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进薛应旂仲常采辑

传十

孔子

孔子名丘,字仲地,其先宋人。父叔梁纥,母颜氏,以鲁襄二十二年庚戊之岁十月二十一曰庚子,生孔子于鲁昌平乡鄹邑。三岁,父叔梁纥卒。六岁为儿嬉,常陈俎豆,设礼容。十五岁,适闻孟仲之子杀监牛于塞关之外,乃怃然而论之,曰: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周任曰: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诗云有经德。行,四国顺之。十七岁,九月,公至自楚。大大夫孟厘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授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𫗴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及厘子卒,懿子与其弟南正敬叔往学礼焉。十九岁,娶宋开官氏。二十岁,仕于鲁,为委吏,料量平。二十一岁,为司职,吏畜蕃息。三十四岁,母颜氏夫人卒。夫子少孤,不知父墓。及母卒,殒于五父之衢,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也。其引也,盖殡也。问于鄹曼之母,然后得合苑于防。

二十六岁,母丧,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曰而成笙歌。

二十七岁,郯子来朝,夫子见而问官。

二十八岁,见郯子而学礼。既而告人曰: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

二十九岁,闻师襄善琴,适晋学之,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子曰:丘巳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巳习。其数可以益矣。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子曰:任未得其为人也。有间,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颀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孰能为此也?师襄子避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三十岁,齐景小,与晏婴适鲁,景公问曰:昔秦穆小,国小处僻,其霸何也?夫子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僻,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曰: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小说三十一岁,齐景公遣使来聘,遂适齐。三十二岁,在齐,景公欲以廪丘之邑为养,辞不受。谓弟子曰:吾闻之,君子当有功受实。今吾言而君未行,乃先赐邑,其不知丘亦甚矣。三十三岁,在齐,景共舍于外馆。周使至,言先王庙灾。公曰:何王之庙?夫子曰:其厘主之庙乎?公曰:何以知之?子曰:厘王变之,文武之制作,玄黄华丽之饰,宫室崇峻,舆马奢侈,天灾所宜加也。既而使者报厘王庙灾。公惊曰:善乎!圣人之智,过人远矣。

三十四岁,访乐于嚷弘,弘谓刘文公曰:吾观仲尼有圣人之表,河目而龙颡,黄帝之形貌也;修肱而龟背,长九尺六寸,成汤之形体也。言必称先王,躬履谦让,洽闻强记,博物不穷,其圣人之兴者乎?周使伯常骞问道,夫子曰:刚者必折,劲者数伤,倨者不亲,利者不弊。此四者,君子之所戒也。夫子观乎明堂,睹四门墉,有竟、舜桀、绀之象,又有周公抱成王负斧扆朝诸侯之图,谓从者曰:夫明镜所以察形,往古所以知今。又入后稷庙,有金人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诫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诚,无所行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熖熖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扎,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尚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惑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枝。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海虽左,长于石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诫之哉!顾谓弟子曰:小子识之。此言实而中,情而信。三十五岁,自卫反鲁。南生敬夫言于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监子俱适周,见老聃而问礼焉。老聃曰:子所言,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时则驾,不得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熊色与淫志,皆无益于子之身。吾之所告子者,若此而巳。既辞去,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而危其身者,好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母以有巳;为人臣者,母以私巳。夫子乃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三十六岁,季车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菽、孙三家共攻公,公师败,奔齐,如晋,处昭小乾侯。顷之,鲁乱,于是适齐,为高、昭十家臣,以通乎景。本。与齐天师语,乐闻韶音,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弃公又问政,夫子曰:本在节财。景公说,将欲封以尼溪之田。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百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师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夫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少止之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夫子,夫子闻之,景共曰:吾老矣,弗能用也。遂行。反乎鲁。三十七岁,自齐归鲁,见延陵季子,聘于上国。季子之子死,夫子往观其葬,曰:延陵季子其合礼矣。

三十九岁在鲁。

四十二岁,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神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蛃,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𫅗羊也。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不其守,为神。杜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氏何守?佛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厘姓,在虞、夏,摘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数之极也。吴客曰:善哉圣人。四十三岁在陈,四十四岁在鲁。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释之。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夫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四十六岁在鲁,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问于守庙者:此谓何器?对曰:此宥坐之器。曰。吾闻宥坐之器,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明君以为至诫,故常置之于坐侧。顾谓弟子曰:试注水焉。乃注之水,中则正,满则覆。夫子喟然叹曰:呜呼!夫物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进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子曰:聪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谦。此所谓损之又损之之道也。四十七岁,鲁定少以为中都宰,制为养生送死之节,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途,路无拾遗,器不雕伪,为四寸之棺,五寸之椁,因丘陵为坟,不封不树。行之三年,而四方之诸侯则焉。定小曰:举子此法以治,鲁国。何如?对曰:虽天下可也,何但鲁国而巳哉!于是定少以为司空,乃别五土之性,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由司空为大司寇,设法而不用,无奸民。

五十一岁,由大司寇摄朝政,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于两观之下。子黄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今夫子为政,而始诛之,或者为失乎?夫子曰:天下有大恶五,而窃盗不与焉。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辨,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免君子之诛,少正卯皆兼有之,此乃人之奸雄,故不可赦也。

五十二岁,齐大夫犁𬬺言于景少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鲁定少且以乘车往。时夫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小曰:诺。于是于旄羽协,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夫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少、景共心作,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少曰:诺。优倡佅儒为戏而前,夫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荧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柰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实。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讲龟阴之田以谢过。五十三岁,为大司寇,国人谤之曰:麛裘无鞞,投之无戾。鞞之鏖裘,投之无邮。既而政化盛行。鲁有贩羊者沈犹氏,常朝饮羊,以诈市人。公慎氏妻淫不制。慎溃氏奢侈逾法,粥六畜者饰伪以储价。及是,则沈犹氏不敢饮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越境而徙。国人诵之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五十四岁,言于定少曰:臣闻家不藏甲,大夫无百雉之城。今三家过制,请损之。使仲由为季氏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化山不狙,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其,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三子奔齐,遂堕费。将堕郕。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郕,齐人必至。于北门。且郕,孟氏之保障,无郕,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郕,弗克。

五十五岁,在鲁,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子之以归。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为之先并矣,盍致地焉?犁𬬺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相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夫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十卒,受齐女乐。三曰,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乃作猗兰之操曰: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有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遂行,宿于屯。师巳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欹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巳反,桓子曰:亦何言?师巳以实告。柜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五十六岁,在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赞夫子于卫灵公,灵少,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夫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自卫至曹,自曹至宋。

五十七岁,自宋适陈,过国,国人围之,五日,甲者进,曰:吾初以为阳虎也。遂解围。

五十九岁,在卫。灵𡭔老,不用夫子。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夫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人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夫子辞谢,不得巳而见之。夫人在𫄨帷中,夫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球然。夫子曰:吾乡为弗见见,礼答焉。居卫月余,灵少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夫子为次乘,招摇市过之,夫子丑之。去卫适曹,是岁,鲁定公卒,又去曹适宋。

六十岁。在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之,拔其树。夫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遂适郑,与弟子相失。夫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自腰以下不及禹者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重以实告,夫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似丧家之狗然哉!遂至陈,主于司城东子家。岁余,吴王未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勾践。会稽有集,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陈湣公使使问之,夫子曰:集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主克摘,通道九夷八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也。分异姓以远方贡,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果得之。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于是去陈六十一岁,自陈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人止夫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夫子。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巳!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母适行,吾出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适卫。子盲曰:盟可负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卫灵𡭔闻夫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生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夫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灵小曰:善。乃不伐蒲。六十二岁,在卫。灵本老,怠于政,不用夫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巳得志,乃杀之。丘闻之,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其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处其渊;覆巢破卯,则凤皇不翔其邑。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乃还,息乎鄹乡,作聚操以哀之曰:周道衰微,礼乐凌迟。文武既坠,吾将焉师?周侠天下,靡邦可依。凤鸟不识,珍宝枭鸱。眷焉顾之,惨焉心悲。升车命驾,将适晋都。黄河洋洋,悠悠之鱼。临津不济,还辕息聚。伤予道穷,哀彼无辜。翱翔于卫,复我旧庐。从吾所好,其乐只且。遂反乎卫,主蘧伯玉家。

六十三岁,自卫之陈。陈侯起陵阳之台,未毕而死者数十人,又执三监吏,将杀之。夫子既见陈侯,与登台而观,陈侯曰:昔周作灵台。亦戮人乎?对曰:文主之兴,附者六州。六州之众,以子道来,不曰成之,何戮之有?陈侯赦所执吏,遂罢。夫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小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犬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秋,齐景小卒,夫子自蔡如世。叶公问政,夫子曰:政在来远附迩。他曰:叶公问夫子于子路,子路不对,既而迁乎蔡。时宰予在楚,楚昭主欲以安车象饰遗失子,宰我曰:夫子无以此为也。自臣从夫子以来,夫子言不离道,动不遗仁,贵义尚德,清而好俭,仕而不禄,所以无积;不合则去,退无吝心。妻不服采,妾不衣帛,车器不雕,马不食粟,道行则乐其治,不行则乐其身,此所以为夫子也。若夫观目之丽靡,窈窕之淫音,夫子过之弗视,遇之弗听,故臣知夫子无用此车也。王曰:今而后知夫子之德也。时齐有一足鸟,飞集于公朝,舒翅而跳。齐侯怪之,使使问之,夫子曰:此鸟名摘羊,水祥也。昔童儿屈脚,振肩而跳,且谣曰:天将大雨,摘羊鼓舞。今齐有之,其应至矣。顷之,犬霖雨,水溢泛。时楚昭主渡江,有一物触王舟,使使问之,夫子曰:此萍实也,其甘如密。使曰:何以知之?子曰:吾昔之郑,过乎陈之野,闻小儿谣曰:楚王渡江,得萍实,犬如斗,赤如曰。剖而食之,甘如密,得无是乎?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夫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来聘,夫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剌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又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犬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夫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夫子讲诵弦歌不衰,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立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智邪?人之不我行也。夫子曰:有是乎?由壁!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智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子路出,子贡入,见夫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黄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盖少贬焉。夫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子贡出,颜囤入,见夫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巳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又曰: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改节。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于是使千责至楚,楚昭王兴师来迎,然后得免。昭主将封以书社,地七百里。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黄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主在丰,武主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千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主乃止。于是自楚反乎卫,六十四岁。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夫子弟子多在于卫。卫君欲得夫子为政,六十六岁,夫人开官氏卒。

六十七岁,伯鱼母死,棋年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欤?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六十八岁,在卫。冉有为季氏将帅,与齐战于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如何企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母以小人固之,则可矣。卫孔文子将攻大叔,问策于夫子,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术岂能择。鸟乎!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乃归鲁,作丘陵之歌曰:登彼丘陵,邪施其阪。仁道在迩,求之若远。遂迷不复,自婴屯塞。唱然四顾,题彼泰山。郁确其高,不甫四连。枳棘充路,陟之无缘。将伐无柯,患滋曼延。惟以永叹,涕泪潺湲。

然鲁终不能用,夫子亦不求仕。是时周室微,礼乐废,诗书缺,乃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古者诗三千余篇,夫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主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凡三百五篇,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分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以诗书、礼乐教子弟,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受业者甚众。六十九岁,子伯鱼卒。七十岁,在鲁哀小馆焉,公自阼阶,夫子自宾阶升堂立侍。公命以席问政。夫子对曰:政之急,莫大乎使民富且寿也。公曰:为之柰何?对曰:省力役,薄赋敛,则民富;崇礼教,远罪疾,则民寿。公曰:寡人欲行夫子之言,恐吾国贫不能至也。对曰: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未有子富而父母贫者。公曰: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哀,未尝知忧,末尝知劳,未尝知惧,未尝知危,不足以行此也。对曰:君入太庙如右,登自阼阶,仰视榱桷,俯察几筵,其器皆存,而不睹其人。以此思哀,则哀可知矣。昧爽夙兴,正其衣冠;平旦视朝,虑其危难,一物失理,乱亡之端,以此思忧,则忧可知矣。曰出听政,至于中昃,诸侯子孙,来往如宾,行礼揖让,慎其威仪,以此思劳,则劳可知矣。缅然长思,出于四门,周游远望,视亡国之墟,必将有数焉,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此思危,则危可知矣。公曰:善。于是废山泽之禁,弛关市之税,以惠百姓。七十一岁,鲁哀小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𬬺摘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反袂拭面,涕泣涟洏。取之曰:吾道穷矣!乃因史记春秋,上至暖公,下讫哀公十四年,举十二公行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之法,其文约,其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游、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夫子曰:后世知一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七十二岁在鲁七十三岁,夫子病。子黄请见。夫子方负手曳杖,逍遥于门,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当户而坐。子行闻之曰: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则吾将安放?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夫子曰:赐,尔来何迟也?夏后殡于东阶之上,则犹在阼也。殷人殡于两楹之间,则与宾王夹之也。周人殡于西阶之上,则犹宾之也。而丘也,殷人也。子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子殆将死也。盖寝疾七日而没。乃物考鲁哀公十六年四月乙丑,哀小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整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心丧三年。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真庐于塳上,凡六年,然后去。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其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塳上。

薛应旂曰:余观家语、史记及孔氏世谱,孔子盖微子。之后,封于宋,至宋襄公生弗父何,以让弟厉公,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胜,胜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火嘉,五世亲尽,别为公族,姓孔氏,生木金父,金父生祈父,祈父生防叔,避华督之难奔鲁。防也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生孔子。其于圣人之世,岂不亦颇详尽哉?但夫子曰: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盖当其时,巳伤文献之无凭矣。易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生不穷,而盛德大业,于是焉出。孔子固太极也,虽谓神明有自,而其实世之详略,曷重轻焉。朱子尝节史记之略,亦于疑者不入,盖传信也。马迁以夫子素王列于世家,而郑来涞所编通而略,则收入列传云。三十乙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巳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四书人物老卷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