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所述,昔贤讫未得其至近至妥之路以指教于学者,后之人顾能得之邪?此必须具体作答,即伍、严两先生为学之路是已。然两先生固有所不同。欲言其所用功夫之不同,还须从其解书不同说起。

伍先生之讲“格物致知”也,全从《大学》本文内得其训释:“格物”即格其“物有本末”之物,“致知”即致其“知所先后”之知。天下、国、家、身四者皆物也,而其本在身。达其本末,知所先务,一以修身为本(事事责己不责人),则心思力气一向驰骛乎外者渐得收拢来,刻刻在自身意念行动上用功夫,便自近道。《大学》提出“近道”,学者所必当着眼。明德是道;必近道焉,乃有以明明德也。由格物致知以至诚意统所谓近道。功夫要在诚意上做,而格物致知则其前提,以引入诚意者也。诚意功夫如何做?慎独、毋自欺是已。人能一念归根向里,慎于兹始,而意渐即于诚,夫然后于一向不免自欺者乃有所觉察,而进一步毋自欺焉,明德之明浸启矣。慎而曰“独”者,其始必在独居(人所不及见)独念(人所不及知)上认真,其卒也独知(阳明所云良知)炯然以露,昭昭而灵灵矣。——是谓由近道而即于道。(1)(参看我所为《礼记大学篇伍氏学说综述》一文之第六至第八各段。)

人能觉知其自欺,是其“心正”矣。从而毋自欺焉,是即修身而“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国治”、“天下平”可致也。盖凡此皆从修身立其本,而以次收其功效者。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以修身为本,而致其力于慎独;功夫门径只是如此。——此伍先生之说也。

严先生之为说异于是;其着眼在一“善”字,以此贯串《大学》全篇。盖《大学》固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而紧接以“知止”为其作始也。善必在乎物我情感之通。故严著之训释“格物致知”云:

“物”者对己之称,凡一己之外皆是也。(略)“格”字(略)展转引申总以感通通达为正训。“致”者,极也。(略)所谓“知”者(略),盖即应物起感之感耳。是故通彼之谓“格物”,极感之谓“致知”。通彼者通彼之情,极感者尽吾之意。即感即通,即通即极;情同意洽,若无间然,是谓之格物以致其知矣。

其切要语云:

一念通物即是“善”;通而极之,即是“至善”;慎守而弗失之,即是“止至善”。小人者何?小之一国,一国之外非所通也;小之一家,一家之外非所通也;小之一身,一身之外非所通也;小之一时之欲求,一时欲求之外非所顾也。无感无通,不耻不畏,此小人之所以无忌惮也。故通之之谓大,窒之之谓小。通之之谓善,窒之之谓恶。(略)夫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其本始功夫,舍物我感通之外,亦将何所致力哉!

严先生极言“格致”恰即是“忠恕”:

(上略)反身者何?自度其情而已。是故格物者推己以及物;致知者尽己以全天。格致之学,忠恕之道,一而已矣。皆所谓能近取譬,求仁之方耳。

(上略)夫推恩尽己,所以为善也。推恩者恕,尽己者忠。忠恕之道即格致之功。

古语“忠恕违道不远”。孔子既以吾道一贯诏曾子,而曾子顾以忠恕语人,意或在此。严先生以忠恕释格致,功夫平实,予人以入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