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胡渭

大学二字音义

礼记凡四十九篇,其第四十二曰大学。陆德明经典释文云:「大,旧音泰。刘,直带反,音代。」刘昌宗,三国魏人,撰礼记音五卷,与王肃、孙炎、李轨、徐邈同时,则固有两音矣。朱子大学章句云:「今读如字,从刘音。」非臆说也。音既不同,义随而变。盖音「泰」者,主学官而言,天子之辟廱、诸侯之𬱙宫是也。读如字者,主教术而言,大学之书名及所言三纲领、八条目之事是也。案释文条例,音、堪互用,义可并行者,靡不毕书。故学记言「大学」者五,皆音「泰」,王制「大学在郊」,亦音「泰」,与篇中大师、大祖、大子、「大乐正」等同。而此篇独兼存刘音,是知言岂一端,各有所当,学者宜审义以定音,不可执一而论矣。又孔疏引郑目录云:「名曰大学,以其记博学可以为政。」然则康成早以博学解大学,书名读如字,又不自刘始也。有疑章句为臆说而欲改从旧音者,亦考之不详耳。学官当音泰,书名当读如字,恐亦是三国时翻切盛行之后,强生分别。原古作者之意,「大」字只与小对言,即方音读此字者,或轻或重,微有不同,而其义则一也。释文条例云:方言差别,固自不同,河北、江南,最为巨异。或失在浮清,或滞于沈浊。今之去取,冀祛兹弊,亦恐还是𬆮音,寇音,更成无辩。夫质有精粗,谓之好恶;并如字。心有爱憎,称为好恶;上呼报反,下乌路反。当体即云名誉,音预。论情则曰毁誉。音余。及夫自败蒲迈反。败他上补败反。之殊,自坏呼怪反。坏撤上音怪。之异,此等或近代始分,或古已为别,相仍积习,有自来矣。大学之大,或音泰,或读如字,正陆氏所谓「近代始分,还是𬆮音,更成无辩」者也。

朱子章句序曰: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上大学谓书名,下大学谓所学之官,辟廱、𬱙宫是也。古者因教法之大小以名其官。其义则尚书大传云:十三入小学,见小节,践小义;二十入大学,见大节,践大义。方悫曰:小学所以处学之小者,大学所以处学之大者,尽之矣。自吕与叔解云:大学者,大人之学也。而章句因之。或问又与小子对言,曰:「有大人之学,有小子之学。」今案诸经传所称大人,有以德言之者,困,亨,贞,大人吉。「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是也;有以位言之者,「大人患失而惑」,「大人世及以为礼」是也;有兼德位言之者,「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是也。从未有以年齿称者。唯闾巷常谈,谓长者为「大人」,幼者为「小人」,不可以说经。俗讲或以位言,或兼德位言,直说大人自为学,不知是大学中教人之法,其误亦有所自来。若改大人之「学」为成人之「学」,即无病。古者入大学之年,以冠为期,故冠义云:「冠而后服备,将责成人礼焉。」思齐之卒章曰:「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成人」与「小子」对言,非即士之入大学者与?

大学之「学」,音胡觉切,训效。论语集注云:「学之为言效。」是也。汉儒训「学」为「觉」,则「学」当音胡教切。学记引兑读为说命曰「学学半」,方悫云:「上学字宜读曰敩。说命亦作敩。敩,教也。」文王世子曰:「学世子,学干戈,学羽籥,学舞干戚。」学之为父子、君臣、长幼,皆音户教反。郑注云:「学,教也。」故说文「学」与「敩」同。「敩」可训「觉」,义如「以斯道觉斯民」之「觉」,主教者言也。学之为言效,「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主学者言也。

大学一篇,凡言学者三:大学之道,学兼知、行而言。道,学也。学养子,专指知一边。以条目言之,格物、致知,即中庸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之事;诚意、正心、修身,皆中庸笃行之事。故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此兼知、行之说也。又有以「学」与「行」对言者,则「学」该「问、思、辨」。「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是也。有以「学」与「思」对言者,则「学」该「问」,「思」该「辨」,「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也。有以「学」与「习」对言者,则「学」该「问」,「习」该思、「辨」、「行」,「学而时习之」是也。大抵学以知言者十之九,以行言及兼知行言者十之一,随文生义,要不失圣贤立言之本指而已。

先王学校之制

礼记学记:「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

郑康成曰:教学,谓内则设师保以教,使国子学焉,外则有大学庠序之官。

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

郑氏曰:「术」当为「遂」。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朝夕坐于门,门侧之堂谓之塾。周礼:五百家为党,万二千五百家为遂。党属于乡,遂在远郊之外。

孔氏颖达曰:「古之教者」,谓上世也。周礼:百里之内,二十五家为闾,同共一巷,巷首有门,门边有塾,谓民在家之时,朝夕出入,恒受教于塾。庠、序皆学名。国谓天子所都及诸侯国中也。周礼:天子立四代学,以教世子群后之子及乡中俊选所升之士也。诸侯但立时王之学,故云国有学。

渭按:乡饮酒义:主人迎宾于庠门之外。郑注云:庠,乡学也。州党曰序。而此文云「党有庠」者,盖乡大夫所治之党庠于是乎设,故亦得云「党有庠」。其实乃一乡之庠,非此党之所得而私也。周礼:州长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又党正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故有谓此文当作「州有序」者。然果系「州」字,不应在「党」之下。记者之意,盖错举乡遂之学名,以明庠序之徧设。乡以庠为大,故略序而不言。遂降于乡一等,所设唯序,故以序属遂。每乡一庠五序,遂无庠,六遂凡六序。学校之制,详于郊而略于野,大率如此。

孟子: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

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

朱子曰:庠以养老为义,校以教民为义,序以习射为义,皆乡学也。学,国学也。共之无异名也。

陈氏祥道礼书曰:乡饮酒,主人迎宾于庠门之外,乡简不帅耆老皆朝于庠。则庠,乡学名也。周官州长会民射于州序,党正属民饮酒于序,则序亦乡学名也。郑人之所欲毁者,谓之乡校,则校亦乡学名也。然乡曰庠,记言党有庠;州曰序,记言遂有序,何也?古之致仕者,教子弟于闾塾之基,则家有塾云者,非家塾也。合二十五家而教之于闾塾,谓之家有塾,则合五党而教之于乡庠,谓之党有庠可也。周礼遂官各降乡官一等,则遂之学亦降乡一等矣。降乡一等而谓之州长,其爵与遂大夫同,则遂之学,其名与州序同可也。

汉书儒林传:「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与孟子错互。乡庠州序,周礼有明文,而校独无征。盖周之乡学,唯立庠序,不立校也。何休公羊传云:「中里为校室。」此即家塾。左传云:「郑人有游于乡校,以论执政者。」则似乡亦有校,岂时俗之混称,不可为典要欤?

周礼:「师氏教国子,居虎门之左。」李景斋曰:「虎门,路寝门,画虎以示威武之象。」保氏:「养国子以道,使其属守王闱。」宫中之巷门。

蔡氏邕明堂论曰:「尔雅曰:宫中之门谓之闱。王居明堂之礼,又别阴阳门,南门称门,西门称闱。故周官有门闱之学。师氏教以三德,守王门,保氏教以六艺,守王闱。然则师氏居东门、南门,保氏居西门、北门也。」

礼记内则:「虞庠在国之西郊。」

郑氏曰:「周立小学于西郊。」

按天子之小学有二:一在内,门闱之学是也;一在外,西郊之虞庠是也。

诗大雅灵台之三章曰:「虡业维枞,鼖鼓维镛。于论鼓钟,于乐辟廱。」传曰:「水旋丘如璧曰辟廱,以节观者。」正义曰:「璧体圆而内有孔,此水亦圆而内有地,犹如璧然。土之高者曰丘,以水绕丘,所以节约观者,令在外而观也。」

文王有声之六章曰:「镐京辟廱,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笺曰:「武王于镐京行辟廱之礼,自四方来观者,皆感化其德,心无不归服。」正义曰:「辟廱之礼,谓养老以教孝弟也。」

张子曰:「灵台辟廱,文王之学也。辟廱之在镐京者,武王之学也。辟廱至此始为天子之学,

灵台辟廱,犹遵诸侯之制。及武王有天下,宜加壮丽,故更立辟廱于镐京,由是遂为天子之学,而诸侯不得正焉。」周颂曰:「振鹭于飞,于彼西雝。」传曰:「雝,泽也。」故先儒以为泽宫即西郊之虞庠,恐非。王氏曰:「辟廱有水,鹭所集也。文王作丰,有辟廱矣。武王作镐,又作辟廱,则廱有东西矣。」今按:后汉书注引韩诗薛君章句曰:「西雍,文王之雍也。」王说本此,当从之。郑康成云:「丰在丰水之西,镐在丰水之东,相去盖二十五里。」据此,则灵台、辟廱,武王时在镐京之西,故指为西雝也。史记封褝书:「澧、滈有天子辟池。」索隐曰:「即周天子辟雍之地。」三辅黄图:「文王辟雍在长安西北四十里。」括地志:「辟雍、灵沼,今悉无复处,惟灵台孤立,高二丈,周回一百二十步。」元和郡国志:「周武王宫,即镐京也,在长安县西北十八里。自汉武帝穿昆明池于此,镐京遗趾沦陷焉。」

礼记内则:「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周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郑曰:「皆学名也。异者,四代相变耳。」孔曰:「养老必在学者,以学教孝弟之处,故于中养老。」熊氏云:「国老,谓卿大夫致仕者。庶老,谓士也。」

陈氏礼书曰:「四代之学,虞则上庠、下庠,夏则东序、西序,殷则右学、左学,周则东胶、虞庠,而周则又有辟廱、成均、瞽宗之名。则上庠、东序、右学、东胶,大学也,故国老于此养焉。下庠、西序、左学、虞庠,小学也,故庶老于此养焉。记曰天子设四学,盖周之制也。」周之辟廱,即成均也;东胶,即东序也;瞽宗,即右学也。盖成均居中,其左东序,其右瞽宗,此大学也。虞庠在国之西郊,则小学也。记曰:天子视学,命有司行事,祭先师先圣焉。卒事,遂适东序,设三老五更之席。又曰: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所以教诸侯之弟;祀先贤于西学,所以教诸侯之德。夫天子视学,则成均也。「命有司行事,祭先师先圣焉」,即「祀先贤于西学」也。祀先贤于西学,则祭于瞽宗也。有司卒事,适东序,设三老五更之席,即「养国老于东胶」也。养国老于东胶,即「食三老五更于大学」也。然则殷之右学,在周谓之西学,亦谓之瞽宗;夏之东序,在周谓之东胶,亦谓之大学。盖夏学上东而下西,殷学上右而下左,周之所存,特其上者耳。则右学东序,盖与成均并建于一丘之上而已。由是观之,成均颁学政,右学祀乐祖,东序养老更,右学东序不特存其制而已,又因其所上之方而位之也。

礼书此论,最为精核,惟谓辟廱即成均,而不言上庠,未免渗漏。按文王世子云:「礼在瞽宗,书在上庠。」则有虞氏之制,周实修而用之,为养老学书之地矣。「昔夔为乐正」,见左传,典乐教胄子,当在上庠。而周官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大司乐即王制之所谓大乐正也,其官职与夔同。而董仲舒云:「成均,五帝之学,故虞之成均别名上庠,而周之上庠亦曰成均,则成均即上庠可知。辟廱乃天子承师问道之所,非大司乐教国子之地,不得名成均也。」王氏周礼详说曰:「五帝之学,名失其传,所传者总名成均耳。成均,国之大学,所谓养国老于上庠是已。盖命夔典乐,教胄子,其制详于有虞。此周之学名,必取于虞氏之庠,五帝之成均,得无意乎?谓右学东序与成均并建于一丘之上,亦非。盖惟辟廱建在水中之一丘,而三学环之于外。水北为上庠,一名成均;水东为东序,一名东胶;水西为右学,一名瞽宗,又称西学。盖皆存旧制而被之以新号。是为天子设四学也。

祭义:天子设四学,当入学而大子齿。」山阴陆氏佃曰:天子立四学,并其中学而五,直于一处并建。周人辟廱,则辟廱最居中,其南为成均,其北为上庠,其东为东序,其西为瞽宗。当学礼者,就瞽宗。学书者,就上庠。学舞干戈羽籥者,就东序。学乐德、乐语、乐舞者,就成均、辟廱。唯天子承师问道,养三老五更及出师受成等就焉。当天子入大学,则四学之人环水而观之矣,是之谓辟廱学。礼曰:帝入东学,尚亲而贵仁,东序是也;帝入南学,尚齿而贵信,成均是也;帝入西学,尚贤而贵德,瞽宗是也;帝入北学,尚贵而尊爵,上庠是也;帝入大学,承师而问道,辟廱是也。总而言之,四学亦大学也。学记曰:「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又曰:「司徒论选士之秀者而升之学。」盖东序之类。若辟廱,虽大子不得预,故曰设四学,当入学而大子齿。学者,所学之官也,盖辟廱非其所学之官,是以云。

五学之目,见大戴礼及汉书贾谊传。然四尚、四贵配四学,绝无义理,小戴不取,有以也。陆氏颇附会安石新经,故有此说。成均者,上庠之别名,非二学南北对立,王者向明而治,义取诸离,南方自宜洞辟,不宜更建成均以塞其前,使车驾绕宫而北,以至辟廱也。蔡邕云:「辟廱水广二十四丈,四周于外,周列三代之学。可见周之四学,只是兼设虞、夏、殷之三学与当代之学而为四。成均即上庠,无南学之制也。」彦升按:文王世子言学世子及学士在东序、瞽宗、上庠,所谓「当入学而大子齿」者,入此三学耳。又按:虞庠为射宫,灵台、辟廱为泽宫,俱在西郊。乐记云:「左射貍首,右射驺虞。」盖二学自为左右也。所谓郊学者止此。康成谓周四郊有虞庠;刘芳以四小在郊,大学在国,为五学;颜师古以东序、瞽宗、虞庠及四郊之学为四学,皆非也。

王制: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𬱙音半,与「泮」同。宫。

郑氏曰:「学所以学户教反。士之宫。」

张子曰:「此小学是教国子、胄子之幼小者,未能入大学,则其学在宫之左右。」

陈氏礼书曰:「诸侯之学,小学在内,大学在外,故王制言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以其选士由内以升于外,然后达于京故也。天子之学,小学居外,大学居内,故文王世子言:凡语于郊,远之于成均,取爵于上尊,以其选士由外以升于内,然后达于朝故也。」临川王氏安石曰:「天下不可一日无教,学不可一日废于天下。

王制所谓命之教,然后为学者,何也?曰:立诸侯矣,未有不命之教而不得立学也。盖古之立国也,必资礼于天子,所谓命之教矣。

𬱙宫,即鲁颂之泮水。郑笺云:辟廱者,筑土雝水,水之外圆如璧,四方来观者均也。泮之言半也。」半水者,盖东西门以南通水,北无也。其诗曰:无小无大,从公于迈。言迈,则𬱙宫在郊明矣。辟廱只陪说,或因上大学在郊,遂谓天子亦外大学,非也。

明堂位:「米廪,有虞氏之庠也。序,夏后氏之序也。瞽宗,殷学也。𬱙宫,周学也。」

孔氏曰:「此一经明鲁得立四代之学。鲁以虞庠为廪,以藏粢盛。」

陈氏礼书曰:「𬱙宫即泮水,大学也。鲁之大学在郊,故将有事于上帝,则于此先有事焉。然则序与瞽宗盖亦设于𬱙宫之左右,而米廪其公宫南之小学欤?」按:孔氏学记疏云:「尊鲁亦立四代学,余诸侯于国但立时王之学。」又诗泮水疏云:「鲁有四代之学,此诗主颂其修泮宫者,先代之学尊,鲁侯得立之,示存古法而已。其行礼之饮酒养老,兵事之受成告克,当于周世之学在泮宫也。」据陈氏说,则鲁大学止兼立东序、瞽宗,而改虞庠曰米廪,以为小学,盖其制亦少杀于周云。颜升按:鲁有米廪,以拟天子之虞庠。虞庠在西郊,则米廪亦必在西郊。但此郊学无取贤敛才之事,特于是藏粢盛,而因名之为米廪,非教子弟之所。陈氏以米廪当公宫南之小学,是鲁虽设小学,而无小学之教也。盖鲁于西郊有米廪,而公宫南之左又有小学以教子弟,犹天子有虞庠,又有虎门之学也。又按文王世子云:「王命公侯伯子、男反养老于东序。」可知鲁行养老之礼,当在东序,不与受成告克等事同在泮宫也。又可知诸侯虽不得立四代之学,泮宫之外,亦皆有东序一学也。

子弟入学之年

大戴礼记保傅:「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卢氏辩曰:「小学谓庠门,庠门,一作虎门,师保之学也。大学,王宫之东者。束发谓成童。」白虎通曰「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是也。此大子之礼。尚书大传曰:「公卿之大子,大夫元士嫡子,年十三始入小学,见小节而践小义。年二十入大学,见大节而践大义。」此国子入学之期也。又曰:「十五年入小学,十八入大学。」谓诸子姓晚成者,至十五入小学,其早成者,十八入大学。内则曰:「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者,谓公卿已下教子于家也。周书卢辩传:辩字景宣,以大戴礼未有训诂,乃注之。或以为郑康成注,非也。鄱阳马氏端临曰:按「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大戴礼保傅传及白虎通之说。十三年入小学,二十入大学,尚书大传之说。程、朱二子从保傅、白虎通。又曰:「尚书大传所言十三年入小学,乃公、卿、大夫、元士适子之礼。盖公、卿已下之子弟,年方童幼,未应便入天子之学,所以十年出就外傅,且学于家塾,直至十三,方令入师氏所掌虎门小学。而天子则别无私学,所以世子便入小学欤?」古者入学之年,大抵以贵贱为差。贵者生而有天下国家之责,且或有童年嗣世之事,故宜早谕教,以成其德。此天子、诸侯之世子,所以八岁而入小学,十五而入大学也。三礼义宗云:「诸侯之子,亦以十年出就外傅,在公宫之左,路门之外,正朝之东。」其说小异。然其入大学之年,各以冠为断。冠义曰:「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而后礼义备。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故曰:冠者,礼之始也。」盖古者服备而后可责成人礼,故曰冠者,礼之始。入大学者,学成人之礼也。国君十五而冠,故十五入大学,大戴礼、白虎通之所言是也。由命士以上及大夫之子,二十入大学,内则曰「二十而冠,始学礼」是也。闾里之子亦八岁入塾,而士大夫之子反十岁就外傅者,以贵家内有傅姆,九年以前,凡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室家长幼之节,早已教之矣,故需至十岁亦不妨也。士大夫之子二十入大学,而闾里之秀者反十五入大学,何也?其所谓大学,乃庠序,非成均也。三物之教,易于四术,故十五亦可入也。

汉书食货志:「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

按白虎通:「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天子、诸侯之子入学之年也。尚书大传:「十三入小学,二十入大学。」此公、卿、大夫、元士之子入学之年也。其所谓「小学」、「大学」,皆国学也。食货志:「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庶人之子入学之年也。其所谓「小学」,即家塾;「大学」,则庠序也。大传又曰:「十五入小学,十八入大学。」汉书儒林传云:「太常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盖依大传为制,与前说异。卢氏以为诸子姓成有早晚,故晚者十三,迟至十五,早者二十,改为十八,理或然也。古者二十而冠,三十而娶,亦言其大率有故,则或前或却,容有不同。

乡学之教

汉书食货志:在野曰庐,在邑曰里。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乡,万二千五百户也。邻长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级,至乡而为卿也。于里有序而乡有庠。序以明教,庠则行礼而视化焉。视读曰示。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所以顺阴阳,备寇贼,习礼文也。春将出民,里胥平旦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尔雅释宫云:门侧之堂谓之塾。郭璞曰:夹门堂也。门之内外,其东西皆有塾,一门而塾四,其外塾南乡。毕出然后归,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轻重相分,斑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是月,余子亦在于序室,苏林曰:余子,庶子也。或曰未任役为余子。师古曰:未任役者是也。幼童皆当受业,岂论嫡庶乎?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

渭按:五家为邻,即周礼之「比」;五邻为里,即周礼之「闾」。里胥即闾胥,邻长即比长也。里有序,即下文之所谓序室。何休注公羊传云:中里为校室,选其耆老有高德者,名曰父老。十月事讫,父老教于校室。盖校者教也,故谓之校室。校室即学记之家塾。郑康成曰: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朝夕坐于门,门侧之堂谓之塾。是也。孔疏引白虎通云:里中之老有道德者为里右师,次为左师,教里中之子弟。又书传略说云:大夫七十而致仕,而退老归其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也。渭按:春将出民,里胥坐于右塾,邻长坐于左塾,此不过朝夕督察其出入而已,非能教民者也。右师坐右塾,左师坐左塾,则农隙之时,教民于校室,穷日而或继之以夜,一吏道,一师道,不可混也。班志作「序室」,而谓里有序,误矣。据州长「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则序当设于州里,不得有之也。校室为小学,庠序为大学,只就乡学中别大小,与国学无涉。说者不知此义,或指庠序为小学,或又谓乡学无大小之名,皆非也。乡学、国学各自有大小,不可以乡为小学、国为大学也。

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郑曰:物犹事也。一曰六德:知、动而明事。仁、爱人及物。圣、思无不通。义、制事得宜。忠、推诚不欺。和,心无乖戾。二曰六行:孝、善于父母。友、善于兄弟。睦、亲于九族。姻、亲于外亲。任,信于友谊。恤、振忧贫者。三曰六艺:礼、玉帛。乐、钟鼓。射、弓矢。御绥。策、书文字。数、筹算。

以乡八刑纠万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姻之刑,四曰不弟之刑,郑曰:「不弟,不敬师长。」贾曰:此不弟即上六行友是也。「友」在睦姻之上,专施于兄弟,此变言「弟」,退在「睦姻」之下,兼施于师长。五曰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乱民之刑。郑曰:「造言,讹言惑众。乱民,乱名改作,执左道以乱政也。」

平庵项氏安世曰:宾兴者,所谓「格则承之、庸之」也。继之以八刑,所谓「否则威之」也。三山郑氏锷曰:教民之三物,以六德、六行、六艺纠民,则止于六行,何邪?人之性有厚薄昏明之异,则德不可以皆同。人之材有能与不能之别,则艺不可以皆能。夫六行者,日可见之行,人人所当勉者也。苟不修其行,则害于其身,祸于其家,乱人伦而伤圣治,王法所不容,人类所不齿,是之谓戮民。加之以刑,可以无愧矣。

正月之五章曰:「谓山盖卑,为冈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讹言,即此所谓造言也。孟子曰:「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贼民,即此所谓乱民也。造言无实,惑众听,乱民左道违政令,害教之大,莫甚于此。王法之所必诛而不以听者,故八刑以是终焉。

乃施教法于邦国都鄙。邦国,外诸侯五等之封。都鄙,谓畿内三等采地也。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郑锷曰:教法既布,都鄙邦国宣化承流之职,各推而行之,以教其所治之民。司徒之教法既成于乡遂,乃推之于都鄙,又推之于邦国,此即王制所谓「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者也。诸侯之所以教,一皆听命于天子,内自畿甸,外薄四海,皆以乡三物教其所治之民,则道德一而风俗同,治天下犹运之掌上矣。

乡老:二乡则公一人。乡大夫,每乡卿一人。

王氏曰:乡老,公也,尊之于乡,宪其言行,不累以事,故称老。乡老于司徒之官,非属而无职。郑氏曰:王置六乡,则公有三人也。三公者,内与王论道,中参六官之事,外与六乡之教,其要为民,是以属之乡。

长沙易氏祓曰:天下达尊三,乡老兼焉。故在朝称公,在乡称老。

黄氏度曰:乡大夫犹有职掌,乡老唯大比兴贤能,献书于王,则与焉。所谓师也,父兄也。六乡,三公为之师。书曰:「周公师保万民」。盖纪实也。薛氏平仲曰:六官之建,未闻三公之列于官也,而于乡则见之;未闻六卿为之属者,而于乡则见之。以公卿之尊,不嫌于下行六乡之事,则教化之务顾不重欤。

按六乡之中有吏、有师,自乡大夫以至比长,皆吏也。小司徒所谓六乡四郊之吏是也。大夫士之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则师也。三公之仕焉而已者,为乡老,亦师也。乡三物之教,实三公主之,盖欲以小民之亲逊风天下,莫先于六乡,故庠序之官,视乐正尤尊重焉。

乡大夫之职,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其乡吏,州长以下是也。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王氏曰:考知其实伪,察见其精粗。州长,二千五百家为州,每州中大夫一人,各掌其州之教治政令之法。正月之吉,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以考其德行道艺而劝之,以纠其过恶而戒之。若以岁时祭祀州社,则属其民而读法,亦如之。春秋以礼会民而射于州序。正岁,则读教法如初。

党正:五百家为党。每党下大夫一人,各掌其党之政令教治。及四时之孟月吉日,则属民而读邦法,以纠戒之。春秋祭禜,亦如之。禜者,祭日月星辰及山川之神,见左传。国索鬼神而祭祀,则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壹命齿于乡里,再命齿于父族,三命而不齿。正岁,属民读法,而书其德行道艺。

族师百家为族。每族上士一人。月吉,每月朔日,则属民而读邦法,书其孝弟睦姻有学者。春秋祭酺,亦如之。郑曰:「酺者,为人物灾害之神,故书酺或为步。」

闾胥二十五家为闾,每闾中士一人。凡春秋之祭祀,谓州社、党禜、族酺。役政,役田。役政,若州射,党饮酒。丧纪,乡老、乡大夫于是卒者之数。聚众庶,既比则读法,书其敬敏任恤者。凡事掌其比,觥挞罚之事。

比长,五家为比,每比下士一人,各掌其比之治。五家相受相和亲,有罪奇邪则相及。

长乐刘氏彝曰:王都之外,百里之内,为地四同,而画为六乡。专其德行道艺之职,则三公也,六卿也,中大夫三十人也,下大夫百五十人也,上士七百五十人也,中士三千人也,下士万五千人也。上下相维,礼义之俗成于六乡,而化天下之本立矣。

孟子。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朱子曰:「庠、序,皆学名也。申,重也,丁宁反复之意。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悌。颁与斑同,老人头半白黑者也。负,任在背。戴,任在首。夫民衣食不足,则不暇治礼义,而饱煖无教,则又近于禽兽。故既富而教以孝悌,则人知爱亲敬长而代其劳,不使之负戴于道路矣。」

仁山金氏履祥曰:「古者道路之制,轻任并,重任分,颁白者不提挈,不特子弟代父兄之劳,凡行道之人,少者皆分代老者之任。风俗敬老如此,则尊君亲上可知矣。」按:乡三物之教法可谓详矣,而孟子一言以蔽之曰:「申之以孝悌之义。」盖庠序学校之设,皆所以明人伦,而人伦莫先于孝悌,孝悌之义明,则其余无不明矣。先是,校室之教非不以孝悌,而其义则未之闻也。故自闾里以升庠序者,必申之以孝悌之义焉。知其义则孝可移于君,悌可移于长,通之于礼乐,推之于朝廷,而庠序居然为乡之大学矣。

书舜典: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

孟子:「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

朱子曰: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然无教则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圣人设官而教以人伦,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德,犹惠也。尧言劳如字者劳之,来如字者来之。邪者正之,枉者直之,辅以立之,翼以行之,使自得其性矣。又从而提撕警觉之,以加惠焉,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盖命契之辞也。

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

朱子曰:伦,序也。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人之大伦也。庠序学校,皆以明此而已。

次崖林氏希元曰:古人建学,惟在于明人伦,使民亲于下耳。其间俊秀成材者,则升而用之。今之学校,惟欲养士以待用已,无古人教民意思。至其所以教之,又只是区区文艺之末,非古人所以造士之旧矣。按舜命契之辞,其发端曰:百姓不亲,五品不逊。而孟子亦曰:「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可见古人之建学,专为小民而设,造士其第二义也。放勋之言,欲多方诱掖,以使之自得其性,即「敷教在宽」之旨也。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盖自上世已然。尧、舜之命契,意皆在小民,即周官大司徒「乡三物」之教也。后夔典乐,别是一大有司,专为胄子而设,而国之俊选亦与焉。虽其意亦主于明伦,终不若乡学尽人而教之,为化民成俗之要道也。

大学翼真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