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卷论道体,黄勉斋所谓「无物不在,无时不然,流行发用,无少间断」者是也。学者溯本原而穷其究竟,则学问之纲领在是矣。

朱子曰:这道体浩浩无穷。

朱子曰:道体浑然,无所不具,而浑然无不具之中。精粗本末、宾主内外,有不可以毫发差者。故虽文理密察、缕析毫分,而初不害其本体之浑然也。

朱子曰:天人一物,内外一理,流通贯彻,初无间隔。若不见得,则虽生于天地间,而不知的以为天地之理,虽有人之形貌,而亦不知所以为人之理矣。

朱子曰:天命之性、处处皆是,但只寻时,先从自己身上寻起。所以说,「性者道之形体。」

朱子曰:仁,只是个浑然温和的。其气则天地阳春之气,其理则天地生物之心。

朱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由尔。

朱子曰:圣人之道如饥食渴饮。

朱子曰:圣人之道,有高远处,有平实处。

朱子曰:天理固浑然,然谓之理,便是有个条理的。故其中仁义礼智,合下便各有一理,不相混杂。以其未发,莫见端绪,不可以一理名,是以谓之浑然。非是里面都无分别,而仁义礼智后来施次生出也。天理只是仁义礼智之总名。仁义礼智,便是天理之件数。

文蔚曰:先生《易说》中谓「伏羲作易,验阴阳消息两端而已。」此语最尽。

朱子曰:阴阳虽是两个字,然却只是一气之消息。一进一退、一消一长,进处便是阳,退处便是阴,长处便是阳,消处便是阴。只是这一气之消长,做出古今天地间无限事来。所以阴阳做一个说亦得,做两个说亦得。

朱子曰:在天地则为阴阳,在人则为善恶。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不善处便是阴,善处便属阳。「上五阴,下一阳」,是当沈迷蔽锢之时,忽然一夕省觉,便是阳动处。

朱子曰:始者气之始,生者形之始。

朱子曰:天命之性,若无气质却无安顿处。且如一勺水,非有物盛之,则水无归著。程子云:「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所以发明千古圣贤未尽之意,甚为有功。大抵此理有未分晓处,秦汉以来传记所载,只是说梦。韩退之略近似。千有馀年得程先生兄弟出来,此理益明。

道夫问:气质之说始于何人。朱子曰:此起于张、程。某以为极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读之使人深有感于张、程,前此未曾有人说到此。如韩退之《原性》中说三品,说得也是,但不曾分明说是气质之性耳。性哪里有三品来!孟子说性善,但说得本原处,下面却不曾说得气质之性,所以办费分疏。诸子说性恶与善恶混。使张、程之说早出,则这许多说话自不用纷争。故张、程之说立,则诸子之说泯矣。

朱子曰:性是未动,情是已动,心包得已动未动。盖心之未动则为性,已动则为情,所谓「心统性情」也。欲是情发出来底。心如水,性犹水之静,情则水之流,欲则水之波澜,但波澜有好底,有不好底。欲之好底,如「我欲仁」之类;不好底则一向奔驰出去,若波涛翻浪;大段不好底欲则灭却天理,如水之壅决,无所不害。孟子谓情可以为善,是说那情之正,从性中流出来者,元无不好也。因问:「可欲之谓善」之「欲」,如何?曰:此不是「情欲」之「欲」,乃是可爱之意。

朱子曰:性如日光,人物所受之不同,如隙窍之受光有大小也。人物被形质局定了,也是难得开广。如蝼蚁如此小,便只知得君臣之分而已。朱子曰:人物之生,其赋形偏正,固自合下不同。然随其偏正之中,又自有清浊昏明之异。

朱子曰:一草一木,皆天地和平之气。

朱子曰:须知未动为性,已动为情,心则贯乎动静而无不在焉。《知言》:「性立天下之有,情效天下之动,心妙性情之德。」此言甚精密。朱子曰:「论性要须先识得性是个甚么样物事。性即理也,仁义礼智而已矣。然四者有何形状?只有此理,便做得许多事出来,所以能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譬如论药性寒热,亦无讨形状处,只服了后,却做得寒做得热便是性。今人往往指有知觉者为性,只说得个心。

朱子曰:「命」之一字,如「天命谓性」之,「命」,是言所禀之理也。「性也有命焉」之「命」,是言所以禀之分有多寡厚薄之不同也。朱子曰:性不是卓然一物可见者,只是穷理、格物,性自在其中,不须求,故圣人罕言性。

朱子曰:性譬之水,本皆清也。以净器盛之则清;以污器盛之则浊。本然之清未尝不在,但既污浊,猝难得便清。故「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也,煞用气力。

朱子曰: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动,才便是那情之会恁地者。情与才绝相近,但情是遇物而发,路陌曲折恁地去底,才是那会如此底。要之,千头万绪,皆是从心上来。

问:前夜说体用无定所,是随处说如此。若合万事为一大体、用,则如何?曰:体、用也定。见在底便是体,后来生底便是用。此身是体,动作处便是用。天是体,「万物资如」处便是用。地是体,「万物资生」处便是用。就阳言,则阳是体,阴是用;就阴言,则阴是体,阳是用。

朱子曰:性同气异,只此四字,包涵无限道理。

朱子曰:知主别识,意中营为。知近性近体,意近情近用。

朱子曰:惟心无对。

朱子曰:天只有个春夏秋冬,人只有个仁义礼智。此四者便是那四者。心是个运用的,只有此四者之理,更无别物。朱子曰:仁义礼智,便是元亨利贞。若春间不曾发生得到,夏无缘得长,秋冬亦无可收藏。

朱子曰:人只是此仁义礼智四种心,如春夏秋冬,千头万绪,只是此四种心发出来。

朱子曰:天之赋于人物者谓之命,人与物受之者谓之性,主于一身者谓之心,有得天于而光明正大者谓之明德。

朱子曰:知觉运动者,形气之所为。仁义礼智者,天命之所赋。

朱子曰:元亨,诚之通,动也;利贞,诚之复,静也。元者,动之端也,本乎静;贞者,静之质也,著乎动。一动一静,循环无穷。而贞也者,万物之所以成终而成始者也。故人虽不能不动,而立人极者,必主乎静。则其著乎动也,无不中节,而不失其本然之静矣。

问:先生《答湖湘学者书》,以「爱」字言仁,如何?曰:缘上蔡说得「觉」字太重,便相似说禅。龟山言「万物与我为一」,说亦太宽。问:此是仁之体否。曰:此不是仁之体,是仁之量。仁者固觉,谓觉为仁,不可。仁者固与物为一,谓万物为一为仁,亦不可。

又问:知觉亦有生意。曰:固是。但只将知觉说来却冷了。朱子曰:孟子说:「仁,人心。」此语最亲切。心自是仁底物事,存得此心,不患他不仁。

或问:仁义礼智,性之四德,又添「信」字,谓之五性,如何?

朱子曰:信是诚实,此四者,实有是仁,实有是义,礼智皆然。如五行之有土,非土不足以载四者。又如土于四时,各寄王十八日,或谓王于戊己。然季夏乃土之本宫,故尤王。《月令》载「中央土」,以此。朱子曰:物物运动蠢然,若与人无异,而人之仁义礼智之粹然者,物则无也。

朱子曰:无私以间之则公,公则仁。譬如水,若一些子碍,便成两截,须是打并了障塞,便滔滔地去。

或问仁,朱子曰:理难见,气易见。但就气上看便见,如元亨利贞是也。元亨利贞也难看,且看春夏秋冬:春时尽是温厚之气,仁便是这般气象;夏秋冬虽不同,皆是春生之气行乎其中。若晓得此理,便见得「克己复礼」,私欲尽去,纯是温和冲粹之气,乃天地生物之心也。

问:人心形而上下如何?朱子曰:如肺肝五脏之心,却是实有一物。若今学者所论操舍存亡之心,则自是神明不测。故五脏之心受病,则可用药补之;这个心则非菖蒲、茯苓所可补也。

问:如此,则心之理乃是形而上否?曰:心比性则微有迹,比气则自然又灵。

问:人当无事时,其中虚明不昧,此是气自然动处,便是性。朱子曰:虚明不昧,便是心。此理具足于中,无少欠阙,便是性;感物而动,便是情。横渠说得好,「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此是总说。「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是就人物上说。

朱子曰:有这性便发出这情,因这情便见得这性。因今日有这情,便见得本来有这性。

朱子曰:心,主宰之谓也。动静皆主宰,非是静时无所用,及至动时方有主宰也。言主宰则混然体统自在其中,心统摄性情,非笼统与性情为一物而不分别也。

问:心、性、情之辨。程子云:心譬如谷种,其中具生之理,是性;阳气发生处,是情。推而论之,物物皆然。朱子曰:天命之性,不可形容,不须赞叹,只得将他骨子实头处说出来。乃于言性为有功,故某只以仁义礼智四字言之。

朱子曰:性者,即天理也,万物禀而受之,无一理之不具。心者,一身之主宰;意者,心之所发;情者,心之所动;志者,心之所向,比于情、意尤重;气者,即吾之血气而充乎体者也。比于他,则有形器而较粗者也。又曰:舍心无以见性,舍性无以见心。

问:仁与道如何分别?朱子曰:道是统言,仁是一事。如「道路」之「道」,千枝百派,皆有一路去,故《中庸》分道德曰,父子、君臣以下为天下之达道,智仁勇为天下之达德。君有君之道,臣有臣之道。德便是个行道底。故为君主于仁,为臣王于敬。仁敬可唤做德,不可唤做道。朱子问诸友:「诚敬」二字如何分?各举程子之说以对。朱子曰:敬是不放肆底意思,诚是不欺妄底意思。

问:道与理如何分?朱子曰:道便是路,理是那文理。问:如本理相似?曰:是。问:如此却似一般?曰:道字包得大,理是道字里面许多理脉。又曰:道字宏大,理字精密。

朱子曰:道训路,大概说人所共由之路。理各有条理界瓣。康节云:「道也者,道也。道无形,行之则见于事矣。如『道路』之『道』,坦然使千亿万年行之,人知其归者也。」

朱子曰: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不其忠乎?天地变化,草木蕃盛,不其恕乎?

朱子曰:程子谷种之喻甚善。有这种在这里,何患不生。

朱子《尽心说》曰:天大无外,而性禀其全,故人之本心,其体廓然,亦无限量。惟其牿于形器之私,滞于闻见之小,是以有所蔽而不尽,人能即事即物穷究其理,至于一日会贯通彻而无所遗焉,则有以全其本心廓然之体,而吾之所以为性,与天之所以为天,皆不外此而一以贯之矣。

朱子曰:天地之间,自有一定不易之理,要当见得,不假毫发意思安排。不著毫发意见来杂。自然先圣后圣,如合符节,方是究竟处也。

朱子曰:道之体用,虽极渊微,而圣贤言之则甚明白。诚能虚心静虑,而徐以求之日用躬行之实,则其规模之广大,曲折之精微,当必有以自得之。

朱子曰:道是统名,理是细目。在心唤做性,在事唤做理。

朱子曰:道之大本,岂别是一物,但日用中随事观省,久当自见,然亦须是虚心游意,积其功力,庶几有得。

朱子曰:道不须别去寻讨。只是这个道理,非是别有一个道理,被我忽然看见,攫拿得来,方是见道。只是如日用底道理,恁地是,恁地不是,事事理会得个是处,便是道。

朱子曰:人生之初,未有感时,便是浑然天理。及其有感,便是此理之发。

朱子曰:夫谓道之存亡在人,而不可舍人以为道者,正以道未尝亡,而人之所以体之者,有至有不至耳。

朱子曰:鸢飞鱼跃,道体无乎不在。当勿忘勿助之间,天理流行,正如是尔。

朱子曰:道之在天下,天地古今而已矣。其是非可否之不齐,决于公而已。

朱子曰:无之生物也,一物与一无妄。

朱子曰:此身只是个躯壳,内外无非天地阴阳之气。

因说神怪事,朱子曰:人心平铺著便好,若做弄便有鬼怪出来。朱子曰:大抵天下事物之理,停当均平,无无对者,惟道为无对。然以形而上下论之,则亦未尝不有对也。

朱子曰:「形而上者谓之道」,物之理也;「形而下者谓之器」,物之物也。

问:形而上下如何以形言?朱子曰:此言最的当。设若以有形无形言之,便是物与理相间断了。所以明道谓,「截得分明」者,只是上下之间,分别得一个界止。分明器赤道,道亦器,有分别而不相离也。朱子曰:只是眼前切近,起居饮食,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处,便是这道理。只就近处,行到熟处,见得自高。有人说只据眼前近处行便是了,又成苟简卑下。有人说掉了这个,上面自有一个道理,亦不是,下稍只是谩人。圣人说下学上达,即这个到熟处自见精微。圣人与凡庸之分,只争个熟与不熟。

问:万物粲然,还同不同?朱子曰:理只是这一个,道理则同,其分不同。君臣有君臣之理,父子有父子之理。

朱子曰:通天下只是一个天机活物,流行发用,无间容息。据其已发者而指其未发者,则已发者人心,而凡未发者皆其性也。即夫日用之间,浑然全体,如川流不息,天运不穷,所以体用精粗,动静本末,洞然无一毫之间,而鸢飞鱼跃,触处朗然也。存者存此而已,养者养此而已。

《朱子与湖南诸子书》曰:中庸,未发已发之意。前此认得此心流行之体。又因程子凡言「心」者,皆指已发而言,遂目心为已发,性为未发。然观程子之书,多所不合。按《文集》、《遗书》诸说,似皆以思虑未萌事物未至之时,为喜怒哀乐之未发。当此之时,即是此心寂然不动之体,而天命之性,全体具焉。以其无过不及,不偏不倚,故谓之中,及其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则喜怒哀乐之情发焉,而心之用可见。以其无不中节,无所乖戾,故谓之和。此则人心之正而情性之德然也。

然未发之前,不可寻觅,已发之后,不容安排。但平日庄敬涵养之功至,而无人欲之私以乱之,则其未发也。镜明水止,而其发也,无不中节矣。此是日用本领工夫,至于随事省察,即物推明,亦必以是为本。而于已发之际观之,则其具于未发之前者,固可默识。

故程子之答苏季明,反复论辩,极其详密,而卒之不过以敬为言,又曰:「敬而无失,即所以中。」又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致知而不在歌者。」又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即在致知。」盖为此也。

向来讲论思索,直以心为已发,而日用工夫,亦止以察识端倪为最初下手处。以故阙却涵养一段工夫,使人胸中忧忧,无深潜纯一之味,而其发之言语事为之间,亦常急迫浮露,无复雍容深厚之风,盖所见一差,其害乃至于此,不可以不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