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生活[86]

生活是最普泛最寻常的事,草木也生活,鸟兽也生活,小孩子疯癫白痴诸般精神病者也生活。他们的生活都很容易——并不是说他们很容易生存,是说他们生活的时候很没什么疑难。因为什么没有疑难?因为他们的生活是用不着拿意思去处理的,若是一个人的生活就难得很。

他是一个人,你是一个人,我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一个人,不是不是人,不是一个以上两个三个的人,也不是一个以下大半个小半个的人。倘然是一个人,这很难很难处理的事就加在了我们的头上,摆在了我们的面前:我怎么样去生活?

我怎样去生活?倘然我没有打好主意,我一步都走不了。我应当到大学来做教习不应当?很是疑问。岂但如此,我今天的饭应当吃不应当吃?很是疑问。我的眼应当睁开看天看地不应当?很是疑问。并不是不成问题。

我看见一位伍观淇先生,他说总没有打好了这个主意,不知道哪个主意好?一旦得到了这个主意,即或是要他拿刀杀人,他就去拿刀见人便杀,决不迟疑。现在最苦的事只为没打好这主意。伍先生的精神我们实在佩服。我愿意大家,我尤愿意我们少年,都像伍先生这个样子:第一是打主意,第二是打了主意就去行。我大声告我少年道:切莫走闭眼路!

但是伍先生要我们给他一个主意,我们没有主意给他;我们要大家开眼觅路时,我也没一条路给大家。质言之:“我怎么样去生活”的问题没有唯一不二的答案,我们只能告诉人去觅他的路,觅了路如何走而已。大约这要觅路,如何觅路,如何走路,是大家可以共得的;其路则不须共也。

大约这“我怎么样去生活”的问题是少年中国学会的人都打量过一番了。因为我们已经标明了奋斗的字样,就这组织“少年中国学会”的事已是奋斗的实现,大家对于大家本身的生活都不是提起问题加以处理了的么?奋斗不是处理的积极进行么?所以不必再要大家去提起问题。“提起问题”这件事不过是我们对于社会上大多数人所希望的罢了。我常听见人说要建设民本政治,要改良社会,要提倡新思想,我觉得很难办。因为什么?因为现在社会上大多数人都是不拿意思去处理他的生活的,都是不发问的,虽非白痴疯癫也就几希的。你就是把民本政治等等东西送到他面前,他是不睬的呀!必须他发问他怎么去生活,然后才好告诉他如此如彼。故此启牖他的思想要他发问在这一般人最为紧要急切。

我们现在已然在奋斗,用不着启牖发问,但是怎样去实行还是很要紧。因为我们的答案并没答完毕;或是只答我目前如此如此,完整的人生观还没建立,或我以为完全解答了,他日意思变动了又生疑问。所以一边觅路一边走路,一边走路一边觅路,是大家的通例,也是很没错的法子。如此说来,我们就要问怎样觅我们的路?怎样走我们的路?这无别的道,就是诚实,唯一就是诚实。

你要晓得你是已经起了疑问,你对于你的疑问不容不应付,你那唯一应付的法子再无第二,只有诚实。你如不然,就会有大危险,不是别人加危险于你,是你自己已经违离了宁帖。小则苦恼,大则致精神的变态,如癫狂心疾之类,并非故甚其辞,大家默察可也。头一层,我问我怎样去生活?我须诚实地作答。未诚实去答,我一定不信赖这个答,那疑问岂不是始终悬在眼前,惶惶然没个着落么?所以非诚实的答不可。如果诚实的去答了,无论这个答圆满不圆满,也不得而知他圆满不圆满,但是在我已经是唯一不二的了。并不是他一定对,是因我所有的唯有诚实。我没能力可以越过我的诚实,所以我可以信赖的也不能再过于我这诚实的解答。即或自知未圆满也是信赖的,因现在我没有法子信赖别的。有一个信赖的答就过得今天的生活。换言之,倘然我不诚实地答我的问,我就过不得今天的生活。第二层,既答了就要行,觅着了路就要走,走路必须诚实。诚实的去走一条路,就是积极,就是奋斗。倘然不积极不奋斗,就不满我对我自己的要求。因为我问而得答的时候,我就要求如所答的生活,这个要求不是要求别人给我如此一个生活,是我要我如此去生活。如果我去,如果我积极的去,就满了这要求。如果我不去,我不积极的去,就不满这要求。不满这要求就没应付当初的疑问。已经答应了他,又不应付他,比未答应他时还要苦恼。(大家要晓得不一定手脚齐忙是积极是奋斗,凡是一人对自己意思为断然处置的都是积极,都是很激烈的奋斗。)已经答应了他,又不应付他,在“一个人”不应当有这种事,所以这样的生活即不能算“一个人的生活”。又诚实的去走路才不会走出两歧的路来。唯诚实的走路乃走一条路,一条逼直的路,唯走一条路乃为“一个人的生活”。倘然走出歧路来,一只脚往东一只脚往西,或者南辕北辙,岂不是一个以上或一个以下的人了么?那不得为“一个人的生活”也甚明。既看见了路又走差路,其当如何悔恨?不积极的走路,不过消极的未满自己的要求,走了差路是积极的乖反自己要来,其将如何的苦痛?

自从起意思的那一天——就是发问的那一天——一个人的生活便已开始,唯有诚实的往前,不容休息休息,不容往左往右往后,永无歇止,只有死而后已。不是我不容你,你倘然当初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小孩子白痴那很容易办。你已然是一个人,再要他恢复到小孩子白痴已是不可能了。你已然起了意思,你要再恢复没起意思状态已是不可能了。这生活开始以后,只有诚实地答问,诚实地走路,一分不诚实立刻就是一分的疚憾。无论你跑到什么地方,他总追到你,你没有法子解脱他,除非诚实。不为别的,但缘你已是有意思的人了,不是白痴了。

我同你、同他、同我们所有少年中国学会的人,不是已经拿意思去处理自己的生活了么?从此以后,无有休止的时候,也无有休止的地方了,只有诚实的往前:我往我看见的那个前,你往你看见的那个前,他往他看见的那个前,俗话叫作“各自奔前程”。除非这“一个人的生活”完了的时候,方才拱手一声“告别了!”

合理的人生态度[87]

我很惭愧我讲这个题目,如果我的生活能够合理,我就不是这个样子。我现在患失眠的症候,昨天夜里最厉害,精神十分不好,这实在因为虽然晓得所谓“合理的生活”而不能实有诸己。这种样子确为自己生活未能调顺自然合乎天理的征见,所以我讲这个题目,真是惭愧!

我虽如此,但我见得社会上一般人真是摸不着合理的路子去走,陷在那不合理的生活中,真是痛苦!真是可怜悯!不能不说几句话。我们且分粗细两层去说说。先说粗的,那便请看现在社会上的情形(尤其是北京上海这些的地方),大家都是争着抢钱,像疯狂的一样。新近看《东方杂志》译罗素《中国国民性的几特点》,说中国人不好一面的特点顶头一件就是贪婪。这话是今日不能否认的。但何以会这样呢?这就为他们没有摸着合理的路子;这就是他们人生态度的错谬。他们把生活的美满全放在物质的享受上,如饮食男女起居器用一切感觉上的娱乐。总而言之,他以为乐在外边,而总要向外有所取得,两眼东觅西求,如贼如鼠。因此他们抢钱好去买乐。其实这样子是得不着快乐的。他们把他们的乐已经丧失,再也得不着真实甜美的乐趣;他们真是痛苦极了!可怜极了!在我想,这种情形似是西洋风气进来之后才现有的。在几十年以前中国人还是守着他们自来耻言利的态度,这是看过当时社会情形的人所能详道的。中国国民性原来的特点恐怕是比别的民族好讲清高,不见得是比别的民族贪婪。现在社会上贪风的炽盛,是西洋人着重物质生活的幸福,和倡言利的新观念启发出来的。贪婪在个人是他的错谬和苦痛,在社会则是种种腐败种种罪恶的病原菌。例如那最大的政治紊乱问题,就是出于此。如果今日贪婪的风气不改,中国民族的前途就无复希望,此可断言者。而这种人生态度如果没有根本调换过,这贪风是不会改的。我们看见这些论及人生观的文章,如陈仲甫先生作的《人生真义》,李守常先生作的《今》,胡适之先生作的《不朽》,所谓“新青年”一派的人生观都不能让我们满意。陈先生说:“执行意志,满足欲望(自食色以至道德的名誉),是个人生存的根本理由;个人生存的时候当努力造成幸福,享受幸福,并且留在社会上让后来的个人也能享受,递相授受以至无穷。”这些话完全见出那种向外要有所取得的态度,虽然不当把他与贪婪风气混为一谈,但实在都是那一条路子。李先生、胡先生,也通是这般路子;一言以蔽之,总是向外找的,不晓得在自己身上认出了人生的价值。他们只为兼重“个人”和“社会”,“负责”和“享福”,是其免于危险的一点。如胡先生说小我对以前的大我负责,对以后未来的大我负责;李先生说不当厌“今”,不当乐“今”,应当利用“今”,一类话是也。其实在这条路上无论你把话说的怎样好,也不能让人免于流入贪婪,或转移贪婪的风气;至于要解决烦闷,奠定人生,那更说不到了。照我说:人生没有什么意义可指,如其寻问,就是在人生生活上而有其意义;人生没有什么价值可评,如其寻问,那么不论何人当下都已圆足无缺无欠(不待什么事业、功德、学问、名誉,或什么好的成就,而后才有价值)。人生没有什么责任可负,如其寻问,那么只有当下自己所责之于自己的。尤其要切着大家错误点而说的,就是人生快乐就在生活本身上,就在活动上,而不在有所享受于外。粗着指给大家一条大路,就是改换那求生活美满于外边享受的路子,而回头认取自身活动上的乐趣,各自找个地方去活动。人类的天性是爱活动的,就在活动上而有乐趣。譬如小孩子总是要跳动唱闹的,你如果叫他安静坐在那里不许动,几乎几分钟都坐不住。大人也是如此,乐的时候必想动,动的时候必然乐。因为活动就使他生机畅发,那就是他的快乐,并不要向外找快乐。大约一个人都蕴蓄着一团力量在内里,要藉着一种活动发挥出来。而后这个人一生才是舒发的、快乐的,也就是合理的。我以为凡人都应当就自己的聪明才力找个相当的地方去活动。喜欢一种科学,就弄那种科学;喜欢一种艺术,就弄那种艺术;喜欢回家种地,就去种地;喜欢经营一桩事业,就去经营;总而言之,找个地方把自家的力气用在里头,让他发挥尽致。这样便是人生的美满;这样就有了人生的价值;这样就有了人生的乐趣。乐趣完全是在自己浑沦活动之中。即如吃糖一事,不要误会乐趣在糖上,应晓得是在吃上,换一句话,就是不在所享受上,而在能活动上。我们不应当那么可怜丧失自己,去向外找东西,一切所有都在这里,都在自己身上,不待外求。我们眼看这一般人死命地东寻西找,真是可怜!虽然他们的宝贝就藏在家里,他却不自知,走遍天涯那是永远不能找到的。他们再也不得回家!因为他们已经走入了歧路!陈先生、胡先生、李先生都还在这歧路上,又怎能指示这些人回家?怎能救转社会的颓风?所以必须根本调换过这方向来,如我所说的才得。

同时在这社会上有一般人恰好与此相反。他们看见旁人那样的贪婪,那样的陷溺在肉欲,如此污浊纷乱的世界,就引起厌恶物质生活的反动,就要去学佛修道,喜欢清静修行做工夫,如北京的同善社等团体都是应运而生的。他们的势力直遍及于外省各县,其散碎无所属的高高低低各种求道者更不能计数。去年我在南京上海见这样的事真是很多很多,学生中也有如此的,这都是因为找不出一个合理的人生态度出来,也就是不知道要怎样生活才好。常有是一个贪婪的官僚同时就是一个念佛讲道的修行者,尤其可以见出他得不着一条路的可怜样子。这两条路同样是违离了人类本性的,人类的本性不是贪婪,也不是禁欲,不是驰逐于外,也不是清静自守,人类的本性是很自然很条顺很活泼如活水似的流了前去。所以他们一定要把好动的做到静止,一定要遏抑诸般本能的生活,一定要弄许多矫揉造作的功夫,都是不对的,都不是合理的人生态度。然如果照陈胡李诸先生的话去教导他们实在是不中用,完全和他们心里事情不相干。他们并不能因此有什么启发,得到什么受用,此容后说。

我们粗着一点观察,现在社会上的人是如此情形了,我还要对于我们青年有一种较细的指导。据我所见,我们一般青年真是可怜悯,像是大家都被“私的丝”缠缚了一身,都不能剥掉这种缠缚,超出私。

右[上]一九二二年春间北京高师平民教育社约我讲演,经杨鸿烈君记录,而我自己修正的半篇稿子。杨君记录本是完全的,我修得一半,偶因他事相牵,中途搁笔,至今未曾补完——似亦无意再补完他。但这不完全的稿子却是在这本《卅前文录》中顶要紧的一篇东西,为我最盼望大家注意留省的。一九二三年七月漱溟记。

我之人生观如是[88]

广西省立二中留京学会同人以其学会会刊《友声杂志》复行出版,向我索几句赠言,我没有多少可说的话,我只能直摅我当下胸臆之所有者以奉答。

我不晓得我为什么看到旁人积极的有所作为,有那一种奋勉向前的样子,我总起一种欣喜,高兴,欢迎,赞成的心理。我不晓得我为什么看到旁人有一种社会的行谊——就是大家集合团结起来,有那一种同心协力的样子,我总起一种欣喜,高兴,欢迎,赞成的心理。

我对于二中学会同人,有这种学会的组织,和努力办一种杂志,为我们沉闷闭塞的广西做一点启牖的功夫,没有许多意思可说,还只是这一种不晓得为什么的欣喜,高兴,欢迎,赞成的心理罢了!

这种奋勉向前的情事是我们在人类社会中随在可见的——或于一个人或于一团体。这种同心协力的情事也是我们在人类社会中随在可见的——小而夫妇朋友之间,大而至于国家世界。便是我所谓不晓得为什么对此类情事便欣喜,高兴,欢迎,赞成的心理初非我所独有,而也是随在可见,人心之所同然的。我想大约在有史以前一直到现在恐怕常常是这般的,在大地之上恐怕到处都是这般的。只不晓得这般的到底是为什么?

有人说,这是因为人类要图谋他的生活所以如此,至于那同心协力的心理,奋勉向前的心理,和对此而表欢迎赞成的心理,则出于所谓创造的冲动互助的本能等,而这些本能冲动又是从生物进化中经天择作用保留发展出来以便图谋生活的。我则以为不然。必说种种都是为谋生活,不知生活却为什么?自我观之,这般就是生活,并非这般所以谋生活;这般正是生活,并没这般所以为生活。则所谓图谋生活之“生活”果何指?其重要者当在食色二事耶?此二事者其一则营养而维持生命,其一则繁殖而扩张生命。若然,则似乎只好说营养所以为生命而不好说生命所以为营养——只好说吃饭是为活着,不好说活着是为吃饭。繁殖一事自然也是这样。营养繁殖既不可以为生命本题所在,必谓凡人类之同心协力奋勉向前皆所以为此,殆不然欤。然则人类若是种种同心协力奋勉向前,却都是为什么呢?自我言之,生命者无目的之向上奋进也。所谓无目的者以其无止境不知其所届。生物之进化无在不显示其势如此;而人类之结侣合群同心协力积极作为奋勉向前尤其豁露著明最可指见者也。即此无目的之向上奋进,是曰人生真义,亦即可以说即此同心协力奋勉向前便是人生真义。夫谁得而知其协力向前之果何所为耶?故曰“我不晓得我为什么……”其必指而强为生解日,“是所以谋生活也!是所以谋生活也!”盖甚非甚非也!甚非甚非也!

吾每当春日,阳光和暖,忽睹柳色舒青,草木向荣,辄为感奋兴发莫名所为,辄不胜感奋兴发而莫明所为。吾每当家人环处进退之间,觉其熙熙融融,雍睦和合,辄为感奋兴发,辄不胜感奋兴发而莫名所为。吾每当团体集会行动之间,觉其同心协力,情好无间,辄为感奋兴发,辄不胜感奋兴发而莫名所为。吾或于秋夜偶醒,忽闻风声吹树,冷然动心,辄为感奋扬励,辄不胜感奋扬励而莫名所为。又或自己适有困厄,力莫能越,或睹社会众人沉陷苦难,力莫能拔,辄为感奋扬励,辄不胜感奋扬励而莫名所为。又或读书诵诗,睹古人之行事,聆古人之语言,其因而感奋兴起又多多焉。如我所信,我与二中学会同人与大地之上古往今来之人盖常常如是自奋而自勉焉。此之谓有生气,此之谓有活气,此之谓生物,此之谓活人,此之谓生活。生活者生活也,非谋生活也。事事指而目之曰“谋生活”则何处是生活?将谓吃饭睡觉安居享受之时乃为生活耶?是不知生发活动之为生活,其饮食则储蓄将以为生发活动之力者也,其休息则培补将以为生发活动之力者也,而倒转以饮食休息为生活,岂不惑耶?天下之为惑也久矣!率天下而为贪夫贱子半死之人者由此道也!昔者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孔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呜呼!是吾道也!吾将以是道昭苏天下垂死之人而复活之!今爰以勉吾二中学会同人,愿同人其勉焉!

谈生命与向上创造[89]

谈到向上创造,必先明白生命。生命是怎样一回事呢?在这里且先说:生命和生活是否有个分别?

生命与生活,在我说实际上是纯然一回事;不过为说话方便计,每好将这件事打成两截。所谓两截,就是,一为体,一为用。其实这只是勉强的分法,譬如以动言之,离开动力便没有活动;离开活动就没有动力,本是一回事。宇宙之所表现者虽纷繁万状,其实即体即用,也只是一回事,并非另有本体。犹如说:我连续不断的生活,就是“我”;不能将“我”与连续不断的生活分为二。生命与生活只是字样不同,一为表体,一为表用而已。

“生”与“活”二字,意义相同,生即活,活亦即生。唯“生”“活”与“动”则有别。车轮转,“动”也,但不能谓之“生”或“活”。所谓生活者,就是自动的意思;自动就是偶然。偶然就是不期然的、非必然的、说不出为什么而然的。自动即从此开端动起——为第一动,不能更追问其所由然;再问则唯是许多外缘矣。

生命是什么?就是活的相续。活就是向上创造。向上就是有类于自己自动地振作,就是活;活之来源,则不可知。如诗文书画,兴来从事,则觉特别灵活有神,此实莫名其所以然。特别灵活就是指着最人的向上创造,最少机械性。虽然在人的习惯上,其动的方式可以前后因袭,但此无碍于特别灵活,因为它是促进创造的。

一般人大都把生活看作是有意识的,生命当作是有目的的,这是错误。整个生命的本身是毫无目的的。有意识的生活,只是我们生活的表面。就人的一生那么长的时间言之,仍以无意识生活为多。并且即在自己觉得好像有目的,其实仍是没有目的。就一段一段琐碎的生活上,分别目的与手段,是可以的;就整个生活说,没法说目的——实在也没有目的。如果要有目的,在有生之初就应当有了,后来现安上去一个目的就不是了。

向上创造就是灵活奋进,细分析之可有两点:(一)向上翻高;(二)往广阔里开展。生命(或生物)自开头起就是这么一回事,一直到人类——到现在的人类,仍是这么一回事。生物进化史、人类文化史,处处都表明这向上与扩大。以至现在我们要好的心、奔赴理想的精神,还无非是这回事。发展到此,已证明生命的胜利。但这个胜利,不是开头就规定如此,今后的归趋,仍然是不能有一个究竟的!

与向上创造相反的就是呆板化机械化的倾向。很奇怪的,亦是奇妙的事,生命为了求得更进一步之向上与扩大,恒必将其自身机械化了才行。他像是没有法子一蹴的上去,必须逐步进展,走上一步是一步。要迈进于第二步时,即把第一步交代给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把他机械化了,但这一段在生活里面就不用再去操心。例如动物生理现象中,循环系统消化系统种种运转活动,就是生命之机械化。生命在此一段,很邻近于机械,他不复是不能追问其所由然的第一动,不复是自动,而为被动矣。人类生活中必须养成许多习惯,亦是此例。习惯化即机械化。骑脚踏车未成习惯时,必得操心;既熟练后,不须再用心力,而可游心于更高一段的活动:在车上玩种种把戏之类。在生理现象与习惯之间的本能,亦是生命之机械化者;人类社会中之有礼法制度,正亦相同。这都是省出力量,再向前开展;一步步向上创造,一步步机械化,再一步步地开展去;生命就是始终如此无目的地向上创造。人类的向善心,爱好真理,追求真理,都从此一个趋向而来,不是两回事。这一趋向极明朗,但趋向只是趋向,不是目的。

人生在创造[90]

宇宙是一个大生命。从生物的进化史,一直到人类社会的进化史,一脉下来,都是这个大生命无尽无已的创造。一切生物,自然都是这大生命的表现;但全生物界,除去人类却已陷于盘旋不进状态,都成了刻板文章,无复创造可言。其能代表这大生命活泼创造之势,而不断向上翻新者,现在唯有人类。故人类生命的意思在创造。

人类为什么还能充分具有这么大生命的创造性呢?就因为人的生命中具有智慧。本来脊椎动物就是走向智慧这边来(对本能那边而言);却是就中除去人类,都没有成就得智慧(人类是脊椎动物中最高等的)。智慧是什么?智慧就是生下来一无所能,而其后竟无所不能的那副聪明才智。换句话说,亦就是能创造的那副才智。严格地讲,人类的生活,一言一动,一颦一笑,都不能不说是创造。但我们普通说话,言及创造,必特指其超出寻常,前所未有者,有重大价值者。

创造可大别为两种:一是成己,一是成物。成己就是在个体生命上的成就,例如才艺德性等;成物就是对于社会或文化上的贡献,例如一种新发明或功业等。这是粗略的分法。细研究起来,如一个艺术家,在音乐美术上有好的成功,算是成己呢?算是成物呢?从他自己天才的开展锻炼一面说,算是成己;但同时他又给社会和文化上以好的贡献了,应属成物。再如德性,亦独非其个体生命一种成功;而同时对于社会直接间接有形无形的贡献也很大。还有那有大功于世的人,自然算是成物;但同时亦成就了他生命的伟大,而是成己。有时为社会杀身,亦是成己。古人“杀身成仁”一句话,其“仁”字即生命伟大说。所以任何一个创造,大概都是两面的:一面属于成己,一面属于成物。因此,一个较细密的分法,是分为:一是表现于外者,一是外面不易见者。一切表现于外者,都属于成物。只有那自己生命上日进于开大通透,刚劲稳实,深细敏活,而映现无数无尽之理致者,为成己。——这些,是旁人从外面不易见出的。或者勉强说为:一是外面的创造,一是内里的创造。人类文化一天一天向上翻新进步无已,自然是靠外面的创造;然而为外面创造之根本的,却还是个体生命;那么,又是内里的创造要紧了。

教育就是帮助人创造。他的工夫用在许多个体生命上,求其内在的进益开展,而收效于外。无论为个人计,或为社会打算,教育的贵重,应当重于一切。可惜人类直至于今,仍然忽视创造,亦就不看重教育(还有许多不合教育的教育),人类生命的长处,全被压抑而不得发挥表现。说起来,可为伤痛叹息!我们理想的社会:第一,人与人没有生存竞争。而人与人合起来控制自然利用自然;第二,社会帮助人生向上,一切合于教育意义,形成一个完全教育化的环境,启人向学之诚,而萃力于创造自己;其结果,亦就是学术发明文化进步,而收效于社会。这样,才合于“人生在创造”那意义。

人生的意义[91]

人们常常爱问:人生有没有目的?有没有意义?不知同学们对于这一类的问题想过没有?如果想过,其答案为何?要是大家曾用过一番心思,我来讲这问题就比较容易了,你们就可以比较容易地了解我的话。

我以为人生不好说目的,因为目的是后来才有的事。我们先要晓得什么叫做目的。比如,我们这次来兴安,是想看灵渠,如果我们到了兴安,而没有看到灵渠,那便可以说没有达到目的。要是目的意思是如此的话,人生便无目的。乘车来兴安是手段,看灵渠是目的,如此目的手段分别开来,是人生行事所恒有。但一事虽可如此说,而整个人生则不能如此说。

整个宇宙是逐渐发展起来的。天、地、山、水,各种生物,形形色色慢慢展开,最后才有人类,有我。人之有生,正如万物一样是自然而生的。天雨、水流、莺飞、草长,都顺其自然,并无目的。我未曾知道,而已经有了我。此时再追问“人生果为何来?”或“我为何来?”已是晚了。倘经过一番思考,决定一个目的,亦算不得了。

以上是讲人生不好说有目的,是第一段。

人生虽不好说有目的,但未尝不可说人生有其意义。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人生的意义在创造!

人生的意义在创造,是于人在万物中比较出来的。

宇宙是一大生命,从古到今不断创造,花样翻新造成千奇百样的大世界。这是从生物进化史到人类文化史一直演下来没有停的。但到现在代表宇宙大生命表现其创造精神的却只有人类。其余动植物界已经成了刻板的文章,不能前进。例如稻谷一年一熟或两熟,生出来,熟落去,年年如是,代代如是。又如鸟雀,老鸟生小鸟,小鸟的生活还和老鸟一般无二,不像是创造的文章,而像是刻板文章了。亦正和推磨的牛马一样,一天到晚行走不息,但转来转去,终归是原来的地方,没有前进。

到今天还能代表宇宙大生命,不断创造,花样翻新的是人类,人类的创造表现在其生活上、文化上不断地进步。文化是人工的、人造的、不是自然的、本来的。

总之,是人运用他的心思来改造自然供其应用。而人群之间关系组织亦随有迁进。前一代传于后一代,后一代却每有新发明,不必照旧。前后积累,遂有今天政治经济文物制度之盛。今后还有我们不及见不及知的新文化新生活。

以此我们说人生意义在创造,宇宙大生命创造无已的趋势在动植物方面业已不见,现在全靠人类文化来表现了,是第二段。

人类为何能创造,其他的生物为何不能创造?那就是因为人类会用心思,而其他一切生物大都不会用心思。人生的意义就在他会用心思去创造;要是人类不用心思,便辜负了人生,不创造,便枉生了一世。所以我们要时时提醒自己,要用心思要创造。

什么是创造,什么是非创造,其间并无严整的界限。科学家一个新发明固然是创造,文学家一篇新作品固然是创造,其实一个小学生用心学习手工或造句作文,亦莫非创造。极而言之,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亦莫不可有创造在内。不过创造有大有小,其价值有高有低。有的人富于创造性,有的则否。譬如灵渠是用了一番大的心思的结果,但小而言之,其间一念之动一手之劳亦都是创造。是不是创造,要看是否用了心思;用了心思,便是创造。

创造有两方面,一是表现于外面的,如灵渠便是一种很显著的创造,他如写字作画,政治事功,种种也是同样的创造。这方面的创造,我们可借用古人的话来名之为“成物”。还有一种是外面不大容易看得出来的,在一个人生命上的创造。比如一个人的明白通达或一个人德性,其创造不表现在外面事物,而在本身生命。这一面的创造,我们也可以用古人的话来名它,名之为“成己”。换言之,有的人是在外成就的多,有的人在内成就的多。在内的成就如通达、灵巧、正大、光明、勇敢,等等,说之不尽。但细讲起来,成物者,同时亦成己。如一本学术著作是成物,学问家的自身的智力学问即是成己;政治家的功业是成物,政治家的自身本领人格又是成己了。反之成己者同时亦成物。如一德性涵养好的人是成己,而其待人接物行事亦莫非成物。又一开明通达的人是成己,而其一句话说出来,无不明白透亮,正是成物了。

以下我们将结束之个讲演,顺带指出我们今日应当努力创造的方向。

首先要知道,我们生在一个什么时代。我们实生在一个特殊的时代,一个大变动的时代。就整个人类来说,是处在一个人类历史空前大转变的时代,也可以说是文化需要大改造的时代。而就中国一圜来说,几千年的老文化,传到近百年来,因为西洋文化入侵正叫我们几千年的老文化不得不改造。我们不能像其他时代的人那样,可以不用心思。因为我们这个时代,亟待改造;因为要改造,所以非用心思不可。也可以说非用心思去创造不可。我们要用心思替民族并替人类开出一个前途,创造一个新的文化。这一伟大的创造,是联合全国人共同来创造,不是各个人的小创造、小表现,乃至要联合全世界人共同来创造新世界,不是各自求一国的富强而止的那回旧事。

我们生在今日谁都推脱不了这责任。你们年轻的同学,责任更多。你们眼前的求学重在成己,末后却要重在成物。眼前不忙着有表现,却必要立志为民族为世界解决大问题,开辟新文化。这样方是合于宇宙大生命的创造精神,而实践了人生的意义。

吾人的自觉力[92]

一个人缺乏了自觉的时候,便只像一件东西而不像人,或说只像一个动物而不像人。自觉真真是人类最可宝贵的东西!只有在我的心里清楚明白的时候,才是我超越对象、涵盖对象的时候;只有在超越涵盖对象的时候,一个人才能够对自己有办法。人类优越的力量是完全从此处来的。所以怎么样让我们心里常常清明,真是一件顶要紧的事情。

古代的贤哲,他对于人类当真有一种悲悯的意思。他不是悲悯旁的,而是悲悯人类本身常常有一个很大的机械性。所谓机械性,是指很愚蠢而不能清明自主,像完全缺乏了自觉的在那里转动而言。人类最大的可怜就在此。这点不是几句话可以说得明白;只有常常冷眼去看的时候,才能见到人类的可悲悯。

人在什么时候才可以超脱这个不自主的机械性呢?那就要在他能够清明自觉的时候。不过,这是很不容易。人在婴儿时代是很蠢的,这时他无法自觉。到了幼年、青年时代,又受血气的支配很大。成年以后的人,似乎受血气的支配较小;但他似乎有更不如青年人处,因这时他在后天的习染已成,如计较、机变、巧诈等都已上了熟路,这个更足以妨碍、蒙蔽他的清明自觉。所以想使人人能够清明自觉,实在是一大难事。人类之可贵在其清明自觉,人类之可怜在其不能清明自觉,但自今以前的人类社会,能够清明自觉者,实在太少了。

中国古人与近代西洋人在学术上都有很大的创造与成就。但他们却像是向不同的方向致力的。近代西洋人系向外致力,其对象为物,对自然界求了解而驾驭之。中国古人不然,他是在求了解自己,驾驭自己——要使自己对自己有一种办法。亦即是求自己生命中之机械性能够减少,培养自己内里常常清明自觉的力量。中国人之所谓学养,实在就是指的这个。

人若只在本能支配下过生活,只在习惯里面来动弹,那就太可怜了。我们要开发我们的清明,让我们正源的力量培养出来;我们要建立我们的人格。失掉清明就是失掉了人格!

欲望与志气[93]

在这个时代的青年,能够把自己安排对了的很少。在这时代,有一个大的欺骗他,或耽误他,容易让他误会,或让他不留心的一件事,就是把欲望当志气。这样的用功,自然不得其方。也许他很卖力气,因为背后存个贪的心,不能不如此。可是他这样卖力气,却很不自然,很苦,且难以长进。虽有时也会起一个大的反动,觉得我这样是干什么?甚或会完全不干,也许勉强干。但当自己勉强自己时,读书做事均难人,无法全副精神放在事情上,甚且会自己搪塞自己。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有欲望,越不知应在哪个地方搁下那个心。心实在应该搁在当下的。可是聪明的人,老是搁不在当下,老往远处跑,烦躁而不宁。所以没有志气的固不用说,就是自以为有志气的,往往不是志气而是欲望。仿佛他期望自己能有成就,要成功怎么个样子,这样不很好吗?无奈在这里常藏着不合适的地方,自己不知道。自己越不宽松,越不能耐,病就越大。所以前人讲学,志气欲望之辨很严,必须不是从自己躯壳动念,而念头真切,才是真志气。张横渠先生颇反对欲望,谓民胞物与之心,时刻不能离的。自西洋风气进来,反对欲望的话没人讲,不似从前的严格;殊不知正在这些地方,是自己骗自己害自己。

如何才能得到痛快的合理的生活[94]

今天有三个意思要和大家说。

第一个意思是:师生之间切不要使之落于应付,应常常以坦白的心相示,而求其相通。如果落于应付,则此种生活殊无意趣。大概在先生一面,心里要能够平平静静的,不存一个要责望同学以非如何不可的意思,也不因少数同学懒惰而有不平之气。在同学一面,更要坦白实在——不搪塞,不欺骗,不懒惰。所谓坦白,就是指自己力量尽到而言;虽然自己有短处,有为难处,也要照样子摆出来。如果力量没尽到而搪塞饰掩,这是虚伪;如果力量没尽到而把懒惰摆出来给人看,这便是无耻。这两者是毁灭生命的凿子。人生只有尽力,尽力才有坦白之可言。坦白绝不是没有羞恶,没有判断,它是要使每个人从坦白真实里面来认识自己,来发挥各自的生命力。每人都能如此,其情必顺,其心必通,才不致落于形式的表面的应付上,才能够大家齐心向前发展,创造!

第二个意思是:人都是要求过一个痛快的生活。但此痛快生活,果自何而来?就是在各自的精力能够常常集中,发挥,运用。此意即说,敷衍、懒惰、不做事,空自一天天期待着去挨磨日子,便没法得到一个痛快的生活——也很不合算。于此我可以述说我的两个经验。

头一个经验,仿佛自己越是在给别人有所牺牲的时候,心里特别觉得痛快、酣畅、开展。反过来,自己力气不为人家用,似乎应该舒服,其实并不如此,反是心里感觉特别紧缩、闷苦。所以为社会牺牲,是合乎人类生命的自然要求,这个地方可以让我们生活更能有力!

再一个经验,就是劳动。我们都是身体很少劳动的人,可是我常是这样:颇费力气的事情开头懒于去做,等到劳动以后,遍身出汗,心里反倒觉得异常痛快。

以上这两个经验,一个比较深细,一个比较粗浅。但都是告诉我们力量要用出来才能痛快。人类生命的自然要求就是如此。于此苟无所悟,实在等于斫丧自己的生命。

第三个意思是:有的人每每看轻自己的工作,觉得粗浅而不足为,这是一个错误。须知虽然是粗浅的事情,如果能集中整个精力来做,也都能做到精微高深的境界。古人云:“洒扫、应对、进退,即是形而上学。”又云:“下学而上达。”都是指此而言。在事情本身说,表面上只有大小之殊,没有精粗——这件事比那件事粗浅——的分野。俗话说“天下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只在各人自求而已。大概任何一件事业或一种学术,只怕不肯用心,肯用心一定可以得到许多的启示与教训,一定可以有所得,有所悟。在这个地方的所得,同在那个地方所得的是一样高深;在这里有所通,在别处也没有什么不通,所谓一通百通。所以凡对人情事理有所悟者,就是很大的学问。此其要点,即在集中精力,多用心思,去掉懒惰。能如此,才算握住生命真谛,才算得到痛快的合理的生活。

[1]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三章第三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5月第1版。——编者

[2]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三章第四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5月第1版。——编者

[3]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三章第五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5月第1版。——编者

[4]即《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二章。——编者

[5]即《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二章。——编者

[6]《梁漱溟全集》第七卷第178—185页,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版。——编者

[7]清代北京有私立“求实中学堂”,又有国立的“高等实业学堂”。此高等实业学堂入民国后改称“工业专门学校”,盖其内容正是讲习工矿业各门学术也。此可见当年吾父识见未有大异于时流,独以吾父为人感情真挚,一言一行之不苟乃非一般人所及耳。——著者

[8]先父生平言论行事极近古代墨家一流,亦似与清初之颜(元)李(塨)学派多同其主张。然实激于时势辄有自己的思想,初非有所承受于前人。——著者

[9]《俱分进化论》一文,我于六十年前读之深为佩服。今检《章氏丛书》内《太炎文录》初编别录卷二可得。——著者

[10]此义见《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小字本第105页。原文略云:宇宙不是恒在而是相续;相续即无常矣,而吾人则欲得宇宙(此身生命)于无常之外,于情乃安,此绝途也。——著者

[11]我对于苦乐之分析、观察、思索、体验,盖始于十四五岁时。参加辛亥革命后即结念出世,从琉璃厂有正书局觅得佛典及上海出版之《佛学丛报》读之。其时前青厂有一处图书分馆亦藏有佛经,恒往借读。凡此处所述早年出世思想,具见1914年夏间所撰《究元决疑论》一长文。此文先刊出于商务印书馆之《东方杂志》,后收入《东方文库》为一单行本。——著者

[12]原文见《桂林梁先生遗书》卷首。——著者

[13]此处所引古语,均出《孟子》书中。形色指身体说。人类生命托于大脑特别发达之身体构造而有其种种活动,凡天赋之性能(不断成长发展的)即在是焉。大脑者,人心之所寄;而一切性能则统于人心。人所区别于禽兽者,从其见于形体构造上说是很小的,从其无形可见之心理性能上说,则似乎不大,却又是很大的。说区别不大者,人与禽兽的生活讵非同趋于为生存及传种而活动乎——又说很大者,人心超卓于其身体而为之主,禽兽却不足语此也。然人心之超卓于其身体,只是其性质上之所可能,初非固定如是,在一般人(庶民)的生活上,其流于“心为形役”者乃是常事,曾何以异于其他动物——大约只有少数人(君子)不失此差距耳。真正充分发挥人类身心的伟大可能性(伟大作用),那就是圣人。《人心与人生》说此较详,可参看。——著者

[14]见《明儒学案》中《泰州学案》一章。——著者

[15]《梁漱溟全集》第七卷第185—186页,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版。——编者

[16]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第六章第一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17]见《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90页。——著者

[18]《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113页。——著者

[19]《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第342页。——著者

[20]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四章第九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5月第1版。——编者

[21]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四章第十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5月第1版。——编者

[22]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四章第十一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5月第1版。——编者

[23]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四章第十二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5月第1版。——编者

[24]《梁漱溟全集》第四卷第346—364页,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版。——编者

[25]前一疑问是指“世界现代史上无产阶级根基浅力量弱的中国何以今天竟然超越其他有着根深力大的无产阶级的国家,而担负起世界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将有可能成为人类开出共产社会前途的先导”,解答见于《梁漱溟全集》第四卷第304—345页。——编者

[26]见法国古郎惹著《希腊罗马古代社会研究》李宗侗译本,商务印书馆出版。——著者

[27]恩格斯《基督教早期历史》一文。此据《世界通史》第二卷第933页引用文句。——著者

[28]见《列宁全集》第三十五卷第110页。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著者

[29]见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第5页,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著者

[30]1968年7月17日北京《人民日报》第六版同时刊出苏联方面两条消息。一是在高等学校大搞卢布挂帅的消息,又一是有人公然倡议学校恢复宗教教育的消息。此一同刊出之事,似出于偶然不经意之所为;实则两个消息在一个从社会主义倒退的社会来说,原是大有连带关系的事情,非偶然凑巧。——著者

[31]见列宁《第二国际的破产》一文,《列宁选集》第二卷第602页。——著者

[32]《论语》上“乡愿德之贼也”。——著者

[33]见《列宁选集》第二卷第271页《论工人政党对宗教的态度》一文。文中引恩格斯1874年的言论为例证。——著者

[34]见《列宁选集》第三卷第799页《党纲中关于宗教关系的条文》。——著者

[35]《梁漱溟全集》第五卷第59—63页,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版。——编者

[36]何炳松编译《中古欧洲史》第26页。——著者

[37]《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三章第一节。——著者

[38]蒋梦麟先生在《新教育》(第五号)有《改变人生的态度》一文,述丹麦哲学家霍夫丁氏之言,极论文艺复兴为人生态度之改变之意。以为人生态度不同,则用力方向以异,而文化之有无开创成就系焉。其开首数语极扼要:我生在这个世界,对于我的生活,必有一个态度;我的能力就从那方面用。人类有自觉心后,就生这个态度;这个态度的变迁,人类用力的方向亦就变迁。——著者

[39]闻蒋百里先生译有《近世“我”之自觉史》一书正可资参考。——著者

[40]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第六章第二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41]见胡著《人类主义初草》第34页,此书胡氏自印,坊间无售处。——著者

[42]指《中国文化要义》第一章。——编者

[43]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第六章第四节,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44]旧著《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曾说孝弟的提倡,礼乐的实施,二者合起来,就是孔子的宗教。见原书第140—141页。可参看。——著者

[45]梁漱溟《朝话》第70—73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46]梁漱溟《朝话》第68—69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47]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第七章,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48]指《中国文化要义》。——编者

[49]张东荪著《思想与社会》,有张君劢序文一篇,其中以理智为理性之一部分,对于二者似有所分别。惜于其于分合之间特别是“理性是什么”言之不甚明了。——著者

[50]无私的感情(impersonal feeling),在英国罗素著《社会改造原理》中曾提到过;我这里的意思和他差不多。读者亦可取而参详。——著者

[51]《观察周刊》第一卷第2期,潘光旦著《人的控制与物的控制》一文,说目前的学术与教育,已经把人忘记得一干二净,人至今未得为科学研究的对象,而落在三不管地带。美国人嘉瑞尔(Alexis Carrel)著《未了知之人类》(Man the unKnown)一书,亦有概乎此而作也。——著者

[52]语出心理学家麦独孤(Me Dougall),麦氏擅说本能,亦被玄学之讥。——著者

[53]见前引录《论语》各条。——著者

[54]关于此两点提出太早,牵掣不得行之故,在《中国文化要义》第十三章有说明。——著者

[55]见《论语》。——著者

[56]见《王阳明全集·大学问》。——著者

[57]见《中国文化要义》第五章。——著者

[58]见《中国文化要义》第五章。——著者

[59]关于此两点提出太早,牵掣不得行之故,在《中国文化要义》第十三章有说明。——著者

[60]指《中国文化要义》第五章。——编者

[61]梁漱溟《人心与人生》第十七章。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1月第1版。——编者

[62]见《人心与人生》第四章。——著者

[63]见《人心与人生》第十二章。——著者

[64]见《人心与人生》第十章。——著者

[65]见《人心与人生》第十一章。——著者

[66]见《人心与人生》第四章。——著者

[67]见《人心与人生》第十章。——著者

[68]见《人心与人生》第六章。——著者

[69]见《人心与人生》第五章。——著者

[70]见《孟子》。——著者

[71]见《列宁全集》第一卷《民粹主义的经济内容及其在司徒威先生的书中受到的批评》。——著者

[72]见《人心与人生》第四章。——著者

[73]见《人心与人生》第十四章。——著者

[74]见《论语》。——著者

[75]见《人心与人生》第十三章。——著者

[76]见《人心与人生》第六章。——著者

[77]见《人心与人生》第七章。——著者

[78]人性恶之说,盖出于一种误会。要晓得气质(本能属此)、习惯原为应付个体图存种族繁衍两大问题的工具手段,工具手段原居从属地位而心为之主,恶行之出现,不过主从关系颠倒之所致耳,非其本然。正为此心一懈即失主了。——著者

[79]梁漱溟《人心与人生》第十八章,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1月第1版。——编者

[80]语出《孟子》。——著者

[81]宋儒陆象山语。——著者

[82]详见旧著《中国文化要义》。——著者

[83]见《礼记·礼运》篇。——著者

[84]古中国人文化早熟之说,愚发之五十前(见《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至最近乃明确其在社会发展史上实属于马克思所谓亚洲社会生产方式。既另有文申说,请参看。此早熟之文化不免有其偏失,《中国文化要义》第十二章曾指出之:“中国文化最大之偏失就在个人永不被发现这一点上。一个人简直没有站在自己立场说话机会,多少感情要求被压抑、被抹杀。‘五四’运动以来所以遭受‘吃人礼教’等诅咒者,事非一端,而其实要不外此。”——著者

[85]见于《孟子》。——著者

[86]《梁漱溟全集》第四卷第565—568页,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版。——编者

[87]《梁漱溟全集》第四卷第629—696页,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版。——编者

[88]《梁漱溟全集》第四卷第762—764页,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第2版。——编者

[89]梁漱溟《朝话》第76—78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90]梁漱溟《朝话》第79—80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91]本文系著者1942年12月在广西兴安初中的一次讲话。梁漱溟《朝话》第193—196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编者

[92]梁漱溟讲:《朝话》,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7月。

[93]梁漱溟讲:《朝话》,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7月。

[94]梁漱溟讲:《朝话》,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