乱之心也。履霜坚冰之不戒,驯习蹉跌以至于从人而为逆者多矣。此二子所以为贤与?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费,音秘。夫,并音扶。恶,去声。

集曰:贼,害也。夫人之子,指子羔也。邢氏疏:子羔学未充而遽使为宰,其本不立,而置之于事繁责重之地,将反害之也。故夫子有贼夫人子之叹。南轩张氏:子路言费邑有民人而治之,有社稷之神而事之,治民事神,于是而习,是亦学也。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也?邢氏疏而不知古者学而后从政,未闻以政学也。盖君子之道,本于修身,而后及于治人,其说具于方册,读而知之,然后能行,何可以不读书也?子路乃欲使子羔以政为学,失先后本末之序矣。不知其过,而以口给御人,故夫子恶其佞也。成都范氏,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坐,才卧切。长上声。毋与无同。乘去声。馑,音仅。比,必二切。哂,诗忍切。相去声。铿,苦耕切。舍,上声。㦏,士免切。莫音暮。冠去声。沂,鱼依切。雩音于。「夫三子者」之「夫」,音扶。「非邦也与」之「与」,并平声。

集曰:晳,曾参父,名点。孔氏注:夫子语四子言:我虽曰一日长于女,女勿以我长而难言也。女平居则言人不己知,如或有人知女,则女将何所用之?盖使之尽言以观其志也。率尔,轻遽之貌。摄,管束也。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因,仍也。谷不熟曰饥,菜不熟曰馑。方,向也,谓向义也。又曰:「能向义,则能亲其上,死其长矣。」哂,微笑也。求,赤、点尔。三何如,孔子问也。方六七十里,小国也。如,犹或也。五六十里则又小矣。足,富足也。俟,待也。以俟君子,谦辞也。又曰:「以子路见哂,故其辞益逊。」宗庙之事,谓祭祀也。诸侯时见曰会,殷见曰同。端元,端服。章甫,礼冠。相,赞君之礼者。「非曰能之」,「愿学焉」、「愿为小相」,皆谦辞也。又曰:公西华志于礼乐之事,嫌以君子自居,故将言己志而先为逊辞,言未能而愿学焉。希,间歇也。铿,投瑟声也。作,起也。撰,具也。莫春,季春三月也。春服,单袷之衣也。浴,盥濯也,今上巳祓除是也。沂,水名,在鲁城南。风,乘风也。舞雩,祭天祷雨之处,有坛𫮃树木也。咏,歌也。两「非邦也与」,此曾晳问辞也。下乃孔子答辞。孰能为之大,言无出其右也。晦庵朱氏节谓:夫子始焉以仕于时者使四子言志,而终焉乃深有取于乐道不仕之曾晳,何邪?盖子路、冉求、公西华三子之志,固皆体察其力之所至而为是言,然其涵泳之功少,而作为之念胜。至若曾晳,则异是矣。其鼓瑟舍瑟之间,门人记之如此其详者,盖已可见其气象之雍容暇豫矣。言当莫春始和之时,春服既成之后,沂水之上,舞雩之下,与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既浴而风,又咏而归,详味其言,则见其心怡气和,无所系累,期与同志相从,以乐圣人之道。此夫子所以加叹而独许之与?夫以才自见者,二三子之志也;以道自乐者,曾晳之志也。惜乎晳之志虽大,而行有不掩焉耳。

颜渊第十二凡二十四章。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集曰:克,胜也。克己,谓胜己之私也。龟山杨氏:复,反也。孔氏注:礼者,天则之不可逾者也。仁者,心德之全也。目,条件也。勿者,禁止之辞。不敏者,谦辞也。事,如事事之事。晦庵朱氏、南轩张氏节谓:人有是心则有是仁,有是身则有是欲,欲逾其则而反害夫仁。唯克去己之私欲以复于礼,乃所谓仁也。故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云者,言克己之功至也。克己之功至,则一日之间私欲净尽,天理流行,洞然八荒,皆在我闼,天下无一物不归吾仁中矣。其用功之速,固如此也。「归」云者,盖一性本备万物,自私欲一蔽,则物与我判然相离。及夫蔽者既去,离者不旋踵而归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言用力在我而不系乎人也。颜子之在圣门,以好学称,其于天理人故之辨,已洞然于胸中,故夫子告之以此。颜子闻言则喻而直请问其目。「非礼勿视,勿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者克己之目也。勿」之一字,夫子语颜子用力之要也。视、听、言、动一于礼,则为仁矣。颜子自知其能从事于斯,故有「请事斯语」之对。朱氏曰:此章问答,乃圣门传授心法,非至明不能察其几,非至健不能致其决,故唯颜子得闻之耳。

又曰:颜渊问克己复礼之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颜渊事斯语,所以进于圣人。后之学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视箴曰:「心兮本虚,应物无迹,操之有要,视为之则。蔽交于前,其中则迁,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克己复礼,久而诚矣。」其听箴曰:「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诱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觉,知止有定,闲邪存诚,非礼勿听。」其言箴曰:「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发禁躁妄,内斯静专。矧是枢机,兴戎出好。吉凶荣辱,惟其所召。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己肆物忤,出悖来违。非法不道,钦哉训辞。」其动箴曰:「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顺理则裕,从欲惟危。造次克念,战兢自持。习与性成,圣贤同归。」伊川程子。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集曰:敬以持己,则私意无所容矣;恕以及物,则私意无所施矣。如是则天理流行,内外一致,而仁在我矣。至于在邦在家无怨恶于我者,则是敬恕之功而仁之效也。晦庵朱氏。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讱,并音刃。

集曰:司马牛,名犁,向魋之弟,孔子弟子。讱,忍也,难也。仁者心存而不放,故其言若有所忍而不易发,盖其德之一端也。夫子以牛多言而躁,故告之以此,使其于此而谨之,则所以为仁之方不外是矣。牛意仁道至大,不伹如夫子所言,故夫子又以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告之。盖心常存故事不苟,事不苟故其言自有不得而易者,欲使司马牛深省乎难而勉之也。晦庵朱氏、南轩张氏曰:人之易其言者,以其未知用力也。知用力,则言敢易乎哉!故仁者之于言无不讱,盖知其事之无不难也。朱氏曰:牛之为人如此,若不告之以其病之所切,而泛以为仁之大槩语之,则以彼之躁,必不能深思以去其病,而终无自以入德矣。圣人之言,虽有高下大小之不同,然切于学者之身而为入德之要,则初无以异也。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省,息井切。疚,居有切。夫,音扶。集曰:疚,病也。向魋作乱,牛尝忧惧,故夫子以不忧不惧告之。牛未及乎此也,乃疑此未足以尽君子之道,故复告之以内省不疚。言由其平日自省于中,不愧不怍,则自无忧惧,未可遽以为易而忽之也。晦庵朱氏: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集曰:亡,无也。牛有兄弟而云然,忧其为乱而将死也。晦庵朱氏以传考之,桓魋尝欲弑宋公而杀孔子,其恶著矣。其弟子颀、子车亦与之同恶,此牛之所以忧也。子夏告之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死生曰有命,以言其气也,当顺其所禀而已;富贵曰在天,以言其理也,当安其所遇而已,皆非人力所能与也。本横渠张子、上蔡谢氏说。苟能持己以敬而不间断,接人以恭而有节文,则天下之人皆敬而亲之矣,何患乎无兄弟邪?子夏欲宽牛之忧而为是不得已之辞,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朱氏致堂胡氏曰:子夏四海皆兄弟之言,特以广司马牛之意,意圆而语滞者也。子夏知此而以哭子丧明,溺于情而昧于理,是亦不能践其言耳。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谮,并庄荫切。诉,并苏路切。

集曰:谮者,毁人之行也。如水之浸润,渐而不骤,则听者不觉其入而信之深矣。诉者,诉己之冤也。诉兼谮意,如肤理之受病,利害切于其身,则听者不及致详而发之暴矣。于是二者而不行焉,非明者不能也。然巧于谮诉者,终求以动乎人之听,而吾心之明久而或亏焉,则其言将有时而得行矣。故明必远之为贵也。远者,明之至也。一言之不足,而至于再言之,不徒取其明,而又取乎明之远,圣人警学者之意深矣。本晦庵朱氏说。成都范氏曰:谮诉不行,可谓明且远矣,未若谮诉不至之为难也。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去,并上声。节释曰:制其田产,薄其赋敛,则食足而有以养乎民矣。比其什伍,时其简教,则兵足而有以卫乎民矣。兵食既足,则民信乎其上,曾无疑贰离叛之心,此则为政之大端也。夫政固不外乎兵、食与信,然以三者权之,无食则民饥而死矣,无信则民离而国不能以自立矣,而兵则犹可缓也,故曰去兵。以食与信二者权之,死者人之所不免,而信则不可一日无也,故曰去食。是则食重于兵,而信又重于食矣。「去兵」「去食」云者,非谓兵食果可去也,特以轻重相权,以明夫信之终不可去耳。比而明之,叩而竭之,此圣门弟子所以为善问与?晦庵朱氏曰:「以序言之,则食为先;以理言之,则信为重。」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鞟,并其郭切。

集曰:棘子成,卫大夫。夫子,指子成也。皮去毛曰鞟。注疏:子成疾时人文胜,而有去文从质之言。子贡惜其言之失,谓出之于口而驷马不能追之也。文质彬彬,然后谓之君子。二者之不可相无,大抵相若也。若必欲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亦如虎豹之鞟与犬羊之鞟无以异也。本晦庵朱氏说。白石钱氏曰:「虎豹之皮,以其文之足贵也。若去毛而为鞟,亦无异于犬羊之鞟矣。」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集曰:哀公,鲁君也。用,国用也。盍,何不也。彻,通也。周制一夫受田百亩,与同沟共井之人通力合作,计亩均收。大率民得其九,公取其一,故谓之彻。鲁自宣公初税亩,则什又取其一,故为什取二也。哀公以年饥用不足为忧,问于有若。有若请专行彻法,盖欲公节用以厚民也。公以有若不喻其旨,复言二吾犹不足,以示加赋之意。有若谓百姓足矣,君孰与不足邪?百姓苟不足,孰肯与君以自足邪?盖深明君臣一体之义,以止公之厚敛,循其本而言之也。使哀公思夫二之犹不足,而有若乃欲损之,以为足国之道在是,则庶知为政所当损益者矣。本晦庵朱氏、南轩张氏说。天台陈氏曰:「哀公之问在于足国,有若之对在于足民,虽相反而实相成。年饥,用不足,哀公但知为国之病,而不知民之病尤甚。民之休戚,即国之休戚也。能行彻法以足民,国用之足在其中矣。」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祗以异。」恶,去声。

集曰:崇德辨惑,修身切要之务也。以忠信为主,而见义则徙焉,则本立而用日新矣,此德之所以崇也。人之死生有命,岂容我欲之乎?溺于爱恶之私,谓彼之死生可以随己之所欲,虚用其力而实无所损益于彼,可不谓惑乎?南轩张氏、晦庵朱氏张氏曰:推此一端,则凡欲之而妄者,皆惑也。诚不以富,亦祗以异,此小雅我行其野之诗也。富,益也。东溪刘氏节谓:夫子引是诗以明其人爱恶如是,诚不以为有益,亦祗以自取异而已。龟山杨氏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则非诚善补过不蔽于私者,故告之如此。」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集曰:齐景公名杵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道之大经尽矣。政者,正此而已。景公失政,而大夫陈氏厚施于国,公又多内嬖而不立太子,故夫子告之以此。惜其虽善夫子之言,且知君臣父子不正之患,而不思有以正之。盖从而不改者,其后果以继嗣不立,启陈氏篡弑之祸矣。本晦庵朱氏说。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折,之舌切。与,平声。集曰:片言,犹一言也。白石钱氏:折,断也。宿,留也,犹宿怨之宿。急于践言,不留其诰也。晦庵朱氏:节谓:狱之难折,而子路能以片言折之者,盖其见明而信著,有以得其情而服其心,故不假多言也。子路无宿诺一句,乃门人因夫子之言而记此以明之。言子路平日于人无所欺,故人亦无敢欺之也。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集曰:讼者,人有所争而讼之,公也。听,谓受而决之也。听讼者,治其末,塞其流也。正其本,清其源,则无讼矣。圣人之听讼,夫岂易及?而曰吾犹人者,盖不贵于能听,而贵于使之无讼也。本西山真氏、成都范氏说。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集曰:居谓存诸心。无倦则始终如一;行谓发诸事,以忠则表里如一。晦庵朱氏

子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集曰:此亦夫子所常言,故又见于此。成都范氏。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集曰:成者,诱掖奖劝以成其事也。晦庵朱氏:君子充其忠爱之心,于人之美,其乐之如在己也,扶持而劝奖之,唯欲其美之成也;于人之恶,则从而正救之,正救之不可,则哀矜之,唯恐其恶之成也。若小人,则以刻薄为心,幸人之有过而疾人之胜己。非徒坐视其入于恶,又从而济之;非徒欲其美之不成,又从而毁之。君子小人之用心,未尝不相反也。南轩张氏节谓:君子长善而救失,乐与人为善者也。小人反是。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帅,朔律切。

集曰: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成都范氏、致堂胡氏曰:鲁自中叶,政由大夫,家臣效尤,据邑背叛,不正甚矣。故孔子以是告之,欲康子以正自克而改三家之政。惜乎康子溺于利欲而不能也。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集曰:「民听于上,不从其令而从其所好。」苟子之不贪欲,则民自不为盗矣。虽赏之亦不窃也,尚何盗之足患邪?邢氏疏:致堂胡氏曰:季氏窃柄,康子夺嫡,民之为盗,固其所也。盍亦反其本邪?孔子以不欲启之,其旨深矣。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焉,于虔切。

集曰:就,成也。子,指康子而言也。偃,仆也。邢氏疏:节谓:康子之意,盖欲以杀而止奸。孔子言子为政,焉用杀?子而欲善,则民亦化之而善矣。君子之德,犹风也;小人之德,犹草也。风行而草必偃,以德为化,亦犹是也。

又曰:季康子所问者三,夫子对之,言虽异而理则一,要不出乎澄源正本而已矣。谦齐李氏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夫,并音扶。好、下,并去声。

集曰:闻,谓人知之。达,谓道行于家邦也。质,朴也。虑,念虑也。闻之与达,二者相似而实不同,乃诚伪之所以分,学者不可不审也。子张务外,夫子已知其发问之意,乃反诘之,将以发其病而药之也。内主忠信,而所行合宜,审于接物,而卑以自牧。河南尹氏曰:虑以下人,不自矜高也,皆自修于内,不求人知之事。然德修于己而人信之,则所行自无窒碍矣。色以取仁,而行实背之,又自以为是而无所忌惮,此不务实而专务求名者,故虚誉虽隆,而实德则病矣。南轩张氏、晦庵朱氏、天台陈氏曰:闻者有意求名而实不副之;达者有意务实而名自归之。此二者正相反。盖色取仁

而行违,则必不能质直好义;居之不疑,则必不能察言观色,虑以下人。此闻、达之所以兮。又曰:学者须是务实,不要近名。有意近名,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而学,则是伪也。今之学者,大抵为名。为名与为利,虽清浊不同,然其利心则一也。伊川程子:

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亡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恶,并吐得切。三与字并平声。集曰:慝字从匿从心,盖恶之匿于心者。修者,治而去之也。致堂胡氏:先事后得,犹言先难后获也。晦庵朱氏:攻,治也。忿,怒也。亲,谓父母也。崇德、修慝、辨惑,切己之务也。樊迟于游息之时而问乃及此,圣人所以善之。邢氏疏。天台陈氏:为所当为而不计其功,则德日积而不自知矣。专于治己而不责人,则己之恶无所匿矣。朱氏:感物而易动者莫如忿,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惑之甚者也。能辨之于早,则不至大惑矣。故惩忿所以辨惑也。成都范氏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问知之知,并去声。知人之知,平声。乡,去声。陶音遥。远,并如字。

节释曰:爱人,仁之用也;知人,知之用也。夫子因樊迟仁知之问而告以爱人知人,此特言仁知之用尔。迟于知人之对而未达夫知之旨,复告以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是又极言知人之功用也。迟犹有疑而访之子夏,子夏闻夫子之言而有富哉之叹,因即舜汤知人之事以明之。言皋陶伊尹举于上,而不仁者自无所容,是知知人之一事,诚知之大者与!龟山杨氏曰:舜有五臣而天下治,而独曰举皋陶者,盖使舜从欲以治,四方风动,不犯于有司,亦惟皋陶而已。不仁者远,其在兹乎?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告,工毒切。道,去声。

集曰:友所以辅仁,故尽其心以告之,善其说以道之。然以义合者也,故不可则止。若以数而见疏,则自辱矣。晦庵朱氏

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集曰:会,聚也。辅者,左右翼助之意。南轩张氏又曰:非但切磋之益,从容浃洽,相观而善,亦是也。君子以文会友,将以友而辅吾之仁也。东莱吕氏节谓:君子以朋友讲习,故文所以会友。责善,朋友之道,故友所以辅仁。

论语集说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