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从天、人一气的角度出发,论证了人道与天道的共同性,以此要求君主应该效法天道来治理人事。董仲舒将天气的四季变化与人类的感情变化相比配,认为君主应当在春、夏、秋、冬四季分别施行仁爱、宽大、刑杀、清明的政治。但他同时又指出,人道对于天道的效法不应该是机械简单的相配,而应该抓住天地之道的根本,即天地之气周转流行、永不停息的特性。君主在治理政事时,应当根据实际情况来采取相应的措施,而不必拘泥于天、人相合的死板框架。本篇的思想既肯定了人道应该效法天道,但同时又突破了阴阳家多禁忌的缺陷,应该说观点更为全面。
阴阳之气,在上天,亦在人。在人者为好恶喜怒,在天者为暖凊寒暑(1),出入、上下、左右、前后,平行而不止,未尝有所稽留郁滞也(2)。其在人者,亦宜行而无留,若四时之条条然也(3)。夫喜怒哀乐之止动也(4),此天之所为人性命者。临其时而欲发,其应亦天应也(5),与暖凊寒暑之至其时而欲发无异。若留德而待春夏(6),留刑而待秋冬也(7),此有顺四时之名,实逆于天地之经(8)。在人者亦天也,奈何其久留天气,使之郁滞,不得以其正周行也(9)?是故天行谷朽寅(10),而秋生麦,告除秽而继乏也(11)。所以成功继乏,以赡人也(12)。
【注释】
(1) 凊(qìnɡ):清凉。苏本“凊”作“清”,宋本作“凊”,作“凊”是,今据正。下文同。
(2) 稽留郁滞:停留郁结。稽,停留、拖延。郁滞,阻滞、郁结。苏本“郁滞”作“滞郁”,惠栋校作“郁滞”,钟肇鹏曰:“下文之‘无所郁滞’及‘而无郁滞一也’并作‘郁滞’,惠校是。”钟说是,今据乙正。
(3) 条条:通达而有条理的样子。
(4) 止动:或止或动,即藏于内心和表现于外。止,停止、静止。动,发动、表现。
(5) 天应:自然的反应和表现。
(6) 留德:推迟布施恩德。
(7) 留刑:推迟施行刑杀。
(8) 天地之经:天地的根本道理。经,常规、原则。
(9) 正周行:正常的周转流行。
(10) 天行谷朽寅:天地运行的常道是春天适宜谷物生长。朽,通“巧”,便利、恰好。寅,按照古代的阴阳五行学说来加以解释,寅树木,而木属春。谷朽寅,是指春天适宜谷物的生长。
(11) 告除秽而继乏:天意告诉人们除去污秽而拯济困乏。除秽,除去污秽。继乏,拯济困乏。继,通“济”,帮助、接济。
(12) 赡人:供养人类。赡,供给、供养。
【译文】
阴阳之气,不仅存在于上天,也存在于人的身上。阴阳之气在人身上表现为好恶喜怒的不同情绪,在天上表现为暖凊寒暑的季节变化,它出去、进来、上去、下来、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平稳地运行而不停止,从来没有长时期地停留、郁结下来。阴阳之气在人身上的表现,也是适宜地运行而没有推迟逗留,就好像四季变化一样通达而有条理。喜怒哀乐的藏于内心和表现于外,这些都是天赋予人的本性。到时候就要表现出来,这种反应也是一种自然的反应,与天气到时候就要发生暖凊寒暑的季节性变化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为了等待春天和夏天而推迟布施恩德,或是为了等待秋天和冬天而推迟施行刑杀,这样的行为虽然有顺应天气四时变化的虚名,但是在实际上却违背了天地之气运行不息的根本道理。在人身上的气也与在天上的气一样,为什么要让天气长久地停留,使它郁结、凝滞而不能正常地周转流行呢?所以天地的常道是,春天适宜谷物生长,而到了秋天就是麦子生长的季节了,天意会告诉人们要除去污秽而拯济困乏。上天成熟谷物来拯济困乏,并用此来供养人类。
天之生有大经也,而所周行者,又有害功也(1),除而杀殛者(2),行急皆不待时也,天之志也,而圣人承之以治(3)。是故春修仁而求善,秋修义而求恶,冬修刑而致清,夏修德而致宽。此所以顺天地,体阴阳。然而方求善之时,见恶而不释(4);方求恶之时,见善亦立行。方致清之时,见大善亦立举之;方致宽之时,见大恶亦立去之。以效天之方生之时有杀也(5),方杀之时有生也。是故志意随天地,缓急仿阴阳。然而人事之宜行者(6),无所郁滞,且恕于人,顺于天,天人之道兼举,此谓执其中。天非以春生人,以秋杀人也。当生者曰生,当死者曰死,非杀物之义待四时也(7)。而人之所治也,安取久留当行之理,而必待四时也?此之谓壅,非其中也。人有喜怒哀乐,犹天之有春夏秋冬也。喜怒哀乐之至其时而欲发也,若春夏秋冬之至其时而欲出也,皆天气自然也(8)。其宜直行而无郁滞,一也。天终岁乃一遍此四者,而人主终日不知过此四者之数(9),其理故不可以相待。且天之欲利人,非直其欲利谷也(10)。除秽不待时,况秽人乎(11)?
【注释】
(1) 又:钟肇鹏曰:“‘又’字乃‘若’字脱烂而误抄。”钟说可从。
(2) 殛(jí):诛杀。
(3) 承:顺承,效法。
(4) 释:释放,放过。
(5) 天:此下苏本有“地”字,苏舆并注:“‘地’字当衍。”苏说是,钟肇鹏校释本删“地”字,今从之。
(6) 然:冒广生曰:“‘然’字疑衍。”
(7) 义:苏舆注:“‘义’盖‘必’之误。”比观下文之说,苏说可从。
(8) 自:苏本作“之”,钟肇鹏曰:“‘之’、‘自’音近,因误‘自’为‘之’,致生纷扰。”钟说是,今据正。
(9) 者:旧本皆脱此字,苏舆注:“‘四’下似当有‘者’字。”钟肇鹏校释本据惠校及董天工笺注本补“者”字,今从之。
(10) 直:仅,只是。
(11) 秽人:恶人,坏人。
【译文】
上天生长万物有它的常理,而且不停地周转流行,如果有妨害它的功业的,就立刻加以诛杀,行事迅速都不必要等到一定的时候就执行,这是上天的意志,而圣人效法它来治理政事。因此君主在春天修治仁爱来访求善事而加以褒扬,在秋天修治道义来访求恶事而加以惩处,在冬天修治刑罚来达到清明的政治,在夏天修治恩德来达到宽大的政治。这就是效法天地之道,体察阴阳之意。在访求善事而加以褒扬时,见到恶事而不会放过不管;在访求恶事而加以惩处时,见到善事也会立刻给予奖赏。在致力于政治清明时,见到大善事也立刻给予褒扬;在追求政治宽大时,见到大恶事也立刻加以铲除。效法上天在生长万物的时节也有诛杀,在诛杀万物的时节也有生长。因此君主的心意顺从天地,施政的快慢则效仿阴阳。对于人事中应当施行的,没有郁结、凝滞,并且宽恕别人,顺从上天,天道人道同时施行,这就叫把握了中道。天并不是一定只在春天让人活,也不是一定只在秋天杀人。应该活的人就让他活,应该死的人就让他死,并不是说诛杀生物一定要等到某个季节才能施行。因此人君治理政事,又怎么能够对于该行之事长期滞留不去施行,而一定要等到四季中某一个季节才去施行呢?这就叫做心灵有所蔽塞,不是执中之道。人有喜怒哀乐等不同的感情,就好像天有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一样。喜怒哀乐到时候就要表现出来,就好像春夏秋冬到时候就会出现一样,都是天气的自然本性。它们在应当正常运行而不郁结、凝滞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天在一年之中经过春夏秋冬四季而运行一周,而君主一天之中处理的事情要远远超过四件,按照常理他也不可能等到特定的季节才去办理相应的事情。而且上天要对人有利,并不仅仅只是要对谷物的生长有利。去除污秽不必等待到一定的时候,更何况是铲除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