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为一统一大国,政统于上,学统于下。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傅说、伊尹、周公,政在上,而学亦辅之。孔子起,学在下,而政亦尊之。鲁哀公、齐襄公、卫灵公、卫出公,以及陈楚君臣,皆知尊孔子。曾子居费,子夏居西河,同为主政者所尊。墨子尊于天下,与孔子同。齐稷下先生七十人,厚其廪禄,恣其教授,不烦以政,为学官之增设。秦博士官亦七十人,非政职,而得参预政议。汉武帝改为五经博士,主学不主政,亦得参预政议,与秦博士同。汉宣帝欲增公羊博士一席,亦由朝廷公卿与诸博士洽议始定。王莽、刘歆欲增设博士,诸博士皆反抗,虽勉增设,光武中兴,随即罢废。然东汉博士多倚席不讲,在野开门授徒者,则听众四集,其盛远胜于国立之太学。黄巾作乱,相戒勿入郑玄之乡。当时儒生之见重于社会有如此。

魏晋南北朝,学在门第。魏孝文尤敬学,北周、北齐继之,其风益甚。隋初王通讲学河汾,后世声名远超于魏晋南北朝历代帝王卿相一切政治人物之上。唐代亦设太学,而学者竞趋进士考试,不以列名太学为荣。宋胡瑗苏湖讲学,朝廷取其法为太学规模,并聘胡瑗掌教。王荆公、程伊川任天子师,主师坐讲,天子当立而听。及南宋朱子集儒学大成,虽与伊川先后遭伪学之禁,然下迄元代,其注四书及诗易诸经,定为国家科举取士标准,历明清两代相承不变。

元代异族入主,一时学者群以不仕为高,而书院遍天下。地方官初到任,必先赴书院听讲学。明承其风,学者不尚仕进。吴康斋、陈白沙身居林野,名高一世。王阳明弟子亦多决意不仕。东林始矫之,勉学者当志在廊庙,不当轻政务不以为重。清政权亦以异族入主。一时学者如顾亭林、李二曲、黄梨洲、王船山、陆桴亭,皆不仕。亭林言:“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以匹夫而负天下兴亡之责,非学林莫属。

故中国人传统观念,学尤在政之上。政当尊学,而学必通政。可则进,不可则退。合则留,不合则去。学者可不仕,但不当学不通政,故必以经史为学。诗、书、春秋,亦经亦史。易言商周之际,亦仍史也。政尚礼治,礼随时变,则礼通于政适于时,礼亦史也。故曰六经皆史。司马迁史记,即上承董仲舒发明孔子春秋之义,故曰:“通天人之际,明古今之变。”而司马迁以其父议封禅与当时帝王意不合,禀承遗志,作为史记。议礼即议政之大者,封禅之礼,即天人之际。司马迁为此下史学鼻祖。史学即经学,经史一贯,其义如此。

杜佑通典,典亦礼也。一代之政,即一代之礼,古今一贯。朝代有变,而典礼相通,读杜佑书可知。宋代欧阳修新五代史,明夷夏之防,最可发明司马迁史学之大义。夷夏之辨,实即天人之际。其为新唐书诸志,则颇符杜佑遗意。司马光王安石新政不合,一意写为资治通鉴一书。退于政而务于学,政在当世,学则通于后代。中国之学风,乃中国文化传统之大意义所在。纵或学有未合,而为学大体则无逃于此矣。朱子有意为通鉴作纲目。其书由其门人弟子成之。中国学人之志节相承,此亦其一端。

清代顾亭林日知录,首为经术,次曰治道。考论历代政制得失,以待后有王者取法。此即经史一贯,政学相通,匹夫而负天下兴亡之重任在是矣。黄梨洲写明夷待访录,首指明太祖废相之非。中国历代宰相,自汉武帝用公孙弘,此下遂胥由学者任之。不能正学以言,亦多曲学阿世者。然终不能因噎废食。学人任相,乃中国传统政制一不可废之大纲。待访录又有学校篇,主张当以学校为议政之所,此即古代博士官议政之遗意。梨洲受学于刘蕺山,蕺山讲学上承东林。学校议政,即东林之主张。王船山有读通鉴论宋论,皆史学。则清初诸大儒,其学皆为经史之学,不得专目以为经学,岂不明显之至。

经学在明古,史学在通今,皆人生实用之学。唯诸大儒皆不愿在清政权下求实用,故皆立志不仕,而徒托之空言。孔子作春秋,乃天子之事,亦徒托空言而已。自雍正后,文字狱大兴,空言亦所不许。一时学风,遂变而有乾嘉之经学。其实乾嘉亦非尽经学,当时自称为汉学,以示别于宋学。汉儒治经,岂不曰通经致用。则乾嘉经学之致用又何在,此又不可以不论。

后人论乾嘉经学,率分吴皖两派。皖派当始自江永,其为学则一尊朱子。著书有仪礼经传通解,即上承朱子意为之。亦即会通经史,兼政与学,而可以上承杜佑,唯明白归之一礼字,则上承宋学无疑。又为近思录注,专引朱子言注朱子所纂周、张、二程言,治宋学者必诵此书。则皖学开山乃宋学,更又何疑。戴震幼年亲受学于江永,遭乡里谴责,襆被至京师。以皖学治礼长于天文历算之学,助秦蕙田五礼通考。此亦通经史,兼政学,较之江永、杜佑书益为博大。而戴震又获交于纪昀,入四库馆,助编四库全书。纪昀实反宋学,观其阅微草堂笔记可知。其时学人反宋乃反清,或主改定科举考试标准。清廷一主元明成规,用朱子书为标准。又定陆稼书入祠孔子庙。清廷大臣尊信朱子之学者大有人在,而稼书特一地方小官,未臻显达之位,清廷特加崇祠,用心良苦。吕留良专为科举应用,阐申四书注,而提倡夷夏大防。湘人曾静,凭其书游说陕督岳钟琪反清,文字狱遂起。吕留良开棺戮尸,全家带罪贬黑龙江。雍正自为大义觉迷录一书,颁之天下学官,为应科举者一部必读书。稼书与留良为友,清廷非不知,而获擢升孔子庙,以见读朱子四书注有邪有正。邪如留良,开棺戮尸。正如稼书,则升祀孔子庙。昭示天下,朝廷悬朱子四书注为功令,善读如稼书,不善读如留良,功罪判然。然刺激过深,天下读书人心终不服,纪昀即其一例。纪昀亦曾罪谪西域,归而主编四库全书,乃于提要中多发反宋理学之微辞。纪昀非专治经学,在其胸中当无后来汉学宋学之门户存在。其反宋乃反清廷,其意可知。中国学人常以学评政,此乃中国学人传统。纪昀非能正学以言,然其编四库全书菲薄宋儒,亦沾此传统之余润。戴震屡应举不得中进士第,既交纪昀,其为孟子字义疏证,亦染此种心理。毛奇龄先为四书改错,已早在前。反朱即反清廷之科举制,毛意早然。亭林日知录明白反八股,又在毛前。各人学问深浅不同,中正偏狭又不同。戴震言主张义理乃以意见杀人,则明指大义觉迷录等文字狱而言。清末章炳麟始揭出其内蕴。要之,戴震反宋,非为宏扬汉学可知。

吴派以惠栋为例,为易汉学一书,始明白揭举汉学二字。宋儒自周濂溪、邵康节、程伊川、张横渠皆言易,与汉儒言易显不同。上溯王弼注易,亦非汉儒之传。惠栋为易汉学,乃上追汉博士之言以治易,以别于王弼以下之言易。则称易汉学,亦与言汉儒经学大不同。又惠栋有后汉书注,有王渔洋诗注,则于经学外又兼治史学文学,其非专治汉学又可知。钱大昕主讲苏州紫阳书院,其学亦兼经史,而尤以擅史学名。就此二氏言之,则其时学风明示经史并重,不以专经为业。而二氏皆恬退,淡于仕进,以在野学人主持风气,与清初明遗老志节相似。政在上,而学在下,不失中国文化之大传统,此与宋儒又何相异。唯二氏及吴中学人,皆不明白表扬程朱。则以其自远于政,乃不愿与清廷同其号召。

言乾嘉经学者,吴皖以外,尚有扬州派与常州派。王安国亲为王懋弘朱子年谱作序,则扬州之学本崇宋尊朱。安国馆戴震于家,教其子。然此下二王之学,专精训诂,不争汉宋。经义述闻固以释经,而读书杂志则兼及诸子,亦不以专经为务。段玉裁小学二字,当尊朱子义,不当以文字训诂为主,更非反宋。其后终于推尊其师戴震之孟子字义疏证为定论,然毕生治许慎书,卒以小学名家,不以反宋为帜,则仍与二王同其途辙。同时如刘端临,则颇亦崇宋尊朱。是扬州派为学,绝非专经反宋可知。及焦循为孟子正义,一引戴震孟子字义疏证入其书,又为易学三书,则其为学乃求为通学,又为下里脞谈,旁及各处地方戏剧,其学非务专经,则其不为尊汉反宋亦可知。唯阮元迭任疆吏,于当时学人中最为显达,而极意尊戴。然其校印十三经注疏,则亦兼宋学,非专汉学。又其纂皇清经解,取舍特具绳尺。即胡渭禹贡锥指亦未列入。因锥指兼详史乘,而阮纂限于经解,体裁有别,非有意尊经而卑史。汪中有意为述学一书,上推亭林,似乎注重治道,尤异时趋,惜其未成。约而言之,扬州之学,既博多变,其不为专经反宋,则断可定矣。

常州之学,经史子集一时并起,博杂较扬州更甚。孙星衍尚书张惠言治仪礼,皆专经之学。而张惠言又与恽敬同为阳湖派古文。洪亮吉以罪贬新疆,归而为地理史学。尤擅短品骈文,敻绝千古,唯同时汪中堪与比肩。赵翼二十二史劄记,较之钱大昕、王鸣盛益见为异军特起。并善为诗。其学亦文亦史,而又兼似子学,自成一家言。恽敬为三代因革论,亦史而兼子之学。李兆洛亦史而兼子,自成一家言。故称清代乾嘉为经学时期,则断无是处。

又桐城有姚鼐,上承方苞唱为桐城派古文。方、姚亦非不通经学考据,方氏尤多致力于经。姚氏分学问为义理、考据、辞章三项,辞章必本源于义理,而于考据则有妨。考据烦琐,不能成为辞章。但姚氏亦通考据。而依袭戴震以为言者,则乃谓辞章义理亦皆一本于考据。今谓乾嘉学者长于考据则可,谓其能兼义理、辞章、考据三者而有之则不可。湘乡曾国藩起,方其守制乡居,为团练,平洪杨。然曾氏有意传习桐城,为一古文家。又于义理、考据、辞章外,增经济一门,为儒学四要项。其谓经济,则学而上通于政矣。上自清初晚明遗老,下及乾隆盛世,清儒皆不以学言政。曾氏此番意见诚为清代学术史上一大转变。曾氏又为圣哲画像记,举及清儒,曰顾、秦、姚、王。亦可谓顾亭林、秦惠田以义理、考据而兼经济之用。姚鼐之辞章,亦可兼经济之用,则乾嘉学人知之者少。而曾氏于当时之经学,则仅取二王之训诂,诚可谓特具只眼矣。曾氏又为经史百家杂钞,以补姚氏之古文辞类纂。意谓辞章不背义理,又能兼合经济,则必兼经史百家以为学。如唐宋古文,韩愈欧阳修诸人,岂不皆兼通经史百家,较之方、姚于明代独取归有光,规模恢宏,局度广大。曾氏自言“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诚不愧出蓝之誉矣。

又戴震同时有章学诚,于戴氏之高抬经学不满意,特论文史与戴分张。唯经史为学,合则兼美,分则两损。章氏贻书钱大昕,期其出为号召。钱氏兼通经史,岂愿造此偏枯之壁垒,遂不置答。而章氏又创分清学为浙东浙西两派,谓浙西为经学,源于亭林,传之戴氏。浙东为史学,源自梨洲,而己承之。顾、黄皆学通经史,岂宁作此分张。又谓浙东史学一本心性,则岂可不通心性,而专以考据为经学。是章氏立言虽有意力纠戴氏之偏,而己亦不免有病,无当于中国学术传统重要精神之所在。

章氏文史通义,意在矫时尚尊经之风。提倡文史,用心不为不佳。唯中国学术精义,文史与经亦必相通,同本一源。文史通义首卷即论述诸经大义,而独缺春秋一经。盖当时经学本避政治压迫,又少言义理,多言考据。虽非曲学阿世,但亦不敢正学以言。考古不涉时政,可免得罪婴祸,章氏言史学通于时王之吏事,大义则是。但章氏亦未敢昌言时事,亦未能一本于时王吏事以为学。春秋贬诸侯,兼亦贬天子,章氏岂敢有此想。则章氏言史学而讳言春秋,亦仍与同时诸儒以考古治经同病矣。

时方编修四库,章氏以汉书艺文志及郑樵校雠通义为分类目录之学,此乃治学术史一大纲,较之杜佑通典以及秦惠田五礼通考,途辙自别。章氏论古今学术流变,亦多卓识。其主张学术当供时用,诚亦学术之通义。乃其自为史学,则仅供地方修志,岂不为用已微。此亦时代限之,而章氏不自知。时代与学术互为影响,政治高压在上,学术自无法蓬勃于下。章氏之学,不得畅所发展,在当时亦遂沈霾而不彰。

乾嘉以下,清政衰于上。道咸继之,学术亦变于下。龚自珍起于浙,魏源起于湘。龚治春秋,魏治尚书,皆经学中之史学。龚主变法,魏主经世。学以上撼政,政亦俯就学。而所谓今文经学,一时乃大盛。但龚、魏皆旁通佛学,不尽在儒学经史之范围。陈澧起于粤,其东塾读书记较遵乾嘉之旧。然两汉之下,继以三国。郑玄之外,继以朱子。虽不主经世变法,而兼经史,融汉宋,义理、考据互为用,而辞章、经济,亦各有其地位。则近似一代之通儒矣。此因澧远去京师,未入仕途,又值晚世政纲已宽,故得然。一部中国学术史,受上层政治压迫,唯蒙古满洲异族统治为甚。而清代犹细切。读清代之作,论其人其学,非另出心眼,不易适当而平允。

康有为始受学于朱次琦。次琦由宋儒义理而转有意于史,虽一出仕,亦如陈澧,一意在野讲学。康氏则有意从政,采当时通说今文经学春秋大义而昌言变法。章炳麟起于浙,以言革命下狱,与康氏为敌,主古文经学。一保皇,一排满,但两人皆兼通经史。唯康偏经,章偏史,亟于用世,所学皆不深。又皆旁治佛学,于中国学术史,博涉而非精通。刻意开创,不尊传统,此皆两氏之同失。今再推溯,则阮元在浙,设有诂经精舍。其在粤,设有学海堂、广雅书院。康、章两人,皆有闻而兴。阮氏之创学设教,亦非无益于后世。至于康、章之未符理想,使近代中国多入歧途,则国运所系,不知谁之当责矣。

民国以下,上则政益乱,下则学益衰。胡适幼年留学美国,归而提倡新文化运动。一曰德先生民主,一曰赛先生科学,则唯主西化而已。故于传统旧学,仅有抨击,未有发明。梁启超梁漱溟随而纠其失。然二梁于旧学皆未有深入,则唯见胡氏之失,亦无以见旧学之真。而五十年来,白话文盛行,学者皆不读旧籍,传统堕地,无可复拾。故在今日而论中西学术之是非得失,则只分新旧。西化则是,传统则非。一言可尽,亦成定论。谁复起而矫之。书不焚,儒不坑,而已成此无可奈何之局面。唯有待伏生之守其文,汉帝之访其业,则不知为何日之事矣。

今试再言西化。中国政与学合,西方政与学分,此亦中西文化相异一大端。西方古希腊,宁有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相传。一城市即一政治之独立,多数选举,早已民主。学术则唯民间一生业。文学、科学、哲学,各自分门,各别谋生,而亦无如孔子、墨子其人之崛起。下及罗马,希腊学人为奴亦为师。耶稣乃犹太人,其教传至罗马,亦主政教分。凯撒事由凯撒管,上帝事始由耶稣管。直至于今不能革。中古封建社会,贵族在堡垒中养骑士,不闻养学人。罗马有教廷,然神圣罗马帝国则仅为一梦想。文艺复兴起于城市,文艺亦在教堂,不在政府。下及现代国家兴起,此乃政治方面事,不关学术。西方现代学校,则皆从教会开始,如英国之牛津、剑桥,即如美国之哈佛、耶鲁皆是。普鲁士始唱国民教育,乃隶属政府。大学教育政府不闻不问,事属宗教,不涉政治。神学外,有医学法律。医以救病,法律则律师为罪人平反,亦在社会下层,不问政治上层。

民主政治,先以纳税额定选举权。国会最要在讨论税额,乃商人事,非学人事。由国会多数来掌政,由普选来扩张民权,民主政治乃成多数人政治,绝非学人政治。而学校教育渐由宗教转移到科学,益为社会工商业所重视。其政学分之形态,则迄今未有变。学人亦间有对政治有主张,终为少数,不如工商业人有切身利害为多数。学术仅能影响工商业,再由工商业影响政府。在野之学,非与在上之政不相通,而终为间接,不直接,则乌所谓正学以言与曲学以阿世。

中国政学合。秦汉以下,政治以学术为向导。全体政治人员,自宰相以下,皆出于学。先有察举制,后有考试制,为之作规定。王室在政府之上,乃亦同受学。政治在中国,可称为一种学治,而西方则否。今日国人仅知有西方,一依西方为依归。乃称中国自秦汉以下,为专制政治,从政者皆仰帝皇一人之鼻息,全国人民皆听帝皇一人之奴役。而按诸史乘,则殊不然。小戴礼大学篇,八条目中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乃多数人共同之学,由此扩之益大,探之益深,人群治平大道,亦不外是。其人不能修身、齐家,焉能治国、平天下。然治平大业,则终属少数人之事。选贤与能,亦由少数人任之。

西方人则修身唯在教堂中,一出教堂,则人各平等,自由进取,不违政府法律,其他不再有修。男女恋爱,结为夫妇,生男育女,即为家。亦可自由离婚,齐家无待学与修。治国另一套,无关身家修齐。外交军事,各成专长,更无平天下可言。故西方之为学,贵专不贵通,贵创造不贵因袭,各成为生一业,不见有共通之道。回视中国传统之学,则百无一当。经学尽可废,史学则专制、封建两语已可定一切。子则思想自由,集则随口白话。不从西方学,复有何途径。今日吾国人心理,大体在是矣。如言学问途径,则唯贵自我创造,不须有师道之传。中西相异,古今亦相异,自无师道之可传。

今再综以言之。人各有欲,而得其所欲则必在道。但道有在己,有不在己。求富贵,须外在条件,道不尽在己。即如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亦仅少数为富人,多数则仍为工人与小商贩。民主政治亦仅少数得上政治舞台,多数则仍为平民。既不得其所欲,则心不安争不止。中国人所好在孝弟忠信,其道尽在己,有志无不得。大学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在德,齐家在礼,治国平天下之道,亦无外此德与礼。故中国人言学治,即言礼治德治,一以贯之。即人无不得其欲,则又何他道之可言。故政必尊学,而学必求通,此乃中西文化之基本异点,诚不可不为之明白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