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史上划时期的大转变,这不是件易于出现的事。宋明理学发展到朱熹王守仁,可谓已攀登上相反方面之两极峰,把宋明理学家所要窥探的全领域,早已豁露无遗了。再循着两路线前进的,自然会逐渐转成下坡路。但只要继续地向前,必然会踏上新原野,遇见新高峰。这是思想史演进的自然趋势。明末诸遗老,在北方有孙奇逢,有张尔岐,有李颙,有颜元。南方有黄宗羲,有陈确,有顾炎武,有王夫之,有张履祥,有陆世仪,有胡承诺。还有数不尽的在学术思想史上杰出的人物。较之宋初、明初一片荒凉,是天渊相隔了。这便已告诉了我们,宋明七百年理学所积累所蕴蓄的大力量。但他们面貌上虽沿袭前轨,精神上已另辟新蹊。有一部分,我已在二十年前的另一书,《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里叙述过。但那书主要在叙述清代的经学与考据。其实有清一代,承接宋明理学的,还成一伏流,虽不能与经学考据相抗衡,依然有其相当的流量与流力,始终没有断。这又告诉我们,宋明七百年理学,在清代仍有其生命。这是下半部中国思想史里不可磨灭的一番大集业。关于这一部分的材料,我在十年前,避日寇,流寓成都,曾广为搜集,另成一部《清儒学案》,交与国立编译馆。不幸迟迟未出版,而在胜利回都时,此稿抛落在长江里。我手边并未存一底稿,只留《序目》一篇,还可约略推见此书纂编之大概。但若我们真能了解了宋明两代的理学,有清一代对此方面之造诣,其实则精华已竭,无法再超越宋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