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溪后学王升著,

同邑后学吴骙校

宣公

经:晋放其大夫胥甲父于卫。

传:晋人讨不用命者,放胥甲父于卫,而立胥克。

传谓甲父之放,讨不用命也。河曲之战,无功已七年矣,而始治失律之罪,何也?盖赵穿挠臾骈之谋,腾于众口,灵公渐长而得之,人言若有不悦然者。盾恐罪及于穿,故借军门之呼以放甲父耳。然公之意有弗善也,是以卒搆桃园之变,放者免死而投之。四裔之名,唯天子得以行之。诸侯为此,是以邻国为四裔也,而可乎?然邻国不闻有非之者,利其人之材,或有一朝之用而受之耳。

经:楚子、郑人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公、陈侯、卫侯、曹伯会晋师于榧林伐郑。

传:陈共公之卒,楚人不礼焉。陈灵公受盟于晋。秋,楚子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会于榧林以伐郑。楚𫇭贾救郑,遇于北林,囚晋解扬,晋人乃还。俱元年。

上书侵陈、宋,而下止书救陈,何也?陈近而宋远,楚、郑侵陈,巳移兵于宋,而盾始救陈,其无及明矣。春秋正以缓示讥。左氏不知此意,而再出宋字,误矣。榧林之会,盖楚师既还,四国适至,盾遂帅之伐郑,将以少杀无功之耻耳。经以四国会晋师者,别君臣也。传载𫇭贾救郑,囚晋解扬,而经略之者,凡以恶楚、郑也。盖南北之势自此始。

经春玉二月,壬子,宋华元帅师及郑公子归生帅师战于大棘,宋师败绩,获宋华元。传二年春,郑公子归生受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御之。二月壬子,战于大棘。宋师败绩,囚华元,获乐吕。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不与。及战,曰: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于是,刑孰大焉!诗所谓人之无良者,其羊斟之谓乎?残民以逞,

传称归生伐宋,而经不书者,以大棘见之也。大棘,宋地也。书战于大棘,其来伐不待言矣。获其元帅,则败绩可知。并书之者,明师将敌也。归生奉楚之命,幸胜大国,遂执郑柄,而成弑君之恶矣。传又载羊斟之事,非人情也。夫刲羊食士,则疏者皆与,御亲之者也,而可弗与乎?矧元宽厚人也,而肯为此刻薄之事乎?以为不惬于元之心欤,则易御可也。薄其人而使之御,必败之道也,元弗为也。疑大棘之败,或羊斟御非其道则有之,而非为刲羊之故。盖当时不乐元者,造为此说,并下文城者之讴流传于世,而左氏采之,非事实也。

传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

元为上卿主将而巡城,役人乃无所忌惮,公然讴其败绩之事以谑之,恐无此理。元闻之,不怒而加罪,足以明其宽矣,反使骖乘与之酬答,若朋友嬉𭟼然者,不太伤国体乎?元贤大夫也,而岂至是?故知流传之妄也。

经秦师伐晋。夏,晋人、宋人、卫人、陈人侵郑。传秦师伐晋,以报崇也。遂围焦。夏,晋赵盾救焦,遂自阴地及诸侯之。师侵郑,以报大棘之役。楚斗椒救郑,曰:能欲诸侯而恶其难乎?遂次于郑,以待晋师。赵盾曰:彼宗竞于楚,殆将毙矣,姑益其疾。乃去之。

元年书晋赵穿侵崇,而此书秦师伐晋,曲直明矣。赵盾于是移救焦诸侯之师以侵郑,将以少杀大棘之耻耳。一闻楚救而即还,是长楚之志而增晋之耻也,乃托于姑益其疾而去之,盾之无能,其可揜乎?

传宣子骤谏,公患之,使𬬺麑贼之,麑触槐而死。公饮赵盾酒,伏甲将攻之,其右提弥明知之,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抟而杀之,斗且出,提弥明死之。

赵盾专而灵公愎,其屡欲杀盾也,理之所有矣。但以为骤谏之故,则又有说。盖公不得有为于其国,而徒欲禁其游𭟼,以邀一时之名,公之积愤深矣。公将杀盾而不能,则盾必至于弑君,理𫝑之自然也。

经秋九月,乙丑,晋赵盾弑其君夷皋。传乙丑,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未出山而复,大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宣子曰:不然。对曰: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宣子曰:乌呼!我之怀矣,自诒伊戚,其我之谓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巳上俱二年。

赵盾实主穿谋,而伪为出奔以逃罪,太史知之,故归罪于盾。及盾讳之,而姑为逊词以对。然宣子之逆情,亦自昭然于数语间矣。是故宣子之受,不得不受也,孔子岂肯称其良而教人越竟逃罪哉?假使当时盾奔越竟,太史肯免其罪而不书弑哉?且如传所云,则亡不越竟,不可追矣,而讨贼之举,未为晚也。乃非惟不讨,而反使之逆新君焉,是宠之也,而盾之情益不可揜矣。

经楚子伐陆浑之戎传楚子伐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铸鼎象物,使民知神奸。桀有昏德,鼎迁于摘,载祀六百。摘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攺,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陆浑在王都之侧,晋不能攘,而使楚子伐之,其为戎益大矣。书楚子伐陆浑之戎,伤无霸也,为王室危之也。传载卜世卜年之说,特满托词以折楚子觊觎之心耳。后人缘是而为周过其历之论,痴人前信,不可言梦哉。

传郑文公逐群公子,公子兰奔晋,从晋文公伐郑。石癸曰:吾闻姫、姞耦,其子孙必蕃。姞,吉人也,后稷之元妃也。今公子兰,姞甥也。天或启之,必将为君,其后必蕃。先纳之,可以亢宠。与孔将𬬺、侯宣多纳之,盟于大宫,而立之,以与晋平。

子兰盖阴与石癸谋入国,故癸为之宣言于众以纳之耳。

传郑穆公有疾,曰:兰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兰而卒。

穆公梦兰而生,或有之矣,若刈兰而卒,则罔也。夫既云与兰为存亡,则当其疾也,培兰以延须臾,无死可也;待兰之萎,以验巳之死否,亦可也,柰何刈兰以促其亡乎?其去人情远矣。

经冬十月,丙戍,郑伯兰卒。葬郑穆公。巳上俱三年。

穆公之卒,不逾月而葬,何亟乎?彭山谓灵公欲定其位,而汲汲于治丧也。灵为嫡长,位定久矣,何汲汲也?盖归生属意于其毋弟坚,灵处危疑之际故耶。灵立九月而见弑,竟以坚代,是为襄公。归生之逆情著矣,灵公之汲汲明矣。或以为葬不月,缺文也。信如是,亦不及三月,不免于亟葬耳。

经夏,六月,乙酉,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传楚人献鼋于郑灵公。公子宋与子家将见,子公之食,指动,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及入,宰夫将解鼋,相视而笑。公问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鼋,召子公而弗与也。子公怒,染指于鼎,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子家曰: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反譛子家。子家惧而从之。夏,弑灵公。书曰: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权不足也。君子曰:仁而不武,无能达也。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四年。

归生主乎弑君者也。宋则如赵穿之于盾耳。左氏所载,盖当时归生文饰之词,流传于后而信之,非事实也。天下岂有以一染指之故,而欲杀其臣,以一味不尝而遂弑其君者哉?大抵左氏好奇而轻信,谓圣人作春秋,必有出于常情之外者。故经书弑君者,或以为非实弑也,权不足也,如是年归生弑君之类是也。其书卒者,或以为某实弑之,而以疟赴也,如郑伯髡顽卒干鄋之类是也。其攺易名实,颠倒是非甚矣。此无他主于好奇,视经文如谜语,而妄意猜度之,过矣。

经五年春,公如齐。夏,公至自齐。秋,九月,齐高固来逆叔。姫冬,齐高固及子叔姫来。传春,公如齐,高固使齐侯止公,请叔姫焉。夏,公至自齐,书过也。秋,九月,齐高固来逆女,自为也,故书曰逆叔姫,即自逆也。

叔姫私考以为文公少女,是也。诸家谓宣公女,则娶在元年,安得有及笄之女耶?宣公事齐最谨,而齐惠亦加厚公。齐之所欲,公无不从,齐侯必不止公以求婚,公亦必不待止而许婚。其如齐之久,盖相与燕乐耳,故每年如齐而皆至。盖公以齐待巳之厚,故饮至于庙以志喜也。若见止强昏,公亦必以为辱矣,岂复行饮至之礼哉?左氏因公久于齐,而下文有高固逆女之事,遂妄亿如此。

传郑公子曼满与王子伯廖语,欲为卿。伯廖告人曰:无德而贪,其在周易丰之离,弗过之矣。间一岁,郑人杀之。六年。

身为大夫,而与同寮语,欲为卿,此世俗之常情,盖多有之,何关于三岁不觌之义,而足为死亡之征哉?伯廖告人之言,迂妄之甚,虽曼满间岁见杀,何足信也。经夏,公会齐侯伐莱。传曰:不与谋也。凡师出与谋曰及,不与谋曰会。七年。

左氏此例,非也。凡会而伐国,正咨谋成败,必可而后行也。若不与谋,又何会焉?及而伐者,内微者尔,如桓十七年及宋人、卫人伐邾,僖四年及江人、黄人伐陈是也。盖会与及其与谋则同,而亲将与遣微者不能无别耳。

经冬,十月,巳丑,葬我小君敬嬴。雨不克葬,𢈏寅,日中而葬。传冬,葬敬嬴。旱,无麻,始用葛茀。雨不克葬,礼也。礼卜葬先远日,辟不怀也。八年。

榖梁云:葬既有日,不为雨止,礼也。雨不克葬,丧不以制也。此说是也。丧不以制者,讥无备也。诸儒或有从左氏之说者,误矣。又或以雨为天谴敬嬴者,乃释氏报应之论,何可以语圣经哉!

经楚子伐郑,晋郤缺帅师救郑。

楚庄比年伐郑,或称人,或称子。说者以人为贬,子为予。黄东发云:书子,君将也;书人,大夫将也。夷狄猾夏,何可褒而书楚子以子之耶?此说得经意矣。

经陈杀其大夫泄冶传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于夏姫,皆衷其祀服以𭟼于朝。泄冶谏曰:公卿宣淫,民无效焉,且闻不令,君其纳之。公曰:吾能改矣。公告二子,二子请杀之,公弗禁,遂杀泄冶。孔子曰:诗云: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其泄冶之谓乎?俱九年。

泄冶之谏,可谓忠矣,而左氏反借孔子之言以讥之,吾孔子肯出此悖理之言邪?且经书陈杀其大夫泄冶,正以见杀谏臣者身必弑,国必亡,以为万世戒,而冶之忠自见于言外。杜氏乃谓直言于淫乱之朝,非春秋所贵,谬矣。

经已巳,齐侯元卒,齐崔氏出奔卫。传夏,齐惠公卒,崔杼有宠于惠公,高国畏其逼也,公卒而逐之,奔卫。书曰崔氏,非其罪也。且告以族,不以名。凡诸侯之大夫违,告于诸侯曰:某氏之守臣某失守宗庙,敢告。所有玉帛之使者则告,不然则否。

木讷云:惠公卒而崔氏奔,则崔氏宠于惠,而不容于国人久矣。左氏乃谓崔杼云云。考杼之逆,在五十一年之后,古者四十而仕,五十而爵,则杼之弑君且百岁矣。此传之诬也。彭山谓杼之父名夭,即僖二十八年传载次城濮者,篆文夭氏相似,故误夭为氏耳。此说近是。何以明之?春秋纪出奔,未有不名者,况杼非齐之世族,安得不名而举其氏耶?唯曰崔夭出奔,则既合于经例,又父见逐而去国,子返国而弑君,文理顺而无可疑矣。或曰:石经、子夏传原作崔夭,左氏盖因一字之误,强生意义而失之也。

经楚子伐郑传楚子伐郑,晋士会救郑,逐楚师于颍北,诸侯之师戌郑,俱十年。

经文不书救郑,无其事也。若果救郑,逐退楚师,又令诸侯之师戍郑,经无不书之理,郑亦何苦从楚,而与楚子盟于辰陵乎?此人情物理之易见者,而左氏不顾也。

经冬十月,楚人杀陈夏征舒。丁亥,楚子入陈,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传冬,楚子为陈夏氏乱故伐陈,谓陈人无动,将讨于少西氏。遂入陈,杀夏征舒,𮝹诸栗门,因县陈。申叔时谏,乃复封陈,故书曰楚子入陈,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书有礼也。十一年

经文于伐陈之役,书楚人杀征舒,义之正也,善之也。书入陈,予其能听谏而改过,免其灭国之罪词也。书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恶将乱也,罪之也。左氏乃以入陈、纳陈为有礼。夫淫昏首乱之人,不即诛之,以正王法,国其靖者与有几?此而有礼,孰为无礼?

传夏,六月,晋师救郑,及河,闻郑既及楚平,荀林父欲还,随武子善之。彘子曰:不可。晋所以霸师,武臣力也。今失诸侯,不可谓力。有敌而不从,不可谓武。由我失霸,不如死。且成师以出,闻敌疆而退,非夫也。命为军帅,而卒以非夫,唯群子能,我弗为也。以中军佐济。

晋自灵、成、景以来,六卿未尝无人,而日以不竞,何也?君弱臣强也。故邲之役,不战而退,亦必失霸,战而不胜,亦必失霸,进退之势,皆在楚矣。是故先縠之言,未可全非也。

传楚子师次于郔,闻晋师既济,王欲还。嬖人伍参欲战,令尹孙叔敖弗欲,曰:昔岁入陈,今兹入郑,不无事矣。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参曰: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令尹南辕反旆,伍参言于王曰:晋之从政者新,未能行令,其佐先縠刚愎不仁,未有用命;其三帅者专行不获,听而无上,众谁适从?此行也,晋师必败。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王病之,告令尹,改乘辕而北之,次于管以待之。

孙叔敖之言是也。参虽能察敌人之情,而终归之君而逃臣为耻,是亦彘子之见耳。故老成长虑,惟敖为不可及也巳。

传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先人也。军志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薄之也。遂疾进师,车驰卒奔,乘晋军。桓子不知所为,鼓于中军,曰:先济者有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荀林父盖不能军者,而使之将中军,宜彘子之不服也。

传邲之战,楚败晋师。潘党曰:君盍筑武军而将晋尸,以为京观。臣闻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楚子曰:非尔所知也。夫文止戈为武。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又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故使子孙无忘其章。今我使二国暴骨暴矣。观兵。以威诸侯,兵不戢矣。暴而不戢,安能保大?犹有晋在,焉得定功?所违民欲犹多,民何安焉?无德而强争诸侯,何以和众?利人之几,而安人之乱,以为巳荣,何以丰财?武有七德,我无一焉,何以示子孙?其为先君宫,告成事而巳。武非吾功也。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鲵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今罪无所,而民皆尽忠以死君命,又何以为京观乎?祀于河,作先君宫,告成事而还。巳上俱十二年。

楚庄之明若是,而又佐之以叔孙,宜诸侯之莫能当也。

传秋,赤狄伐晋,及清,先縠召之也。

赤狄盖群狄中之强种也,故六年伐晋,七年侵晋,皆非有人召之,何独此年为先縠召之邪?此晋人欲加之罪而为之词也,可尽信乎?

经冬,晋杀其大夫先縠传晋人讨邲之败与清之师,归罪于先縠而杀之,尽灭其族。君子曰:恶之来也,已则取之,其先縠之谓乎?俱十三年。

先縠丧师,其死宜矣,然中军将焉得免也?今复林父之位, 族彘子,其罚不既颇乎?此晋之所以愈不竞也。

经九月,楚子围宋传楚子使申舟聘于齐,曰:无假道干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恶宋,曰:郑昭宋聋,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我伐之。见犀而行。及宋,宋人止之。华元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而起,屦及于窒皇,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秋,九月,楚子围宋。

楚子巳得陈、郑,复欲得宋,则河南皆其属国而北方。可图也。故使无假道于宋,以起事端,而围宋,意在必欲服宋而后已。幸而宋人坚守,三时不下,楚亦无如之何,仅可结成而退,中国犹有赖焉。

经冬,公孙归父会齐侯于谷。十有五年春,公孙归父会楚子于宋。传冬,公孙归父会齐侯于榖,见晏桓子,与之言鲁。乐桓子告高宣子曰:子家其亡乎?怀于鲁矣。怀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亦谋巳,一国谋之,何以不亡?俱十四年。

十五年春,公孙归父会楚子于宋。

楚人围宋,鲁与宋邻,鲁盖岌岌矣。归父谋之齐,而齐无可仗,不得巳而先为下楚之计,此归父所以会楚子于宋也,亦足悲矣。晏桓子之言,特因归父后日奔齐而附会之,非实录也。不然,归父鲁人也,而怀于鲁,有何足怪而卜其亡乎?

传宋人使乐婴齐告急于晋,晋侯欲救之,伯宗曰:不可。古人有言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方授楚,未可与争,虽晋之疆,能违天乎?谚曰: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君其待之。乃止。使解扬如宋,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不许,三而许之,登诸楼车,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榖,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女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𫕥,又可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

伯宗知晋之不竞于楚,故托天以为解,然有宋之好而不恤,何以宗诸侯乎?是故伯宗之谋国,不若解扬之致君命,犹为晋国有人也。

经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传申叔时仆曰:筑室反耕者,宋必听命。从之。宋人惧,使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惧,与之盟而告王,退三十里,宋及楚平。经书宋人及楚人平,榖梁云:平者,成也,善其量力而反义也。人者,众词也。平称众,上下欲之也。此说是也。先儒或谓二卿取必于上,以成平国之功,非人臣之义者,亦责人无巳也欤。

经六月癸卯,晋师灭赤狄潞氏,以潞子婴儿归。传潞子婴儿之夫人,晋景公之姊也。酆舒为政而杀之,又伤潞子之目。晋侯将伐之,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俊才,不如待后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俊才虽多,何补焉?不祀,一也;耆酒,二也;弃仲章而夺黎氏地,三也;虐我伯姫,四也;伤其君目,五也。怙其俊才而不以茂德,滋益罪也。后之人或者,将敬奉德义,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不讨有罪,曰将待后。后不辞而讨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与众,亡之道也。摘纣由之,故灭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故文反正为乏,尽在狄矣。晋侯从之。六月癸卯,晋荀林父败赤狄于曲梁。辛亥,灭潞。酆舒奔卫。卫人归诸晋,晋人杀之。

伯宗论酆舒之可讨,是矣,然复曰:后之人或者云云,若之何待之?是以灭国为心,而非讨其罪也。虽然,赤狄为中国暴甚矣,非殄绝之,何以息民?春秋书灭赤狄,以潞子归,盖为中国幸之也。自是晋、齐、鲁、卫之狄患罕矣。

经王札子杀召伯、毛伯传:王孙苏与召氏、毛氏争政,使王子捷杀召戴公及毛伯。卫卒立召襄。

据经文称王札子杀召伯、毛伯,则传所谓王孙苏,即王札子也。杜氏以王札子为王子捷,则圣人何舍其首谋,而以为从者当罪耶?必不然矣。

传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晋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杜回,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

夫易称余庆,书言降祥,直论其理如此耳,非报应之说也。传载魏颗鬼物之报,是释教未入中国,而端倪先兆于此矣。大抵左氏酷好梦卜,乐道鬼怪,喜谈女德,故书中往往及之。

传晋侯赏桓子狄臣千室,亦赏士伯以瓜衍之县,曰:吾获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丧伯氏矣。羊舌职说是赏也,曰:周书所谓庸庸祗祗者,谓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谓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过也。故诗曰:陈锡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济。巳上俱十五年。

邲之败,桓子为之,晋霸由是不振,楚氛由是益恶,中国几何而不入于夷也?桓子罪大矣,狄土之获,果足。多乎?传乃盛称晋侯之赏功,以为文王造周,不是过也,何其谬哉!

经巳未,公会晋侯、卫侯、曹伯、邾子,同盟于断道。

晋喜卫之来,故征诸侯为此会。其曰同盟,五国同欲也。黄东发云:胡康侯因传中郤克征会于齐,而妇人笑客,遂以此盟为谋齐。不思征会乃在未见笑之先,岂预知其见笑,故为之会以谋之邪?

传范武子将老,召文子曰:燮乎!吾闻之,喜怒以类者鲜,易者实多。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巳。君子之喜怒,以已乱也,弗已者必益之。郤子其或者欲已乱于齐乎?不然,余惧其益之也。余将老,使却子逞其志,庶有豸乎!尔从二三子唯敬。乃请老。郤献子为政,俱卜七年。

随会知郤克之愎,而必欲摅其愤也,故以执政让之。然可谓独为君子而不恤国家之阙者矣。

传十八年,晋侯、卫太子臧伐齐,至于阳榖。齐侯会晋侯盟于缯,以公子疆为质于晋,晋师还。

晋、卫伐齐,以断道征会不至,而妇人笑客也。传载齐、晋会于缯,齐子疆为质于晋,而经略其会盟者,以郤克当国,必摅一笑之愤,不顾此盟,而又为于鞍之战,凡以罪晋焉耳。

经公孙归父如晋。冬,十月,壬戌,公薨于路寝。归父还自晋,至笙,遂奔齐。

彭山谓:归父此行,乃季孙之计,将以绝之于齐也。传谓欲去三桓以张公室者,亦行父虚加之辞,以激众怒尔。使归父诚欲去三桓,不早谋之固结之齐,而顾谋之新交之晋乎?此说是也。夫三桓之于东门氏,势不两立者也,故行父深忌之。然是时,鲁虽颛意于晋。而归父犹志向于齐,不使聘于晋,不足以致齐侯之疑;不曰欲去三桓,不足以动三家之怒。是故鲁侯朝薨,而仲氏夕逐,势之所必至矣。然云去三桓者,季孙密言于两氏,欲其恊心耳。若公薨之后,犹恐其一聘之故,而晋人或顾盻之也,乃宣言于朝,曰:使我杀嫡立庶,以失大援者仲也。夫是又归罪于仲,而绝归父于晋也。夫宣之舍晋事齐,德齐之助巳也。而惠之济恶,实由于仲之请婚,行父之纳赂以要结之耳。然则失晋大援者,罪岂独在仲乎,而顾以是逐之耶?虽然,季孙黠矣,归父非纯臣也,观其取绎、伐莒,屡书于册,其恣肆可知巳。兹特以其闻变去国,不失奉使之礼,圣人犹有取焉。书曰:公薨,归父还自晋,至笙,遂奔齐,所以恕归父而甚行父之忍于先君也。

读春秋左氏赘言七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