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问题必须具有的态度,大概可分三点来说:

(一)要有一个追求不放松的态度。不追求则很容易只看见一些广泛的材料,而不能很把握其要点。凡能把握问题所在者必能追求不已。譬如我讲话好绕大圈子,实则我没有法子不绕大圈子。因追求乃能辗转深入而探到问题的根本。等到讲话时就仿佛绕圈子了。

(二)要不怕问题牵连广大。并且不要这个,就忘去了那个,要能将与本问题有关系之各方面都照顾得到。要能辗转牵引,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可是始终还是一个球。

(三)要从容有含蓄,不要性急。性急是一般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当你对他讲这样不好,他就以为你主张那样。你说民主制度不好,他就想到你是相信独裁;你批评资本主义,你就想到你是共产党。诸如此类,这都是由于性急之故。我说话时常常不愿说一面理,譬如讲近代西洋政治制度时,先说明其牵掣均衡的巧妙处,但我的意思却不在这里。这里是宾;其与我之主张结论相去不知多少路远,在这底下要转弯的;因为我的思想经过了许多变化,只要凭此曲折以衬托我的正面意思而已。若还以为我的主张是这样,便是一个大错误。可是在心性浅急的人,却很容易辨不清宾主本末而发生误会。

我最不想发表单篇短文章,不愿在许多问题中抽出一个问题来谈,除非在不得已的时候;因为短文很难将自己整套意思前后曲折发表出来。不能全部拿出来,是我最不甘心的。譬如一幅图画,是由阴阳明暗几面配合成功的;假如阴阳明暗左右前后没有完全排比出来,支节片段的东西就不能供人家的欣赏领略。有时为事实所迫,这不甘心的事却亦作了不少。

现在外面对我有误会的太多。其故盖在一般人心浅性急,而我的理论主张又未全盘发表(编者按:全部理论现已出版)。再则道理虽同一道理,而在普通人于事实来到,固可一点即破,不难相遇;事实未到眼前,则千言万语亦殊难了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中国问题的复杂性与深曲性均达极高程度,大家不了解我倒是件小事;没有研究问题的态度,而耽误了民族社会的前途,却甚可惧!有志青年幸其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