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披洛若(今译斯宾诺莎) ,以一千六百三十二年生于荷兰。其先世为犹太人,家于西班牙,后避罗马教之难出奔。当时荷兰不禁异教,因家焉。斯初受业于莫泰来。莫泰来,犹太教之法师也。斯从之研究犹太教及犹太文学,尤以中世以来犹太人所著哲学为主。其学盖取犹太教之思想,与自雅里大德勒(今译亚里士多德) 而来之思想,熔合为一者也。当时学者通用拉丁语,而莫泰来不谙拉丁语,斯因就医者恩底学之,无何,辄精其业,且由是稍通自然科学。传言恩底有女,工音乐,精拉丁语,乃父他适,辄代父教斯。斯颇[暱](嫟)女,后以他少年馈女珍饰,至夺其爱云。斯说未足为信。考恩女与人结婚,时已二十七岁,事在一千六百七十一年,而斯之去荷京,在一千六百五十七年,其时恩女仅十一二岁,而所谓某少年者更幼于斯七岁,谓与斯同时眷恩女,断无其理。且证以斯之为人,则前说尤诬甚矣。

初,斯疑犹太教旨之不合,既解拉丁语,得纵读近世哲学科学之书,益滋惑焉。犹太之教士学者等,以斯好攻异端,一日遣人诣斯之居,与论神学,因执其言为据,召而尤之。若辈知斯他日必成名儒,可为其教之光,故不欲深究,谓之曰:“若但偶莅教会,伪为信吾教者,且保护若,不尔,则罚以严刑。”斯固恶为不义事者,坚拒之。一千六百五十七年,犹太教人遣一壮汉,深夜入其家,拔剑相向,迫之去荷京,而后以除教籍宣示。斯乃避难于荷京之近郊,居友人雷丁之宅者凡五载。友为荷兰某宗派之基督教人,其同派者胥方正质朴之士,故斯甚敬重之。自是易原名巴尔孚为培奈的克斯,二者同义,前犹太语,后拉丁语也。自是潜心力学,尝摘发特嘉尔德哲学之短,欲自出意见,成一家言。荷兰之学者重其名,争诣其门,与论特嘉尔德之哲学,及闻斯之说,益惊服。富家子某怜斯之贫,欲资以金,辞不受。后某壮岁而夭,谓家人曰:“必举我遗产赠斯先生。”其弟以言于斯,斯不能却,然仅受金少许,其廉介不苟如是。

一千六百六十一年,从[兰](雷)丁徙居,越二年,又徙居海格镇之近傍,则以其地多交游也。此间殚力著述。将公其学说于世。一千六百六十五年夏,一游荷京,谋付之梓,以匿名干例,不果。后复著一书,论神学,阅四载而书成。大意谓宗教之仪式,中有关国民之道德者,国家必监督之,以保国之秩序;至宗教之思想,宜任各人自由,则兼利国家,兼裨宗教矣。书以一千六百七十年出版,不署作者名。明年,政府禁售其书。罗马教中人亦群起攻之。一千六百[九](七)十三年,自海格镇附近移居于镇,侨寓一画师之家。一千六百七十三年,哈迭堡大学敦词厚礼,聘之为哲学教授,以体羸弱而不谙教法辞,盖恐一旦居教职,易召宗教上之争端,且无暇研究学术也。

一千六百七十五年,复一赴荷京,谋刊著述,而谣诼烦兴,斥之为蔑视神明者,惧祸,复携稿归,叹曰:“予生前,其葬此书于敝篦矣!”自是肺疾渐增,一千六百七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卒,年四十四岁。斯生平未一受事于他人,惟以制透镜为生,技精,故理化学家争购其物,且多借是纳交于斯。顾所入微薄,赖俭约自奉,仅免冻馁,居恒敝衣粝食,见者弗能辨其为学子也。性温蔼,寡言笑,终身惟一次发怒。为学专精,尝三月不外出,寝食俱于书室云。

论曰:自世有视学问为职业者,以为学成名立,则利禄之道在是焉,此学者之所以为时人所贱也。夫为学一事,治生又一事,二者皆人生当尽之务也。各学其所学,而各治其生,则社会安,文化日进矣。不然则谓学者之为业,用力逸而得酬厚,天下之人必皆乐为学者,不将令举世为游惰之民乎?抑闻之,职业之最尚者,必其独立而不依傍人者也。若受事于人,则不得不牵于势,而或至枉其本意。斯披洛若以积学之儒,而下伍工师,皦然独立,不以贫为虑。呜呼!其操行之高洁,可以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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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篇刊于1906年4月《教育世界》12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