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蝇

论曰:青蝇之污黑白,不独郑氏之说,前世儒者亦多见于文字。然蝇之为物,古今理无不同,不知昔人何为有此说也。今之青蝇,所污甚微,以黑点白,犹或有之,然其微细,不能变物之色。诗人恶谗言变乱善恶,其为害大,必不引以为喻。至于变黑为白,则未尝有之,乃知毛义不如郑说也。齐诗曰:匪鸡则鸣,苍蝇之声。盖古人取其飞声之众,可以乱听,犹今谓聚蚊成雷也。

本义曰:青蝇之为物甚微,至其积聚而多也,营营然往来飞声可以乱人之听,故诗人引以喻谗,言渐渍之多,能致惑尔。其曰止于樊者,欲其远之,当限之于藩篱之外。郑说是也。棘、榛皆所以为藩也。

宾之初筵

论曰:卫武公之作是诗也,本以幽王荒废,饮酒无度,天下化之,君臣沈湎,所以剌也。如郑氏之说,则王之饮酒,宾主肃然。礼修乐备,物有其容,揖让周旋,皆中其节。先与群臣射而择士,然后祭祀其先。至于受神之福,配尸登馂,礼无违者。及乎射𥙊讫事之后,燕其族人,旅酬之际,始与其坐宾,顿出小人之态,号呼倾侧,以至失礼败俗。是其一日之内,朝为得礼之贤君,暮为淫液之昏主,此岂近于人情哉?盖诗人之作,常陈古以剌今。今诗五章,其前二章陈古如彼,其后三章剌时如此,而郑氏不分别之,此其所以为大失也。郑氏长于礼学,其以礼家之说,曲为附会,诗人之意,本未必然,义或可通,亦不为害也。学者当自择之。

本义曰:宾之初筵,剌幽王君臣沈湎于酒。其前二章,略陈昔之人君与其臣下饮酒,必宾主秩秩然肃恭。至于笾豆淆蔌,皆有次序,而酒旨乐和,又其不徒燕饮而巳也。或行射礼以揖让周旋,因其胜,不以相爵;或因祭其先祖神享而降福,子孙受赐,乃相湛乐。盖明非以淫液为乐也。其下二章,遂剌王之君臣上下饮酒既失威仪,又号呶杂乱,笾豆亦无次序,至于起舞倾侧其冠弁,又立监史以督罚不饮者,皆使之醉,而时人反以不醉为耻。勿、无皆禁止之辞也。其卒章曰:式勿从,谓无俾大怠者,戒醉者无从其所谓,以自纵而至于大慢惰也。匪言勿言,匪由勿语,由醉之言,俾出童羖云者,又戒人以醉言不可听。至于谓羖羊童首,是以无为有,则醉言无度可知也。三爵不识,矧敢多又云者,又教饮者以醉辞也。言我三爵巳昏然无所识知矣,其又敢多饮乎。

采菽

论曰:诗云:君子来朝,言观其旗。郑谓诸侯来朝,王使人迎之,因观其衣服车乘之威仪,所以为敬,且省祸福。据序,但言幽王侮慢诸侯,不能锡命以礼,君子思古以剌尔。如郑所说,省祸福,诗及序文皆无之。据诗,但述诸侯来朝,车服之盛可观尔。其曰君子所届者,乃言君子所至,车旗如此之盛尔,亦不谓其法制之极也。天子所予者,谓此诸侯旗鸾骖驷,与其所服赤芾邪幅,皆是天子所赐尔,以剌幽王不能赐诸侯也。诸侯爵秩车服有等差,当赐则赐矣,不待其幅束无纾缓之心,然后赐也。其曰彼交匪纾者,直自言邪幅尔。郑谓君子所届为法制之极,天子所予为非有解怠纾缓之心,天子以是故赐予之者,皆衍说也。泛泛杨舟,绋𫄥维之者,郑谓绋𫄥维舟,犹诸侯御民以礼法者,非也。据诗意,绋𫄥维舟,如天子以爵命维制诸侯尔,故其下文云乐只君子,天子葵之。毛谓明王能维持诸侯,是矣。

角弓

论曰:角弓,据序但言幽王不亲九族而好谗佞,骨肉相怨而作是诗尔。如毛、郑之说,老马反为驹,谓王侮慢老人,遇之如幼稚。虽非诗本义,而理尚可通。其如食宜饫,如酌孔取,谓王如食老人宜,使之饱;如饮老人宜,度其所胜多少,则非诗之意也。诗述九族,怨王不亲尔,不论老者饮食多少也。言如者,有所比类之辞也。至于教猱涂附,谓人心皆有仁义,教之则进。雨雪见𬀪,喻小人虽多,王若欲兴善政,则小人诛灭,如蛮如髦。又谓小人之行如夷狄,而王不能变化。考序及诗,了无此义,与上章意不相属,由毛、郑失其本旨也。弓之为物,其体往来,张之则内向而来,弛之则外反而去。诗人引此以喻九族之亲,王若亲之以恩则内附,若不以仁恩结之,则亦离叛而去矣。其义如此而巳。毛谓不善绁檠,巧用则反者,衍说也。绁檠,制弓使不反之器也。盖造弓未成时所用巳成之弓,则体有往来,其张之则来,弛之则去,古今通然,是诗人所取之义也。

本义曰:角弓之诗,自四章以上,毛、郑之说皆是。其一章言虽骨肉之亲,若遇之失其道,则亦怨叛而乖离,如角弓翩然而外反矣。二章言王与骨肉如此,则下民亦将效上之所为也。三章、四章遂言效上之事,云兄弟不令而交相贼害,则民亦效之,各相怨于一方,贪争不巳,至于亡身也。五章、六章则剌王所以不赐九族者,由好谗佞而被离间也。因述谗佞之人变易是非善恶,乃以老马为驹,不顾人在其后,而辨其非也。谓其肆为谗佞,傍若无人也。其所以如此,取王之宠,如贪饮食之人,务自饱足而巳。又言谗佞之人巳自如此,而王又好悦以来之,如猱喜升,木又教之,涂喜著又附之。其曰君子有徽猷,小人与属者,徽,美也。猷,道也。君子有所美之道,则小人争趋而为之矣。其七章、八章又述骨肉相怨之言云:王疏九族而好谗佞如此,亡无日矣。如雨雪见日而将消也。莫肯下遗,式居娄骄者,谓王不以恩意下及九族,而自为骄傲也。如蛮如髦,言骨肉相视如夷狄,无礼义仁恩也。

菀柳

论曰:郑笺上帝乎者,诉之也。以谓诗人呼上帝而告之曰:幽王暴虐甚,使我中心悼病。然则上帝与甚蹈当分为两句,岂成文理?考于诗意,亦岂得通?俾予靖之,后予极焉。训靖为谋。又以谓假使我朝王,王留我谋政事。王信谗,不察功考绩,后反诛放我。如郑此说,则诗人方呼天言王不可朝,其下文遽言王使我谋之,初无假使朝王之语,郑何从而得之?可知其臆说也。君子不逆诈,而诗人假使朝王,王必留我谋,而又后必诛我,于义皆必不然也。彼人之心以为斥幽王,言王心无常,不知所届。考诗初无此意,又与下文不属,盖亦其失也。

本义曰:不尚,尚也。蹈,动也,谓警动也。靖,安也。诗人言彼菀然茂盛之柳,尚可以依而休息,而幽王暴虐不可亲。今天警动我,使我无自昵近之,又使我安之以待其极。其二章之义皆同,惟言后予迈焉,谓待其可往,朝则往焉。其卒章言彼鸟之飞,犹能戾天,而人心何之不可,我则独安然当此虐王之时,将罹其凶祸而不去,盖诸侯怨叛之辞也。录之以见幽王之恶,人心叛离如此,而王不悔攺也。

白华

论曰:白华据序意言幽王黜申后而立褒姒,致下国化之,亦多弃妻而立妾。周人推本其事,由褒姒淫惑幽王,窃居后位,故使下国之人效之,立妾为妻。正妻被弃,而王不能治也。然则周人作诗,本为下国之人以妾为妻尔。毛、郑二家所解,终篇不及下国之人妻妾事,此其所以失也。且序言剌幽后,而郑以诗所谓之子为斥幽王,硕人为斥幽后。今考诗八章、五章常言之子,则是剌幽王者多矣,何得序独言剌幽后也。硕人者,大人尔。毛既以为斥褒姒,遂解为妖大之人,此又其穿凿也。今考诗意,言之子者,弃妻斥其夫也。所谓硕人者,乃剌幽后尔。又序言以妾为妻,以孽代宗,虽为两事,而其实一也。盖妾子为孽,妻子为宗。既升妾为妻,则自然其孽子为嫡矣。今考诗但述妻妾之事,而无及嫡、庶之语,乃作序者因言及之尔。

本义曰:白华以为菅,白茅以为束,言二物各有所施,可以并用。如妻妾各有职,可以并居,而之子乃独远弃我而不见容。彼英英然白云者,于彼菅也茅也,皆复露之而无所择,而君子之于妻妾,亦当均其恩爱无异,而之子乃独弃我,盖由天道艰难,而使之子心不善也。步,犹行道也。滮池北流,浸彼稻田者,自高而及下也,言化自上行而及下也。此剌王及后也。硕人者,大人也,王后是矣。樵彼桑薪,卬烘于煁者,物失其所也。桑薪宜爨,烹饪而为燎烛。弃妻自伤失职者,由幽后化之然也。鼓钟于宫,声闻于外者,言王后为恶于内,而声达于外,使人效之,而之子懆懆然弃逐我,使我迈迈而去也。迈,往也。有鹙在梁,有鹤在林,言二物皆非其所处,如妾不宜居正位,而妻不宜被远弃也。亦由褒姒夺据后位,而下效之也。鸳鸯戢翼,雌雄相好之鸟也。言之子二三其德,曾此鸟之不如也。有扁斯石,履之卑兮,言至贱之物,当常在人下而为人助也。扁石,乘石也。人履以升车者也。弃妻,指此石常在人下而助人升者,如妾止当在下而佐人尔。今之子远我而进彼,使我病也。

渐渐之石

论曰:序言戎狄叛之,荆舒不至,乃命将率东征。盖序诗者言幽王暴虐,致天下离心,因言戎狄巳叛,而荆舒又不至尔。然考诗之文,惟言东征,则是此诗但述征荆舒也。郑氏泥于序文,遂以渐渐之石比戎狄不可伐。山川悠远,为荆、舒之所处,且戎狄无不可伐之理。如文王征犬夷,宣王伐猃狁,但幽王自不伐尔。就使戎狄为不可伐,幽王置而专讨荆、舒,则是幽王知所伐矣,复何剌哉?何国无山川,岂独荆、舒有之?此又不通之论也。维其劳矣者,诗人述东征者自诉之辞也。郑以为荆、舒之国劳劳广阔,何其舍简易而就迂回也?不皇者,诗人之常语,郑于此独以皇为正,至不皇出矣为不能正荆舒令出使聘问于王,此尤臆说也。豕涉波月离毕,但将雨之兆尔,毛说是也。郑曲为比兴,又汗漫而不切,盖其衍说也。本义曰:渐渐高石与悠悠然长远之山川,皆东征之人叙其所历险阻之劳尔。不皇朝矣者,谓久处于外,不得朝见天子也。其二章云不皇出矣者,谓深入险阻之地,将不得出也。豕涉波而月离,毕将雨之验也。谓征役者在险阻之中,惟雨是忧,不皇及他也。履险遇雨,征行所尤苦,故以为言。

诗本义卷第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