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诰曰:「克明德。」
东阳许氏谦曰:「明」字即上「明」字,「德」字包「明德」字。
大甲曰:「顾𬤊天之明命。」
新安吴氏曰:言德则命在其中,故释「明德」曰「人之所得乎天」;言命则德在其中,故释「明命」曰「天之所以与我,而我之所以为德」。
双峰饶氏鲁曰:静存动察皆是顾,
「明命」即「明德」,上「明」字却在「顾𬤊」二字中。帝典曰:「克明峻德。」
虚斋蔡氏曰:或以「峻德」为「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者,非也。盖「明峻德」只就帝尧一身言,故下文方说「亲睦九族,平章百姓,协和万邦」。今之言「明峻德」者,只可说其德之明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却是正意。若说出外,便是新民境界矣。
「峻德」是极言明德之量,峻如「峻极于天」之峻。彦升按:朱子以尧典「九族既睦」是尧一家之明德,「百姓昭明」是尧一国之明德,「黎民于变时雍」是尧天下之明德。真西山以尧典为大学之宗祖,而首揭之以冠衍义一书,是尧典首节与大学首章实相为表里也。盖大学孔氏之遗书,祖述尧、舜,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皆自明也。
虚斋蔡氏曰:著此一句以别新民。小注以「为仁由己」释之,本文无此意,观章句己「德」二字尤可见。
渭按,自明对「明明德于天下」而言,「明明德于天下」即新民也。上三引证「明明德」,下三引证「新民」,中间不得不著此句,以清其界限。或以此句与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对,非也。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新定。邵氏甲曰:日日盥颒,人所同也。日日沐浴,恐未必然。内则篇记子事父母,不过五日燂汤请浴,三日具沐而已。斯铭也,其殆刻之盥颒之盘欤?
渭按:此义虽小,然必如此说,方与日日又日之意相协,当从之。彦升按:大戴践阼篇武王有盥盘之铭,而无浴杅之铭,可见汤盘必是盥盘。
欲新民,未有不先自新者,汤铭或重在自新,然亦未始不可兼新民。而传者断章取义,以证经之「新民」,则以三新字属民,如放勋命契之意,亦未有以见其必不然也。自新即自明,上文已有,似不必再加提醒。
以新民为明明德于天下,经之所有也;以明明德为自新,经之所无也。经之所无,愚未敢信。唐诰曰:作新民。
孔氏曰:作新民者,周公使康叔作新殷民也。周公当作武王。武王之封康叔也,以商之余民染纣污俗而失其本心也,故作康诰之书而告之以此,欲其有以鼓舞而作兴之,使之振奋踊跃,以去其恶而迁于善,舍其旧而进乎新也。或问
某氏曰:解「作」字为振起,义固不差;解「新民」为「自新之民」,理却未是。观康诰之文,首言文王克明德,至此乃以「新民」为结语,正当与大学之「明德」、「新民」同说。「新」乃已与「新」之,非民自新也。蔡氏书传解「作新民」为「作新斯民」,又曰:此言明德之终也。大学言明德亦举「新民」以终之。又陈大猷亦解为「作新天下之民」。二家书传俱成于注文之后,蔡沈又文公之门人,皆不以「自新之民」为是,盖公论也,学者宜从之。四书辨疑:元人撰,今逸其姓名。渭按:康诰「作新民」下继之曰:「呜呼!封,敬明乃罚。」其后又曰:「凡民自得罪,寇攘奸宄,杀越人于货,睯不畏死,罔弗憝。」又曰:「封,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显,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吊音的。吊,至也。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罚,刑兹无赦。」由是观之,殷民之恶,内则不孝不慈不恭不友,民彝大泯乱;外则杀越人于货,孟子所谓「不待教而诛」者。武王方使康叔刑兹无赦,而犹谓之曰「自新之民」,无是理也。然虽如此,武王又恐康叔之专任刑罚以治乱民也,故首以文王之明德慎罚为训,而告之以「作新民」。盖欲康叔先尽教化之道,以去其旧染之污,必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也。故曰:「汝陈时臬事,罚蔽殷彝,用其义刑义杀,勿庸以次汝封。」孔传曰:「勿用以就汝封之心所安。」然则武王命康叔时,殷纣之遗风未变,义刑义杀,终不可废,自新之机安在哉?「新」字属工夫,正是经文之「新民」,当从孔疏、或问解。「作新民」者,言当鼓舞振作,以新其旧染污俗之民也。洛诰曰「明作有功」,益卦初九爻辞曰「利用为大作」,与此「作」字意正同。经之「明德」、「新民」字皆出于康诰,宪章文、武,于此验其一端矣。「亲民」之「亲」当作「新」,更无可疑。
传引五「新」字,专为经之「新民」而设,而章句所解,无一与经合者,故阳明遂谓「亲」不当作「新」。今熟玩康诰全篇,知殷民实未尝有自新之机,或问说较长。朱子先成章句,后著或问章句说,偶不及更定,亦容有之。此等非大节目,少为变通,似不妨也。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新民之极,和天命也。新语类:
渭按,先儒以虞、芮质成之岁为文王受命之年,此说最有理。传曰:虞、芮之君相与朝周,入其境,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斑白者不提挈;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观此,则其时文王之民可谓新之极矣,天命安得不随之以新也哉!彦升按:诗笺言大王聿来胥宇而国于周,王迹起矣,而未有天命,至文王而受命,言新者,美之也。笺不远称后稷而近述大王者,据诗本言周邦,故以大王之迁岐而国始号周者言之也。周本纪述虞、芮质成之事云: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故云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言称王非也,言受命是也。质成之明年伐犬戎,又明年伐密须,又明年败耆国,又明年伐邗,又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而有声之诗因曰「文王受命,有此武功」。则谓受命在质成之岁者信矣。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极即至善之云也。用其极者,求其止于是而已矣。或问:渭按:传六引诗、书,各有一「极」字在内,盖圣人之所以明德新民者,无非至善,不必专指「克明峻德」为明明德之极,「其命维新」为新民之极也。所引虽有浅深始终之次第,然亦不可太泥。极在古圣人用之者,责成在君子,故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经首节章句云:「言明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此节章句云:「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自新」即「明明德」,则此节为总结上七节,不与「皆自明也」对,无疑矣。
朱子以「皆自明也」结上三引书为一章,释「明明德」;以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结上三引诗书为一章,释「新民」。然「无所不用其极」即「止于至善」,断无偏指「新民」之理,故不得不以盘铭为「自新」以通其义。传者之本意,恐未必如此。今按此八节通是释经第一节,故合为一章,而以「无所不用其极」句总结上七节,则盘铭之三「新」字,亦不必专属自新矣。右八节当为一章,释经第一节。「康诰曰」至「皆自明也」,释「在明明德」。「汤之盘铭」至「其命维新」,释「在新民」。
「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释「在止于至善」。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此以民之止于邦畿,而明物之各有所止也。或问雨苍。曰:旧谓第一节单说「止」字者,非也。若论诗中「止」字,只作「居」字解,与至善何涉?若论传者引诗之意,则以民各有所当止之地,比物各有所当止之处。所谓「当止之处」,指至善言也。朱子释知止「止」字云:「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与此正同。引诗不重在民能止邦畿,重在邦畿为民所当止之地。此处未说到人去止至善,只说物各有至善。「物」犹事也。若在人去止上说,便碍下两节。
彦升按:诗传云:「畿,疆也。」笺云:「止,犹居也。王畿千里之内,其民居安。」曾南丰云:「人于其所归赴则止焉。商之盛时,邦畿千里,民所归赴也。」许东阳云:「王畿居天下之中,四方之人环视内向,皆欲归止于其地,惟民之所止也。」笺但言畿内之民,而曾许兼言四方之民者,按殷武篇云:「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传云:「商邑,京师也。」笺云:「极,中也。商邑之礼俗,翼翼然可则傚,乃四方之中正也。」以是言之,王畿首善之地,四方取则,有至善之象,故引此诗以见人皆有当止之所。止,居也。所当止之地,乃指至善。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云峰胡氏曰:此传不特释止至善,并「知止」「能得」皆释之,故首引孔子之言曰「知其所止」,而章句于下文亦以知其所止与所以得止至善之由言之。
渭按:云峰虽未知大学无阙文,而其言已暗合格致,并释在此章之意矣,读之快绝。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此谓知本。本,当作「止」。此谓知之至也。
引文王之诗,而继以君臣父子与国人交之所止,何也?曰:此因圣人之止,以明至善之所在也。盖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是以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当止之所。但所居之位不同,则所止之善不一。故为人君,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仁;为人臣,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敬;为人子,则其所当止者在于孝;为人父,则其所当止者在于慈;与国人交,则其所当止者在于信。是皆天理人伦之极致,发于人心之不容已者,而文王之所以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者,亦不能加毫末于是焉。但众人类为气禀物欲之所昏,故不能常敬而失其所止。唯圣人之心,表里洞然,无有一毫之蔽,故连续光明,自无不敬,而所止者莫非至善,不待知所止而后得所止也。故传引此诗,而历陈所止之实,使天下后世得以取法焉。学者于此,诚有以见其发于本心之不容已,而缉熙之,使其连续光明,无少间断,则其敬止之功,是亦文王而已矣。诗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正此意也。或问。下同。五者之目,词约而义该矣。子之说乃复有所谓究其精微之蕴,而推类以通之者,何其言之衍而不切邪?曰:举其德之要而总名之,则一言足矣。论其所以为是一言者,则其始终本末,岂一言之所能尽哉?得其名而不得其所以名,则仁或流于姑息,敬或堕于阿谀,孝或陷父,而慈或败子,且其为信,亦未必不为尾生、白公之为也。又况传之所陈,姑以见物各有止之凡例,其于大伦之目,犹且阙其二焉,苟不推类以通之,则亦何以尽天下之理哉?
为人君止于仁,仁亦有几多般,须随处看这一事合当如此是仁,那一事又合当如彼是仁。为人臣止于敬,敬亦有多少般,不可止道擎跽曲拳是敬,如陈善闭邪,纳君无过皆是敬。若止执一,便偏了,安得谓之至善?语类:
亭林顾氏炎武曰:致知者,知止也。知止者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是之谓止。知止,然后谓之知至。君臣父子国人之交,以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之谓物。日知录:
雨苍曰:尝疑圣经所言止至善,兼明明德、新民言也。今所言仁敬孝慈信,似专指明明德,未及新民,岂不遗却一边?及看传之后二章,见孝弟慈三者,以之修身,即以此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始恍然知仁敬孝慈信五者,非仅明明德之止至善也,实兼言新民之止至善也。吾又以知格物莫切于人伦,而意诚以下举不外乎此也。呜呼!学道者可以悟矣。
渭按,此节承上两节落脉当云:观诗及夫子之言,可见每一物必有至善之所在,而人不可不知其所止矣。然人必如何而为知所止乎?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云云,此仁敬孝慈信五者,皆至善之所在,而文王连续光明,无不敬而安所止,此谓知止,此谓知之至也。知止以理言,知至以心言,学者当法文王之意在言外。亭林云:知止然后谓之知至,何其与鄙见不谋而合也。彦升按:文王生知,其「知止」、「知至」在「缉熙」二字内。诗三百篇,凡句末用语助者,其韵必在语助之上。即以「止」字言之,采薇云:「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连用二「止」字,则「柔」与「忧」为韵。舵杜云:「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连用三「止」字,则「阳」与「伤」、「遑」为韵。今文王之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惟用一「止」字与「子」为韵,则「止」非语助可知。诗集传以此「止」字为语辞,误也。「敬止」之「止」,正与「止至善」之「止」同,故传者引以为证。若「止」字果为语助,岂可借用,古人无此断章之法也。
「知本知止」二句,或是讹字在先,时师据经修身为本,而移其第以附之;或是错简在先,传写者因后有此谓知本,而误以「止」为「本」,此皆不可知。而「本」当作「止」则无可疑者,以「知本知至」绝无干涉故耳。详见第三卷。章句说完此节正意,复补出「知其所止」,此「本」当作「止」之一证也。或问论此二句之所繋,曰:考之经文,初无再论「知本」「知至」之云者,则知属之经后者之不然矣。观于听讼之章,既以「知本」结之,而其中间又无「知至」之说,则知再结听讼者之不然矣。是朱子之意,亦以「知本」「知至」不相干涉,故补传改「知本」为「物格」,此又本当作「止」之一证也。问:传既并释「格物」,何不言此谓物格?渭曰:格物致知虽二目而通为一事,言物格则知止在其中,言知止则物格亦在其中,但此三节释经「知止」节,故言「知止」而不言「物格」,且言「知止」,则与前「知其所止」相应,而本节数「止」字亦相联络,尤为深切而著明也。然则淇澳二节释经「物格」节,何以亦不言物格?曰:此二节并释八条目,不可单举物格,故亦不言也。此章前三节释经「知止」节,后两节释经「物格」「知至」节,而错简二句,更定在此,结上起下,妙合自然。从来说此节者皆重「敬」字,此亦是讲学门面通套话,其实传者之意,尤重「缉熙」二字,「缉熙」即上蔡所谓常惺惺者,惟其缉熙,是以无不敬也。重「缉熙」方与前一「知」字、后二「知」字紧相关会。
问:朱子云「圣人不待知所止而后得所止」,则「知止」不当属文。王渭曰:此意休错会了。朱子谓圣人生知,不待用格致之功而自然得止耳,非谓圣人不知止也。敬止是得止,五者是历陈所止之实,而其源则在缉熙,故以二「知」字结之。
君臣父子国人是「物」字大注脚;仁、敬、孝、慈、信,是「至善」二字大注脚。格物者,格此而已;知止者,知此而已。一切泛滥琐碎之说,皆可以扫却。
格物莫先于人伦,予既已知之矣。雨苍云:意诚以下,举不外乎此,更见得透彻。大学之教,致知知此,力行即行此,故曰:庠序学校,皆所以明人伦。人伦明于上,明明德之事也;小民亲于下,新民之效也。浅说云:「仁、敬、孝、慈、信,皆至善之所在。体之于己,则为明明德之止于至善;推之于人,则为新民之止于至善。」数言尽之矣。
彦升按:日知录以止于仁五者为知止之实,下云「是之谓止,知止然后谓之知至」。虽未尝明言
「此谓知本」二句当在「止于信」下,而其意则已为此二句作安顿之所,并本当作「止」,亦不啻为之改正矣。翼真盖与之暗合云。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𬤎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𬤎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复引淇澳之诗,何也?曰:上言止于至善之理备矣,然其所以求之之方,与其得之之验,则未之及,故又引此诗以发明之也。夫如切如磋,言其所以讲于学者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如琢如磨,言其所以修于身者已密,而益求其密也。此其所以择善固执,日就月将,而得止于至善之由也。恂栗者,严敬之存乎中也;威仪者,辉光之著乎外也。此其所以睟面盎背,施于四体,而为止于至善之验也。盛德至善,民不能忘,盖人心之所同然。圣人既先得之,而其充盛宣著又如此,是以民皆仰之而不能忘也。盛德,以身之所得而言也;至善,以理之所极而言也。切磋琢磨,求其止于是而已矣。或问:
「问:切磋琢磨是学者事,而盛德至善乃指圣人言之,何也?」曰:「后面说得来大,非圣人不能,此是连上文文王于缉熙敬止说,然圣人也不是撒手掉臂做到那处,也须学始得。如孔子所谓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此有甚紧要,圣人却忧者,何故?惟其忧之,所以为圣人,所谓生而知之者,便只是知得此而已。故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语类。
答江德功书曰:盛德至善,盛也,至也,皆无以复加之词,而上下文规模气象皆圣人事,则此不得独为贤人事矣。且赋诗断章,此但取其咏叹不忘之意,与卫武公初无干涉也。文集。
新安吴氏曰:理在事物则为至善,身体此理而有所得,则为盛德。如君之至善是仁,能极其仁,即君之盛德也。明德是得于禀赋之初者,盛德是得于践履之后者,亦只一理而已。
云峰胡氏曰:此章释知止能得,又兼八条目于其中。学是格物致知之事,自修是诚意正心修身之事,贤亲乐利是化及于家国天下。
渭按:此节与下节释经第五节之义,其承上落下语脉当云:文王无不敬而安所止,圣人之事也。若君子,则知止岂无其由,而得止岂无其序哉!于是引诗而释之。学谓格物致知,此知止之由也。自修谓诚意正心修身。恂栗则心正而物格,知至意诚不待言矣。威仪则身修而盛德至善,民不能忘,明明德之事全,而新民之事起矣。故下节又以贤亲乐利,证盛德至善之余泽被诸家国天下者,为新民之止于至善也。此皆得止之序也。由是观之,此章不但释止至善,并释格物致知;亦不但释格物致知,并意诚以下撮括于其中。大学无阙文,信矣。缉熙敬止是尧、舜性之之事,盛德至善是汤、武身之之事。初须著直略切学修工夫,及其知之成功则一也,故朱子亦以圣人言之。
问:君子以何者为学?曰:大学之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讲习讨论,亦在此四术而已。然则所学者维何?曰: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之道,即上文仁、敬、孝、慈、信之类是也。郑康成注学记曰:「所学者圣人之道,在方策。」夫方策所载,不外乎诗、书、礼、乐,如必以文字言语为陈迹,而静坐观心以为学,此便是西来不二法门,而子路「何必读书」之对,当奉为万世之格言矣。
讲习讨论,谓先讲后习,又从而讨论之也。大约讲习是求其当然而不容已者,讨论是究其所以然而不可易者。讲习在学问一边,与人共之,易曰「君子以朋友讲习」,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是也。讨论在思辨一边,其功由己。论语「世叔讨论之」。注云:「讨,寻究也。」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论世知人,便是讨论之事。其于礼乐既讲习,亦须加讨论。
讲习是随文了义,讨论则参验彼此,融贯古今,直穷到万理一原处,便是物格知至。
大司成论说在东序,所谓讲也。学必讲而后明,不讲则诵其文而不知其义,虽孔子亦以为忧。习是身亲其事,如小乐正教干,籥师教戈,大师诏弦诵,执礼者诏礼,典书者诏书,皆习也。下至射、御、书、数亦须习。此乃切实体验,与空言不同。或曰:此「学」字属知一边,子以习为身亲其事,得无涉于行乎?渭曰:习与行相似而实z不同。效之于平日为习,施之于临事为行。如今赞礼者,先期演礼,只可谓之习;及供朝会、祭祀、摈相礼,乃谓之行。汉叔孙通起朝仪,与其弟子百余人为緜蕞野外,习之月余,此习也,非行也。及诸侯群臣朝十月,以此礼施之长乐宫,乃谓之行。习仍在知一边,与笃行无涉也。古人所谓读书者,兼讲习讨论而言之,故朱子解此「学」字不复言诵读,非谓初不事诵读而遂可讲习讨论也。或曰:读书不足以为学。今按,子路对夫子曰:「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是夫子之教,固以读书为学也,但不可徒事记诵耳。朱子论读书之要曰:「大抵观书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耳。」至于文义有疑,众说纷错,则亦虚心静虑,勿遽取舍于其间。先使一说自为一说,而随其意之所之,以验其通塞,则其尤无义理者,不待观于他说而先自屈矣。复以众说互相诘难,而求其理之所安,以考其是非,则似是而非者,亦将夺于公论而无以立矣。大抵徐行却立,处静观动,如攻坚木,先其易者而后其节目,如解乱绳,有所不通,则姑置而徐理之。此读书之法也。见文集。分别众说,先去其尤无义理者,次去其似是而非者,正与切磋之义相发明。可见古人之读书,元非徒呻其占读,曰觇毕之谓。呻,吟讽之声也。占,视也。毕,简也。言但吟讽其所占视之简牍,不能通其缊奥也。「占毕」俗作「呫哔」,大谬。然不记得文字,何由施讲习讨论之功?故诵读亦不可废也。彦升按:朱子或问又云:「骨角脉理可寻,而切磋之功易,所谓始条理之事也。玉石浑全坚确,而琢磨之功难,所谓终条理之事也。」此论固精,然必知之至,然后行之尽,必知止乃能得止,则功之易者,视功之难者,尤为吃紧。语类说切磋琢磨云:「恰似剥了一重,又有一重,其工夫之精密,总是一般。」
论语樊迟问修慝,注曰:「慝,恶之匿于心者。修者,治而去之。」即此自修之修字。夫子之言修慝,曰「攻其恶,无攻人之恶」。「攻」如攻玉之攻,尤与琢磨之义合。章句云:「诚其意者,自修之首。」可见自修兼正心、修身,不止诚意。自欺及四有、五辟,皆恶之匿于心者,不可不治而去之也。
克治是修字正义,然不先之以省察,则何由知其为恶而克治之?故章句多言省察。诚意章云:「必谨之于此,以审其几。」正修章云:「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又曰:「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修齐章云:「惟其所向而不加察焉,则必陷于一偏。」可见省察是紧要关头,此心不容有顷刻昏昧也。瑟,严密貌。僩,武毅貌。严是敬,敬而无失,则严且密矣。武是强,强而不息,则武且毅矣。存疑云:「切磋是理欲上挑剔得十分明。琢磨是这私欲洗刮得十分尽。下此等工夫,把自己身分上许多私意妄念,都打叠洁洁净净了。此心惺惺,终日钦钦,尽在天理上。譬如驭六辔于康庄,矜持把握,更无走逸,此即所谓恂栗。」愚窃谓小宛之卒章曰:「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数句以状恂栗,颇当
宣著盛大,是总释「赫喧」,不可分贴「威仪」,即文言所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孟子所谓「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充实光辉,表里洞彻,便是盛德至善,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也。
吴氏季子云:「吾观武公年九十余,犹且敕其臣以箴儆己之过失,则其切磋琢磨者可知矣。如抑之一诗,既曰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又曰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则瑟僩、赫喧者,可想矣。迨其没也,国人思之,而极其尊称曰睿圣武公。所谓有斐君子,终不可𬤎兮,信乎不可诬也。」顾麟士深取此说,以为仁敬孝慈信,既以文王言,贤亲乐利既以文、武言,则此同一释诗,何不可以武公言?所见亦是。武公之为圣人与否,吾不敢知,但传者前后所引诗、书,无非圣人之事,盖欲学者以圣人为法,必不落第二义,故朱子于此节亦以圣人言之。且诗人之颂其君,容有溢美之词,武公虽未必为圣人,而诗人之所言,已是圣人之事,传者随文而释之,但取其义之有当于止至善,不必契勘武公之为圣人与否也。所释皆诗之本义,亦非断章。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引烈文之诗,而言前王之没世不忘,何也?曰:贤其贤者,闻而知之,仰其德业之盛也;亲其亲者,子孙保之,思其复育之恩也;乐其乐者,含哺鼓腹而安其乐也;利其利者,耕田凿井而享其利也。此皆先王盛德至善之余泽,故虽已没世,而人犹思之愈久而不能忘也。上文之引淇澳,以明明德之得所止言之,而发新民之端也;此引烈文以新民之得所止言之,而著明明德之效也。或问
渭按,其贤、其亲、其乐其利,是前王所以新民者止于至善;贤之亲之,乐之利之,是天下后世无一物不得其所。
蔡虚斋云:贤其贤者,先王有是德业之盛,是其贤也,吾则从而贤之,所谓「率由旧章」者也。亲其亲者,先王有是复育之恩,在我之身,是其亲之所在也,吾则从而亲之,所谓「子子孙孙勿替引之」者也。说「贤」「亲」句最确。金仁山云:「乐其乐者,风清俗美,上安下顺,乐其遗化也。利其利者,分井受廛,安居乐业,沐其遗泽也。」说「乐」「利」句最确。彦升按,或问以「后贤之闻而知之」为「贤其贤」,虚斋则以后王之率由旧章言之,两说须兼。盖率由与宪章及识大识小之伦,皆贤其贤也。或问以子孙保之为亲其亲,所亲止及其身,须兼孔疏亲其族亲之说言之。盖诗言「本支百世」,本既世为天子,支亦世为诸侯,保而勿替,皆是亲其亲也。或问以后民之含哺鼓腹为乐其乐,此与耕田凿井之利,其利无大分别,不若仁山以乐其遗化言之为确。乐记曰:「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贾谊曰:「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以是言之,必教化行而风俗美,然后为乐。前王有是遗化,而民至今乐之也。
朱子以古本淇澳烈文二节移在止于信之下,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右五节为一章,前三节释经第二节知止能得之义,后两节释经第五节知止之由与得止之序。本释纲领「止至善」,而条目之格物致知亦在其中,元无阙文,不须补也。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或问听讼无讼,于明德新民之义,何所当也?曰:圣人德盛仁熟,所以自明者,皆极天下之至善,故能大有以畏服其民之心志,而不敢尽其无实之辞。是以虽其听讼无以异于众人,而自无讼之可听。盖己德既明,而民德自新,则得其本之明效也。或不能然,而欲区区于分争辨讼之间,以求新民之效,其亦末矣。此传者释经之意也。或问:
圣人固不会错断了事,只是他所以无讼者,却不在善于听讼,在于意诚心正,自然有以熏炙渐染,大服民志,故自无讼之可听耳。如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之衰,闻子皋将至,遂为衰。子皋又何尝听讼了致然,只是自有感动人处故耳。大学集编:
东阳许氏曰:本即「明明德」也。我之德既明,则自能服民志,而不敢尽其无实之言。如虞、芮争田,不敢履文王之庭,是文王之德大畏民志,自然无讼。
虚斋蔡氏曰:「使」字当玩味,是孔子自说他要如此,故章句、或问皆以圣人言之。「使」字内面正有道理,便是能明明德以大畏民志也。
雨苍曰:无讼便是亲逊成风、刑错不用世界,非民新之极不能。或云未足以尽新民,谈何容易!渭按,伏羲作易,便有一讼卦。序卦传云: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盖有血气者必有争心,故乾糇以愆,豕酒生祸,自古不能绝此患,讼岂易无哉!舜初即位,皋陶方施象刑,迨其后好生之德洽于民心,然后能不犯于有司。文王治岐,召伯犹听讼于甘棠之下,即虞芮质成,亦一方之事耳。迨武王克商而有天下,成康继之,然后能刑错不用,无讼盖若斯之难也。中庸引诗「奏假无言,时靡有争」,而释之曰: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𫓧钺。此便是大畏民志气象。新民而至于无讼,新之极矣。笃恭而天下平,亦不过如此,尚谓无讼为新民中之一事耶?总由晚宋时董、叶诸人以此章为释格致,故吴氏季子有举一以例其余之说。试问其余为何事?岂更有如无讼之大者哉?自此递相祖述,贻误至今。雨苍独能正之,愚特为敷畅其义云。
蒙引云:「不可以听讼为末,无讼为本,须把听讼一句置了,只于无讼句内讨出本末之意。盖民之无讼者,民德之新也,末也;所以使无讼者,己德之明也,本也。必己之德明,然后民德始新而自无讼,本末先后了然矣。」又云:「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只是无讼处不是所以无讼处。大畏民志,所以使民无讼者也。」说约云:「小注诸家多云无讼为本,听讼为末,则先后字似难说,不成云到得无讼,自能听讼也。」且味章句本无此解,断当以蒙引为正。余素主是说,儿子方腾心窃疑之,尝举以相质,以为「使无讼」与「听讼」对,三字当囫囵看,不应拆作两层。以「无讼为末」,「使」字为本,仍依章句、或问解为妥。今思之,其言亦颇有理。盖大畏民志,理当在「无情者不得尽其辞」之前,故章句、或问皆倒说,以此二句总解「使无讼」也。今蒙引以上句为「无讼」,下句为「使无讼」,则似既无讼矣,而复有以使之,未免以辞害意,不若章句、或问之浑融为无弊也。然诸家以「无讼为本,听讼为末」二语实误。盖无讼乃新民之效,明德意在「使」字内,曰「使无讼为本」可也。今除却「使」字,而曰「无讼为本」,则末也而反为本矣,背理孰甚焉?听讼一流,正首章或问所谓「不务明其明德,而徒以政教法度为足以新民」者,亦不可以听讼直当大学之「新民」,而云「听讼为末」也。
此章当与论语「道齐」章参看。「听讼」是政刑之治,「使无讼」是德礼之治。政刑之治,徒恃其末而不深探其本,故其效民免而无耻;德礼之治,修其本而末自举,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故其效至于有耻且格。民免而无耻,则非心未革,不能无犯于有司,而听讼之事不容已;有耻且格,则仁让之风徧于闾里,而自无讼之可听矣。此为治所以贵知本也。「听讼」句虽轻,亦与「使无讼」对照。传只言使无讼者之知本,而听讼者之不知本自见于言外。古人文字如龙行空中,其头尾鳞爪或隐或见,不可以晚近之格制论也。蒙引云:此谓知本,此指孔子所言也。章句谓观于此言,便见明德为本,新民为末,故曰可以知本末之先后。或谓指孔子知本,此于本文似不费力,于章句则不合矣。以为孔子知本,则孔子岂止近道者哉?章句所以不如此解者,正自有说也。愚窃谓传者释诗之例,仁敬「孝」慈信贴文王说,学修、恂栗、威仪贴武公说,贤亲、乐利贴文、武说,则大畏民志自当贴孔子说。大畏民志既属孔子,则此谓知本亦当指孔子。孔子岂止近道?似不必如此拘泥。鸱鸮之诗,周公所作也,而孔子以为知道。夫以周公之圣,岂止知道者哉?知道可以语周公,则孔子之为知本,又何害也?
顷复思之,「无情者」二句,亦可推开一步说,不必粘定孔子。传者之意若曰:由孔子之言观之,则凡欲新民者,必先自明其明德,而有以畏服民之心志,使无情者不得尽其虚诞之辞,是则孔子之所谓使无讼而知为治之本者矣。如此说,则知本不必指孔子,而无圣人止于近道之嫌。然章句、或问皆有「圣人」字,则固以「无情者」二句为孔子之事矣。彦升按史记云: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则孔子固尝听讼矣。其称孔子「与闻国政,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别于涂,涂不拾遗」,是即能使无讼之明验也。「此」字紧承「大畏民志」说来,势不得不属孔子。章句为骑墙之解,未善也。欲如后说,则「无情者」二句便不当属孔子。二说不可参用,择一而从焉可也。右六句为一章,释经第三节本末之义,而第六、第七节亦在其中。其不及终始者,何也?以知止能得与止至善一滚说在上章,故此不复释终始也。蒙引云:传只释「本末」而不释「终始」,意者释止至善章「知止能得」之先后已在其中乎?是虚斋已见及此。
此谓知本,「本」当作「止」。此谓知之至也。
渭按,此二句当移在前章「止于信」之下。详见第三卷
大学翼真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