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傅子》,西晋傅玄著。《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皆载有《傅子》一百二十卷,说明唐代其书尚完整不缺。至宋代《崇文总目》所录,仅存二十三篇,大部分已散佚。今本《傅子》是从《群书治要》《太平御览》《永乐大典》等书辑录,共十二篇,文义比较完具。
《傅子》是一部较为完备的政论和史论著作,其思想的基本特点是博采众家之说而自成一家之学,善于针砭时弊而又勇于独立思考。语言朴实,义理雅正,雄辩有力,流畅通晓,逻辑严密,尤具辩风。据《晋书·傅玄传》称,晋朝著名学者王沈看了傅玄之作后,给傅玄写信说:“省足下所著书,言富理济,经纶政体,存重儒教,足以塞杨墨之流,遁齐荀孟于往代。”其书为当时所重如此。
在世界观上,傅玄认为自然界是按照“气”的自然之理而运动的,气的自然之理“时至自生,非德之力”,强调认识和遵循自然规律的重要性。在人性观上,他认为“人之性如水焉,置之圆则圆,置之方则方”,强调环境对人的决定作用。在对社会发展的认识上,他指出:“民富则安乡重家,敬上而从教;贫则危乡轻家,相聚而犯上。”重视经济条件对人的行为的重要影响。在选拔人才方面,他认为每个时代 都有自己的人才。他说:“天下之不乏贤才”,“求与不求尔,何忧天下之无人乎”。他指出,那些“称古多贤,患世无人”的俗论,实乃“不自三省而坐诬一世”。
傅玄的这些观点,其基本立足点都是为了挽救处于危机中的魏晋政权。魏晋之际,特别是西晋初年,尽管国家暂时得到统一,但却潜伏着深刻的社会矛盾。为确保西晋王朝长治久安,傅玄针对当时社会现实,对秦朝灭亡的历史教训作了深刻的总结和系统的反思。他认为秦王朝“荷戟百万”“威凌沧海”而又迅速灭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秦之虐君”“行其暴政”,“倾天下之财不足以盈其欲”,“竭天下之力不足以周其事,于是蓄怨积愤,同声而起”(《傅子·检商贾》)。由此,他得出结论:“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莫大于不知足。”(《傅子·曲制》)只有“息欲明制”,才能“天下定矣”。并说:“上欲无节,众下肆情,淫侈并兴,而百姓受其殃毒矣。”(《傅子·校工》)可谓切中了魏晋病态社会的要害。在傅玄看来,要使西晋王朝长治久安,不仅上要“息欲”,而且下要“安民”。他认为,要安民,必须富民。“民富则安,贫则危。”(《傅子·安民》)“民富则安乡重家,敬上而从教。贫则危乡轻家,相聚而犯上。饥寒切身,而不行非者寡矣。”
《群书治要》从《傅子》中辑录二十六段,一万余字,主要内容是有关于治国策略的,以供唐太宗借鉴和参考。重点强调的是赏罚兼施、礼法并用、德威相济的为治方略。在中国古代社会,对于治国策略的探讨始终没有停止过。先秦时期就曾提出过各种学说和思想,如道家提倡绝仁弃智,儒家宣导仁义礼教,法家主张法术并用。秦始皇统一六国,摒弃百家,尊法一统,其结果导致速亡。汉王朝鉴于秦亡之教训,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也未能包治百病。所以,自西汉贾谊提出“仁义恩厚”与“权势法制”并用的两手策略之后,这一观点即为此后有代表性的一些知识分子所认同:董仲舒提出“明教化”“正法度”,桓谭提出“王霸”并举,王充提出“文武张设,德力具足”,王符提出“兼 并威德”,仲长统提出“德刑”并用。傅玄的“先礼而后刑”“先刑而后礼”“德威相济”“礼法殊途而同归”的思想,正是对西汉以来学者们提出的治国策略的继承和完善。不同的是,他强调“德威相济”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以现实的需要而定,即治世先礼而后刑、乱世先刑而后礼。
作者简介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阳(今甘肃宁县)人。生于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卒于晋武帝咸宁四年(公元278年)。是魏晋之际著名的政论家、思想家和文学家。傅玄家族系陇右世家。祖父傅燮,为东汉汉阳太守。父亲傅干,为三国魏扶风太守。汉末魏初,边备空虚,羌胡侵扰,傅氏家族几经内迁,“避难河内”。傅玄虽然出生于陇右世家,但由于家族几经迁徙,加之其父早死,家道中落,与母相依为命,年幼时曾一度处于逆境。但傅玄聪颖,“博学善属文”,魏齐王芳正始初年,年仅二十岁的傅玄就被州里举为秀才,任郎中。正始六年,为东海缪施所荐,与阮籍等参与《魏书》的编纂。后又任安东、卫军军事,转温令,迁弘农太守、领典农校尉,“所居称职”。曹魏末年,司马昭设立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傅玄被封为鹑觚男爵,任晋王司马炎的散骑常侍。晋武帝时,晋爵为子,加驸马都尉,官历御史中丞、太仆、司隶校尉等,死后追封为清泉侯,谥“刚”。
傅玄“天性峻急,不能有所容”。曹魏时,就曾“屡上书,陈便宜,多所匡正”。入晋后,更是“刚劲亮直”。《晋书·傅玄传》言:“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于是贵游伏摄,台阁生风。”也因此,他曾屡忤君臣,几遭免官,多有不幸。
傅玄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于曹魏时期,入晋步入“显贵”之后,仅仅活了十二年。但他仕数朝,官六卿,对魏晋之际特别是西晋初年所面临的各种社会矛盾了若指掌,明察秋毫,因而为维护西晋王朝的长治久安提出过诸多切合时宜的建议和主张,颇受朝野称赞。晋武帝司马炎 就曾有诏:“所陈便宜,言农事得失及水官兴废,又安边御胡政事宽猛之宜,申省周备,一二具之,此诚为国大本,当今急务也。如所论皆善,深知乃心,广思诸宜,动静以闻也。”(《晋书·傅玄传》)
治体
题解
本篇主要教导为政者要懂得运用治国的两大权柄:赏与罚。
治国有二柄 [1] :一曰赏,二曰罚。赏者,政之大德也;罚者,政之大威也。人所以畏天地者,以其能生 [2] 而杀 [3] 之也。为治审 [4] 持二柄,能使杀生不妄,则其威德 [5] 与天地并 [6] 矣。信顺 [7] 者,天地之正道也;诈逆 [8] 者,天地之邪路也。民之所好莫甚于生,所恶莫甚于死,善治民者,开其正道,因所好而赏之,则民乐其德也。塞其邪路,因所恶而罚之,则民畏其威矣。善赏者,赏一善而天下之善皆劝;善罚者,罚一恶而天下之恶皆惧者何?赏公而罚不贰 [9] 也。有善,虽疏贱 [10] 必赏。有恶,虽贵近 [11] 必诛 [12] 。可不谓公而不贰乎?若赏一无功,则天下饰诈 [13] 矣,罚一无罪,则天下怀疑矣。是以明德慎赏而不肯轻之,明德慎罚而不肯忍之,夫威德者,相须而济者也。故独任 [14] 威刑 [15] 而无德惠 [16] ,则民不乐生;独任德惠而无威刑,则民不畏死。民不乐生,不可得而教也,民不畏死,不可得而制也,有国立政,能使其民可教可制者,其唯威德足以相济者乎。
译文
治理国家有两个根本手段:一是奖赏,二是惩罚。奖赏是政治的恩德展示,惩罚是政治的威严所在。人们之所以惧怕天地,就是因为天地掌握着生杀大权。治理国家,如果能谨慎掌握以上两个根本,能不乱用生杀之权,那么其恩德与威严就会与天地并存。诚信顺理是天地间的正道,欺诈背理是天地间的邪路。人所喜好的莫过于生存,最厌恶的莫过于死亡。善于治理百姓的人,开辟其正道,顺其所好给予奖赏,则人们就喜欢其恩德;杜绝其邪路,对其所厌恶的施以刑罚,则百姓就畏惧其威严。善于奖赏的人,赏一个好人就会让天下的善举都受到鼓励;善于使用刑罚的人,处罚一个坏人就会让天下作恶的人都会恐惧。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奖赏公正不偏,处罚依照法制。对做好事的人,即使关系疏远、出身卑微,也一定会奖赏;对干坏事的人,即使出身高贵、关系亲近,也一定会惩罚。这能不说是公正而坚持原则吗?如果奖赏一个无功的人,天下人就会作伪欺诈;处罚一个无罪的人,天下人就会怀有疑虑。所以贤明者慎于奖赏,不肯轻易施行;贤明者慎于处罚,而不肯隐忍不用。威严与恩德必须相辅相成。只有威严、惩罚,而无恩德、仁爱,百姓就不能幸福地生活;只讲恩德、仁爱,而没有威严、惩罚,百姓就不惧怕死亡。百姓不能幸福地生活,就不可能听从教化;百姓不惧怕死亡,就不能得以控制。拥有国家、制定政策,能使百姓易于教化、可以控制,这都是由于威严与恩德能够相辅相成啊!
举贤
题解
本篇指出了为政者要想得到贤才很难,因此教导其要真诚地依靠手下的臣子大量举用贤能之士以治国。如原文所说:“昔人知居上取士之难,故虚心而下听;知在下相接之易,故因人以致人。”
贤者,圣人所与共治天下者也。故先王以举贤为急,举贤之本,莫大正身而一 [17] 其听。身不正,听不一,则贤者不至,虽至不为之用矣。古之明君,简 [18] 天下之良材,举天下之贤人,岂家至而户阅 [19] 之乎?开至公之路,秉至平之心,执大象 [20] 而致之,亦云诚而已矣。夫任诚,天地可感,而况于人乎?傅说 [21] ,岩下之筑夫也,高宗引而相之。吕尚 [22] ,屠钓之贱老 [23] 也,文武尊而宗之。陈平 [24] ,项氏之亡臣也,高祖以为腹心。四君不以小疵忘大德,三臣不以疏贱而自疑,其建帝王之业,不亦宜乎!文王 [25] 内举周公旦 [26] ,天下不以为私其子,外举太公望 [27] ,天下称其公。周公诛弟而典刑立,桓公 [28] 任雠 [29] 而齐国治。苟其无私,他人之与骨肉,其于诛赏岂二法哉?唯至公然后可以举贤也。夏禹 [30] 有言,知人则哲。惟帝其难之,因斯以谈,君莫贤于高祖 [31] ,臣莫奇于韩信。高祖在巴汉 [32] ,困矣。韩信去楚而亡,穷矣。夫以高祖之明,困而思士,信之奇材,穷而愿进,其相遭也,宜万里响应,不移景 [33] 而相取(相取作将相可取)矣。然信归汉历时而不见知,非徒不见知而已,又将案法而诛之,向不遇滕公 [34] ,则身不免于戮死,不值萧何。则终不离于亡命,幸而得存。固水滨之饿夫,市中之怯子(子下有也字),又 安得市人 [35] 可驱,而立乎天下之功也哉?萧何一言而不世 [36] 之交合,定倾 [37] 之功立。岂萧何知人之明绝于高祖。而韩信求进之意曲于萧何乎?尊卑之势异,而高下之处殊也。高祖势尊而处高,故思进者难,萧何势卑而处下,故自纳者易。然则居尊高之位者,其接人之道固难,而在卑下之地者,其相知之道固易矣。
译文
贤人,是与天子共同治理天下的人。所以,先王以选拔贤人为最迫切的事。选拔贤能的根本问题,最重要的是端正自身、专一圣听。身不正,听不专,贤才就选拔不上来,即使选拔上来,也不会被重用。古代英明的国君,选拔天下贤才,难道都要去每家每户查问吗?只要开启公正之门,秉持公平之心,把握根本原则去招纳英才,也就是说很有诚心就可以了。若抱有诚意,天地都能被感动,何况人呢?傅说是一个在山洞筑墙之人,殷高宗武丁招纳他来辅佐自己。姜尚曾是一个 屠宰、垂钓的微贱老者,周文王、周武王尊崇重用他。陈平是从项羽那儿逃走的人,汉高祖把他当作心腹之臣。上述四位君主不因臣子有小毛病而忽视大德,这三位大臣不因疏远微贱而缺乏自信。他们能成就帝王之大业,不是很应该吗?周文王在本家族中选任周公旦,国人不认为他是偏爱自己的儿子;在外姓中举拔姜尚,国人说他公正。周公诛杀其弟,典制刑律的威严得到确立;齐桓公任用仇人管仲,齐国得到大治。如果不徇私情,那么外人与亲骨肉,在奖赏与处罚上,难道会有两种法则吗?只有十分公正才可以选拔出贤才。夏禹说过,能够识别人才才是聪慧,即使是帝尧,尚且觉得很难。由此说来,国君没有谁比汉高祖更贤明的了,臣子没有谁比韩信更有奇才了。汉高祖在巴郡、汉中时很困窘呀,韩信离开楚而逃亡时也走投无路呀!以汉高祖的贤明,困难中又渴求贤士;以韩信的奇才,困窘中又希望进身。他们的相遇,应该是不远万里而彼此呼应,不费功夫便可得到将相之才。可是,韩信归汉后,长时间不被重用,不但不被重用,还打算按军法诛杀之。假如不是遇见滕公,韩信则免不了会被杀;假如不逢萧何,韩信最终不免流亡逃命。纵然有幸得以活命,这位昔日河边的饿汉、市井中的胆小者,又怎能遇到一个(像刘邦那样的)市井之人能逼迫其建立闻名天下的功劳呢?萧何一番谏言,使这一非凡的交往得以遇合,使决定社稷稳定与倾覆的功勋得以建立。这难道是萧何知人之明胜过高祖,而韩信求进之心意委曲成全于萧何吗?这是因为尊卑的情势相异,高下的位置不同。高祖势尊,处在高位,所以想求得进身的人比较难以见到;萧何处在低位,所以接纳人就比较容易。这就是说,处在尊高地位的人接纳人的途径确实不易畅通,而处在低下地位的人彼此相知的途径确实容易畅通。
昔人知居上取士之难,故虚心而下听,知在下相接之易,故因人以致人。舜之举咎陶 [38] 难,得咎陶致天下之士易;汤之举伊尹 [39] 难,得伊尹致天下之士易。故举一人而听之者,王道也。举二人而听之者,霸道也。举三人而听之者,仅存之道也。听一人何以王也,任明而致信也。听二人何以霸也,任术而设疑也。听三人何以仅存也,从二而求一也。明主任人之道专,致人之道博。任人道专,故邪不得间 [40] ;致人之道博,故下无所壅。任人之道不专,则谗说起而异心生;致人之道不博,则殊涂塞而良材屈。使舜未得咎陶,汤未得伊尹,而不求贤,则上下不交而大业废矣。既得咎陶,既得伊尹,而又人人自用,是代大匠斫也。君臣易位,劳神之道也。今之人或抵掌 [41] 而言,称古多贤,患世无人,退不自三省 [42] ,而坐诬 [43] 一世,岂不甚耶!夫圣人者,不世而出者也,贤能之士,何世无之,何以知其然,舜兴而五臣 [44] 显,武王兴而九贤进,齐桓之霸,管仲 [45] 为之谋,秦孝 [46] 之强,商君 [47] 佐之以法,欲王则王佐 [48] 至,欲霸则霸臣 [49] 出,欲富国强兵,则富国强兵之人往,求无不得,唱无不和,是以天下之不乏贤也。顾求与不求耳,何忧天下之无人乎!
译文
过去人都知道在上位者选取人才的艰难,所以虚心听取下级的意见;知道处于下位者相互接触比较容易,所以在上者凭借下边的人来招引人才。舜举拔皋陶难,但利用皋陶罗致天下之士容易;商汤举拔伊尹难,但利用伊尹罗致天下之士却容易。所以说,选拔一个人,又能听取其意见,这是能成就王业的治国之道;选拔两个人,并能分别听取他们的意见,这是能称霸诸侯的治国之道;选拔三个人,又能分别听取他们的意见,这仅仅是不亡国的治理办法。听一个人的进言为什么能成就王业呢?这是因为依仗其贤明且又能给予信任。听取两个人的进言为什么能成就霸业呢?这是因为依仗其策略,而又怀有疑虑。听取三个人的进言,为什么仅能不亡国呢?这是因为听从两人意见,又要征求另一人的意见。明智的君主,用人之道专一,招揽人才的途径宽广。用人之道专一,所以邪恶之徒不能离间;招揽人才的途径宽广,进才之路才不会被壅塞。用人之道不专一,谗言就会出现,异心就会产生;招揽人才的途径不宽广,则各条管道都会堵塞,而人才也会被埋没。假如舜没有得到皋陶、商汤没有得到伊尹,而又不去访求贤才,就会上下不遇合,而使大业衰败。既已得到皋陶,既已得到伊尹,却还每个人都由君主自己选用,这就是代替大工匠去砍制木器。国君和大臣易位,这是劳神之道。当今,有人合掌谈论,称赞古代贤人多,忧虑今世缺少有才能的人。不退身再三自省,却凭空诬蔑当世之人,岂不太过分了吗?圣人,不是任何时代都会有的;贤能的人,却任何时代都会有。凭什么知道是这样呢?虞舜兴起而五臣得以显贵,武王 兴起而九贤进入朝廷。齐桓公称霸,是因为管仲给他出谋;秦孝公强大,靠的是商鞅变法。想成就王业,就会有辅佐其行王道的大臣前来;想成就霸业,就会有辅助他成霸业的臣子出现;想富国强兵,就会有帮助他富国强兵的人投奔。其所求没有得不到的,其宣导没有不回应的。因此说,天下不缺乏贤能的人,只看你求取不求取罢了,何必担忧天下会没有人才呢?
授职
题解
本篇告诉为政者要谨慎任用治国人才,做到量才授职。
夫裁径尺 [50] 之帛,刊方寸 [51] 之木,不任左右 [52] ,必求良工者,裁帛刊木非左右之所能故也。径尺之帛,方寸之木,薄物 [53] 也,非良工不能裁之。况帝王之佐,经国 [54] 之任,可不审择其人乎?故构大厦 [55] 者,先择匠,然后简材;治国家者,先择佐 [56] ,然后定民 [57] 。大匠构屋,必大材为栋 [58] 梁,小材为榱橑 [59] ,苟有所中,尺寸之木无弃也。非独屋有栋梁,国家亦然。大德为宰相,此国之栋梁也,审 [60] 其栋梁,则经国之本立矣。经国之本立,则庶官 [61] 无旷,而天工 [62] 时叙 [63] 矣。
译文
剪裁一尺长的丝绸,雕刻方寸大的木器,不用自己身边的 人,一定要用良工巧匠,这是因为剪裁丝绸、雕刻木器,不是自己身边之人所能够办得到的。径尺丝绸、方寸木材,都是较小的物件,离开了良工巧匠都不能裁制,更何况帝王的臣佐,担负着治国的重任,怎能不慎重选拔胜任的人呢?所以,建筑大厦的人,必先选择工匠,然后准备材料;治国的君主,须先选择良臣,然后才能治理好百姓。大的工匠建筑房屋,必用大的木材做栋梁、小的木材做椽橼。只要是能派上用场的材料,即使是尺寸的木料也不扔掉。不只是房屋有栋梁,国家也是同样的。让有大德的人担任宰相,这样的人正是国家的栋梁。慎重地选用国家的栋梁,治理国家的根本就奠定了。治国的根本奠定了,其他各种官职就会量才授任,就会四时和谐,不违自然。
核工
题解
本篇主要说明了消除私欲,彰明法制,天下一定太平的道理。
天下之害,莫甚于女饰。上之人不节其耳目之欲,殚生民之巧,以极天下之变。一首之饰,盈千金之价(价作资),婢妾 [64] 之服,兼四海之珍。纵欲者无穷,用力者有尽,用有尽之力,逞无穷之欲,此汉灵 [65] 之所以失其民也。上欲无节 [66] ,众下 [67] 肆情 [68] ,淫奢 [69] 并兴,而百姓受其殃毒 [70] 矣。尝见汉末一笔之柙 [71] ,雕以黄金,饰以和璧 [72] ,缀以随珠 [73] ,发以翠羽 [74] ,此笔非文犀 [75] 之植,必象齿 [76] 之管,丰狐之柱,秋兔之翰,用之者必被珠绣之衣,践雕玉之履。由是推之,其(旧无其字。补之)极靡不至矣。然公卿大夫刻石为碑,镌石为虎,碑虎崇伪,陈于三衢 [77] ,妨功丧德,异端 [78] 并起,众邪之乱正若此,岂不哀哉!夫经国立功之道有二:一曰息欲,二曰明制 [79] 。欲息制明,而天下定矣。
译文
对国家有害的,莫过于对女人的装饰打扮。居高位的人,不节制耳目的欲望,竭尽天下的奇巧,耗尽天下的奇异之物。一头的首饰,就花费千金之资;婢妾的衣服,兼有四海的珍宝。纵欲的人欲望无穷,而百姓的物力有限。用有限的物力,去满足无穷尽的欲望,这是汉灵帝失去民心的原因。在上者欲望没有节制,下面的人肆情纵欲,荒淫奢侈之风并起,百姓就会遭殃受害。曾见到过汉朝末年一个盛笔的匣子,用黄金雕饰,用玉璧装扮,用珠宝点缀,贴着翠鸟的羽毛,笔管不是犀牛骨就是象牙,笔毫不是丰狐尾就是秋兔毛。使用的人一定得着装饰珠宝的刺绣美衣,穿镶有玉雕的鞋子。由此推断,其奢侈程度真是达到了极点。然而,朝里的公卿大夫,刻石立碑,镌石为虎,碑文虚假,虎形高大,陈列在大道边,伤功败德,邪乱之事并起。众多奸邪如此祸乱正事,岂不令人痛心吗?治理国家、建立功业的路子有两条:一是消除私欲,二是彰明法制。私欲消除,法制明确,天下一定会安定。
检商贾
题解
核商贾,即严格管制商业行为的意思。本篇提出了“商贾者可甚贱,而其业不可废。盖众利之所充,而积伪之所生,不可不审察也”的观点。并明确指出,如果商人富裕、农业衰败却能国富民强,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夫商贾者,所以伸盈虚 [80] 而获天地之利,通有无而一 [81] 四海之财。其人可甚贱,而其业不可废。盖众利 [82] 之所充,而积伪之所生,不可不审察也。古者,民朴而化淳 [83] ,上少欲而下尠伪,衣足以暖身,食足以充口,器足以给用,居足以避风雨,养以大道 [84] ,而民乐其生,敦以大质 [85] ,而下无逸心,日中 [86] 为市,民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化淳也。暨 [87] 周世殷盛 [88] ,承变极文,而重为之防,国有定制 [89] ,下供常事,役赋 [90] 有恒,而业不废,君臣相与 [91] 一体,上下譬之形影,官恕民忠,而恩侔 [92] 父子。上不征非常之物,下不供非常之求,君不索无用之宝,民不鬻 [93] 无用之货。自公侯至于皂隶 [94] 仆妾,尊卑殊礼 [95] ,贵贱异等,万机运于上,百事动于下,而六合晏如 [96] 者,分数 [97] 定也。夫神农 [98] 正其纲,先之以无欲,而咸安其道。周综其目,一之以中典 [99] (典作正),而民不越法 [100] 。及秦乱四民 [101] 而废常贱(贱疑职),竞逐末利 [102] 而弃本业 [103] ,苟合 [104] 一切 [105] 之风起矣,于是士树奸于朝,贾穷伪于市,臣挟邪以内(内作罔)其君,子怀利以诈其父,一人唱欲而亿兆 [106] 和,上逞无厌 [107] 之欲,下充无极 [108] 之求,都 [109] 有专市之贾,邑 [110] 有倾世之商,商贾富乎公 室,农夫伏于陇亩 [111] ,而堕沟壑,上愈增无常之好以征下,下穷死而不知所归,哀夫!
译文
所谓商业,是为了调剂物品的有余与不足,从而获取天地 间的利益;流通有无,来均衡四方的财物。对经商的人,可使其社会地位低贱,但商业却不能没有。因为商业是众多利益的汇集之地,各种欺诈都从中产生,不能不加以审察。古代人民朴实,风俗淳厚,在上者贪欲少,居下者少伪诈。人们只求衣能暖身,食可充饥,器具可供使用,住房能避风雨。用正确的道理教化,则百姓安居乐业;用至美的纯朴督导,则下层无放荡之心。日中为市,百姓参加交易后归家,各得其所。这是教化淳厚的结果。到了周代,殷实富足,承前朝变乱,极力提倡礼乐教化,重在防范奢靡之风。国家有恒定的制度,下面按常规供奉,差役和赋税都有定规,事业不荒废。君臣互相协助,上下一体,如同形影不分,官员宽厚,百姓忠诚,恩同父子。在上者不征收奇巧的物品,下民不供奉额外的索求;国君不索取无用的珍宝,百姓不出卖无用的货物。从公侯到公差仆人以至小妾,尊卑礼仪不同,贵贱等级有别,国家大政运作于上,各种事务行动于下,天下安定,是因为一切都有一定的规矩。神农端正纲纪,首先宣导无欲,使大家都能遵守正道;周代整理各项条规,以“公正”使人心一致,百姓不越轨犯法。到了秦代,搞乱了士农工商之序,废弃了恒常之业,竞相追求工商之利,而放弃农业,苟且逐利之风兴起。于是,官吏在朝廷行奸,商人在市场弄虚作假,大臣用邪伪欺骗国君,儿子为私利欺诈父亲。君主一人宣导私欲,亿万人就会应和。君主恣肆永无满足的欲望,官员充满无穷尽的贪求,都城里有垄断市场的商人,城邑中有财倾一世的商贩,商人比王室还富有,农夫饿死在荒郊野外,葬身沟壑。在上者欲望无穷,对下无限征取,百姓困死都不知往哪里逃亡,可悲啊!
且末流滥溢 [112] 而本源竭,纤靡 [113] 盈市而谷帛罄,其势然也。古 [114] 言非典义,学士不以经心;事非田桑,农夫不以乱业;器非时用,工人不以措手 [115] ;物非世资,商贾不以适市。士思其训,农思其务,工思其用,贾思其常,是以上用足而下不匮。故一野不如一市,一市不 如一朝,一朝不如一用,一用不如上息欲,上息欲而下反 [116] 真矣。不息欲于上,而欲于下之安静,此犹纵火焚林而索原野之不雕瘁 [117] (瘁旧作废。改之),难矣。故明君止欲而宽下,急 [118] 商而缓 [119] 农,贵本而贱末,朝无蔽贤 [120] 之臣,市无专利 [121] 之贾,国无擅山泽之民。一臣蔽贤,则上下之道壅 [122] ;商贾专利,则四方之资困;民擅山泽,则兼并之路开。兼并之路开,而上以无常役下,赋一物非民所生而请于商贾,则民财暴贱,民财暴贱而非常暴贵,非常暴贵则本竭而末盈,末盈本竭而国富民安,未之有矣。
译文
商业泛滥,农业遭破坏,奢侈品充满市场,粮食和布帛枯竭,这种形势是社会风气造成的。古时,言谈不符合典章义理的,学士不会留心;不是耕田养蚕之事,农夫不因之而扰乱本业;器具不适宜当时使用的,工人就不动手去做它;物品不是社会需要的,商人不把它运到市场。士人想着圣贤的训诲,农民想着务农,工人想着器物的实用,商人想着经营常用的物品。因此,在上者用度充足,百姓的需要也不缺乏。所以,限定民间不如限定集市,限定集市不如限定朝廷,限定朝廷不如限定用度,限定用度不如在上者减少欲望。在上者去除欲望,百姓就能返璞归真。在上者不去除奢欲,却想让百姓安稳清静,这就如同纵火焚烧森林,还想使原野不凋零枯败,实在太难了!所以,英明的君主,遏止欲望,宽待百姓,对商业从严,而对农业宽松,重视农桑,不看重商业;朝廷中没有蒙蔽贤能的佞臣,集市上没有专利霸市的商人,国家没有擅自开发山泽的农夫。一个佞臣遮蔽贤能,君主与百姓的沟通就被堵塞;商贾垄断集市,四方的物资就会困缺;农夫擅自开发 山泽,兼并土地的路子就被打开。兼并土地的风气兴起,则上层就不能按常规征役。百姓交纳的兵甲车马等,不是自己生产的,只能从商人那里购买。于是,农产品价格暴跌,而非常用的物品却暴涨。非常用的物品暴涨,农业就会衰竭,商人就会富裕。商人富裕、农业衰败却国富民安,这是从来没有的。
仁论
题解
本篇主张推行圣人所崇尚的“仁政”。并用“己立立人,己达达人”的心境去落实,就能使“仁政”德到推广。
昔者,圣人之崇仁 [123] 也,将以兴天下之利也。利或不兴,须仁以济。天下有不得其所,若己推 [124] 而委 [125] 之于沟壑。然夫仁者盖推己以及人也,故己所不欲,无施于人;推己所欲,以及天下。推己心孝于父母以及天下。则天下之为人子者。不失其事亲之道矣。推己心有乐于妻子以及天下。则天下之为人父者不失其室家之欢矣。推己之不忍于饥寒以及天下之心。含生 [126] 无冻馁 [127] 之忧矣。此三者,非难见之理,非难行之事,唯不内推其心以恕 [128] 乎人,未之思耳,夫何远之有哉!古之仁人,推所好以训天下,而民莫不尚德,推所恶以诫天下,而民莫不知耻。孔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此之谓也。若子方 [129] 惠及于老马,西巴 [130] 不忍而放麑 [131] ,皆仁之端也,推而广之,可以及乎远矣。
译文
从前,圣人崇尚仁政,是用以为天下人兴利的。如果利民之事尚未兴办,就必须以仁政普济天下。若有不得其所的人,应看作是自己把他们丢弃到沟壑一般。仁爱的人,都将心比心以待人,所以己所不欲,不施于人;推想自己之所求,延及天下之人。推究己心之好恶来尽孝于父母,并延及天下的父母,那么,天下的子女就不会丧失侍奉双亲的准则;把自己对妻子、儿女的爱护推广到天下,天下做丈夫、做父亲的人就不会失去家庭的欢乐;用自己忍受不了饥寒的心情去想天下人之心,天下生灵就不会有冻馁之忧。这三点不是难懂的道理,也不是难以办到的事情,只是不能推己之心以宽诚待人。没有用心去思考罢了,哪里真的是很远不能办到呢?古代仁人,推求自己之所好去教诲天下的人,则百姓没有不崇尚道德的;推求自己之所恶以警诫天下的人,百姓就没有不知道耻辱的。孔子说:“仁难道很遥远吗?只要自己追求仁,仁就来到。”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田子方把仁爱施于老马,秦西巴于心不忍而放掉幼鹿,都是仁爱的开始,把这种仁爱推广开来,便可惠及长远。
信义
题解
本篇着重阐述守信的重要性。指出“古之圣君贤佐,将化世美俗,去信须臾,而能安上治民者,未之有也”。以及“上秉常以化下,下服常而应上,其不化者,百未有一也。”这正如孔子所说:“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
盖天地著信 [132] 而四时 [133] 不悖,日月著信而昏明 [134] 有常,王者体信 [135] 而万国以安,诸侯秉信 [136] 而境内以和,君子履信而厥 [137] 身以立。古之圣君贤佐 [138] ,将化世美俗 [139] ,去信须臾,而能安上治民者,未之有也。夫象 [140] 天则 [141] 地,履信思顺,以一 [142] 天下,此王者之信也。据法持正,行以不贰,此诸侯之信也。言出乎口,结乎心,以不移,以立其身,此君子之信也。讲信修义 [143] ,而人道 [144] 定矣。若君不信 [145] 以御臣,臣不信以奉君,父不信以教子,子不信以事父,夫不信以遇 [146] 妇,妇不信以承 [147] 夫,则君臣相疑于朝,父子相疑于家,夫妇相疑于室矣,小大混然而怀奸心,上下纷然而竞相欺,人伦于是亡矣。
译文
天地显现其诚信,则四季运行便不违背常规;日月显现其诚信,黑夜白昼便交替正常;君王体现其诚信,则各个诸侯国便安定;诸侯讲诚信,则国内和平;君子践行诚信,就可以立身于世。古代的明君贤臣,要美化世俗,如果片刻离开诚信,却能安定国家、治理好百姓的,从未有过。效法天地,践行诚信,顺应天理,使天下一心,这是帝王的诚信;依据法律,秉持公正,言行如一,这是诸侯的诚信;言出于口而牢记于心,守正不移,以之立身处世,这是君子的诚信。讲究诚信,培养正义,做人的准则就确定了。如果君主不以诚信来御使臣子,臣子不以诚信来侍奉君主,父亲不以诚信来教育儿子,儿子不以诚信来侍奉父亲,丈夫不以诚信对待妻子,妻子不以诚信对待丈夫,那么,君主和臣子就会在朝廷互相猜疑,父亲和儿子、丈夫和妻子就会在家中相互猜疑。若大小不分而各怀奸诈之心,上下纷杂而竞相欺骗,人间伦理就完全丧失了。
夫信由上而结者也。故君以信训其臣,则臣以信忠其君,父以信诲其子,则子以信孝其父,夫以信先其妇,则妇以信顺其夫。上秉常以化下,下服常而应上,其不化者,百未有一也。夫为人上,竭至诚,开信 [148] 以待下,则怀信 [149] 者欢然而乐进,不信者赧然 [150] 而回意 [151] 矣。老子不云乎?信不足焉,有不信也。故以信待人,不信思信,不信待人,信斯不信。况本无信者乎?先王欲下之信也,故示之以款诚 [152] 而民莫欺其上,申之以礼教而民笃 [153] 于义矣。夫以上接下而以不信随之,是亦日夜见 [154] 灾也。周幽 [155] 以诡烽灭国,齐襄 [156] 以瓜时 [157] 致杀,非其显乎?故祸莫大于无信,无信则不知所亲,不知所亲,则左右书己之所疑,况天下乎?信者亦疑,不信亦疑,则忠诚者丧心而结舌 [158] ,怀奸者饰邪以自纳,此无信之祸也。
译文
诚信是由在上者缔结的。所以,国君用诚信教诲大臣,大臣就用诚信效忠国君;父亲用诚信教育儿子,儿子就用诚信孝敬父亲;丈夫首先以诚信对待妻子,妻子就会用诚信顺从丈夫。若在上者秉持恒常之道来教化在下者,在下者服从恒常之道而侍奉上级,却不能使社会风气得到转化,那是百例中不会有一例的。在上位者,若竭尽至诚信义来对待在下者,则有诚信的人就会高兴并乐于进取;缺少诚信的人,也会羞愧而回心转意。老子说过:“是你诚信不足,才有不讲诚信的人。”所以,用诚信待人,不诚信的人也想着诚信;不以诚信待人,诚信的人也会逐渐变得不诚信。何况根本就不讲诚信的人呢?先王想让民众有诚信,首先以诚恳待下,于是,民众没有人欺蒙主上;用礼教来训育,百姓就忠实遵守道义。上级对下级不讲诚信,随时可能有灾祸发生。周幽王点燃烽火,欺骗戏弄诸侯,遭到灭国之祸,齐襄公昏庸,对属下不守诺言而被杀,不是明显的实例吗?所以,祸患没有比不讲诚信更大的了。没有诚信,则不知谁该亲近。不知道谁该亲近,身边的人都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何况天下的人呢?讲诚信的人怀疑,不讲诚信的人也怀疑,那么忠诚者也会失去诚实从而结舌不语,怀奸心的人便会伪饰其奸恶而使自己被接纳。这就是不讲诚信招来的祸患。
礼乐
题解
本篇阐述用礼乐教化人民,这是治国的根本大道。
傅子曰:“能以礼教兴天下者,其知大本 [159] 之所立乎!”夫大本者,与天地并存,与人道俱设 [160] ,虽蔽天地,不可以质文 [161] 损益 [162] 变也。大本有三:一曰君臣以立邦国,二曰父子以定家室,三曰夫妇以别内外。三本者立,则天下正,三本不立,则天下不可得而正。天下不可得而正,则有国有家者亟亡,而立人之道废矣。礼之大本,存乎三者,可不谓之近乎,用之而蔽天地,可不谓之远乎?由近以知远,推己以况 [163] 人,此礼之情也。
译文
傅子说:能够用礼义教化而兴旺国家的,是知道治理国家的根本大道啊。大道,是与天地并存的,是与人伦共同设立的。即使天地被遮蔽了,治国的大道,其内容和形式都不能有所改变。大道有三:一是君臣关系,凭借其建国立邦;二是父子关系,凭借这安定家庭;三是夫妻关系,凭借这区分内外。这三种根本关系确立,则天下归于正 道;这三种关系不能确立,天下就不能归于正道。天下不能归于正道,有国的诸侯、有家的士大夫会很快衰亡,立身做人的准则也会废弃。礼义的根本存在于这三个方面,能不说很切近吗?运用它则可以概括天地运行的法则,能不说意义很深远吗?由近以知远,推己以比人,这就是礼制的实情。
商君始残 [164] 礼乐,至乎始皇,遂灭其制,贼九族,破五教,独任其威刑 [165] 酷暴之政,内去礼义之教,外无列国之辅,日纵桀纣 [166] 之淫乐,君臣竞留意于刑书,虽荷戟 [167] 百万,石城造天,威凌沧海,胡越 [168] 不动,身死未收,奸谋内发,而太子 [169] 已死于外矣。胡亥 [170] 不觉,二年而灭。曾无尽忠效节之臣以救其难,岂非敬义不立,和爱 [171] 先亡之祸也哉!礼义者,先王之藩卫 [172] 也。秦废礼义,是去其藩卫也。夫赍 [173] 不訾 [174] 之宝,独宿于野,其为危败 [175] ,甚于累卵 [176] ,方 [177] 之于秦,犹有泰山之安,易曰:“上慢下暴,盗思伐之。”其秦之谓与。
译文
从商鞅开始毁坏礼法乐典,到秦始皇,便完全废除礼制,诛杀九族,破坏五常之教,只依靠严刑和残暴的政治。对内去除礼义教化,在外没有了诸侯国的辅助。每日如夏桀、殷纣那样放纵淫乐,君臣竞相关注于刑名之书。虽掌握持剑戟的百万甲士,石砌的城墙高可冲天,威风及于沧海,北胡南越未曾动兵,秦始皇身死而尚未安葬,奸谋便由内部而发,太子扶苏死于塞外。二世胡亥并不省悟,继位两年就亡国了,竟没有一个效忠尽节的臣子来挽救危难。这难道不是礼义未立、和睦仁爱先丧失造成的横祸吗?礼义,是先王治国的屏障,秦朝废除礼义,等于去除屏障。携带价值不可计量的珍宝,独自住宿在郊野,可能出现的危险,比累卵随时都会破碎还要严重。然而这与秦国的情况相比拟,却还是像泰山一样安稳。《易经》说:“在上者轻慢,在下者凶暴,连盗寇都想讨伐他。”说的就是秦国啊!
法刑
题解
本篇主要阐述了为什么要设立法、刑,以及施用法、刑的存心和目的。并指出礼和法殊途同归,奖赏和刑罚交互使用,可相辅相成。
立善防恶谓之礼,禁非立是谓之法。法者,所以正不法也。明书禁令曰法,诛杀威罚曰刑。治世之民,从善者多,上立德而下服其化,故先礼而后刑也。乱世之民,从善者少,上不能以德化之,故先刑而后礼也。《周书》曰:“小乃不可不杀,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 [178] 。”然则心恶者,虽小必诛,意善过误,虽大必赦,此先王所以立刑法之本也。礼法殊涂而同归,赏刑递用而相济矣。是故圣帝明王,惟刑之恤,惟敬 [179] 五刑 [180] 以成三德 [181] ,若乃暴君昏主,刑残法酷,作五虐之刑,设炮烙之辟,而天下之民无所措其手足矣。故圣人伤 [182] 之,乃建三典 [183] ,殊 [184] 其轻重,以定厥中 [185] ,司寇 [186] 行刑,君为之不举乐 [187] ,哀矜 [188] 之心至也,八辟 [189] 议其故而宥 [190] 之,仁爱之情笃 [191] 也。
译文
确立善举、杜绝坏事就叫做礼,禁止错误的行为、设置正确的纲纪就叫做法。法是用来矫正非法的。明确写出禁令叫做法,诛杀、威罚叫做刑。太平之世的百姓,做善事的多,君主树立大德,百姓服从他的教化,所以,先行礼义而后施刑罚。乱世的人,从善的少,君主不能用德教使其转化,所以先施刑罚,后行礼教。《周书》说:“故意犯错,小罪尚且不可不杀。及至有大罪,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一时过误,则不可杀。”既如此,那么对心怀恶意的人,虽犯小罪,也要诛罚;对心怀善意而有过失犯罪者,即使有大罪,也可赦免。这是先王制定刑法的原则。礼和法殊途同归,奖赏和刑罚交互使用,可相辅相成。因此,圣明的君主,担忧刑罚的乱用,慎重使用五种刑罚,成就三种美德。如果是残暴昏庸的君主,施行残酷的刑法,实行五种暴虐的刑罚,用炮烙等酷刑,就会使天下人手足无措。圣人怜惜人命,建立轻、中、重三类刑法,按犯罪不同,酌情处理,罚当其罪。司寇行刑时,国君不听音乐,这是哀怜之心到了极点;设立“八辟”的减刑法,对亲人、故旧、贤臣等人尽量予以宽宥,这是仁爱之情无比深厚啊。
柔愿 [192] 之主,闻先王之有哀矜仁爱、议狱 [193] 缓死 [194] 也,则妄轻其刑、而赦元恶 [195] 。刑妄轻则威政堕而法易犯,元恶赦则奸人兴而善人困。刚猛之主,闻先王之以五刑纠万民,舜诛四凶 [196] 而天下服也,于是峻法 [197] 酷刑以侮(侮上疑脱威字)天下,罪连三族 [198] ,戮及善民,无辜而死者过半矣。下民怨而思叛,诸侯乘其弊而起,万乘之主,死于人手者,失其道也。齐秦之君,所以威制天下,而或不能自保其身,何也?法峻而教不设也。末儒见峻法之生叛,则去法而纯仁,偏法见弱法之失政,则去仁而法(法字疑任字误)刑,此法所以世轻世重而恒失其中也。
译文
软弱老实的君主,听说先王怜悯、仁爱,处理狱讼宽缓其死罪,就胡乱减轻刑罚,从而赦免罪大恶极者。胡乱减轻刑罚,威严的政令就会被败坏,违法犯罪的人就增多。连最凶恶的首犯也赦免,邪恶奸诈的人就会兴起,好人反受困辱。刚勇严厉的君主,听说先王用五种严刑督察百姓、舜帝诛杀四凶而天下人顺服,于是,用严刑峻法镇压百姓,犯罪株连三族,杀及善良百姓,无罪而死的人超过处死者半数。民众怨愤想反叛,诸侯趁其混乱而起兵,以致万乘之尊的君主死在他人之手,这是丧失治理之道的恶果。齐国、秦国的君主,以威严治天下,却不能保全自身,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只讲严刑峻法,而不讲教 化。末流的儒生只看到严刑峻法引起叛乱,就去掉刑法,只讲仁政;片面的法家,只看到削弱刑法使政令败坏,就去掉仁政,只用刑罚。这就是法制有的世代轻有的世代重,常常偏离中正之道的原因。
重爵禄
题解
重爵禄,即重视爵位和俸禄。本篇指出国家应该善加利用封爵位和授俸禄的权利以实现国治。并阐述了“厚禄养廉”的道理。
爵禄者,国柄 [199] 之本,而贵富之所由,不可以不重也。然则爵非德不授,禄非功不与。二教 [200] 既立,则良士 [201] 不敢以贱德受贵爵,劳臣 [202] 不敢以微功受重禄,况无德无功而敢虚干 [203] 爵禄之制乎。然则先王之用爵禄,不可谓轻矣。夫爵者位之级,而禄者官之实也。级有等而称其位,实足利而周其官,此立爵禄之分也。爵禄之分定,必明选其人而重用之,德贵功多者受重爵大位 [204] ,厚禄尊官 [205] ,德浅功寡者,受轻爵小位,薄禄卑官 [206] ,厚足以衒(衒作卫)宗党 [207] ,薄足以代其耕,居官奉职者坐而食于人,既食于人(既食于人四字无),不敢以私利经心,既受禄于官,而或营私利,则公法 [208] 绳之于上,而显 [209] 议废之于下,是以仁让之教存,廉耻之化行,贪鄙之路塞,嗜欲之情灭,百官各敬 [210] 其职,大臣论道 [211] 于朝,公议日兴,而私利日废矣。明君必顺善制而后致治 [212] ,非善制之能独治也,必须良佐 [213] 有以行之也。
译文
封爵授禄,是国家权力的根本,也是实现富贵的正路,不能不予以重视。既如此,就应是无德的不授爵位,无功的不给俸禄。这两条规矩确定了,贤良之士不敢以微德接受高贵的爵位,敬业的臣子不敢以微小功绩接受重禄,何况无德无功的人,怎敢白白地追求爵位和俸禄呢?可见先王封爵授禄,不能说是轻率的。爵是地位的等级,禄是官职的实际收入。品级有等差而各称其位,收入满足利益而合于其职,这是建立爵禄的原则。建立爵禄的原则既已确定,就一定要公开选用合适之人并予以重用。品德高尚、功劳大的人,就授予重爵高位,享受厚禄高官;德行浅薄、功劳少的人,就授予低爵小位,享有薄禄低官。使俸禄之厚足以庇护宗族之人,俸禄少者足够和自身耕种的收入相等。居官任职的人,靠百姓供养,不敢只图私利。既然做官享受俸禄,却有人营谋私利,就上有国法制裁,下有百姓议论而名声扫地。因此仁爱礼让的教化常存,知廉耻的风气畅行,贪婪邪鄙的路子被堵塞,奢求欲望之火被熄灭。百官敬业尽职,大臣在朝廷论政,公正议论之风盛行,追逐私利的行为日渐废止。明君必须推行善政,才能达到社会安定。并不是只有好的制度就能大治,还必须有贤臣去推行善政。
故(故作欲)治其民而不省其事。则事繁而职乱。知省其职而不知节其吏(吏作利)。厚其禄也,则天(无天字)下力既竭而上犹未供。薄其禄也,则吏竞背公义。营私利,此教之所以必废而不行也。凡欲为治者,无不欲其吏之清也,不知所以致清而求其清,此犹滑其源而望其流之洁也。知所以致清,则虽举盗跖 [214] ,不敢为非。不知所以致清,则虽举夷、叔 [215] ,必犯其制矣。夫授夷、叔以事而薄其 禄,近不足以济其身,远不足以及室家,父母饿于前,妻子餧 [216] 于后,不营则骨肉之道亏,营之则奉公之制犯,骨肉之道亏,则怨毒之心生,怨毒之心生,则仁义之理衰矣。使夷、叔有父母存无以致养,必不采薇于首阳,顾 [217] 公制而守死 [218] 矣。由此言之,吏禄不重,则夷、叔必犯矣。夫弃家门委身于公朝,荣不足以庇宗人,禄不足以济家室,骨肉怨于内,交党 [219] 离于外,仁孝之道亏,名誉之利损,能守志而不移者,鲜矣。主(主上有人字)不详察,闻其怨兴于内,而交离于外,薄其名,必时黜 [220] 其身矣,家困而身黜,不移之士,不顾私门之怨,不惮远近之谪,死而后已,不改其行,上不见信于君,下不见明于俗,遂委死沟壑而莫之能知也,岂不悲夫!天下知为清之若此,则改行而从俗矣。清者化而为浊,善者变而陷于非,若此而能以致治者,未之闻也。
译文
想治理百姓,却不精简政事,就会导致事务繁多而职责混乱。知道精简官职,却不知道节制财用,增加他们的俸禄,则在下位者财力已尽,而君上还没有充分的供给。这样俸禄微薄,则官吏竞相违背公义、谋求私利,这就是教化废弃不能推行的原因。凡是想治理国家的人,都想求得官吏清廉。不知怎样使官吏清廉,却茫然责求其清廉,这如同搅混水源,却希望河流清澈。知道如何使官吏清廉,即使举用盗跖为官,他也不敢做坏事;不知道怎样使官吏清廉,即使举用伯夷、叔齐,他们也定会违犯禁制。如果交给伯夷、叔齐政事,却只给微薄的俸禄,近不能养活自身,远不够赡养全家,父母受饿,妻子儿女没饭吃,他们不营谋私利则养家糊口都有亏缺,营谋私利则违犯奉公守 法的规矩。养家糊口尚有亏缺,就会有怨恨之心。有怨恨之心,仁爱礼义的道理就丧失了。假如伯夷、叔齐有父母在,又无力赡养,他们一定不去首阳山采薇充饥、顾念公制而守节以死。由此说来,官吏俸禄不足,即使伯夷、叔齐也必犯禁令。官员们离开家庭,投身朝廷,如果荣耀不足以荫庇宗族,俸禄不足以赡养全家,亲骨肉在家里埋怨,朋辈与他分手,仁爱孝敬的做人原则亏欠,美名声誉受损,却还能坚持志节不动摇,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君主不详细体察实情,听到其内有家人埋怨,外有朋友背离,便鄙薄其声名,一定会随时贬黜他们。家庭窘困且被贬黜,忠贞不移的人,不顾自己家族的埋怨,不怕遥远的贬谪,死而后已,不改其品行,结果上不被君主信任,下不被世俗理解,遂委身死于沟壑,没有谁能了解他,岂不可悲吗!天下人如果知道为官清正会如此,就会改变志行而顺从世俗了。清廉者变得污浊,贤良者改变操守而从事非义之事,如此而能达到天下太平的,从未听说过。
平役赋
题解
平役赋,即今日所说合理的税收制度。只有实施合理、公平的税收制度,才能实现安上治民的目的。
昔先王之兴役赋 [221] ,所以安上济下,尽利用 [222] 之宜,是故随时 [223] 质文,不过其节 [224] ,计民丰约而平均之,使力足以供事,财足以周用 [225] 。乃立一定 [226] 之制以为常典 [227] ,甸都 [228] 有常分 [229] ,诸侯有常职 [230] 焉。万国致 [231] 其贡,器用殊其物。上不兴非常 [232] 之赋,下不进非常之贡,上下同心,以奉常教,民虽输力 [233] 致财,而莫怨其上者,所务公而制有常也。战国之际,弃德任威,竞相吞代,而天下之民困矣。秦并海内,遂灭先王之制,行其暴政,内造阿房之宫,继以骊山之役,外筑长城之限,重以百越 [234] 之戍,赋过太半 [235] ,倾天下之财,不足以盈其欲,役及闾左 [236] ,竭天下之力,不足以周其事,于是蓄怨积愤,同声而起,陈涉 [237] 、项梁 [238] 之畴 [239] ,奋剑大呼,而天下之民响应以从之。骊山之基(基疑墓)未闭,而敌国已收其图籍 [240] 矣。昔者,东野 [241] 毕御尽其马之力,而颜回 [242] 知其必败,况御天下而可尽人之力也哉!夫用人之力,岁不过三日者,谓治平无事之世,故周之典制载焉。
译文
从前,先王制定劳役赋税,是用来安上利下,达到物尽其用的目的的,因此会随着实际情况调整有关法律条文,不越过应有的节制,计算百姓的收成多少,平衡调节,使服役的劳力能够满足国事的需要、征收的财资足够使用。于是,确立统一的规定,并作为常规制度。郊区、都城有固定的分限,诸侯有固定的赋税。各诸侯国进奉贡品,器物用度各不相同。君主不征取非常规的赋税,百姓不进奉非常规的贡物。上下一心,遵守固定的礼教。百姓虽服役出力、上交财物,却没有人埋怨君主,是因为赋役公允、制度规范。战国时,抛弃德教,仅凭威严,各国相互吞并,天下百姓穷困。秦王统一全国,于是毁坏先王的制度,推行暴政。内修阿房宫,接着征役夫在骊山修墓;外筑长城限敌,并加强对百越的防守。赋税大增,超过百姓收入的一半,竭尽天下的 财富,尚不能满足他的欲望;劳役殃及贫苦人家,用尽天下的民力,也不能完成他的事务。于是,蓄积已久的怨愤,一齐爆发。陈涉、项梁一伙举剑高呼,天下百姓回应跟从。骊山的坟墓尚未完成,都城已被敌对者攻占。从前东野毕驾车,竭尽马的气力以争先,颜回知道他一定会失败。何况统治天下,而竭尽民力呢?使用民力,如果一年不超过三天,就称得上是太平安定的社会,所以周朝典制予以记载。
若黄帝 [243] 之时,外有赤帝 [244] 、蚩尤 [245] 之难,内设舟车门卫甲兵之备,六兴大役,再行天诛 [246] ,居无安处,即天下之民,亦不得不劳也。劳而不怨,用之至平 [247] 也。禹凿龙门,辟伊阙 [248] ,筑九山 [249] ,涤百川。过门不入,薄饮食,卑宫室,以率先 [250] 天下,天下乐尽其力而不敢辞劳者,俭而有节,所趣公也。故世有事即役烦而赋重,世无事即役简而赋轻,役简赋轻,则奉上之礼宜崇,国家之制宜备,此周公所以定六典 [251] 也。役烦赋重,即上宜损制以恤其下,事宜从省以致其用,此黄帝、夏禹之所以成其功也。后之为政,思黄帝之至平,夏禹之积俭,周制之有常,随时益损,而息耗 [252] 之,庶几 [253] 虽劳而不怨矣。
译文
黄帝时,外有赤帝(《史记》中五帝之一)、蚩尤(《史记》中东方九族首领)之患,国内设置舟车、门卫、甲兵的防备,发起六次大战役,又替天行道讨伐叛逆。居住没有安定的处所,则天下百姓不得不异常辛劳,但辛劳却没有人埋怨,因为是用以实现天下太平。大禹凿通龙门,打开伊阙山,筑室于九山(即会稽山、泰山、王屋山、首山、太华山、岐山、太行山、羊肠山、孟门山),疏通百川,过家门而不入,饮食菲薄,宫室简陋,勤劳先于天下人,而天下人乐于尽力,不辞劳苦,是因为他凡事约束自己而有节制,其目的是为了公众利益。因此,国家有大事,劳役赋税就繁重;天下太平,劳役就少而赋税轻。劳役少而赋税轻,那么百姓侍奉君主的礼节应更为尊崇,国家的制度应更加完备,这是周公制定六典的原因。劳役赋税繁重,君主应减少政令而体恤百姓,事务应减少以求实用,这就是黄帝、夏禹成就其功业的原因。后世为政,想到黄帝的公平、夏禹的积蓄节俭、周代制度的稳定有常,结合时势改革税赋徭役制度而增减其征收程度,这样,百姓大概就会劳苦而不埋怨了。
贵教
题解
贵教,即重视教化的意思。人性本善,而习性不善,如果没有好的教育,人与人就会出现竞争、斗争的现象。因此要通过教化来彰显其本性中善的一面。
虎至猛也,可畏(畏作威)而服。鹿至粗 [254] 也,可教而使。木至劲也,可柔而屈。石至坚也,可消而用。况人含五常 [255] 之性,有善可因 [256] ,有恶可改者乎?人之所重,莫重乎身,贵教之道行。士有伏节 [257] 成义,死而不顾者矣。此先王因善教义,因义而立礼者也。因善教义,故义成而教行,因义立礼,故礼设而义通。若夫商 [258] 、韩 [259] ,孙 [260] 、吴 [261] ,知人性之贪得乐进,而不知兼济其善,于是束之以法,要之以功,使下(下上有天字)唯力是恃,唯争是务,恃力务争,至有探汤赴火而忘其身者,好利之心独用 [262] 也。人怀好利之心,则善端 [263] 没矣。中国所以常制四夷 [264] 者,礼义之教行也,失其所以教,则同乎夷狄 [265] 矣。其所以同,则同乎禽兽矣。不唯同乎禽兽,乱将甚焉。何者?禽兽保其性然者也,人以智役力者也,智役力而无教节,是智巧 [266] 日用,而相残无极也。相残无极,乱孰大焉!不济其善,而唯力是恃,其不大乱几稀耳。人之性,避害从利。故利出于礼让,即修礼让。利出于力争,则任力争。修礼让则上安下顺而无侵夺,任力争则父子几乎相危,而况于悠悠 [267] 者乎。
译文
老虎是最凶猛的野兽,可用威力制服;鹿是最粗笨的动物,可调教而役使;木头很强硬,可使其柔韧而弯曲;石头最坚硬,可销融而为人使用。何况人有仁、义、礼、智、信五性,是有善心能够依循、有恶习能够改正的呀!人所看重的,莫过于自己的躯体,但崇尚教化的风气盛行,士子中就有为节操杀身取义、死而无所顾惜者。这是先王依靠人的善心而教人以义、依靠义确立礼。顺其善心而教以义,所以人们从义而政教畅行;凭靠义来确立礼制,所以礼制设立而人人循礼而行。至于商鞅、韩非、孙子、吴起,知道人性贪得无厌、乐于进身,而不知同时助长其善的一面。因此,用刑法约束,用功名鼓励,使天下人只依靠强力,只致力于争夺。依仗强力、务求争夺,以至于有人赴汤蹈火而忘记死活,都是争利之心所驱使的。人人都抱着求利之心,人善良的一面就丧失了。中国能制服四夷的原因,是推行了礼义之教。丧失了礼义教化,就与夷狄没有了区别。跟夷狄相同,则也就和禽兽相同了。不仅是与禽兽相同,甚至比禽兽更混乱无序。这是因为禽兽保持自己的天性不变,人却是用巧智驾驭体力者。以巧智驾驭体力,而没有礼教加以节制,就会巧智日见使用,而彼此伤害无穷无尽。彼此相互伤害无穷无尽,祸乱哪有比这更大的!不帮助其向善,只凭借暴力,天下不 发生大乱几乎是没有的。人的本性,是避害趋利。因此,利益出自于礼让,人们就会修习礼让;利益出自于强力,人们就会凭借强力争夺。人们修习礼让,则国家安定,百姓顺从,没有侵凌掠夺;凭借强力争夺,则父子难免相互危害,何况对于其他人呢?
戒言
题解
本篇劝诫君主重视修养德行,避免喜好空谈、巧辩之词,这是因为“德难为而言易饰也”。
上好德 [268] 则下修行 [269] ,上好言 [270] 则下饰辩 [271] 。修行则仁义兴焉,饰辩则大伪起焉,此必然之征也。德者,难成而难见者也。言者,易撰而易悦者也。先王知言之易而悦之者众,故不尚焉。不尊贤尚德,举善以教,而以一言之悦取 [272] 人,则天下之弃德饰辩以要其上者不尠 [273] 矣。何者?德难为而言易饰也。夫贪荣重利,常人 [274] 之性也。上之所好,荣利存焉。故上好之,下必趣 [275] 之,趣之不已,虽死不避也。先王知人有好善尚德之性,而又贪荣而重利,故贵其所尚,而抑其所贪。贵 [276] 其所尚,故礼让兴;抑其所贪,故廉耻存。夫荣利者,可抑 [277] 而不可绝也,故明为显名高位丰禄厚赏,使天下希而慕之,不修行崇德,则不得此名,不居此位,不食此禄,不获此赏。此先王立教之大体也。夫德修之难,不积其实,不成其名。夫言撰之易,合 [278] 所悦而大用,修之不久,所悦无常 [279] ,故君子不贵也。
译文
君主重视美德,则臣下乐于修身洁行;君主喜好空谈,则臣下热衷粉饰巧辩。修身洁行,则仁义之道兴起;粉饰巧辩,则诡诈之风兴起。这是必然现象。美德难修成也难显现,空论容易撰写也容易讨人喜欢。古代圣王知道美言好说且多数人爱听,所以不崇尚。如果不尊重贤能、崇尚美德、宣导善行来进行教化,而是只凭使自己高兴的一句话来选拔人,那么,天下抛弃道德、粉饰巧辩并以此要求君主封赏者便不会少见了。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提高道德修养难而巧言伪饰容易。贪求荣誉、看重财利,是一般人的通性。君主的喜好中就有荣誉和财利。所以君主喜好的,百姓就会趋从且追求不止,即使死也不避开。先王知道人一方面有喜好善良、崇尚美德的本性,另一方面又有贪慕荣誉财利的习性,因此就重视其所崇尚的,而抑制其所贪求的。重视其所崇尚的,所以礼让之风兴起;抑制其所贪求的,所以人人都有廉耻之心。追求荣誉、财利可予以抑制却不能断绝,于是,公开定出显名高位、丰禄厚赏,让天下人追求并羡慕。不修养良好的德行,就不能获得显名;不处其职位,就不能享受相应的俸禄。这是先王树立教化的大纲。修养道德是困难的,不积累实际德行就不能成就其名声。言论的撰述容易,符合君主所喜欢的就可重用,然而因其研修不长久,君主所喜欢的也时有改变,所以君子不看重它。
正心
题解
本篇提出正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大学》上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而正心正是抓到了修身的根本。学人应铭记在心啊!
立德之本,莫尚乎正心 [280] ,心正而后身正,身正而后左右正,左右正而后朝廷正,朝廷正而后国家正,国家正而后天下正。故天下不正,修之国家,国家不正,修之朝廷,朝廷不正,修之左右,左右不正修之身,身不正修之心。所修弥 [281] 近,而所济弥远。禹汤 [282] 罪 [283] 己,其兴也勃焉,正心之谓也。心者,神明之主,万理之统,动而不失正,天地可感,而况于人乎?况于万物乎?夫有正心必有正德 [284] ,以正德临 [285] 民,犹树表 [286] 望影,不令而行。大雅云:“仪形 [287] 文王,万邦 [288] 作孚 [289] 。”此之谓也。有邪心必有枉行,以枉行临民,犹树曲表而望其影之直,若乃身坐廊庙 [290] 之内,意驰云梦 [291] 之野,临朝宰 [292] 事,情系曲房 [293] 之娱,心与体离,情与志乖 [294] ,形神且不相保,孰左右之能正乎哉!忠正 [295] 仁理存乎心,则万品不失其伦矣。礼度 [296] 仪法存乎体,则远迩内外,咸知所象矣。古之大君子,修身治人先正其心,自得而已矣,能自得,则无不得矣,苟自失,则无不失矣。无不得者,治天下有余。故否则保身居正,终年不失其和,达则兼善 [297] 天下,物无不得其所。
译文
立德的根本是正心,心正之后才能身正。自身端正,身边办事的人才端正。身边办事的人端正,朝廷才端正。朝廷端正,国家才端正。国家端正,天下才端正。所以,天下不正就要整治国家,国家不正就要整治朝廷,朝廷不正就要整治身边的臣子,臣子不正就要加强自身修养,自身不正就首先要正心。所整治的越切近,所成就的越远大。夏禹、商汤常常检讨自己的错误,国家的兴盛就很快,这是正心的结果。心是精神的主宰,是各种理念的统率。行为端正,可感天动地,何况人呢?何况万物呢?心地端正就会有美德,以良好的品德君临天下,就如树立标竿观望影子,无须命令,影子也会围着移动。《诗·大雅》说:“取法于文王,则万邦都会表示信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有邪恶之心,必有不正的行为。以不正之行君临天下,就如同树立的标竿弯曲,却希望影子端直一样(是不可能的)。如果身在朝廷,心神却飞向云梦之野去游乐,虽临朝理事,情思却不忘幽隐密室之中的娱乐,心神与形体相分离,感情与意志相违背,自己的形体与精神都不能保持一致,身边的人怎能端正呢?忠诚、正直、仁爱、理义存在心中,则万物 万事都不会失其伦常。礼义、制度、准则、法规体现于自身,那么,无论远近内外,都知道以其为榜样。古代圣明君子,修身治天下,首先端正自己的思想,要求自身行事得当而已。能使自己行事得当,则其他事无所不当。如果自身有失误,则会处处失误。做事无不得当者,治理天下就力有所余。因此,时运不通时则保全自身、遵循正道,终年持守中和;得志时则兼济天下,使万众各得其所。
无不失者,营妻子 [298] 不足。故否则是己非人,而祸逮 [299] 乎其身,达则纵情用物 [300] ,而殃及乎天下。昔者,有虞氏 [301] 弹五弦之琴 [302] ,而天下乐其和者,自得也。秦始皇筑长城之塞以为固,祸机发于左右者,自失也。夫推心以及人,而四海蒙其佑,则文王其人也。不推心以虑用天下,则左右不可保,亡秦是也。秦之虣 [303] 君,目玩倾城之色,天下男女怨旷 [304] 而不肯恤也,耳淫亡国之声,天下小大哀怨而不知抚也。意盈四海之外,口穷天下之味,宫室造天而起,万国为之癄瘁 [305] ,犹未足以逞其欲,唯不推心以况 [306] 人。故视用人如用草芥,使用人如用己,恶有不得其性者乎。古之达治 [307] 者,知心为万事主,动而无节则乱,故先正其心,其心正于内,而后动静不妄,以率先天下,而后天下履正 [308] ,而咸保其性也,斯远乎哉,求之心而已矣。
译文
处处违背道义的人,养妻育子尚有不足。因此,不顺利时则肯定自己、指责别人,以致灾祸降临自身;顺利时则放纵其情,挥霍 无度,以至殃及天下。从前,舜弹奏五弦琴,天下乐于应和的原因,就是他自身行为得当。秦始皇修长城要塞,以为永固,而危机从身边产生,这是自身行为不当所造成的。推思己心去体察别人,就会使四海之内得其佑护,这是周文王的为人;不推思己心而去役使天下,连身边的人都不能保全,亡秦就是例证。秦朝的暴君眼中玩赏的是倾城美色,对天下的怨女旷夫却不肯体恤;耳里整天听着亡国的靡靡之音,对天下人的种种哀怨却不去抚慰。志得意满,享尽天下美味佳肴,宫室连天,天下人却疲惫憔悴,还不能满足他的欲望。这是不推己心去体谅他人,因此,其用人如用草芥。如果对待别人像对待自己,怎么会不顺应其本性的好恶呢?古代能通达治国之道者,明白心是万事的主宰,行为无节制,就会使国家动乱,所以首先端正自己之心。假如心性端正,无论动还是静,都不会胡作非为,自己做天下人的表率,天下人就会践行正道,从而皆能保有其本性。这些要求遥远吗?不过是求之于自心而已呀!
题解
通志,即通达天下人的心志。本篇主要阐述了要做到通达天下人的心志,最关键的在于心底公正无私。
夫能通天下之志者,莫大乎至公。能行至公者,莫要乎无忌心。唯至公,故近者安焉,远者归焉。枉直取正而天下信之,唯无忌心。故进者自尽,而退不怀疑,其道泰然,浸润之谮不敢干也。《虞书》曰:“辟四门 [309] ,则天下之人辐凑 [310] 其庭矣。明四目 [311] ,则天下之人乐为之视矣。达四聪 [312] ,则天下之人乐为之听矣。”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不逆之也。苟有所逆,众流之不至者多矣。众流不至者多,则无以成其深矣。夫有公心必有公道,有公道必有公制,丹朱 [313] 、商均 [314] ,子也,不肖,尧舜黜之。管叔 [315] 、蔡叔 [316] ,弟也,为恶,周公诛之。苟不善,虽子弟不赦,则于天下无所私矣。鲧 [317] 乱政,舜殛 [318] 之,禹圣明,举用之,戮其父而授 [319] 其子,则于天下无所忌矣。
译文
能使天下人同心的,没有比极其公正更好的办法。要做到极其公正,没有比自身无猜忌之心更重要的。只有无比公正,才能使近处的人安定,使远方的人归附。是非曲直都有一定的标准,就会得到天下人的信任。因为没有顾忌之心,入朝者能尽情说自己想说的话,退朝后不存疑虑,其治国之道安定无虑。即使有人想不断地进谗言,也不敢冒犯。《虞书》说:“打开通往四方之门,天下人会聚集到你的庭堂;明亮远观四方之目,天下人乐于为你观看;畅通你远及四方之所闻,天下人乐意为你听闻。”江海能成为百川之王的原因,是它不会拒绝百川的会归。如果它有所拒绝,众河流不流向大海的就多了。众河流不归于大海,就不会成就大海的深广。有公正之心,必有公正之道;有公正之道,必有公正之制。尧之子丹朱、舜之子商均不肖,尧舜贬退了他们。管叔、蔡叔,身为周公之弟,却作乱为恶,周公诛杀了他们。如果人品不好,即使是子弟也不宽赦,那么,治理天下就不会偏私了。鲧败乱国事,舜杀了他;禹圣明,舜就重用他。舜杀了禹的父亲而传帝位给禹,则对天下人也就无所猜忌了。
石厚,子也,石碏 [320] 诛之;冀缺 [321] ,雠也 [322] ,晋侯 [323] 举之。是之谓公道。未(未作夫)在人上,天下皆乐为之用,无远无近,苟所怀得达,死命可致也。唯患众流异源,清浊不同,爱恶相攻,而亲疏党别,上之人或有所好,所好之流独进,而所不好之流退矣。通者一而 塞者万,则公道废而利道行矣,于是天下之志,塞而不通。欲自纳者,因左右而达,则权移左右,而上势分矣。昧于利者,知趣左右之必通,必变业以求进矣。昧利者变业而党成,正士守志而日否,则虽见者盈庭,而上之所开实寡,外倦于人。而内寡间,此自闭之道也。故先王之教,进贤者为上赏 [324] ,蔽贤者为上戮 [325] ,顺礼者进,逆法(旧无法字。补之)者诛,设诽谤之木 [326] ,容狂狷 [327] 之人,任公而去私,内恕 [328] 而无忌,是之谓公制也。公道行则天下之志通,公制立则私曲之情塞矣。
译文
石碏杀了谋乱的儿子石厚,晋文公举用仇人冀缺,这就是公道。其在人上,天下人都乐于听从他的调用。如果抱负能得到施展,以死报效者无论远近都可招致而来。令人担忧的是众流非出一源,清 浊不同,爱恶相互攻讦,形成亲疏党派之别。在上者有时会有所偏爱,所爱的那些人被进用,而所不喜欢的那些人就被贬退。一人亨通而多数人被阻塞,则公正之道废弛而利私之风盛行,于是天下人的志向都会堵塞不通。向君主自我献纳的人,凭借君主左右亲信而得志,于是权力就会旁移,君主的权力就会分散。贪冒私利的人,知道趋奉君主身边的人定能通达,必会变更原职业而求得进身。贪冒私利的人变换职业、结成朋党,正直的人坚守志向而仕途日益不通,则虽谒见的人充满朝廷,但君主所能听到的切实有用的言论其实很少。外部为党人所困,内部又无人进言,这是自我封闭的做法啊。所以,先王的教令,是举荐贤才的人给大赏,蒙蔽贤才的人处重罚;合乎礼法的进用,背逆礼法的诛罚;设立允许书写非议朝廷谤言的木牌,宽容狂傲耿介之人;凭借公正而去除偏私,内心宽恕而不忌恨。这就是所说的公正的制度。施行公正之道,则天下人的心志就得以上达。公正的制度确立,则谋私、偏邪的情况就被杜绝。
凡有血气 [329] ,苟不相顺,皆有争心,隐而难分,微而害深者,莫甚于言矣。君人 [330] 者,将和众 [331] 定民而殊其善恶,以通天下之志者也。闻言不可不审也,闻言未审而以定善恶,则是非有错,而饰辩巧言 [332] 之流起矣。故听言不如观事,观事不如观行。听言必审其本,观事必校其实,观行必考其迹,参三者而详之,近少失矣。问曰:“汉之官制,皆用秦法,秦不二世而灭,汉二十余世而后亡者,何也?”答曰:“其制则同,用之则异,秦任私而有忌心,法峻而恶闻其失,任私者怨,有忌心则天下疑,法峻则民不顺之,恶闻其失,则过不上闻 [333] ,此秦之所以不二世而灭也。
译文
大凡有血性的人,如果彼此不和顺,都会有竞争之心。人们交往中隐讳而难以分辩、细小却有大害的,莫过于言语。做君主的要协调众人、安定百姓、分别善恶以通达天下人的心志,对听到的话就不能不详察。对听到的话不加详审,轻率判定善恶,就会把是非判错,使伪饰巧辩的风气流行。所以听其言不如观其所事,观其事不如观其品行。听言一定要审察其内心的实际想法,观事一定要查验其真实性,观察品行一定要考察其事迹。综合言、事、行三方面,并详加分析,就会很少有失误。有人会问:“汉朝的官吏体制,都是沿用秦朝的办法。秦朝不到二世就灭亡,汉朝却延续了二十多代,这是为什么呢?”回答是:“两朝制度大体相同,具体施用不同。秦朝任私党且有猜忌之心,刑法严峻而厌恶听批评的话。任用私党则招怨愤,有猜忌之心则人人生疑。刑法严峻则民心不顺从,厌恶听批评的话则君主就听不到为政的过错。这是秦朝不到二世就灭亡的原因。
汉初入秦,约法三章,论功定赏,先封所憎。约法三章,公而简也;先封所憎,无忌也。虽网漏吞舟 [334] ,而百姓安之者,能通天下之志,得其略也。世尚(尚下有宽字)简 [335] ,尊儒贵学,政虽有失,能容直臣 [336] ,简则不苟,宽则众归之,尊儒贵学,则民笃于义,能容直臣,则上之失不害于下,而民之所患上闻矣。自非圣人焉无失,失而能改,则所失少矣,心以为是,故言行由之,其或不是,不自知也。先王患人之不自知其失,而处尊者,天下之命在焉,顺之则生,逆之则死。顺而无节,则谄谀进;逆而畏死,则直道 [337] 屈。明主患谀己者众而无由闻失也,故开敢谏之路,纳逆己之言,苟所言出于忠诚,虽事不尽是,犹欢然(然下有受字)之,所通直言之涂,引而致之,非为名也。以为直言不闻,则己之耳目塞,耳目塞于内,谀者顺之于外,此三季 [338] 所以至亡而 不自知也。周昌 [339] 比高祖 [340] 于桀纣,而高祖托以爱子,周亚夫 [341] 申军令,而太宗 [342] 为之不驱,朱云 [343] 折槛,辛庆忌 [344] 叩头流血,斯乃宽简之风,汉所以历年四百也。”
译文
汉高祖初入关中,与民约法三章;论功行赏,先封赏自己所憎恶的人。约法三章,公正而简单明了;先封赏所憎恶的人,显示不怀猜忌。虽然法网宽大,百姓却安定,就是因为能顺应民心、方略得当。治国崇尚宽缓简约,尊儒重教;政令即使有失误,却能容留直言敢谏的臣子。政令简约则不轻率,政令宽缓则民众就归附;尊儒重教,百姓就忠诚守法;能容纳正直的臣子,则君主有失误也不会贻害百姓,而百姓的忧患君主也能听到。人非圣贤,怎能没有过失!有过失及时改正,失误就会减少。心里认为正确,言行就会表现出来。即使所想的不正确,自己也觉察不到。先王所担心的是人不了解自己的错误,且对处尊位者来说,天下人的性命在于自身,顺从自己则生,违逆自己则亡。顺从而 不讲操守,则阿谀者会得势;违逆而又怕被处死,以正直之道事君者便会屈从。英明君主担心阿谀自己的人多,不能听到为政的失误,于是,敞开谏诤的言路,接受批评自己的言论。如果谏言出于忠诚,虽然不完全切合实事,仍然高兴地接受。敞开直言之路,招引他们进谏,不是为取得好名声,而是认为听不到正直的言论,自己就会耳目闭塞。自己耳目闭塞,阿谀的人又凡事顺从自己,这就是夏、商、周三代末年的君主灭亡的原因,而他们自己却不知道。周昌把汉高祖比作桀纣,高祖还是把爱子托付给他;周亚夫申明军令,汉文帝的车马因此不在军营中驱驰;汉朝朱云不服成帝,攀折殿槛,辛庆忌叩头流血营救,才免其一死,后被成帝称为直臣。这都是宽宏简约的政风。汉朝能够统治四百年,原因就在这里。”
曲制
题解
本篇旨在告诫为政者深明“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莫大于不知足”的道理。其实每个人都应深体斯旨。
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莫大于不知足。无欲则无求,无求者,所以成其俭也;不知足,则物莫能盈其欲矣。莫能盈其欲,则虽有天下,所求无已 [345] ,所欲无极矣。海内之物不益,万民之力有尽。纵无已之求,以灭不益之物;逞无极之欲,而役有尽之力。此殷士 [346] 所以倒戈 [347] 于牧野 [348] ,秦民所以不期 [349] 而周(周疑同)叛,曲论之好,奢而不足者,岂非天下之大祸耶。
译文
天下最大的福祉就是无欲,天下最大的灾祸就是不知足。没有欲望,就没有贪求。没有贪求,就能够养成节俭。不知足,则物质追求永远满足不了欲望。不能满足他的欲望,即使占有天下,其贪求也不会停止,其欲望仍会无穷无尽。全国物产不增多,万民之力有限度。放纵无休止的追求,耗尽有限的物产;放任无尽的欲望,役使有限的人力。这就是殷朝士卒在牧野倒戈、秦朝百姓不约而同起来反叛的原 因。就此而言,追求奢侈而不知足,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祸害吗?
安民
题解
本篇共有两段,分别从正反七个方面的施政措施进行对比,告诫为政者如何才能安定民心。
民富则安,贫则危,明主之治也。分其业而一其事,业分则不相乱,事一则各尽其力,而不相乱,则民必安矣。重亲民之吏而不数迁,重则乐其职,不数迁则志不流于他官,乐其职而志不流于他官,则尽心恤其下,尽心以恤其下,则民必安矣。附 [350] 法以宽民者赏,克法 [351] 以要名 [352] 者诛。宽民者赏,则法不亏于下;克民者诛 [353] 。而名不乱于上,则民必安矣。量时 [354] 而置官,则吏省 [355] 而民供,吏省则精,精则当才 [356] 而不遗力。民则供顺,供顺则思义而不背 [357] 上。上爱其下,下乐其上,则民必安矣。笃 [358] 乡闾 [359] 之教,则民存知相恤 [360] ,而亡知相救,存相恤而亡相救,则邻居相恃,怀土而无迁志。邻居相恃,怀土无迁志,则民必安矣。度时宜而立制,量民力以役赋,役赋有常,上无横求 [361] ,则事事有储,而并兼之隙塞。事有储,并兼之隙塞,则民必安矣。图远必验之近,兴事必度之民,知稼穑 [362] 之艰难,重用其民,如保赤子 [363] ,则民必安矣。
译文
百姓富足则安定,百姓贫困则忧惧。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给人们分配一定的职业,让人们专门从事本职工作。职业有分工就不互相扰乱,做事专一则各尽其力。各尽其力,不互相干扰,百姓必会安定。应重视切近百姓的基层官吏,不频繁调迁。重视则他们乐于尽职尽责,不频繁调迁则其心志不会转向其他官位。乐于其职,心志不转向其他官位,他们就会尽心体恤其辖区民众。尽心体恤其辖区民众,民众就安定。对依法办事、宽仁待民的官吏应奖赏,对执法苛刻、追求名声的官吏就惩罚。对宽厚待民的予以奖赏,则律法不会伤害百姓;对苛刻害民者给予惩罚,则其名声就不会使君主迷惑。这样,百姓必会安定。衡量时势设置官吏,则官吏少而百姓易于供给。官吏少则精干,精干就能人尽其材、不遗余力;百姓的供给合理,则怀念其恩谊而不背逆上级。上司爱护下民,下民喜欢上司,百姓一定会安定。重视乡间的教化,则百姓安定时懂得相互体恤,危急时知道相互救助。如此,则邻居间相互依仗,热爱故土不愿迁徙。相互依赖、怀恋故土而不愿迁徙,百姓一定会安定。分析时宜而定立制度,衡量民力来征役定税。徭役赋税有常规,上级不横征乱收,则各行各业皆有积储,兼并的漏洞就会被堵塞。如此,则百姓必然安定。谋求长远计画要用近期之事检验,兴办各种事业要考虑民力民意。懂得耕种收获的艰难,慎重使用民力,爱民如子,百姓必然安定。
职业无分,事务不一,职荒事废,相督不已。若是者民危。亲民之吏不重,有资者无劳而数迁,竞营私以害公,饰虚以求进,仕宦如寄,视用其民如用路人,若是者民危。以法宽民者不赏,克民 为能者必进,下力尽矣,而用之不已,若是者民危。吏多而民不能供,上下不相乐,若是者民危。乡闾无教,存不相恤,而亡不相救,若是者民危。不度时而立制,不量民而(民而下恐有阙文)役赋无常,横求相仍,弱(弱下上恐有脱字)穷迫不堪其命,若是者民危。视远而忘近,兴事不度于民,不知稼穑艰难而转用之,如是者民危。安民而上危,民危而上安者,未之有也。《虞书》曰:“安民则惠,黎民 [364] 怀之。”其为治之要乎!今之刺史 [365] ,古之牧伯 [366] 也。今之郡县 [367] ,古之诸侯也。州总其统 [368] ,郡举其纲 [369] ,县理其目 [370] ,各职守不得相干 [371] ,治之经也。夫弹枉 [372] 正邪,纠其不法,击一以警百者,刺史之职也。比物校成,考定能否,均其劳逸,同其得失,有大不可而后举之者,太守之职也。亲民授业,平理 [373] 百事,猛以威吏,宽以容民者,令长 [374] 之职也。然则令长者最亲民之吏,百姓之命也。国以民为本,亲民之吏,不可以不留意也。
译文
职业没有分工,事务不专一,以至职业荒废,督察不停止,如此则百姓一定会忧惧。不看重直接管理百姓的官员,有资财的人虽无功绩却多次迁升,官吏竞相营私利而危害公家,弄虚作假以求升官,做官如寄宿,使用百姓如役使路人,如此则百姓必定忧惧。按法行事、宽缓待民的人得不到奖赏,以苛刻虐待为能事的人迁升,民力已耗尽,征用还不停止,如此则百姓会忧惧。官吏多而百姓不能供给,上下都不高兴,如此则百姓一定忧惧。乡间闾里不行教化,平时彼此不体恤,外出时互相不救助,如此则百姓一定忧惧。不分析时势而定立制度,不估量民力而滥加赋役,横征乱收接连不断,穷弱之民受其逼迫而无法忍受,如此百姓一定忧惧。只图将来不顾眼前,办事不估量民力,不知耕作艰难,轮番役使民力,如此则百姓忧惧。百姓安定而君主却忧惧、百姓忧惧而君主能安稳,是从未有过的事。《虞书》说:“安定百姓就是仁爱,黎民就会归向他。”这是治国的关键。当今的刺史相当于古代的州牧,现在的郡县相当于古代的诸侯国。州牧总领其大统,郡守掌握其纲要,县令管理好细目,各尽其职守,不能彼此干扰,这是治国的原则。批评纠正歪风邪气,检举不法分子,惩一以儆百,这是刺史的职责。与别人比较而查对其完成情况,考核确定其能力高低,均衡其辛劳与安闲,汇集其做事的得失,若有很不合宜者,然后向上举报,这是太守的职责。爱民授业,公平处理民事,严肃治理下级官吏,宽容地对待百姓,这是令长的职责。令长是最接近百姓的官吏,关系到百姓的性命。国家以民为根本,对直接亲近百姓的官吏不能不关注呀!
孝仁
题解
本篇强调要为天下人“兴利”。
傅子曰:“利天下者,天下亦利;害天下者,天下亦害之。利则利,害则害,无有幽深 [375] 隐微 [376] ,无不报也。仁人 [377] 在位,常为天下所归者,无他也,善为天下兴利而已矣。”
译文
傅子说:“给天下人利益的人,天下人也给他利益;危害天下人的,天下人也危害他。利人则对自己有利,害人则对自己有害。不管事情多么久远隐蔽,没有不报应的。仁爱之人在位,常使天下人都归顺,这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善为天下人兴利罢了。”
问政
题解
本篇告诫为政关键在去私欲,行公道。
刘子问政。傅子曰:“政在去私,私不去则公道亡,公道亡,则礼教无所立,礼教无所立,则刑赏不用情 [378] ,赏刑不用情,而下从之者,未之有也。夫去私者所以立公道也,唯公然后可正天下。”
傅子曰:“善为政者,天地不能害也,而况于人乎!尧水汤旱,而人无菜色 [379] ,犹太平也,不亦美乎!晋饥矣懈而为秦越(越恐当作所)禽,人且害之,而况于天地乎!”
译文
刘子问政,傅子回答说:“为政在于去掉私欲。私欲不去除,公正就丧失。公正丧失,礼仪教化就难以树立。礼教难以树立,则惩罚、奖赏就不顾情理。惩罚奖赏不顾情理,而百姓会顺从的事,是从未有过的。去除私欲是为了树立公正之道。只有公正,才能使国家走上正轨。”傅子说:“善于处理政事的人,连天地都不能加害,何况人呢?尧时遭水灾、汤时遭旱灾,可是百姓未受饥寒,犹如处在太平时代, 这岂不美好吗?晋国有饥荒,国君懈怠而被秦国所擒。连人都加害于他,何况天地呢?”
问刑
题解
本篇是让我们明白先王制定的严酷刑法恰恰是为了保护人民,起到惩恶扬善的作用,并非虐民而已。
傅子曰:“秦始皇之无道 [380] ,岂不甚哉!视杀人如杀狗彘 [381] ,狗彘,仁人用之犹有节,始皇之杀人,触情 [382] 而已,其不以道如是。而李斯 [383] 又深刑 [384] 峻法 [385] ,随其指而妄杀人,秦不二世而灭,李斯无遗类,以不道 [386] 遇人 [387] ,人得以不道报之。人雠之,天绝之,行无道。未有不亡者也。或曰:“汉太宗 [388] 除肉刑,可谓仁乎?”傅子曰:“匹夫之仁,非王天下之仁也。夫王天下者,大有济者也,非小不忍之谓也。先王之制,杀人者死,故生者惧。伤人者残其体,故终身惩。所刑者寡而所济者众,故天下称仁焉。今不忍残人之体而忍杀之,既不类,伤人刑轻,是失其所以惩也。失其所以惩,则易伤人。人易相伤,乱之渐也。犹有不忍人心,故曰匹夫之仁也。”
译文
傅子说:“秦始皇残暴无道,难道不严重吗?杀人如同杀猪狗。猪狗,仁人虽然使用,却有节制。始皇杀人,只是因触怒了自己而已,其不按道义行事达到了如此程度。李斯又进一步施行严刑峻法,按自己意图胡乱杀人。结果秦朝不满两代就亡国,李斯也全族绝灭。他们不以仁道待人,别人也以不讲道义回报。人人仇视他,连上天也灭绝他,可见所行无道的人没有不灭亡的。”有人问:“汉文帝废除摧残肉体的刑罚,可称为仁爱吗?”傅子说:“那是普通人的仁爱,不是天子的仁爱。以仁道治天下者,是能有利于广大民众的,不是指微小的同情心。先王的法规是杀人者判死刑,所以活着的人惧怕;伤人者要残损其肢体,使其终身受到惩处。所惩处的人少,而所获益者多,所以天下人称赞他仁爱。如今不忍心伤残人的肉体,却忍心杀人,这已经说不通,而伤人所受的刑罚很轻,这就失去了惩处的用意。失去了惩处的用意,就容易发生伤害人的事。容易发生彼此伤害的事,是叛乱的开端。然而还有同情之心,所以说只是‘匹夫的仁爱’。”
通道
题解
本篇赞赏君主乐闻其过,臣子以直道进谏。
傅子曰:“古之贤君 [389] ,乐闻其过,故直言 [390] 得至,以补其阙 [391] ,古之忠臣,不敢隐 [392] 君之过,故有过者知所以改,其戒不改,以死继之 [393] ,不亦至直 [394] 乎!”
译文
傅子说:“古代的贤明君主,乐于听人指出自己的过失,所以能听到正直的话,借以补救缺点。古代的忠臣,不敢隐瞒君主的过错,所以君主有了过错,知道怎样改正。如果已告诫君主而其仍不改正,则继而以死进谏,这不是极其正直吗?”
信直
题解
本篇赞叹季文子以直道事君的品德。
傅子曰:“至 [395] 哉,季文子 [396] 之事君也,使恶人不得行其境内,况在其君之侧乎?推公心 [397] 而行直道 [398] ,有臣若此,其君稀陷乎不义 [399] 矣。”
译文
傅子说:“季文子侍奉君主真是太好了!使恶人不能行走于国境之内,何况在君主周围呢?发扬公正之心,奉行正直之道,有这样的臣子在身边,君主就很少陷于不义的境地。”
骄违
题解
骄违,即矫正不正之行的意思。本篇主要说明正道不能施行是由于君主受到佞人迷惑的缘故。并以佞人的言行对国家伤害的程度进行了等级分类。
傅子曰:“正道之不行,常(常下有由字)佞人 [400] 乱之也,故桀 [401] 信其佞臣推役侈(推役侈作推侈),以杀其正臣关龙逢 [402] ,而夏以亡。纣信其佞臣 [403] 恶来 [404] ,以割(割作剖)其正臣 [405] 王子比干之心,而殷以亡。”曰:“惑(惑疑衍)佞之不可用如此,何惑者之不息也?”傅子曰:“佞人善养人私欲也,故多私欲者悦之。唯圣人无私欲,贤者能去私欲也。有见人之私欲,必以正道矫之者,正人之徒也。违正而从之者,佞人之徒也。自察其心,斯知佞正之分矣。”
译文
傅子说:“正直的主张难以实行,常常是因为君主受巧言谄媚之人的迷惑。夏桀听信其佞臣推侈之言,因而杀害了正直之臣关龙逢,结果夏朝灭亡;殷纣听信其佞臣恶来之言,因而剜割了正直之臣王子比干的心,结果殷朝灭亡。”有人说:“蛊惑的奸佞之徒如此不可任 用,为什么受其迷惑的人不断会有呢?”傅子说:“巧言谄媚之徒善于培养人的私欲,因此私欲强的人喜欢他们。圣人没有私欲,贤人能去除自己的私欲。看到别人有私欲,就用正确的思想去矫正的人,是正直的人;违背正直之道而顺从其私欲者,是奸佞之徒。自己仔细体察自己的内心,就会知道巧言谄媚之人与正直无私之人的区别。”
或问:“佞孰为大?”傅子曰:“行足以服俗,辨足以惑众,言必称乎仁义,隐其恶心,而不可卒见,伺主之欲微合之,得其志,敢以非道陷善人,称之有术,饰之有利,非圣人不能别,此大佞也。其次,心不欲为仁义,言亦必称之,行无大可非,动不违乎俗,合主所欲而不敢正也,有害 [406] 之者,然后陷之。最下佞者,行不顾乎天下,唯求主心,使文巧辞自利而已,显然害善,行之不怍 [407] ,若四凶 [408] ,可谓大佞者也。若安昌侯张禹 [409] ,可谓次佞也。若赵高 [410] 、石显 [411] ,可谓最下佞者也。大佞形隐为害深,下佞形露为害浅,形露犹不别之,可谓至暗也已。
译文
有人问:“怎样的人才算最大的佞臣?”傅子回答:“行为能适应世俗,诡辩能迷惑众人,言论必称仁义,隐藏作恶之心而人不 能一下子看透,窥探君主的欲望而巧妙迎合,得志时敢用不道义的方式陷害好人,以一定的策略方法称叹君主,以有利益为由粉饰自己的害善之举,若不是圣人则不能识别,这种人是最大的佞臣。其次,内心不想实行仁义,言谈却必称仁义,行为没有大可非议的,行动也不违背世俗习惯,迎合君主的私欲而不敢去矫正,有危害自己的人则会加以陷害。最下等的佞臣,是其作为不顾忌天下人的非议,只求迎合君主心意,使用一些华美而虚浮不实的词句,以求于己有利而已,其言行显然有害于善举,但我行我素,毫不觉得愧怍。像虞舜时‘四凶’(指共工、欢兜、三苗、鲧)那样的,可称为大佞臣;像汉成帝时的安昌侯张禹那样的,可称为次等奸佞;像赵高、石显那样的,可算是最下等的佞臣。大佞形色隐蔽,危害最大;下等佞臣形色显露,危害较小。如果佞臣的形色显露,却还不能识别,可称得上昏庸至极了。”
治正
题解
本篇旨在说明治民的根本在正己化人。
治人之谓治,正己之谓正。人不能自治,故设法 [412] 以一之。身不正,虽有明法 [413] ,即民或不从,故必正己以先之也。然即 [414] 明法者,所以齐 [415] 众也;正己 [416] 者,所以率 [417] 人也。夫法设而民从之者,得所故也,法独设而无主即不行,有主而不一则势分,一则顺,分则争,此自然之理也。
译文
管理人叫做治,端正自己叫做正。人们不能自己管好自己,所以制定法律来统一管理。处于上位的人本身行为不端正,虽然制定了明确的法令,民众中也有人会不遵从,因此,必须首先端正自己。这就是说,彰明法度是用来使众人一致的,端正自己是为了给众人做表率的。设置法规而民众服从其法,就是实现了立法的本意。只制定法令而没有人掌管,法令则不能实行;有人掌管,却不能统一施行,权力就分散。统一就和顺无争,分散就争斗,这是很自然的道理。
假言
题解
本篇阐述了要采用种种不同的方法、措施才能达到治国目的的道理,这是自然规律(天道)在人类社会(人道)中的自然体现,宜悟而行之。
天地至神,不能同道 [418] 而生万物;圣人至明,不能一检 [419] 而治百姓。故以异致同 [420] 者,天地之道也;因物制宜 [421] 者,圣人之治也。既得其道,虽有诡常之变,相害之物,不伤乎治体矣。水火之性,相灭也,善用之者,陈釜鼎乎其间,爨 [422] 之煮之,而能两尽其用,不相害也。五味 [423] 以调,百品 [424] 以成,天下之物为火水者多矣,若施釜鼎乎其间,则何忧乎相害,何患乎不尽其用也。
译文
天地最神奇,也不能用同一方法生出万物;圣人最贤明,不 能以一种法则就能治理好百姓。所以,用不同的方法达到相同的目的,是天地的规律;根据事物的具体情况制定适宜的措施,是圣人的治国法则。既已得到适宜的治国方针,即使有异常的变故、互有伤害性的事物,也不会损害治国之根本。水火的特性是彼此相灭,善于运用水火的人,把釜鼎安放在水火之间,点火烧之,水火都可各尽其用,二者互不伤害,再用五味来烹调,则百样食物都能做成。天下事物,如同水火般相害的很多,如果安放“釜鼎”于它们之间,何必担忧它们彼此伤害呢?又何必担忧不能物尽其用呢?
注释
[1] 柄:根本。
[2] 生:生育,养育。
[3] 杀:诛杀。
[4] 审:慎重,小心谨慎。
[5] 威德:声威与德行,刑罚与恩惠。
[6] 并:并行,并列。
[7] 信顺:忠信而顺从。
[8] 诈逆:欺诈,叛逆。
[9] 不贰:一律,没有差异。
[10] 疏贱:指关系疏远、地位低下的人。
[11] 贵近:显贵的近臣。
[12] 诛:责罚。
[13] 饰诈:作假骗人。
[14] 任:使用。
[15] 威刑:刑罚。
[16] 德惠:德泽恩惠。
[17] 一:统一,一致。
[18] 简:选择。
[19] 阅:察看,视察,考察。
[20] 大象:大道,常理。
[21] 傅说:传说为傅岩筑墙之奴隶。殷商王武丁梦得圣人,名曰说。求于野,乃于傅岩得之。举以为相,国大治。
[22] 吕尚:姓姜,名尚,字子牙。其先祖伯夷掌管四岳有功,封于吕(今河南宛县),子孙从封地改姓,故名吕尚。
[23] 贱老:微贱的老人。
[24] 陈平:西汉开国功臣,谋略家。
[25] 文王:周文王。西周奠基人。
[26] 周公旦:周武王之弟,亦称叔旦。西周政治家。
[27] 太公望:西伯侯姬昌对姜子牙的尊称。
[28] 桓公:指春秋时代齐国第十五位国君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
[29] 雠:同“仇”。仇敌。
[30] 夏禹:即大禹。治水有功,受舜禅让继帝位。禹是夏朝的第一位天子,因此后人也称他为夏禹。
[31] 高祖:即汉高祖刘邦,西汉开国皇帝。
[32] 巴汉:古代巴郡、汉中地区。在今川东、陕南、鄂西北一带。
[33] 移景:又作“移影”,指经过了一段时间。
[34] 滕公:本名夏侯婴,西汉沛县人,与刘邦是少时的朋友,跟随刘邦起兵,屡立殊功。
[35] 市人:市井之人。
[36] 不世:非凡,罕有。
[37] 定倾:使危险的局势或即将倾覆的国家转为稳定。
[38] 咎陶:亦作“咎繇”,即皋陶。舜之贤臣。
[39] 伊尹:商初大臣。因其母在伊水居住,故以伊为氏。尹为官名。
[40] 间:挑拔,使人不和。
[41] 抵掌:即“扺掌”。击掌。一说是以一手覆按另一手的手掌。
[42] 三省:省察三事。《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后泛指认真反省自己的过失。
[43] 坐诬:此处意为坐而诬人。诬,无中生有、捏造事实害人。“坐诬”作为一个词,意为以诬告罪被究办。
[44] 五臣:五个臣子。这里指舜帝五臣。《论语·泰伯》:“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何晏注:“孔曰:‘禹、稷、契、皋陶、伯益。’”
[45] 管仲:春秋时期齐国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时期的第一霸主。
[46] 秦孝:即秦孝公,战国时秦国国君。秦献公之子。在位期间,重用卫鞅(即商鞅)实行变法,奖励耕战,并迁都咸阳(今陕西咸阳东北),建立县制行政,开阡陌,在加强中央集权的同时,不断增进农业生产。对外,秦与楚和亲,与韩订约,联齐、赵攻魏安邑(今山西 夏县西北),拓地至洛水以东,自此国力日强,为秦统一中国奠定了基础。
[47] 商君:即商鞅,战国时期政治家、思想家,先秦法家代表人物。
[48] 王佐:王者的辅佐,佐君成王业的人。
[49] 霸臣:佐助建立王霸之业的臣子。《李卫公问对》卷上:“太宗曰:‘儒者多言管仲霸臣而已,殊不知兵法乃本于王制也。’”宋邵雍《题淮阴侯庙》诗之四:“一时韩信为良犬,千古萧何作霸臣。”
[50] 径尺:直径一尺。
[51] 方寸:一寸见方。
[52] 左右:近臣,随从。
[53] 薄物:薄,微小;物,事物。指微小的东西。
[54] 经国:治理国家。
[55] 大厦:高大的房屋。
[56] 佐:辅佐的大臣。
[57] 定民:安定人民。
[58] 栋:房屋的脊檩。喻能担负重任的人。
[59] 榱橑:音崔僚,屋椽。亦用以喻民众。
[60] 审:详究,考察。
[61] 庶官:百官。多指一般官员。
[62] 天工:天的职任。古以为王者法天而建官,代天行职事。
[63] 时叙:承顺顺当。时,通“承”。《书·舜典》:“纳于百揆,百揆时叙。”王引之《经义述闻·尚书上》:“时叙者,承叙也。承叙者,承顺也……‘百揆时叙’,谓百揆莫不承顺也。”
[64] 婢妾:妾与使女。
[65] 汉灵:即汉灵帝刘宏,东汉第十一位皇帝。在位期间,重用宦官,导致爆发黄巾起义,汉朝名存实亡。
[66] 无节:没有法度,不加节制。
[67] 众下:下级,在下位的人。
[68] 肆情:犹纵欲。
[69] 淫奢:奢侈无度。
[70] 殃毒:祸害。
[71] 柙:同“匣”,收藏东西的器具。
[72] 和璧:即和氏璧。这里指像和氏璧一样贵重的玉石。
[73] 隋珠:也写作“随珠”,或称“灵蛇珠”“明月珠”。《墨子》云:“和氏之璧,隋侯之珠……此诸侯之良宝也。”又《淮南子》高诱注:“隋侯,汉东之国,姬姓诸侯也。隋侯见大蛇伤断,以药傅之。后蛇于江中衔 大珠以报之,故曰隋侯之珠,盖明月珠也。”
[74] 翠羽:翠鸟的羽毛。古代多用作饰物。
[75] 文犀:有纹理的犀角。
[76] 象齿:象牙。
[77] 衢:四通八达的道路。
[78] 异端:指不属于正统思想的思想派别。《论语·为政》:“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朱熹《论语集注》:“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
[79] 明制:清明的法制。
[80] 盈虚:有余与不足。
[81] 一:融通,统一。
[82] 众利:众多的利益。
[83] 化淳:教化淳厚。
[84] 大道:指自然法则。
[85] 大质:纯朴的本质。
[86] 日中:从天亮到正午的半天时间。
[87] 暨:到,至。
[88] 殷盛:富裕。
[89] 定制:确定的做法和制度。
[90] 役赋:劳役赋税。
[91] 相与:表示同时同地做某件事。
[92] 侔:音谋,相等,齐。
[93] 鬻:音玉,卖,出售。
[94] 皂隶:古代贱役。后专以称旧衙门里的差役。
[95] 殊礼:不同的礼制。
[96] 晏如:安定,安宁,恬适。
[97] 分数:职责,责任。
[98] 神农:传说中古代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
[99] 中典:宽严适中、可以常行的法典。
[100] 越法:越出法律范围,违反法律。
[101] 四民:是古代中国对平民职业的基本分工,指士、农、工、商,但其次序历代有所不同。《春秋谷梁传·成公元年》按“士商工农”划分。《荀子·王制篇》亦有“农士工商”的排列。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日知录》曾说:“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其说始于《管子》。”《管子》曰:“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
[102] 末利:经营工商业所获之利。
[103] 本业:古代指农业。
[104] 苟合:无原则地附合。
[105] 一切:暂时,权宜。《汉书·张敞传》:“敞辞之官,自请治剧郡非赏罚无以劝善惩恶,吏追捕有功效者,愿得一切比三辅尤异。”颜师古注引如淳曰:“一切,权时也。”《资治通鉴·汉元帝竟宁元年》:“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一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他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岁之功不可卒复。”胡三省注:“师古曰:‘一切者,权时之事,非经常也。犹如以刀切物,苟取整齐,不顾长短纵横,故言一切。’”
[106] 亿兆:指庶民百姓。犹言众庶万民。
[107] 无厌:不满足,没有限止。
[108] 无极:穷尽,无边际。《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女德无极,女怨无终。”汉枚乘《七发》:“太子方富于年,意者久耽安乐,日夜无极。”
[109] 都:建有宗庙的城邑。
[110] 邑:指县。
[111] 陇亩:草野,山野。
[112] 滥溢:过多,过度。
[113] 纤靡:细巧华丽。
[114] 古:疑下脱“者”。
[115] 措手:着手安排。
[116] 反:同“返”。
[117] 雕瘁:衰败枯萎。
[118] 急:重视。
[119] 缓:怠慢。
[120] 蔽贤:埋没贤能的人。
[121] 专利:垄断某种生产或流通以掠取厚利。
[122] 壅:堵塞。
[123] 崇仁:推崇仁德。
[124] 推:推倒。
[125] 委:丢弃。
[126] 含生:一切有生命者。多指人类。
[127] 冻馁:过分的寒冷与饥饿。
[128] 恕:饶恕,宽恕。
[129] 子方:田子方。魏国人,孔子弟子子贡的学生。魏文侯引以为友。
[130] 西巴:秦西巴。鲁国人,鲁国贵族孟孙氏的家臣。
[131] 麑:音尼,幼鹿。
[132] 著信:守信。
[133] 四时:四季。《易·恒》:“四时变化而能久成。”
[134] 昏明:昏暗和明亮,黑夜和白昼。
[135] 体信:体现诚信。
[136] 秉信:守信。
[137] 厥:代词,其。
[138] 贤佐:贤明的辅臣。
[139] 美俗:使风俗淳美。
[140] 象:效法。
[141] 则:效法。
[142] 一:统一,一致。
[143] 修义:遵循礼义。
[144] 人道:与“天道”相对的概念。一般指人事、为人之道或社会规范。
[145] 不信:不诚实,不信实。
[146] 遇:对待, 相待。
[147] 承:侍奉。
[148] 开信:犹开诚。
[149] 怀信:怀抱忠诚。
[150] 赧然:形容难为情的样子、羞愧的样子。
[151] 回意:改变意志。
[152] 款诚:忠诚,真诚。
[153] 笃:专一。
[154] 见:古同“现”。出现,显露。
[155] 周幽:周幽王。周宣王的儿子,西周末代君主。
[156] 齐襄:齐襄公。春秋齐国第十四位国君。齐僖公之子。
[157] 瓜时:瓜熟之时。指七月。
[158] 结舌:不敢说话或想说而说不出话。
[159] 大本:根本,事物的基础。
[160] 设:拟设,设置。
[161] 质文:谓其资质具有的文德。
[162] 损益:增减,盈亏。《易·损》:“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行。”《汉书·礼乐志》:“王者必因前王之礼,顺时施宜,有所损益,即民之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备。”
[163] 况:况味,境况,情味。
[164] 残:毁坏。
[165] 威刑:严厉的刑法。
[166] 桀纣:桀和纣。泛指暴君。
[167] 荷戟:持戟。这里指统领军队。
[168] 胡越:胡指北方少数民族,越指南方少数民族。
[169] 太子:指公子扶苏。秦始皇长子。他是秦朝统治者中具有政治远见的人物,反对实行“焚书坑儒”“重法绳之臣”等政策,因而被秦始皇贬到上郡监蒙恬军。秦始皇死后,赵高等人害怕扶苏即位执政,便伪造诏书,指责扶苏在边疆和蒙恬屯兵期间,“为人不孝”“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上书直言诽谤”,逼其自杀。
[170] 胡亥:即秦二世。秦始皇第十八子,公子扶苏的弟弟。
[171] 和爱:和善亲爱,和善可亲。
[172] 藩卫:屏障。
[173] 赍:携带,持。
[174] 不訾:訾,音自,形容十分贵重。《后汉书·冯勤传》:“人臣放逐受诛,虽复追加赏赐赙祭,不足以偿不訾之身。”李贤注:“訾,量也。言无量可比之,贵重之极也。”
[175] 危败:危险败亡,危险失败。
[176] 累卵:堆迭起来的蛋。比喻非常危险。
[177] 方:比拟。
[178] 眚灾:眚,音省,因过失而造成灾害。
[179] 敬:慎重地对待,不怠慢不苟且;敬谨。《释名·释言语》:“敬,警也,恒自肃警也。”
[180] 五刑:包括墨、劓、剕(也作腓)、宫、大辟。墨刑,在额头上刻字涂墨。劓刑,割鼻子。剕刑,砍脚。宫刑,毁坏生殖器。大辟,死刑。
[181] 三德:三种美好品德。随文而异。《书·洪范》:“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周礼·地官·师氏》:“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以为道本;二曰敏德,以为行本;三曰孝德,以知 逆恶。”《国语·晋语四》:“晋公子善人也,而卫亲也,君不礼焉,弃三德矣。”韦昭注:“三德,谓礼宾、亲亲、善善也。”
[182] 伤:哀伤,悲伤。
[183] 三典:轻、中、重三种刑法。《周礼·秋官·大司寇》:“掌建邦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国,诘四方。一曰刑新国用轻典,二曰刑平国用中典,三曰刑乱国用重典。”郑玄注:“典,法也。”
[184] 殊:分,区别。
[185] 厥中:不偏不倚。
[186] 司寇:官名。古代中央政府中掌管司法和纠察的长官。
[187] 举乐:奏乐。《礼记·曾子问》:“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
[188] 哀矜:哀怜,怜悯。《论语·子张》:“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189] 八辟:周制规定八种人的犯罪须经特别审议,并可减免刑罚,称为“八辟”。《周礼·秋官·小司寇》:“以八辟丽邦法附刑罚。一曰议亲之辟,二曰议故之辟,三曰议贤之辟,四曰议能之辟,五曰议功之辟,六曰议贵之辟,七曰议勤之辟,八曰议宾之辟。”
[190] 宥:宽仁,宽待。
[191] 笃:深厚。
[192] 柔愿:温和朴实。
[193] 议狱:断狱,审议狱案。
[194] 缓死:谓宽赦死罪。《易·中孚》:“君子以议狱缓死。”孔颖达疏:“故君子以议其过失之狱,缓舍当死之刑也。”
[195] 元恶:大恶之人,首恶。
[196] 四凶:中国上古四大恶人。指三苗、欢兜、共工与鲧。
[197] 峻法:严酷的法令。
[198] 三族:谓父、子、孙。《周礼·春官·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疏。”郑玄注:“三族,谓父、子、孙。”亦谓父族、母族、妻族。《大戴礼记·保傅》:“三族辅之。”卢辩注:“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199] 国柄:国家大权。
[200] 二教:二种教法。指禄、爵二柄。
[201] 良士:贤士。
[202] 劳臣:功臣。
[203] 干:求取。《论语》:“子张学干禄。”
[204] 大位:显贵的官位。
[205] 尊官:高官。
[206] 卑官:职位低微的官吏。
[207] 宗党:宗族,乡党。
[208] 公法:国家的法令。
[209] 显:公开。
[210] 敬:谨慎,不怠慢。
[211] 论道:谋虑治国的政令。 《周礼·考工记序》:“或坐而论道。”郑玄注:“论道,谓谋虑治国之政令也。”
[212] 致治:使国家在政治上安定清平。
[213] 良佐:贤能的辅佐。
[214] 盗跖:跖,音值,相传为古时的大盗。名跖,一作跖。《庄子·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
[215] 夷叔:伯夷、叔齐的并称。
[216] 餧:饥。
[217] 顾:眷念,顾及。
[218] 守死:坚持到死而不改变。《论语·泰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219] 交党:同党,朋党。
[220] 黜:降职或罢免。
[221] 役赋:劳役赋税。
[222] 利用:谓物尽其用、使事物或人发挥效能。
[223] 随时:顺应时势,切合时宜。《国语·越语下》:“夫圣人随时以行,是为守时。”韦昭注:“随时:时行则行,时止则止。”
[224] 节:节度。
[225] 周用:足用。
[226] 一 定:规定的,确定的。
[227] 常典:常例,固定的法典、制度。
[228] 甸都:甸,郊野、郊区。都,本义是建有宗庙的城邑,引申为城市。
[229] 常分:定分。
[230] 常职:固有的职务。《左传·文公六年》:“宣子于是乎始为国政……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孔颖达疏:“续常职者,职有废阙,任贤使能,令续故常也。”
[231] 致:送给,给予。《说文》:“致,送诣也。”
[232] 非常:不合惯例,不适时宜。
[233] 输力:出力,贡献力量。
[234] 百越:古代越族居住在江、浙、闽、粤各地,统称百越,也叫百粤。
[235] 太半:超过半数以上。
[236] 闾左:居于里门左边的平民百姓。里门左侧是古代平民居住的地区。借指戍边的兵士。
[237] 陈涉:即陈胜。秦阳城人,字涉。秦末农民起义的倡导者。
[238] 项梁:秦末起义军首领之一,楚国贵族后代,项羽的叔父。生性豪放,骁勇善战。在反秦起义的战争中,因轻敌,在定陶被章邯打败,战死。
[239] 畴:类,同类的。
[240] 图籍:图簿,地图和户口册。常指疆土、百姓。
[241] 东野: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季平子,因有功于国,被封赐食邑于东野(今山东平邑),其后代中有人以地名为姓氏,称东野氏。应指季孙氏。
[242] 颜回:字子渊,春秋时期鲁国人。在孔门诸弟子中,孔子对他称赞最多,不仅赞其“好学”,而且还以“仁人”相许。
[243] 黄帝:华夏族的始祖。少典之子,姓公孙。居轩辕之丘,故号轩辕氏。又居姬水,因改姓姬。国于有熊,亦称有熊氏。以土德王,土色黄,故曰黄帝。
[244] 赤帝:即炎帝神农氏。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以神农为赤帝。”
[245] 蚩尤:传说中的古代九黎族首领。以金作兵器,与黄帝战于涿鹿,失败被杀。
[246] 天诛:帝王的征讨或诛罚。
[247] 至平:极其公平,极其清平。
[248] 伊阙:洛阳之南,香山、龙门山对立,伊水中流,远望如同天然的门阙一样,故称。又名“龙门”。
[249] 九山:九州的大山。
[250] 率先:作表率。
[251] 六典:谓古代六方面的治国之法。《周礼·天官·大宰》:“大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以经邦国,以治官府,以纪万民;二曰教典,以安邦国,以教官府,以扰万民;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官,以谐万民;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 官,以均万民;五曰刑典,以诘邦国,以刑百官,以纠万民;六曰事典,以富邦国,以任百官,以生万民。”
[252] 息耗:犹消长。指事物的盛衰、盈亏、吉凶等。
[253] 庶几:或许可以,表示希望或推测。
[254] 粗:粗笨,粗野。
[255] 五常:指仁、义、礼、智、信。
[256] 因:顺,顺应。
[257] 伏节:犹言殉节。指为维护某种事物或追求理想而死。
[258] 商:商鞅。
[259] 韩:韩非。战国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
[260] 孙:孙武。所著《孙子兵法》被誉为“兵学圣典”。
[261] 吴:吴起。战国初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著有《吴子》。《吴子》与《孙子》又合称《孙吴兵法》,在中国古代军事典籍中占有重要地位。
[262] 独用:单独行世,单独使用。
[263] 善端:善言善行的端始。
[264] 四夷:古代华夏族对四方少数民族的统称。含有轻蔑之意。
[265] 夷狄:古称东方部族为夷,北方部族为狄。常用以泛称除华夏族以外的各族。
[266] 智巧:机谋与巧诈。
[267] 悠悠:遥远的,生疏的。
[268] 好德:崇尚仁德。
[269] 修行:修养德行。
[270] 好言:喜好诡辩。
[271] 饰辩:亦作“饰辨”。粉饰巧言,说虚浮不实的话。
[272] 取:选取,举用。
[273] 尠:同“鲜”,指非常少。
[274] 常人:平常的人。
[275] 趣:同“趋”。趋向。
[276] 贵:尊重崇尚。
[277] 抑:压制。
[278] 合:迎合。
[279] 无常:变化不定。
[280] 正心:谓使人心归向于正。语出《礼记·大学》:“欲修其身 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281] 弥:更加,越发。
[282] 禹汤:夏禹和商汤。被视为贤明君主的典范。
[283] 罪:归罪于。
[284] 正德:纯正的道德。
[285] 临:治理,管理。
[286] 树表:树,立。表,指直立于地面用以测日影的标杆。
[287] 仪形:形,通“型”。效法,法式。
[288] 万邦:所有诸侯封国。后引申为天下。《诗·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郑玄笺:“仪法文王之事,则天下咸信而顺之。”
[289] 作孚:信服,信从。
[290] 廊庙:指朝廷。
[291] 云梦:亦作“云瞢”。古薮泽名。《周礼·夏官·职方氏》:“正南曰荆州,其山镇曰衡山,其泽薮曰云瞢。”郑玄注:“衡山在湘南,云瞢在华容。”
[292] 宰:掌管,治理。
[293] 曲房:内室,密室。
[294] 乖:背离,违背,不和谐。
[295] 忠正:忠诚正直。
[296] 礼度:犹礼法,指礼仪法度。
[297] 兼善:谓使他人得到好处。《孟子·尽心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298] 妻子:妻子和儿女。
[299] 逮:赶上,及,到。
[300] 用物:耗用物品。
[301] 有虞氏:虞舜。
[302] 五弦之琴:相传为舜发明的乐器,有宫、商、角、征、羽五根弦。
[303] 虣:古同“暴”。暴虐。
[304] 怨旷:长期别离。《诗·邶风·雄雉序》:“军旅数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旷。”
[305] 憔瘁:困顿。
[306] 况:比拟,比喻。
[307] 达治:明于治理国家。
[308] 履正:躬行正道。
[309] 四门:指明堂四方的门。《书·舜典》:“宾于四门,四门穆穆。”
[310] 辐凑:亦作“辐辏”。形容人或物聚集像车辐集中于车毂一样。
[311] 四目:能观察四方的眼睛。《书·舜典》:“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孔安国传:“广视听于四方,使天下无壅塞。”孔颖达疏:“明四方之目,使为己远视四方也。”
[312] 四聪:能远闻四方的听觉。《书·舜典》:“明四目,达四聪。”孔颖达疏:“达四方之聪,使为己远听四方也。”
[313] 丹朱:尧帝子。《史记·五帝本 纪》:“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
[314] 商均:舜之子。相传舜以商均不肖,乃使伯禹继位。
[315] 管叔:周武王弟。封于管(今河南郑州)。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摄政,他与蔡叔、武庚联合东夷发动叛乱,为周公平定,被杀。
[316] 蔡叔:周武王同母弟。武王灭商后,封于蔡(今河南上蔡)。成王时因反叛被放逐。后其子胡又被封于蔡,为蔡国和蔡姓的始祖。
[317] 鲧:大禹之父。
[318] 殛:音及,诛杀,致死。
[319] 授:任命。
[320] 石碏:碏,音确,春秋时卫国人。卫庄公有嬖妾所生子州吁,有宠而好武,庄公弗禁。石碏进谏,庄公弗听。其子石厚与州吁游,劝戒亦弗听。卫桓公十六年,州吁杀桓公而自立为君,未能和其民。石厚向其父请教安定君位之法,他假意建议石厚从州吁往陈,通过陈桓公以朝觐周天子。旋请陈拘留两人,由卫使右宰丑杀州吁于濮(今安徽亳县东南),又使其家宰獳羊肩杀石厚于陈。当时人称他能“大义灭亲”。
[321] 冀缺:即郄缺。春秋时晋人。因其父郄芮封于冀,故又称冀缺。
[322] 雠也:雠同“仇”。郄缺之父郄芮曾经谋害晋文公,后被晋文公处死。晋国大夫臼季向文公推荐郄缺,文公因其父之罪而有所犹豫。经臼季劝说,文公乃用冀缺为下军大夫。
[323] 晋侯:晋文公。
[324] 上赏:最高的赏赐,重赏。
[325] 上戮:最重的刑罚。
[326] 诽谤之木:诽谤,《说文》解释:“放言曰谤,微言曰诽。”即公开表达不满叫做谤,私下表达不满叫做诽。木,木牌。在交通要塞竖立木牌,让人们写上谏言。《吕氏春秋·不苟论第四》:“尧有欲谏之鼓,舜有诽谤之木,汤有司过之士,武王有戒慎之鼗。”
[327] 狂狷:狂,指不拘一格,蔑俗轻规。狷,指洁身自好,不肯同流合污。《论语·子路》:“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328] 内恕:谓存心宽厚。
[329] 血气:血性,骨气。
[330] 君人:为人之君,治理人民。
[331] 和众:使百姓和顺。
[332] 巧言:表面上好听而实际上虚伪的话。《诗·小雅·雨无正》:“哿 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
[333] 上闻:向朝廷呈报。
[334] 网漏吞舟:网漏,谓法网疏宽。吞舟,指大鱼,比喻大奸。
[335] 简:应作“宽简”。宽大,不苛求。
[336] 直臣:直言谏诤之臣。
[337] 直道:犹正道。指确当的道理、准则。
[338] 三季:指夏、商、周三代的末期。《汉书·叙传下》:“三季之后,厥事放纷。”颜师古注:“三季,三代之末也。”
[339] 周昌:西汉大臣。耿直敢言。刘邦欲废太子,他直言谏止。后为赵王刘如意相。如意为吕后所杀,他托病不朝。
[340] 高祖:汉高祖刘邦。
[341] 周亚夫:西汉时期著名将军,名将绛侯周勃的次子。七国之乱中,他统帅汉军,三个月平定了叛军。后死于狱中。
[342] 太宗:指汉文帝刘恒。
[343] 朱云:汉代直臣。为人狂直,多次上书抨击朝廷大臣。汉成帝时,朱云进谏攻击丞相张禹为佞臣,帝怒,欲斩之,他死抱殿槛,结果殿槛被折断。后以左将军辛庆忌死争,遂获赦,皇帝亦下令不换断槛:“勿易,因而辑之,以旌直臣。”朱云自此不复仕,晚年教授生徒,年七十余卒于家。
[344] 辛庆忌:西汉将领。有战功。
[345] 无已:没有休止,不止。
[346] 殷士:殷人。
[347] 倒戈:军队投降敌人反过来打自己人。
[348] 牧野:古代地名。在今河南省淇县南。周武王与反殷诸侯会师,大败纣军于此。
[349] 不期:不意,不料。
[350] 附:依从。
[351] 克法:克,音刻,违法。
[352] 要名:即“邀名”,求取好的名声。
[353] 诛:责罚。《白虎通》:“诛犹责也。”
[354] 时:时势,时机。
[355] 省:减少,精简。
[356] 当才:才能与所任之事相当。
[357] 背:反叛,背弃,违背。
[358] 笃:使笃 正。
[359] 乡闾:亦作“鄊闾”。古以二十五家为闾,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因以“乡闾”泛指民众聚居之处。
[360] 恤:救济,周济。
[361] 横求:无理要求,额外需求。
[362] 稼穑:农事的总称。春耕为稼,秋收为穑。
[363] 赤子:刚生的婴儿。
[364] 黎民:庶民,人民。泛指普通百姓。《书·尧典》:“黎民于变时雍。”孔安国传:“黎,众。”
[365] 刺史:官名。《汉官典职仪》概括其职责为:“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后职权扩大,实际成为一州军政长吏。魏、晋刺史有领兵、单车之别,单车即不领兵之意。
[366] 牧伯:称州郡长官。唐李白《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诗:“出山揖牧伯,长啸轻衣簪。”王琦注:“《尚书正义》:《曲礼》曰,九州之长曰牧。《王制》曰,千里之外设方伯,八州八伯。然则牧、伯一也。伯者,主一州之长;牧者,言牧养下民。郑玄曰:殷之州牧曰伯,虞夏及周曰牧。后人称太守曰牧伯,本此。”
[367] 郡县:古代两级行政单位,大体相当于今天的省与县。
[368] 统:纲纪,准则。《荀子·臣道》:“忠信以为质,端悫以为统。”
[369] 纲:提网的总绳。指事物的关键部分、事理的要领。
[370] 目:孔眼。
[371] 干:触犯,冒犯,冲犯。
[372] 弹枉:弹劾枉法者,纠正偏颇。
[373] 平理:公平处理,治理有序。
[374] 令长:秦汉时治万户以上县者为令,不足万户者为长。后因以“令长”泛指县令。
[375] 幽深:玄奥,深奥。
[376] 隐微:隐约细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
[377] 仁人:有德行的人。《书·泰誓中》:“虽有周亲,不如仁人。”
[378] 用情:根据情理。《周礼·秋官·小司寇》:“以五刑听万民之狱讼,附于刑。用情讯之,至于旬,乃弊之。”郑玄注:“讯,言也。用情理言之,冀有可以出之者。”
[379] 菜色:饥民营养不良的脸色。《礼记·王制》:“虽有凶旱水溢,民无菜色。”郑玄注:“菜色,食菜之色。民无食菜之饥色。”
[380] 无道:不行正道,做坏事。多指暴君或权贵者的恶行。
[381] 狗彘:彘,音质,犬与猪。
[382] 触情:触发情绪。汉刘向《列女传·鲁公乘姒》:“待礼然后动,不苟触情,可谓贞矣。”晋葛洪《抱朴子·崇敬》:“触情纵欲,谓之非人。”
[383] 李斯:古代著名政治家,曾协助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为秦朝丞相,参与制定了法律,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制度。秦始皇死后,与赵高立少子胡亥为二世皇帝。后为赵高所忌,被腰斩于市。
[384] 深刑:严刑。
[385] 峻法:严酷的法令。
[386] 不道:无道,胡作非为。
[387] 遇人:待人。
[388] 汉太宗:即汉文帝刘恒。
[389] 贤君:贤明的君主。
[390] 直言:正直的谏言。
[391] 阙:疏漏。
[392] 隐:包庇。
[393] 以死继之: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把某事干到底。比喻决心很大。
[394] 至直:极其正直。
[395] 至:极致。
[396] 季文子:即季孙行父。春秋时期鲁国的正卿。
[397] 公心:公平正直的心。
[398] 直道:正直之道。
[399] 不义:不符合道义。
[400] 佞人:善于花言巧语、阿谀奉承的人。
[401] 桀:即夏朝的暴君桀。
[402] 关龙逢:夏末贤臣。桀为酒池、糟丘,作长夜之饮。龙逢进谏,立而不去,桀拘而杀之。
[403] 佞臣:奸臣。
[404] 恶来:商纣王时期的大臣。
[405] 正臣:正直的大臣。
[406] 害:妨害。
[407] 怍:音做,惭愧。
[408] 四凶:相传为尧舜时代四个恶名昭彰的部族首领。后世多用以比喻凶狠贪婪的朝臣。
[409] 张禹:字子文,西汉河内轵(今河南济源东)人。通《易》《论语》。元帝初元中,为时为太子的成帝授《论语》,由是迁光禄大夫,数岁出为东平内史。成帝即位,崇经学,敬重师傅,赐禹爵关内侯,食邑六百户,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河平四年(公元前25年)为丞相,封安昌侯。
[410] 赵高:秦朝著名宦官(一说并非宦官)。秦始皇死后与李斯合谋篡改诏书,立始皇幼子胡亥为帝,并逼死始皇长子扶苏。秦二世即位后设计陷害李斯,并成为丞相。后派人杀死秦二世,不久后被秦王子婴所杀。
[411] 石显:西汉元帝时佞臣。
[412] 设法:立法。《管子·任法》:“故圣君置仪设法而固守之。”
[413] 明法:明确的法令。
[414] 即:当。
[415] 齐:整治。
[416] 正己:端正自己。
[417] 率:通“帅”。率领,带领。
[418] 同道:同一思想,同一原则。
[419] 检:法式,法度。
[420] 以异致同:战国时名家惠施提出的名辩论题,认为事物中存在小同异和大同异两种。人们对不同事物的认识有一致的和不一致的,这种认识上的同或异,为小同异。而万物具有完全相同的一面,即都离不开存亡变化,又有完全相异的一面,即各自的变化又不一样,此为大同异。以异致同,即能够统一不同的权变方法。
[421] 因物制宜:根据不同地区的具体条件,制定相应的妥善措施。
[422] 爨:音篡,烧,烧煮。
[423] 五味:甜、酸、苦、辣、咸。泛指各种味道。
[424] 百品:各种各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