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节编述而第七凡三十八章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好,去声。

集曰:老彭,商贤大夫。邢氏疏:上蔡谢氏曰:老彭之为人,无所考述,传旧而已。作,则创始也。比,犹并之也。窃比,尊之之辞。我,亲之之辞。老彭,信古而传述者也。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皆传述先王之旧,而未尝有所自作也。故其所言如此。盖不惟不敢当作者之圣,而亦不敢显然自附于古之贤人,德愈盛而而心愈下,不自知其辞之谦也。然当是时,作者略备,夫子盖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虽述而功则倍于作矣。晦庵朱氏、龟山杨氏曰:诗亡然后春秋作,然则孔子亦有作乎?曰:春秋,天子之事,前此未之有,谓之作者以是。然而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窃取之于是而笔削焉,盖亦述之而已。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识,音志。集曰:默,不言也。识,记也。默识,谓不言而存诸心也。学不厌,所以成诸己;诲不倦,所以成诸人。何有于我,言是三事,何者能有于我?此皆圣人之谦辞也。晦庵朱氏、蓝田吕氏、河南尹氏曰:何有于我,是亦勉学者云尔。节谓:以夫子之圣,于此三者犹曰何有,学者可不勉诸?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集曰:徙,迁也。德以修而日新,学以讲而日明,徙义则善日益,改不善则过日损。四者,修身之大要也。勉斋黄氏:苟未能之,圣人犹忧,况学者乎?河南尹氏、南轩张氏曰:圣人言以是为忧,所以深勉学者也。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集曰:燕居,闲暇无事之时。晦庵朱氏:申申,其容舒也;夭夭,其色愉也。燕居不为容色,故如是。龟山杨氏:此可见圣人中和之气,与弟子善形容圣人处也。伊川程子又曰:在乡党则恂恂,在庙朝则便便,至于燕居则申申夭夭,不是圣人拣择安排,盖盛德之至,动容周旋无不中节者也。天台陈氏

子曰:「甚矣吾衰也!句。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复,扶又切。集曰:甚矣吾衰也,言其衰之甚也。复,又也。方其年壮气盛,而欲行周公之道也,故梦寐见之。及其年老气衰,而知不能行之也,则不复有是梦矣。圣人心乎济世,死而后已,此亦托辞以叹吾道之终不行也。本白石钱氏说。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集曰:志者,心之所之也。道者,人所当行之理也。据,守也。德,则行是道而实有得于心者也。依者,不离之谓。仁,则心德之全也。游,则寓此心焉尔。艺,则礼、乐、射、御、书、数之法。周礼注疏曰:「五礼,吉、凶、军、宾、嘉也。六乐,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也。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五驭,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也;六书,象形、会意、指事、转注、假借、谐声也;九数,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嬴不足、旁要也。亦莫非至理之所在也。志道,则道在是,而心之所之者亦在是也;据德,则德之在我者,守之而不失也;依仁,则惟仁之依,而造次颠沛之未始离也;游艺,则游心于艺,而一动一息之莫不有养也。」朱氏曰:「学莫先于立志。志道,则心存乎道而不他;据德,则道得于心而不失;依仁,则德性常用而物欲不行;游艺,则小物不遗而动息有养。」学者苟能于志道、据德、依仁而不紊夫先后之序,又时焉而游于艺,则本末兼该,内外交养,日用之间,无少罅漏,涵泳从容,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贤之域矣。本晦庵朱氏说。朱氏曰:读书须将圣贤言语,就自身上做工夫,方见字字是实用。今看道是甚物事,自家如何志之,以至据德、依仁、游艺,亦莫不然,方始有得。

子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集曰:修,脯也。十脡为束。古者相见必执贽以为礼,束修其至薄者。圣人之于人,无不欲其入于善,苟以礼而来学,则是有求道之心,圣人未尝不教之也。晦庵朱氏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愤,房粉切。悱,芳匪切。复,扶又切。集曰:愤悱者,思虑积久,郁而未畅,诚意之见于色辞者也。愤则不得于心,启谓开其意也,悱则不得于言,发谓达其辞也。物有四隅,举一可知其三。反者,还以相证之义。复,再告也。不待其愤悱而启发之,则知之不能坚固;待其愤悱而启发之,庶几其听之专而识音志之深也。然告之亦举一隅尔,不以三隅反,则是不能因言以推类,苟遽复之,则于彼亦无益矣。以三隅反而后复之,此古之善教者,使人继其志,欲其自得之也。本伊川程子、晦庵朱氏、南轩张氏说。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集曰:「有丧者在侧,食岂能甘也?」伊川程子。哭,谓吊哭。一日之内,余哀未忘,自不能歌也。晦庵朱氏。于此可见圣人情性之正。上蔡谢氏。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舍,上声。夫,音扶。冯,扶冰切。好,去声。

集曰:「用,谓见用于时也;行,谓行其道也;舍,谓不为时用也;藏,谓卷而怀之也。」三「与」字训,许本岷隐戴氏说。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大国三军。暴虎,徒搏。冯河,徒涉。惧,谓敬其事。成,谓成其谋。邢氏、晦庵朱氏。圣贤之于行藏,无意无必,随其所遇而已。故其行非贪位也,其藏非独善也。一有意必,则是二者俱失其宜矣。用行舍藏,唯颜子可与于此。上蔡谢氏、河南尹氏曰:「用舍无与于己,行藏安于所遇,命不足道也。」朱氏曰:「用舍行藏,犹以物我对待而言。」若孔子之仕止久速,则其可否之机浑然在我而无与于物矣。子路见夫子独许颜子,遂自负其勇,故发为「子行三军,则谁与」之问。夫子谓犯难而轻死,非君子所贵,惟临事而惧,则有戒心,故其动也必审;好谋而成则有远虑,故其为也必济。此则行军之要也,所以抑子路而教之与?本南轩张氏、檗山黄氏说。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好,去声。集曰:「执鞭,贱者之事。」晦庵朱氏:好,谓好义也。富固人所欲也,而有义存焉。使其于义而可,虽身为贱役,亦所不辞。然于义有不可焉,则姑从吾所好而已。圣人斯言,非谓富有时而可求也,特借是以明其决不可求耳。本南轩张氏、东坡苏氏说。

子之所慎:齐、战、疾。齐,侧皆切。

集曰:「慎者,敬谨之至也。」齐之为言,齐也。两齐之之「齐」,侧皆切,余如字。将祭而齐其思虑之不齐者,以交于神明也。齐之诚否,鬼神之有无繋焉;战之胜否,师众之死生繋焉;疾之愈否,吾身之存亡繋焉。三者皆不可以不谨也。本晦庵朱氏说。阙。曾氏曰:「鬼神恍惚,战疾危殆,此心斯须不在焉,则失之矣。」河南尹氏曰:「夫子无所不谨,弟子记其大者耳。」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乐,五角切。

节释曰:韶,舜乐也。三月,言其久也。舜之后为陈,自陈敬仲奔齐,其后久专齐政,至景公时,陈氏代齐之形已成矣。夫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盖忧感之深也。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斯者,指齐而言也。韶本揖逊之乐,今乃至于齐之国,其殆伤今思古,故发为此叹与?或谓圣人之喜怒哀乐,未有不中节者,今在齐闻韶而忧感之深,乃至于三月忘味,恐不应固滞如此。然未有一说可以易此说,姑阙之。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为,并去声。集曰:「为,犹助也。」卫君,出公辄也。诺,应辞也。问之,问于夫子也。下乃子贡与夫子问答之辞。卫灵公逐其世子蒯瞆,公薨,而国人立蒯瞆之子辄。于是晋纳蒯瞆,而辄拒之。时孔子在卫,卫人以蒯瞆得罪于父,而辄嫡孙当立,故冉有疑而问之。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其父将死,遗命立叔齐。父卒,叔齐逊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其后武王伐纣,夷齐扣马而谏。武王灭商,夷齐耻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遂饿而死。子贡不斥卫君,而即夷、齐之事为问,以探圣人之旨,可谓善于为辞者矣。「中」,有所悔恨之谓「怨」,其曰「怨乎」者,谓二子委国而去,独不顾其宗国而有所不足于中乎?夫子告之以「求仁而得仁」,言伯夷以父命为尊,叔齐以天伦为重,其逊国也,皆求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而何怨之有?若卫辄之据国拒父,唯恐失之,其可同日语哉?故观夫子所以贤夷、齐,则其不为卫君之事,可以意会矣。本晦庵朱氏说。南轩张氏曰:「叔齐之逊伯夷,以伯夷之长当立,无兄弟之义,而何以为国乎?伯夷之不受国,以叔齐之立父命也,无父子之义而何以为国乎?二人者,宁去国而存此矣。卫辄之事,国人以蒯聩得罪于先君而出奔,则不宜有卫也,于是立辄而拒蒯瞆。曾不知蒯瞆父也,辄子也,父子之义先亡矣,国其可一日立乎?在辄之分,宁委国而全其父子可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饭,符晚切。食,音嗣。枕,去声。乐,音洛。集曰:饭,食之也。疏食,粗饭也。肱,臂也。寝则曲肱而枕之也。圣人之心,浑然天理,虽处穷约,而乐亦无不在焉。所乐者在我,其视不义之富贵,直如浮云之无与吾事耳。本邢氏疏、晦庵朱氏说。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集曰:加,增也。夫子时未五十也,学易则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故可以无过。然夫子岂必至是而始学易,亦岂必至是而始无大过邪?观五十而知天命之语,则曰学易,曰无大过,皆谦辞耳。龟山杨氏曰:与易为一,然后无过。东溪刘氏曰:一豪不与易合,斯为过矣。圣人即已教人,使知易之不可以不学,而又不可以易而学也。本成都范氏、檗山黄氏、晦庵朱氏说。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集曰:雅,常也。执,守也。诗以理情性,书以道政事,礼以谨节文,皆切于日用之实,故常言之。礼独言执者,以人所执守而言,非但诵说而已也。晦庵朱氏、上蔡谢氏曰:此因学易之语而类记之。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叶,舒涉切。女,音汝。集曰:叶公,楚叶县尹沈诸梁,字子高,僭称公也。邢氏疏:叶公不知孔子而问子路,子路不对,以形容圣人之难也。河南尹氏,未得则发愤而忘食,已得则乐之而忘忧,惟日孜孜,终吾身焉,而不知岁月之迈也。此孔子自谓好学之笃耳。然深味之,则其至诚不息之运,非圣人不能也。晦庵朱氏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好,去声。集曰:生而知之者,气质清明,义理昭著,不待学而后知也。晦庵朱氏节谓夫子以生知之圣,犹曰好古而敏求者,此虽圣人之谦辞,然义理无穷,亦必学而后为知之至也。子不语怪、力、乱、神。

集曰:怪异勇力、悖乱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语。鬼神造化之迹,虽非不正,然非穷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轻以语人也。晦庵朱氏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集曰: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或善或恶,我从其善而改其恶焉,则是善恶皆我师也。晦庵朱氏、南轩张氏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善,吾师也,不善,亦吾师也。虽然,就一人之身而有善不善焉,亦莫非吾师也。古人之学,无非为己而已。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魋,徒雷切。

集曰:威魋,宋司马向魋也。出于威公,故又称威氏。威魋欲害孔子,孔子言:天既赋我以如是之德,则威魋其奈我何?言不能违天害己也。晦庵朱氏

又曰:于威魋则曰:「天生德于子」,于康人则曰:「天之未丧斯文」。盖夫子一身之存亡,繋斯道之兴废,故其遇难也,不决于人而决于天。休斋陈氏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集曰:二三子,谓诸弟子也。隐,匿也。二三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几及,故疑其有隐,而不知道无乎不在,圣人之日用常行,孰非教之所寓哉?夫子语二三子谓:女以我为有隐乎?我实无隐也。我之所行,无不与二三子共之,甚易知而易见,特自不察之耳。其曰「是丘也」者,质诸己以实其言也。邢氏疏、晦庵朱氏、建安游氏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去声。

集曰:教人以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教者必自外入,故以文为先焉。伊川程子、成都范氏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节释曰:圣人,道全德备,大而能化者也。君子则具圣人之体而未能充尽者也。檗山黄氏曰:夫子思其上者而不得见,故又思其次也。

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恒,并胡登切,已读为无。集曰:善人者,志于仁而无恶;有恒者,不贰其心。横渠张子、龟山杨氏曰:有恒心,然后可与为善。亡,绝无也。虚,则未满之名。盈,充实也。约,穷约也。泰,奢泰也。本无一长而为有之状,未能充实而为盈之状,贫约而为泰之状。三者皆虚夸之事。凡若此者,必不能守其恒也。晦庵朱氏又曰:有恒之与圣人,高下固悬绝矣。然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于圣者也。故章末申言有恒之义,其示人入德之门,可谓深切而著明矣。朱氏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射,食亦切。

集曰:钓,垂饵取鱼也。纲,以大绳属网,绝流而渔者也。弋,以生丝繋矢而射也。宿,宿鸟也。邢氏疏。晦庵朱氏盖物有祭祀之须,有奉养宾客之用,则其取之也有不得免焉。钓而不纲,不忍取之多也;弋不射宿,不欲阴中之也。圣人之心,天地生物之心也。本南轩张氏说。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识,音志。

集曰:识,记也。不知而作,谓不知其理而妄作也。晦庵朱氏节谓夫子自言未尝有是,亦可见其无所不知也。然犹不以生知自居,多闻而能择,多见而能识,自处于知之次而已。此盖圣人之谦辞也。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见,贤遍切。集曰:互乡,乡名。难与言,盖风气之未纯也。童子者,互乡之童子也。惑者疑夫子不当见之也。与,许也。洁,修治也。晦庵朱氏:圣人无绝人之心,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互乡之童子,论其俗则互乡也,论其年则童子也。门人疑夫子不当见之,夫子谓其来见也,当与其进而不当与其退,独何为已甚乎?人能洁己以进,与其一时之志洁耳,自此以往,亦安能保之也。圣人之心,犹天地之于万物,苟有生意,则雨露滋长之矣,无间乎幽深僻远也。本岩麓赵氏说。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节释曰:仁者,心之德,岂远于人乎?患不欲之耳。欲仁而仁至,亦何远之有?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取,七住切。

集曰:陈,国名。司败,官名,即司寇也。昭公,鲁君,名稠。巫马期,姓巫马,名施,字期,孔子弟子。相助匿非曰党。取,与娶同。鲁与吴皆姬姓,礼不娶同姓,故谓之吴。孟子揖巫马期而进之者,司败揖也。巫马期以告者,告于孔子也。邢氏疏晦庵朱氏:鲁盖夫子父母之国,昭公,鲁之先君也。司败未尝显言其事,而遽以知礼为问,其对之宜如此也。及司败以为有党,而夫子受以为过,然亦不正言其所受之过,初若不知孟子之事者,可谓善于为辞矣。武夷吴氏朱氏曰:孔子不可自谓讳君之恶,又不可以娶同姓为知礼,故受以为过而不辞。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和,去声。

集曰:歌者,歌诗也。南轩张氏:反,复也。晦庵朱氏:和者,继其声也。龟山杨氏节谓:此与人歌也。与人歌而善,必使之复歌而后和之,可见圣人不伐己之能而掩人之善矣。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集曰:莫之为言,犹曰得不也。蓝田吕氏。犹,若也。有君子之行,然后有君子之文。弟子见圣人之文发越如是,日宗仰焉。夫子惧其惟文之求而不务其行也,则曰:「吾之文得不与人同乎?但于躬行之君子,则吾未之有得焉耳。」此皆自谦之辞,欲人因文而勉于行也。圣人抑己训人,引而发之,大抵若此。本岩麓赵氏说。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集曰:此亦夫子谦辞也。圣则大而化之,仁则尽夫心德之全,人道之备也。为之,谓为仁圣之道;诲人,谓以此教人也。可谓云尔已矣者,无它之辞也。夫子虽不居仁圣,然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唯至诚不息者能之,所以弟子不能学也。晦庵朱氏、景迂晁氏、东莱吕氏。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诔,力轨切。

集曰:祷,谓祷于鬼神。有诸,问有此理否。诔者,哀死而述其行之词也。上下谓天地。天曰神,地曰祇。祷者,悔过迁善,以祈神祇之佑也。圣人表里纯一,未尝有过,固已合乎神明,岂待至此而后祷哉?曰「丘之祷久矣」,盖所以明无所事祷之意。本晦庵朱氏说。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孙,去声。

集曰:孙,顺也。固,陋也。邢氏疏:俭不中礼,则固而已矣。至于奢,则僭上而不孙。不孙者,乱之所由生也。龟山杨氏:奢、俭俱失中,而奢之害为大。故曰与其不孙也,宁固。伊川程子:此夫子救时不得已之言也。景迂晁氏。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集曰:坦,平也。荡荡,宽广貌。晦庵朱氏:君子循理,故其心和平而宽广;小人役于物,故其心无日而不忧惧。本伊川程子说。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节释曰:温者,其气和也;厉者,其色正也。温而不厉,则失之于太柔矣;威而猛,则失之于太刚矣;恭而不安,则失之于拘迫而不可以持久矣。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圣人盛德之至,故其中和发见自然如此。

泰伯第八凡二十一章。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集曰:至德,谓德之至极,不可以有加也。三让,逊之至也。「无得而称」,其逊隐微,无迹之可见也。晦庵朱氏节谓:周太王三子,长泰伯,次仲雍,又次季历。太王之时,商道寖衰,而周道日盛,泰伯知天下必去商而归周也,与仲雍逃之荆蛮而避之。其后太王乃立季历,传至文王,而三分天下有其二,至武王遂克商而有天下。泰伯之逊,夫子不曰逊国,而曰以天下让,盖探其心而推明之也。逊于隐微之中,故民无得而称。泰伯可谓至德,非夫子其孰能知之?节谓论语一书,以至德称者,唯泰伯、文王二人,其旨微矣。泰伯知天下必去商而归周,故逃之荆蛮而避之。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泰伯、文王均此一心也,此其所以为至德。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葸,丝里切。绞,古卯切。

集曰:葸,畏惧貌。绞,急切也。晦庵朱氏:礼所以节文也。恭而无礼,则罢于接物;慎而无礼,则畏而失我;勇而无礼,则暴而上人;直而无礼,则切而贼恩。蓝田吕氏节谓恭、慎、勇、直,皆善道也。惟有礼以节之,则莫非天理之自然;无礼以节之,则有劳、葸、乱、绞之弊,而反害之也。白石钱氏曰:「恭慎,柔德;勇直,刚德也。苟无礼以节之,则皆有偏胜之弊。」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集曰:君子,谓在上之人也。笃,厚也。兴,起也。偷,薄也。晦庵朱氏笃于亲,不遗故旧,尽吾人道之当然耳,非为欲动民而若此也。仁义之心,人皆有之,上行而下傚,自然民化而德厚矣。本南轩张氏说。

又曰:此章与上文不相蒙,今从武夷吴氏说,自为一章。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夫,音扶。集曰:召,呼也。启,开也。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诗小旻之篇。战战,恐惧也。兢兢,戒谨也。临深恐坠,履薄恐陷也。小子,弟子也。注疏:启手足者,使弟子开其衾视之,示保其身而无伤也。曾子平日战战兢兢,如临深履薄,至此而始知免矣。所谓全而归之者,于是为终其事。反复玩味此章,亦可见持身之匪易矣。南轩张氏、成都范氏曰:身体犹不敢亏也,况敢亏其行以辱亲乎?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远、近,并去声。

集曰:孟敬子,仲孙氏,名捷,鲁大夫。马氏注:问之者,问其疾也。言,曾子自言也。贵,犹重也。容貌,举一身而言。暴,粗厉也。慢,放肆也。信,实也。辞,言语也。气,声气也。鄙,凡陋也。倍,与背同,谓背理也。竹豆谓之笾,木豆谓之豆。有司,谓有司之者也。孟敬子盖尝学礼于曾子,曾子因其问疾之际而告之。言鸟畏死,故鸣哀;人穷反本,故言善。欲敬子知其所言之善而识之也。盖道无所不在,而君子所重者,则在此三事而已矣。不庄不敬,其动容貌也,非暴则慢,惟庄敬有素,则夫容貌之动,斯远暴慢矣。内无诚实,其正颜色也,色庄而已。惟诚实有素,则夫颜色之正,斯近信矣。涵养不熟,其出辞气也,非鄙即倍。惟涵养有素,则夫辞气之出,斯远鄙倍矣。动也,正也,出也,有诸中而形诸外也。近自近也,远自远也,不期然而然者也,故皆以斯言之。此三者,盖礼之本,修身之要,学者所当操存省察,而不可有造次颠沛之违者也。若夫笾豆之事,此特礼之末,则自有司之者存,而非君子之所重矣。本晦庵朱氏说。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集曰:校,计校也。友,马氏以为颜渊是也。不知有余在我,不足在人,不必得为在己,失为在人。非深识义理之无穷,不见物我之有间者,不能然也。晦庵朱氏、上蔡谢氏。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与,平声。

集曰:孤,幼主也。百里,诸侯国也。蓝田吕氏。节,节操也。其才可以辅幼主摄国政,其节至于死生之际而不可夺,可谓君子矣。与,疑辞。也,决辞。设为问答,所以深著其必然也。晦庵朱氏、南轩张氏曰:此非刚毅笃实者不能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集曰:士,学者之称。西山真氏。弘,宽广也。毅,强忍也。晦庵朱氏:弘与毅相须者也。士之不可以不弘毅者,以任重而道远也。所谓任重者,以仁为己任也;所谓道远者,当用力以终吾身焉耳。南轩张氏。节谓:弘则可以大受,毅则足以力行。如人负重器,适远涂,若不能容受,则何以胜其重?不能强忍,则何以至于远?必是有大力量,然后能胜其重而至于远。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乐,五角切。

集曰:兴,起也。诗本人情,有美有刺,其为言既易知,而吟咏之间,抑扬反复,其感人又易入。故学者之初,所以兴起其好善恶恶之心而不能自已者,必于此而得之。礼以恭敬辞逊为本,而有节文度数之详,可以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故学者之中,所以能卓然自立,而不为事物之所摇夺者,必于此而得之。乐有五声十二律,更唱迭和,以为歌舞八音之节,可以养人之性情,舒畅其固滞,消融其查滓。故学者之终,所以至于义精仁熟,而和顺于道德者,必于此而得之。是学之成也。晦庵朱氏

又曰:朱氏曰:案内则,十年学幼仪,十三学乐诵诗,二十而后学礼。则此三者,非小学传授之次,乃大学终身所得之难易、先后、浅深也。程子曰:天下之英材不为少矣,特以道学不明,故不得有所成就。夫古人之诗,如今之歌曲,虽闾里童稚,皆习闻之而知其说,故能兴起。今虽老师宿儒,尚不能晓其义,况学者乎?是不得兴于诗也。古人自洒扫应对以至冠昏丧祭,莫不有礼。今皆废坏,是以人伦不明,治家无法,是不得立于礼也。古人之乐,声音所以养其耳,采色所以养其目,歌咏所以养其性情,舞蹈所以养其血脉。今皆无之,是不得成于乐也。是以古之成才也易,今之成才也难。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集曰:民,谓凡民也。此百姓日用而不知之谓也。邢氏疏由者,由是理之所当然。知者,知是理之所以然。晦庵朱氏:圣人之设教,可使民由是道,然知则待其自悟,圣人有不能与也。使之由之,所谓知之之道固在其中矣。南轩张氏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好,去声。集曰:疾,恶也。好勇而不安分,则必作乱;恶不仁之人而使之无所容,则必致乱。二者之心,善恶虽殊,然其生乱则一也。晦庵朱氏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集曰:周公,旦也。骄,矜夸。吝,鄙啬也。晦庵朱氏设言有周公之才美,而骄且吝焉,则其余不足观矣。此甚言骄吝之不可也。若有周公之德,亦何至于骄吝哉?伊川程子朱氏曰:「程子云:骄气盈;吝气歉。然其势常相因。骄者,吝之枝叶;吝者,骄之本根。」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易,以豉切。

集曰:谷者,善之实也。成都范氏致堂胡氏曰:「谷,善也,成也。尔雅曰:信善为谷,言善之成实也。学之三年之久而不至于善,则亦难乎其得之矣。若苟知所以用其力,必有月异而岁不同者。」南轩张氏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好,去声。见,贤遍切。

节释曰:笃信者,信之不回也,笃信以好学,则其学实矣。守死者,守之不变也,守死以善道,则其道固矣。此有学有道之士也。危邦,危殆之国也,未至则不入也。乱邦,虽未危而刑政纪纲紊矣,已至则不居也。此去就之义洁也。天下举一世而言,有道则见于世,无道则隐其身而不见也。此出处之分明也。去就出处不失其宜,非有学有道者,其孰能与于此!若邦有道而无可行之学,邦无道而无能守之道,是则可耻之甚也。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节释曰:谋,议也。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此为无官守者言也。伊川程子曰:「若君大夫问而告者,则有矣。」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挚音至。睢,七余切。集曰:师挚,鲁乐师,名挚也。乱,乐之卒章也。史记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洋洋,美盛意。孔子自卫反鲁而正乐,适师挚在官之初,声乐之盛如此。洋洋乎盈耳哉!盖美之也。晦庵朱氏、南轩张氏曰:圣人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至于声音,则师挚实传之。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侗,音通。悾,音空。

集曰:侗,无知貌。愿,谨厚也。悾悾,无能貌。吾不知之者,甚绝之之辞。晦庵朱氏:狂、侗、悾悾,本非美质,然狂而直、恫而愿,悾悾而信,于其不可取之中犹有可取者焉。若不直、不愿、不信,则是巧伪生于其间,并与可取者而亡之,是不足望也。故曰吾不知之矣。本南轩张氏说。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节释曰:言人之为学,汲汲皇皇,常若不及,而犹惧或失之。此圣人勉人为学之急也。上蔡谢氏所谓如追寇雠者,深得其旨矣。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与,去声。

集曰:巍巍,高大之貌。何氏注:舜禹之有天下,天与之,人与之,而吾心曷尝有所与于其间哉?此所以巍巍乎不可及也。南轩张氏。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集曰:则,法也。孔氏注:荡荡,广远之称。包氏注:成功,事业也。焕者,光明之象。文章,礼乐法度也。道之高且大者莫如天,尧之为君,独能则之,故其道之广远,亦如天之不可以形容尽也。然民虽无得而名,而其所可见者,则有巍然之功业,焕然之文章尔。功业文章,即是道之发见者也。本晦庵朱氏说。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治,去声。集曰:五人,禹、稷、契、皋陶、伯益也。孔氏注:乱,治也。或曰乱本作乿,古治字也。十人: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马氏注:其一人邑姜也。马氏云:其一人谓文母也。刘侍读以为子无臣母之义,盖邑姜也。九人治外而邑姜治内,故亦以同于乱臣。才难,盖古语,而孔子然之也。才者,德之用也。唐虞,尧舜有天下之号。际者,交会之间。晦庵朱氏:舜有臣五人,而周倍之,则周之人才又盛于唐虞之际矣。然妇人居其一,止有九人焉,是才之难得也。石林叶氏: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此盖言文王也。春秋传曰:文王率商之叛国以事纣,时天下归文王者六州,荆、梁、雍、豫、徐、扬也。唯青、兖、冀尚属纣耳。朱氏:文王之德足以代商,天与之,人归之,乃不取而服事焉,所以为至德也。成都范氏:孔子因论武王之事而有及于文王,且与泰伯俱以至德称之,其旨微矣。朱氏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闲,并去声。菲,音匪。黻,音弗。洫,呼域切。

集曰:闲,罅隙也。无间,谓无罅隙之可指也。晦庵朱氏:菲,薄也。致孝鬼神,谓享祀丰洁。马氏注:衣服,常服。黻,蔽膝也,以韦为之。冕,冠也。卑,小也。沟洫,田间通水之道。邢氏疏:「薄于自奉,而所勤者民之事,所致饰者宗庙朝廷之礼,此所以无间然也。再言之者,盖深美之也。」龟山杨氏

论语集说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