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溪后学王升著,

同邑后学吴骙校。

哀公

经楚子、陈侯、隋侯、许男围蔡传元年春,楚子围蔡,报柏举也。蔡人男女以辨,使疆于江、汝之间而还。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檇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大宰嚭以行成。吴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句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巳。姫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雠,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三月,越及吴平。元年。

楚之围蔡,报柏举也。吴之入越,报檇李也。夫柏举之役,辱及楚之先人,檇李之役,杀夫差之父,二者皆理之宜报者也,其事同也。然春秋书楚子围蔡,而深没夫椒之迹,何耶?原其复雠之心之异也。夫入郢之师,楚几不国,是虽蔡人首祸,实吴人恃其兵力,恣为不道也。以语报复,必吴是先,而蔡其次矣。夫何十余年之间,无苦心修政之实,而惟吴是惕,方且灭项灭胡,而所以为积聚教训者蔑如也。楚昭无复雠之志可知矣,至是仅率三国而围蔡焉,其足为楚之宗庙社稷一洗之乎?否也。春秋书其围蔡,讥楚之舍大事小,复雠之道未尽也。若姑浮之戈,阖闾竟卒,越固不可共戴天矣,夫差乃立人于庭,呼其名而示之不忘,如是三年,乃栖越于会稽,何其志之坚而效之速也。夫子以人子为亲复雠,若是足矣,是可以为常事而弗。书矣,以为常事而弗书,见吴之复雠得其宜也。或疑夫差不听子胥之谏,后竟为越亡,此其大失乎?曰:不然,子胥之欲灭越,亦非圣人之所与也。夫差之弗许,尚有君人之度焉,此岂其大失哉?夫差之失,盖在胜越之后,骄侈曰滋,好战不巳,镯镂谋臣,而草菅百姓,能无亡乎?使其坚持初志,竞竞常如庭立呼名之时,一战胜越,巳雪前耻,则休兵息民,睦邻修政,虽有百越,何能有加于吴?

经晋赵鞅帅师纳卫世子蒯聩于戚。

蒯聩称世子,未绝于先君也。未绝于先君,则国其所宜有也。故纠不当纳,则不系之国,不称公子而止曰纳纠。此称纳卫世子,则当纳明矣。于戚者,罪辄之据国拒父,不得入卫而居于戚也。

经十有一月,蔡迁于州来。蔡杀其大夫公子驷。传吴泄庸如蔡纳聘,而稍纳师,师毕入,众知之。蔡侯告大夫,杀公子驷以说,哭而迁墓。冬,蔡迁于州来。俱二年。

元年,楚围蔡,蔡请迁于吴,则迁州来者蔡人本志,非吴迫之也,何待吴人袭之,杀其大夫而后迁乎?经亦何以自迁为文乎?杜注谓蔡中悔迁也。夫悔迁,则湏疆于江、汝之间,如楚命可矣。不然,则吴楚交怒,不可一日存也,蔡侯何中悔之有?然迁国以图存者,权也;守正而俟死者,义也。驷盖主守正之义,而可杀乎?故称国以杀,不去其官。

传秋,季孙有疾,命正常曰:无死。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季孙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则以告于君与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遂奔卫。康子请退,公使共刘视之,则或杀之矣,乃讨之,召正常。正常不反,三年。

列国之君,或有以人殉葬者,多出蛮夷之国。鲁秉周礼,君之薨,未闻有用人者,季孙乃命正常以无死,是鲁卿之死,恒杀人以从之者矣。恐无此事,或婢妾自杀以殉,则不可知耳。季孙世执鲁柄,死必传位于其子,肥既庶长,宜传位矣,乃虚其位,以俟遗腹未生之子,季孙无是也。或曰:以肥为摄主,则位未尝虚也。夫使肥诚为摄主,则位肥之位矣,肯俟遗嫡之生且长而后授之哉?若斯果命正常立其遗嫡,是不欲生南孺子之子耳。斯之算不应如是之少也。意者正常无远识,而谋忠于南氏,见其生遗男也,托为季孙遗命,奔告于朝而立之,不知此乃所以速其死也。

经四年春,王二月,盗杀蔡侯申。蔡公孙辰出奔吴。夏,蔡杀其大夫公孙姓、公孙霍。传蔡昭侯将如吴,诸大夫恐其又迁也,承公孙翩逐而射之,入于家人,而卒以两矢门之,众莫敢进。文之错后至,曰:如墙而进,多而杀二人。错执弓而先,翩射之,中肘,锴遂杀之。故逐公孙辰而杀公孙姓、公孙旴。四年。

蔡昭侯殚残民力,斩艾股肱,众叛亲离,盗足以杀其躯而巳矣。故翩非贱者,而以盗书,不书弑其君,而曰杀蔡侯,皆变文也,所以启问者,见事情也。文之错杀翩,则讨贼矣,没而不书,何也?用刑颇也。观经继书公孙辰出奔而去其官,则是与闻乎故者也,而止于逐姓、霍之死,系以大夫,则无罪之人也,而皆杀之。锴盖肆其胸臆,乘翩之变,以巳之好恶为诛舍者也。故春。秋削之。然传载逐辰、杀姓、盱,同在一时,而经别以春夏者,盖辰以同恶,惧而速奔,姓霍非党,安于居位,错以私恶,借为贼党杀之。左氏欲便文,遂并叙于逐辰之下耳。

传晋围柏人,荀寅、士吉射奔齐。初,范氏之臣王生恶张柳朔,言诸昭子,使为柏人。昭子曰:夫非而雠乎?对曰:私雠不及公,好不废过,恶不去善,义之经也,臣敢违之。及范氏出,张柳朔谓其子:尔从主,勉之,我将止死。王生授我矣,吾不可以僭之。遂死于柏人。五年。

王生之举不废仇,柳朔之死不负举,诚两介士矣。惜乎不择所从,而委身于叛臣也。夫举才于叛,不成其义;矢死于叛,不成其节,后之事人者,可以为象戒矣。

经秋,公伐邾。八月巳酉,入邾,以邾子益来。传秋,伐邾,及范门,犹闻钟声,大夫谏,不听。茅成子请告于吴,不许。曰:鲁击柝闻于邾,吴二千里,不三月不至,何及于我?且国内岂。不足。成子以茅叛,师遂入邾,处其公宫。众师书掠,邾众保于绎。师宵掠,以邾子益来,献于亳社,囚诸负瑕。负瑕故有绎。邾。茅夷鸿以束帛乘韦,自请救于吴。鲁连岁伐邾,侵小巳甚,至是鲁君亲行入之,而以其君来,又何暴也!于是齐人取𬤰及阐,得不偿失矣。后虽悔过,归邾君而复还二邑,不亦晚乎?按传,夷鸿继请救于吴,则非叛明矣。而左氏谓为以茅叛,何也?盖成子愤谏之不行,遂入于茅,不与君相通,将为入吴计耳。时人不知,误以为叛。传既载其请救之事,而复前书其叛,是自相为矛盾也。

传初,曹人或梦众君子立于社宫,而谋亡曹。曹叔振铎。请待公孙疆,许之。旦而求之曹,无之,戒其子曰:我死,尔闻公孙疆为政,必去之。及曹伯阳即位,好田弋。曹鄙人公孙疆好弋,获白鴈,献之,且言田弋之说,说之,因访政事,大说之,有宠,使为司城以听政。梦者之子乃行。疆言霸说于曹伯,曹伯从之,乃背晋而奸宋,宋人伐之,晋人不故。俱七年。

左氏好鬼,故其为书,往往载鬼一车,如此篇者,真巫觋之说也。

经春,王正月,宋公入曹,以曹伯阳归。传八年春,宋公伐曹,将还,褚师子肥殿,曹人诟之,不行,师待之。公闻之怒,命反之,遂灭曹,执曹伯及司城疆以归,杀之。

经书入曹,而传以为灭,杜氏谓实灭而以入告,故书入。若然,则圣人可欺,而春秋非正名定实之书矣。盖入曹者,入而不有之词,虽以曹阳归,而曹国固在也。左氏特以此后曹不经见,故附会为灭尔。

传吴师伐鲁,克东阳,进舍于五梧,明日,舍于蚕室,明日,舍于庚宗,遂次于泗上。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三踊于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

有若,圣门孝弟人也。果与此三百之数,则一好勇斗狠者耳,宜为诸弟子所鄙,柰何夫子没,而共欲推尊之乎?盖左氏好奇而寡识,徒欲夸圣门材勇之美,而不自知其悖也。

经齐人归𬤰及阐。传冬,十二月,齐人归𬤰及阐,季姬嬖故也。俱八年。

齐归𬤰阐,诸家以为邾故者,得之。左氏云季姫嬖故,非也。何也?以经文考之,以邾子益来,则齐人取𬤰阐。益,齐出也。归益于邾,则齐人归𬤰阐宜矣,何藉于季姫之嬖乎?左氏盖私臆之。

经三月戊戍,齐侯阳生卒。传公会吴子、邾子、郯子伐齐南鄙,师于鄎,齐人弑悼公,赴于师。十年。

春秋日而卒阳生,其非弑明矣。传谓齐人弑悼公,赴于吴者,谬也。盖吴师伐齐而悼公适卒,齐人遂假以说吴,当时传闻,误以为弑,而左氏信之耳。或以为不以夷狄之民加乎中国之君而书卒,尤非也。夫弑君之人,则皆夷狄矣,而 弑者则有善恶。若善者讳而书卒,是夷狄者得以免名于恶,而为善者无以申其冤也。中国之君何不幸如是目夫子之作春秋,为国史烦乱。而是非不明也,非期于传者之有以发明之也,故曰:其文则史,其义则某,窃取之矣。以为观吾书者,善善非非,如是而足矣,非有待于传也。若春秋待传而后明,是夫子之书乃歇后谜语,而王安石废之,不为过矣。

经夏,五月,甲辰,孟子卒。传昭夫人孟子卒。昭公娶于吴,故不书姓。死不赴,故不称夫人;不反哭,故不言葬。小君孟子之卒,三传皆以为夫人是也。彭山谓为昭公之妾,以不称夫人,不睦于君故也。夫以吴之强,加鲁之弱,昭公若嫡妻存焉,则必不敢娶吴女,而吴亦必弗之与矣。故陈司败之言曰:君娶于吴,为同姓,谓其为夫人,违礼重也。若妾则轻矣,不足以议昭公矣。其妾称夫人,何难乎书也?以春秋之法言之,宜书夫人姫氏薨。姫,鲁同姓,胡可书也?将书夫人子氏薨乎?人安知不为宋女也,将没而不书乎?前既不录,夫人之逆至矣,又没其卒,则终无以著昭公之违礼,故变文而曰孟子卒。孟子者,昭公以谓其夫人,而国人随而称。之者也,春秋仍之,而曰孟子卒,变史册之常体矣。故不举爵秩,似非夫人也;不曰某氏,则又非妾也。以姓系字,似我之归女而非其姓也;似宋之归女而不系之宋也。然则何如?盖曰:此即国人所谓吴孟子,而我先君之夫人也。如是而既白矣,则小君之葬可毋录已。

经冬,十有二月螽。十三年九月螽,十有二月螽。传冬,十二月螽。季孙问诸仲尼,仲尼曰:丘闻之,火伏而后蛰 毕。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俱十二年。

九月而螽,灾也;十二月而螽,冬燠也。灾且异矣,非司历之过也。两年三螽,而十二月者二焉,民何以堪之?鲁之君臣略不闻省戒,可乎?传载仲尼之言,乃当时巫史迎合季孙之意,而托于圣人以传者也。观经文所书,而畏灾异、重民命之实见矣,岂以为司历之过而可忽耶?

经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传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𬬺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

经言西狩获麟,孰狩之?狩者,公也,若微者不可以狩称矣。西者何?大野在鲁之西也。不言大野而言西,麟固西方之仁兽,非大野可得而有也。其言获麟何?伤之也。麟者,圣王之瑞,麟为圣人出也,明王不兴,则出固以夫子矣,而当时以为不祥,且折其左足,则夫子固不祥人也,而道之不行,从可知巳。是故伤之,而春秋为之绝笔也。或言因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然欤?曰:否。夫子之作春秋,为经世也,非为感麟也。假令麟不出,春秋可毋作乎?然则文成而致麟欤?曰:不然。谓麟为夫子出,可也,谓麟为春秋出,不可也。谓春秋成而麟适至,可也;谓春秋成而天锡之麟,不可也。夫凤不至,图不出,夫子固尝叹之。今麟出矣,左氏以为不祥,家语以为折足,孔丛子以为麟出而死,是麟虽出,不成其出也,盖象圣人之终于厄矣。若制作文成而天锡征应,不知其何所当乎?

读春秋左氏赘言十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