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吴敬生 三则

四月廿五、五月一日两书俱至。喜有暇读书,时时摄念,用力甚勤,此即存养省察之功也。能不间断行之,渐渐醇熟,则义理愈明,杂念自然不起。心缘义理,即是正念,时时住于正念,则杂念无自而生。寻常以杂念为患者,只是心无主宰,故得力必在读书。凡读书不得力者,只为务多闻而不求义理耳。圣人之学无他,只是气质清明,义理昭著,逢缘遇境,一切时皆作得主,不被他人惑乱耳。时人大患莫过于气昏,障碍自心虚灵,遂使义理无从显现。能祛得一分昏蔽,必还得一分清明,此乃心体之本然,不从外得也。因来书语尚亲切,故不觉话堕。近年深感讲说无益,绝口不谈义理者久矣,兹乃为贤一发之耳。闻寇势复张,未来事黑如漆,而人心之晦盲否塞,虽十重铁甲,未足以喻,圣人复起,亦不奈他何。凡耳有闻,目有见,皆足为心害,增长业力,不能自拔。义理不明之害,至于今日为极矣。贤辈勉之,无自菲薄,足于己自无慕于外,存诸己者熟,斯见于事必当,及于人必广,不徒自心受用而已也。书院事吾不欲谈,亦无尤人之意,因物付物,各行其所安而已。

有暇读书,大是佳事,然贵精不贵多,况今书亦难具,有目无书何益。先儒得力处亦不限何书,大抵就自己身心体究,必得益。泛泛寻求,不深思而轻持批评态度者,不唯少功,且多失之,来书所谓白首无得者,此类是也。凡人心间则耐事,事虽多不忙,能得其理则闲,非放旷也。而况读书忙,又争得有入?是必从容玩味,久则真得闲中之趣,其乐无穷矣。此境界真读书人必得之,非诞也。

前月廿八日曾寄小诗奉慰伤女之戚,谅已达览。旋又得廿四日书,能以理自广,甚善。礼不为殇服,亦是以义胜恩。释氏轮回之说,实有事验,死生之故,《系辞》约而已明。季札葬子于嬴博之间,孔子于其祝辞深致赞叹,后来禅师家闻挽歌发悟者,亦不出此理。庄子有变化而无死生之说,濂溪《太极图说》亦明用其义。故君子知其无始终,则彭殇可齐;知其无去来,则洋洋如在。变化流形,特一时之寄,其与形俱灭者,识也气也。若夫性固无生灭,虽起用从缘,而不与缘俱息,是以“乐天知命故不忧”,此理实最近而非难知,人每梏于形气之私而不悟耳。贤能于吾言有所契,自可豁然无疑,受用无尽,然须自悟,初不在言说也。

示袁心粲 三则

得十一月廿一日来书并附来近作诗文,知迩来用力精进,后又见与星贤书,见赠摄影,气象和悦,弥觉可慰。此学务在力行,不在讲说,践履既真,义理自然浃洽。一切时、一切处能作得主宰,不被物转,不被境迁,方有受用。象山云“得力处便觉省力”,向上愈简要是也。老年亦不必多作文字,随分教学,一日间亦须令有间暇时节,勿拘迫太过,方有优游涵泳之乐。与星贤书劝其勿戚戚,意甚是。然乐是自然之效,亦非可袭而取,见其大而忘其小,则庶几矣。书院在今日已无存理,自是吾德薄不能感人。向来讲论都无所益,今刻书亦难为计,所忧者不在绝粮,俗情难喻,无足深责,而相从二三子于自己性分内事亦未能见得亲切,故知共处无益。吾不能弃忠信以为道,动而有悔,所遭之时则然,但其所以自处者,欲求不害义而已。鬻书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无济于刻书,苟足以自活,斯亦已耳。亦不暇为长久计,犹欲及身能还乡里,时势尚不可知,祇有任运以俟之。有人言浙中唯温州尚为善地,道路犹通。如使寇势不张,即未能偃兵,苟可行旅,思取道衡阳,历粤、闽以达雁荡。有贤与约三、仲劼在彼,或为假一僧寺,暂容栖止,赁民房亦可。 未知其事不甚难否?但相随人众,约十人。 寄住即或犹可,而道路之费实不易谋,此亦空想而已。然彼中现时物价,亦愿因便稍稍示及,俾可作万一之准备,傥有可行之机,亦不俟终日也。

得一月十一日书,知移居响岩,专志读书,有以自乐,良慰所望。别见与星贤一简,详述山居景况,尤觉可喜。仆前此有书寄贤,告以归思,亦欲相就于雁荡,然今尚不可以行也。虽不复仰食书院,鬻书尚堪自活,且饿死事小,何足萦怀。贤欲损薇蕨之资以益我,其款若未汇出,幸即止之。学诗宜先读陶诗及《唐贤三昧集》,《古诗源》亦可看。 不独气格不可入俗,亦当领其超旷之趣,始为有益。袁简斋俗学,无足观也。宜多涵泳,切勿刳心于文字。聊以简语奉报。唯珍重,不悉。

顷得四月廿五日天台来书,告我甚详,亦见贤于日用之间甚有得力处,揽书为之一喜。朋友间鲜有如此亲切者,乃知夺志害志在乱世为益甚,只缘此中无义理以自安耳。来示辨谨严拘迫之别,尤善。盖谨严是此心有安顿处,见于行事,自然能照顾不走作;拘迫乃是于义理无所见,只勉强把持此气,大是苦事,亦不能久。洒落是自然之效,曾晰、周濂溪始为真洒落,不可以放旷为洒落,若力求洒落,亦是居简而行简,实无此事,敬则自简耳。每见今人恒苦终日扰攘颦蹙,真不奈伊何,实缘向来不曾用居敬工夫耳。因感来书言善,不觉信笔及此。令婿竟不得消息,可念。然劫之者意在财帛,必不致危其身。乱世多财,实为患害,宜劝婿家散之,则此患绝矣。令女公子能学诗,甚善。《古诗源》、陶诗之类竟不可得,亦恐须俟乱定后求之。然天未厌乱,实人而非天。过此以往,不独中土,凡大地众生,经此毁坏,一切文化所资皆中断停顿,真陷于榛榛狉狉,谁为为之,孰令致之?至愚极顽,乃在言利,而孟子之言,至今以为迂阔,后有述者,辨之不可不早也。天台吾曾经游,至今历历在目,贤居此良足慰意。羁蜀岁久,一步不能出游,蜀之山川,亦非吾好。若言风俗,则随处皆蛮貊,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乃至言语不通,何况心志。幸尚有残书,可日与古人相对耳。言此,聊当晤语,诸惟珍重,不悉。

示刘公纯 三则

来问有未惬鄙意者,在一觅字。洞山云:“悟即不无,已落第二头。”就己犹然,何况从人觅悟?今贤第一问便向老夫觅悟缘,不辞为贤说,只恐将来悟后笑我,宁可此时遭贤怪,却不相妨。第二问谓不觅又争得此,是贤实语。但向己求,莫从他觅。古德言句,总是一时对机方便,悟后一字用不着,但可藉此引起疑情,切莫向他言句上觅。转觅转远,忽然捉得自家鼻孔,方知死尸原是活人,到此方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也。三关之说,自古无之,清世宗选语录,自述悟缘,乃大张三关,其实杜撰,勿被他瞒。 至黄龙三关所谓佛手驴脚生缘者,乃是举以勘验学人,并无初、中、后之异。所言大悟、小悟者,亦大慧杲败阙处。大抵乍有省发,如言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尚未透脱,故有重悟之说。末后一句,始到牢关,把断要津,不通凡圣,到这里三世十方一齐坐断,岂复更落阶级次第?若准教义,正是至圆至顿,不须更觅甚圆、顿教。大凡言教,总是别峰相见也,若水不洗水,金不抟金,无有一法与汝为缘为对,更不用说道理,谈玄妙,只是一切平常,但见虽齐于诸圣,日用行履,大有事在,不是一悟便休耳。识法者惧,古人十度发言,九度休去,诚恐人将作道理解会,反成系缚,故谓百千玄妙,不如一句无义味语,到后来举着无义味语亦成窠臼。即如赵州柏树子话,觉铁嘴闻人举着便道:“先师无此语,莫谤先师好。”岂如今人牦牛爱尾,自己顶上戴铁枷不肯卸,转与学人安枷“锁邪?故曰:亲者不问,问者不亲。然又不可绝却言语,只是应病与药,病止药亡,何劳重举,只此答来问已竟。这一络索总是葛藤,逢人切忌举似,转见不堪也。贤自勘今在市区与在歌乐山时有异否?来书谓将于闹处磨炼却是,须知静处、闹处只是一般妄生分别。然对境施为,须是应缘不错始得,到这里亦与言句无涉也。

久不得消息,日用事如何?参禅须是猛着精采,古人从这里转过身来者,个个似生龙活虎一般。所谓野狐跳入金毛队,如此方真是变化气质,立地超凡入圣。岂是不唧 汉,终日寻寻觅觅,伫思停机所可等待者,不可将一言半语小有解会便当作悟也。时人病痛只是奄奄无生气,遇事没奈何,勉强敷衍,不诚无物,故任何事不能担当,任何事不能成办。又第一不肯担过失,畏人指摘,喜人恭惟,所谓掩其不善而着其善,此是膏肓之疾,不可救药。禅宗骂人为不快漆桶,不是病其无解会,乃斥其不知痛痒也。吾见古德用尽恶辣言语骂人,乃真是没量慈悲,惜今人不肯暂时降伏其心,故吃棒无分,虽千圣出来,亦不奈伊何。今见贤良久默然,忍俊不禁,聊为倾出一栲栳,切勿作骂会也。近来作《慈湖家记序》及《系辞精义序》,料简旧失,亦非草草。二书装订需时,今索得刷好序数份,特先各寄一本奉览。看来刻书亦无多大影响,书院若存若亡,令人难耐,若不是道路难行,吾早已打包径去矣。沈先生请贤任董会秘书,贤引刘健群,言有力者出力,甚善。然董会举动迟滞,一事往往涉月经旬不见眉目,到头只成阁置。仆乃无力,即使有力,亦无处使。凡事办不动则停止可也,既不肯停,又不肯办,不知何所取义,此亦禅师家所痛斥者。以贤好禅,故聊举禅语,藉舒气闷,未审亦能从中着力否?愿有以语我。

附机语四则

或问:“高峰举无梦无想时,主人公在何处安身立命?忽遇枕子落地方彻,未审高峰当时得个甚么?”答曰:“问取主人公。”问:“未彻时过在甚处?”答曰:“过在觅。”

或问:“云门谓镜清言,越中清水白米从君吃,佛法未梦见在,是褒是贬?”答曰:“岂不闻至人无梦?”问曰:“与么则是褒也。”答曰:“且莫梦中说梦。”

或问:“今时禅林多举‘念佛是谁’话作勘辨,合作么生祇对?”答曰:“念佛是谁?”问:“某甲不会。请别下一转语。”答曰:“何不道渠无面目,何从得名字?”

或问:“百丈野鸭子因缘,马祖扭住百丈鼻孔云:‘又道飞过去也。’意作么生?”答曰:“汝道当时百丈在甚么处?”

示云颂天

久不得消息,昨获十四日来书,喜所苦渐减,病中能自作主。即此作主者还受病也无,若受病者即非真主,此正好勘验。《维摩诘经》推勘病本,属之攀缘,若离攀缘,实无病本,若无所得,则离攀缘。此真了义,为除病第一神方也。来示谓看答问时,曾于梦中相见,此之相见,乃真而非梦。若使来山奉手,终日对面,闻言不领,乃梦而非真。色见声求,何如冥符默识。善财参德云比丘,只在别峰相见,须知若亲证法身,则无相见义也。此事且置。就来书说敬处亦似有会,然尚未切。《法华》云:“佛子住此地,即是佛三昧,行住及坐卧,常在于其中。”若于此会去,许有少分相似。儒家说敬种种方便,教人有个入处。须知敬是一切三昧根本,视听言动不离此三昧,即行住坐卧不离此三昧,然后自心所具之理,佛氏谓之性功德。方能随处显现,而成为大用,非是死堆堆如三家村土地神,此是岩头笑雪峰语。 豪无用处也。今人驰求不息,放却自家天理不理会,却向外求所谓真理,只缘都是散乱心,愈散愈昏,愈昏愈散,虚受一切身心大苦,真可哀愍。孔子、如来出现于世,亦救不得,真是没奈何。吾深悔此来在阎浮提打一遭,不能与人作一豪饶益。众人障重,即吾障重,缺少方便,于彼何尤?然寒暑到来,亦是回避不得,吾行吾素而已。近来不仰食书院,犹可以卖字存活,不足忧。即令饥饿,亦是分内,所忧者方大,不在一身也。因来书见问,故并及之。暑雨凉燠不时,诸唯珍重。不悉。

示王星贤

“人情知痛痒,物理明是非。世故工为圆熟,亦似无可瑕疵。前者求尽己,后者唯徇物,若只图自便而不顾人非,尚未足语于世故也。”向为贤辈举象山此语,明其非世故,以为正好用力。据《年谱》,象山答复斋此问时才廿四岁。又云:“吾家合族而食,每轮差子弟掌库二年。某适当其识,所学大进。”这方是执事敬,然则所谓在人情、物理上做工夫者,正是与人忠也,圣人所谓虽之蛮貊不可弃者。吾侪各已老大,同在流离,试问于此语能行得多少?因览来书,会处似犹未切,只在言语上分疏,故不觉忉忒一上。

示张立民 六则

来书具悉。昨日饶舌,知其无益,尚有不能已于中者,不可遂绝却言语,终不如禅师家之良久默然,以此机用不可施于今日也。日用寻常,何莫非道,一有差忒,遂致乖违。大凡动静语默,出处进退,辞受取与,皆有道存。舍此不讲,而别求玄妙,则是离性与道为二。事物当然之则,即是自性本具之理,此理未显,何以应物?物来无常,应之恒一,从上圣贤,别无他道,只能一性纯真,应物无失而已。上句是“廓然而大公”,下句是“物来而顺应”。 吉凶者,失得之象也。今天下万事万物皆失其理,焉能不凶?一心之理得,则天下万物若示诸掌,又何疑哉!学者分上只是“敬义立而德不孤”,则不疑其所行,故曰“不习,无不利”,此乃真实受用。人自不肯由之,虚受一切身心大苦,真是吾莫如之何也。来示举真谛、俗谛语亦未切。此理未明,汝所谓真者亦俗也;此理若明,则所谓俗者皆真也。故圆教唯是一真,权说乃有二谛。此尚非贤辈今日所能跂及,吾亦是太早说了,但怪平日言语总不得力,何不自己看取。吾今所言皆是末后教,过此亦将不复闻矣。黄龙南曰:“吾此后再不钝置汝。”今又不觉阿漉漉地如此,真太多口也。

《止观》除病患门只是最初方便,晚近道流所谓心息相依者,在彼已是胜法。不知《起信论》约修止门先须离境,所谓不依气息,不依形色,不依于空,不依地水火风,乃至不依见闻觉知。彼有依,故不离境;此无依,故不托缘:是其不同处也。禅非坐卧,定非出入,有体真止,然后有息二边分别止、方便随缘止。心淳熟故不走作,不走作故心渐猛利,烦恼病患始可得而除。若坐时用功,不坐便放下,即云调气,亦只调得一时。故佛氏必言四威仪,儒家必言四事,方能打成一片。寻常若能心缘义理,不取外境,劳攘自少,便有止意,逢缘遇境不迷昧,无犹疑,道理明白平铺着,便有观慧意在,否则学一法门,亦是增一劳攘。若曰见性忘己,实太远在,但方便却病却无不可耳。因览来书,略为引发,不是欲料拣时人也。

贤昨语实未惬。非特子夏不可贬驳,玄史亦不可以世、出世间显密二教牵合分配。此正揣量卜度之言。若果有世间法、出世间法可分者,则堕取世间相过,执有出入亦是过,故谓无世间可出,方得无过。显密亦是相。《易》言“微显阐幽”,“显仁藏用”。《中庸》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知微之显,可与入德”。据贤昨语,乃《坛经》所诃“不入祖师室,茫然趋两头”也。不可顺世情瞎却人眼,故不避饶舌,更为点出。贤既自觉其非,则此言亦可已也。须知理事不二,境智俱融,史非好恶,玄无隐显。真俗双忘而后史,凡圣情尽而后玄,可以神会,难以言传。吾亦不欲多言以非贤辈,今日境界,闻言亦同嚼蜡,若执一二名言随语生解,翻成穿凿,所谓字经三写,乌焉成马,实无饶益也。昨见沈先生书,因与星贤谈及书院气象全非,将来恐少补救之术,言次不免嘅叹。盖内无义理以自安,外为缘境所牵缚,徒以公私匮乏为忧,而遗其性分内所当务,故不能共体艰难,而唯有待于外,如此真无所取义。根本由于仆之不德,不足以益人,故虽相处之久,气质未有变化,日用间粗近之事尚不能无违失,岂可遽以负荷斯道自期,非过相绳切也。今览来书,多自讼之言,不若平时在事上多留意为得。仆之当废已久,于事不欲多饶舌,而犹不免于龂龂者,特此一念爱人之心不容息灭,诸贤勿错会,以为吾责之深也。黄龙南将入灭,谓其弟子曰:“今后不再钝置汝。”孟子则曰:“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此其气象非禅家所及。缘会无常,亦靡言不报,辄复信笔及此。

立民说《干》《坤》义未尽是,只元亨利贞是性德,诸爻皆言修德。学者分上须着眼《干》之九三、《坤》之六二,实下功夫,于“终日乾乾,夕惕若”、“直方大”能有少分相应,方见“厉,无咎”、“无不利”是实事实语。所谓“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者,实有着落。孔子尚兢兢于寡过,切忌泛泛说义,便谓已解,乃了无干涉也。

来示并抄致敬生一书已悉,当时亦是率尔下笔,称性而谈,故寄出便忘之。《系辞》“原始反终”之说,恐贤辈皆未会其实。原始则无始,反终则无终。老氏所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洞山禅所谓“空劫以前自己”,傅大士《法性颂》用老氏“有物”“先天地”语,皆不出此意。然此非意识能缘境界,纵饶会得,亦只是义解,不中用。惜当时语太简,亦未为敬生说及此也。

示王伯尹

承抄示《伤寒杂病疏证》论奇经八脉一条,得窥豹一斑,甚善。刘君以奇经八脉为先天,十二经脉为后天,此乃新义,谓八脉气行则十二经脉停止,仆所未喻。见问阳维、阴维部位,按《难经》云“阳维起于诸阴之交”,所言维者,纲维义。诸阴诸阳即指十二经脉之三阴三阳,故不明十二经脉,亦决不能明奇经八脉。若欲知此,须看《灵枢》、《素问》、《甲乙经》、《难经》诸书。向来医家皆以阳维主表,阴维主里,故表病即卫气受病,属阳维,里病即营分受病,属阴维。至欲确指其穴道,唯记《内经太素》有一条云:阳维之脉,“与太阳合,腨下间,上地一尺所”;飞阳之脉,“在内踝上二寸,太阴之前,与阴维会”。杨上善注云:“上即阳交穴,阳维郄;郄即隙字。 下即筑宾穴,阴维郄也。”此须问针刺专家明古法者然后知之,仆实不能明也,所能答者止此。抄稿即留之不更还。刘君《疏证》当是佳书,闻为何键所刻,今不易求,异日若遇可求之缘,亦愿求而一读耳。大凡神仙方技之书,皆愈古愈精愈难读。今养生家似皆得少为足,莫知其原。古之儒者心通天地,未尝不涉览及之,而不必求尽其术,道有大于此者也。欲学神仙方技,亦非专精数十年不可,今人既患心杂,又不肯读书用力,欲坐而致之,不能也。贤辈皆体弱多病,能方便学一小法以求却病,已不胜其劳,更不暇求义理,遑论见性。因感来问,不觉信笔及此,非欲以是相责也。

示杨士青

贤属题斋额,答以少俟,非吝之也,诚不欲以空言为饰,如世俗求书者之所为而已。今遂为书之,其言不为无义。今时学者根本病痛只是私小,故规模局量展拓不开。今取义于拓,即孟子“扩而充之”之意。拓本摭之本字,读作他各反者应从橐。 贤自谓气质偏于柔。柔者,易流于褊狭,故期以变化而至于刚大,非欲其务夸而近躁也。此语亦具四悉檀,可与山中诸友共详之。

附《为士青名橐斋说》

凡有志于学者,须开拓万古之心胸,不为一世所汩没,方具刚大气分,可与入德,否则徒为空言。所谓充扩得去,则天地变化,草木蕃;充扩不去,则天地闭,贤人隐也。习俗之人,忧乐唯局于一身,情志不通于朋友,盖由一念私小,障覆性德,视天下皆途人,无与于己,而求其万物一体,安可得乎?士青乞为名其斋,因举是相勖,期有以自拔于流俗,确然知有性分内事,扩而充之,在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