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所谓“圣治”,就是圣人以孝治理天下之道。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所谓“圣人”,即是指才德兼备,完美无瑕的人。本章借西周圣人周公旦行郊祀之祭为例,阐明行“孝”乃人的本性。又指出圣人“孝治”之所以成功,乃是圣人能够因应人性的本然之故。接着,作者再以君子的言行举止为例,进一步说明“孝治”的原则:敬爱父母,躬身行孝,作人民的榜样。如此这般,自然就能够成就“孝治”。

曾子曰:『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

子曰:『天地之性[1] ,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2] ,则周公其人也[3] 。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4] ,宗祀文王于明堂[5] ,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故亲生之膝下[6] ,以养父母日严[7] 。圣人因严以教敬[8] ,因亲以教爱。圣人之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父母生之,续莫大焉。君亲临之,厚莫重焉。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以顺则逆[9] ,民无则焉。不在于善,而皆在于凶德,虽得之,君子不贵也[10] 。君子则不然,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11] 。」』

1 性:指万物得诸上天的禀赋。

2 配天:根据周代礼制,每年冬至要在国都郊外祭天,并附带祭祀父祖先辈,这就叫作以父配天之礼。

3 则周公其人也:以父配天之礼,由周公始定。

4 郊祀:帝王在国都郊外祭祀天帝。后稷:名弃,为周人始祖。

5 明堂:古代帝王布政及举行祭祀、朝会、庆赏、选士等典礼的地方。

6 膝下:指幼年。

7 日严:日益尊崇。

8 因严以教敬:圣人凭依人对父母尊敬之心,教人“敬”的道理。

9 以顺则逆:是“以之顺天下则逆”的省略,意思是如果用“悖德”和“悖礼”来教化人民,治理人民,就会把一切都弄颠倒。

10 不贵:即鄙视,厌恶。

11 “淑人君子”两句:语出《诗经·曹风·鸤鸠》。

译文

曾子说:“请允许我冒昧地提个问题,圣人的德行中,难道就没有比孝行更为重要的吗?”

孔子说:“天地之间的万物生灵,只有人最为尊贵。人的各种品行中,没有比孝行更加伟大的了。孝行之中,没有比尊敬父亲更加重要的了。对父亲的尊敬,没有比在祭天时以父祖先辈配祀更加重要的了。祭天时以父祖先辈配祀,始于周公。从前,成王年幼,周公摄政,周公在国都郊外圜丘上祭天时,以周族的始祖后稷配祀天帝;在聚族进行明堂祭祀时,以父亲文王配祀上帝。所以,四海之内各地的诸侯都恪尽职守,贡纳各地的特产,协助天子祭祀先王。圣人的德行,又还有哪一种能比孝行更为重要的呢!子女对父母的亲爱之心,产生于幼年时期;待到长大成人,奉养父母,便日益懂得了对父母的尊敬。圣人根据子女对父母的尊崇的天性,引导他们敬父母;根据子女对父母的亲近的天性,教导他们爱父母。圣人教化人民,不需要采取严厉的手段就能获得成功;他对人民的统治,不需要采用严厉的办法就能管理得很好。这正是由于他能根据人的本性,以孝道去引导人民。父子之间的关系,体现了人类天生的本性,同时也体现了君臣关系的义理。父母生下儿子,使儿子得以上继祖宗,下续子孙,这就是父母对子女的最大恩情。父亲对于儿子,兼具君王和父亲的双重身份,既有为父的亲情,又有为君的尊严,父子关系的厚重,没有任何关系能够超过。如果做儿子的不爱自己的双亲而去爱其他人,这就叫作违背道德;如果做儿子的不尊敬自己的双亲而去尊敬其他人,这就叫作违背礼法。如果有人用违背道德和违背礼法去教化人民,让人民顺从,那就会是非颠倒;人民将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效法什么。如果不能用善行,带头行孝,教化天下,而用违背道德的手段统治天下,虽然也有可能一时得志,君子也鄙夷不屑,不会赞赏。君子就不是那样的,他们说话,要考虑说的话能得到人民的支持,被人民称道;他们做事,要考虑行为举动能使人民高兴;他们的道德和品行,要考虑能受到人民的尊敬;他们从事制作或建造,要考虑能成为人民的典范;他们的仪态容貌,要考虑得到人民的称赞;他们的动静进退,要考虑合乎规矩法度。如果君王能够像这样来统领人民,管理人民,那么人民就会敬畏他,爱戴他;就会以他为榜样,仿效他,学习他。因此,就能够顺利地推行道德教育,使政令顺畅地贯彻执行。《诗经·曹风·鸤鸠》里说:‘善人君子,最讲礼仪;容貌举止,毫无差池。’”

赏析与点评

有人问:“为什么我们要孝顺父母呢?”《孝经·圣治》章告诉我们:人类的两种基本情感,“爱”与“敬”构成了“孝”。“爱”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情”,“亲情”本于父母哺育子女,子女亲近父母的“自然本性”;而“敬”则是我们对天地、先祖和父母的感激之情。我们感激赐予我们生命的“他者”,因为我们知道没有这一切,我们的“生命”便无从说起。所以,“孝”是植根于子女与父母的“爱”,也是源于“生命之源”的“敬”。可以说,“爱”与“敬”是人的天性,而圣人亦顺应了“天性”以“孝”治天下。很多时候,谈到“以孝治天下”,我们总会把“孝”与“父/君权绝对化”连在一起。其实,如本章所言:“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当中所讲的“君臣之道”是蜕变自“父子之道”,而所谓“父子之道”的政治演绎,不仅要求在下位者要敬顺在上位者,而是在此之先,在上位者必须“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有了这先决条件,人民才会信服,才会遵从,如此“孝治”才会成功。

“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曾几何时,“严父配天”被视为“君权、父权”的最终根据。其实,“以父配天”之祭是“反本报始”感情的“仪式化过程”,是古人借着祭天向众人宣示天地、先祖对在世者的恩德。可惜,今天,很多人已忘却一切,把“生命”视为“必然”,既不晓得“感恩”,更不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