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佛不相同也,只可言其相通耳。

儒家从不离开人来说话,其立脚点是人的立脚点,说来说去总还归结到人身上,不在其外。佛家反之,他站在远高于人的立场,总是超开人来说话,更不复归结到人身上——归结到成佛。前者属世间法,后者则出世间法,其不同彰彰也。

然儒佛固又相通焉。其所以卒必相通者有二:

一、两家为说不同,然其为对人而说话则一也(佛说话的对象或不止于人,但对人仍是其主要的)。

二、两家为说不同,然其所说内容为自己生命上一种修养的学问则一也。其学不属自然科学,不属社会科学,亦非西洋古代所云“爱智”的哲学,亦非文艺之类,而同是生命上自己向内用功进修提高的一种学问。

敢问两家相通之处其可得而言之耶?曰,是不难知。两家既同为对人而言其修养,则是必皆就人类生命所得为力者而说矣。其间安得不有相通处耶?且生命本性非有二也。生命之所贵在灵活无滞;滞而不活,失其所以为生命矣。生命之所贵在感应灵敏,通达无碍。有隔碍焉,是即其生命有所限止。进修提高云者正谓顺乎此生命本性以进以高也。两家之所至,不必同,顾其大方向岂得有异乎?

譬如孔子自云:“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而在佛家则有恒言曰:“得大自在”;孔门有四毋——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之训,而佛之为教全在“破我法二执”,外此更无余义。善学者盖不难于此得其会通焉。然固不可彼此相附会而无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