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乡党:孔子生陬邑之昌平乡,后迁曲阜之阙里,亦称阙党。

此称乡党,应兼两地言。

恂恂:温恭信实之貌。

似不能言:谦卑逊顺,不欲以己之贤知先人。乡党乃父兄宗族之所在,孔子居乡党,其容貌辞气如此。

宗庙朝廷:此指鲁国之宗庙朝廷。廷者平地,朝有治朝内朝,皆在平地,无堂阶,故称朝廷。

便便言:便便,辩也。或说:闲雅之貌。

唯谨尔:宗庙朝廷,大礼大政所在,有所言,不可不明而辩,惟当谨敬而已。

本篇记孔子居乡党,日常容色言动,以见道之无不在,而圣人之盛德,亦宛然在目矣。旧不分章,今依朱子分十七节。

白话试译

孔子在乡里间,其貌温恭谦逊,好像不能说话的一般。他在宗庙朝廷时,说话极明白,不含糊,只是极谨敕。

(二)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

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朝:此言君未视朝之时。

侃侃:和乐貌。

誾誾:中正有诤貌。

君在:君视朝时。

踧踖:恭敬貌。

与与: 犹徐徐也, 威仪中适之貌。单言踧踖, 若有不宁。

单言与与,似近于慢。故合言之。

此一节记孔子在朝廷遇上接下之不同。

白话试译

孔子在朝廷,当他和下大夫交谈时,侃侃然和气而又欢乐。当他和上大夫交谈时,誾誾然中正而有诤辨。君视朝时,孔子恭恭敬敬,但又威仪中适。不紧张,也不弛懈。

(三)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檐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使摈:摈亦作傧,国有宾客,使孔子迎之。

勃如:变色庄矜貌。

躩如:盘辟貌。盘辟,犹言盘旋盘散,谓如临深履危,举足戒惧,必择地始下,不如在平地之常步。或说:躩,速貌,不暇闲步也。此言孔子作摈时,容貌行走,皆竦然见敬意。此统言之,下特言之。

揖所与立,左右手:所与立,谓同为傧者。傧或五人,或四人,或三人。揖左边人,则移其手向左,揖右边人,则移其手向右。或曰:下言复命,则孔子必为上傧,其所与立者,但在左无在右。左右手,谓左其右手也。或说:本篇之辞,亦如记曲礼者然,非定记孔子某一时事。有为上摈,有为承摈,此兼记之。

衣前后,檐如也:摈者揖必倪其首,揖毕而仰,揖分左右,又兼倪仰,衣亦随之前后转摆。檐如,整貌。衣裳摆动而不乱。

趋进翼如:摈者从中庭进至阼阶,其间有数十步,不宜纾缓,故必趋。翼如,如鸟舒翼,言其端好。

宾不顾矣: 君命上摈送宾,复命自宾已去。此惟上摈事。

此一节记孔子为君摈相之容。

白话试译

君召孔子使作摈相,孔子必变容庄敬,行路如脚下有戒惧般。

对同立的其他摈相作揖,左边右边,挥张两手,衣服前后开动,整停不乱。由中庭趋进时,如鸟舒翼,(状态端好)。宾退了,必回复所命,说:宾不再回头了。

(四)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舏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跛躇如也。

公门:古者天子五门,诸侯三门。入公门,应指第一门库门言。

鞠躬如也: 鞠躬,一说,曲身义。一说,当读为鞠穷,谨敬自敛之状。鞠穷踧踖皆双声复语。若言曲身,依文法不得再加一如字。今从后说。

如不容:公门高大,若不容,言其谨敬自敛之至。

立不中门:门两边立长木,谓之枨。中央竖短木,谓之闑。

门以向堂为正,东为闑右,西为闑左。东西各有中。出入之法,

主由闑右,宾由阑左。礼,士大夫出入君门由闑右。诸侯西一门常掩,谓之宾门。臣统于君,故出入亦由东门。君行出入始中门,非尊者皆偏近闑而行,以避尊者。立不中门,与下行不履闑互文避复,实亦谓行不中门。此中谓闑右之中。

行不履阈:阈,门限。行当跨限而过,若践其上,则污限,并将污跨者之衣。

过位:古礼,君每日在治朝与群臣揖见,此位即君在治朝所立之位。议论政事,则在路寝之朝。治朝退,适路寝,则治朝之位虚。群臣遇议政当入内朝,则过此位。过位必敬,故色勃如而足躩如。

其言似不足: 谓同朝者或与语, 不得不应, 然答而不详,如不足。既过位,渐近君,故然。

摄齐升堂: 此堂, 路寝之堂。齐, 裳下之缝。舏, 抠也。

将升堂,两手抠衣使去地一尺。恐蹑之,倾跌失容。

屏气似不息:屏,藏也。息,鼻息。犹今言屏着气,如不呼吸。

出降一等:降,下义。等,堂阶之级。此谓见君既毕,下堂降阶第一级时。

逞颜色:逞,放义。舒气解颜,故怡怡然和悦。

没阶, 趋进: 没, 尽义。没阶, 谓下尽诸级, 至平地时。

去君远,故徐趋而翼如。进,前义。凡有所去,皆可日进。此方自堂下退,向路门而前。一本无进字。

复位:谓又过初入时所过君之空位。

此一节记孔子在朝之容。

白话试译

孔子跑进公门,必敛身谨敬,像那公门容不下他身子般。不在门中间立,亦不把脚踏门限上。行过国君所常立之位,容色必变,举足盘辟,若履危临深般,说话像不他身子般。牵衣升堂时,敛身屏气,像不呼吸般。待退下自堂,降堂阶一级,颜色便舒展了,怡怡然有和悦之容。走尽堂阶,下及平地,便疾步向前,像鸟张翼般,端好而开展。再过君位时,跛跛躇躇,又是一番起敬。

(五)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执圭:圭,玉器。聘问邻国,执君之圭以为信。

如不胜:聘礼所执圭,长八寸,执轻如不胜其重,言敬谨之至。本篇三言鞠躬如也,一则曰如不容,再则曰屏气似不息,三则曰如不胜,皆形容其谨。

上如揖,下如授: 执圭与心齐,上不过揖,下不过授。过高过卑,皆是不敬。

战色:战战兢兢之色,庄矜也。

蹜蹜如有循:蹜蹜,举足促狭,犹云举前曳踵,略举前趾,曳后跟而行,足不高离于地。如有循,如脚下有物,循之而前。

享礼:享者,聘后之礼,献物也。或皮马,或锦绣,或土产,罗列于庭,谓之庭实。或曰:礼与享为二事。礼谓主人以醴礼宾。既聘乃享,既享乃礼,既礼乃有私觌。

有容色:言和气满容。不复有勃战之色。

私觌:觌,见也。行聘享公礼已毕,使臣于他日赍己物见其所使之国君。

愉愉如:愉愉,颜色之和,又增于享礼时。

此节记孔子为其君聘邻国之礼。或曰:孔子仕鲁时,绝不见有朝聘往来之事,疑乃孔子尝言其礼当如此,而弟子记之,非记孔子之行聘。本篇如此例者尚有之,如上使摈一节,疑亦然。又说:孔子教弟子以礼,不徒言其义,又肄其容。子所雅言,诗书执礼,执礼即兼教弟子习礼。《史记》又云:孔子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由此言之,或是教弟子习礼而载之此篇。或说:使摈执圭二条,此定公十年齐聘鲁,鲁使孔子报聘。

不见于《春秋》,孔子削之,并归女乐亦削之,嫌于暴己功,显君相之失。此两条所记容色,乃弟子从旁模拟,决非孔子教人语。

今按:以理断之,若后说为是。然谓《春秋》削去,则《左传》何亦不载,又不见他书称述,终可疑。

白话试译

孔子为聘使,执君之圭,敛着身,像不胜其重的样子。执圭在上,像和人作揖般,在下,像授物与人般。面色战战兢兢,两足像迈不开步,又像足下有物,循之而前般。及享礼时,便有容色了。神气开发,不再那么作战兢之态了。待作私人相见时,更是愉愉然,和颜满容了。

(六)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麂裘,黄衣狐裘。亵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又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玄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

君子:此君子指孔子。改言君子者,上文各节记容貌,由中达外,非学养深者不能为。此节记冠服,人人易以取法,若非属一人之事。

绀緅饰:绀,紫玄之类。緅,红纁之类。玄纁所以为祭服,故不以为饰。饰者,领与袖之边。

亵服:私居时所服。红紫非正色,私居尚所不服,则不用为正服可知。正色谓青赤白黑黄。青加黄为绿,赤加白为红,白加青为碧,黑加赤为紫,黄加黑为缁,皆间色。

袗絺绤:袗,单衣。葛之精者日絺,粗者日绤,当暑居家,可单衣絺绤。

必表而出之:表者上衣。古人冬衣裘,夏衣葛,在家不加上衣,出门必加。虽暑亦然。古本或作必表而出,无之字。或曰:之字当在而字上。

缁衣羔裘:衣,即上衣。古人服裘毛向外,外加上衣,当与裘之毛色相称,故缁衣之内宜羔裘,黑羊皮。素衣之内宜麂裘,麂,鹿子,色白。黄衣之内宜狐裘,狐色黄。缁衣朝服,素衣凶服,黄衣蜡祭之服,亦兵服。

亵裘长:亵裘,在家私居所穿。长,取其温煖。

短右袂:所以便作事。或说:两袂无一长一短之理,右字当读作又,又袂犹言手袂。短手袂,言两袂皆短。一说:卷右袂使短。

必有寝衣,长一身又半:一说:大被曰衾,寝衣,小卧被。

一说:古人衣不连裳,仅在股以上。此言长一身又半者,顶以下踵以上谓之身,颈以下股以上亦谓之身,一身又半,亦及膝耳。寝衣殆如今之睡衣,或是孔子特制。又说:此句当移承上文当暑而言,或谓当移下在齐必有明衣布之上。今按:此言寝衣,下言坐褥,明与上文言衣裘有别,非错简。

狐貉之厚以居:居,坐义。以狐貉之皮为坐褥,取其毛之深,既温且厚,适体也。

去丧无所不佩:去,除也。佩,系于大带。名其器,则字从玉为佩。称其备人用,则字从人为佩。惟丧事则去饰去佩。

非帷裳必杀之:帷裳谓朝祭之服,其制用正幅布为之如帷。

杀谓缝,帷裳腰有襞绩,旁无缝杀。其余裳当用缝杀,以二幅斜裁为四幅,宽头向下,狭头向上,缝之使合,上狭下广。意当时或有不用斜裁者,而孔子则必依古制斜裁。

羔裘玄冠不以吊:丧主素,吉主玄,吉凶异服。

吉月:吉,训善,亦可训始。吉月即始月,谓正月。月吉则为月之朔日。或说每月之朔,孔子必朝服而朝。

此节记孔子衣服之制。或曰:《乡党》一篇,乃孔氏之遗书,多杂记曲礼如此,非必专是孔子始如此。如此节言君子可证。

或曰:《戴记》有与《论语》同者,乃剿之《论语》,非《论语》有所袭。孔子动作衣服有与众同者,亦有独焉者。门人记孔子所亲行而已,不得谓君子不指孔子。今按:后说得之。

白话试译

君子不把玄色纁色来作衣领与袖之边。不把红色紫色做日常私居之服。当暑天时,在室内穿葛单衣,但出外必加上衣。黑衣内用羔羊皮的裘,素衣用小鹿皮裘,黄衣用狐裘。在家私居时所穿之裘,较出门所穿者稍长,又把右袂裁短些。夜睡必有寝衣,其长过身一半,下及两膝。冬天把狐貉皮来做坐褥。除去在丧事中,大带上没有不佩一切备用的玉器的。除非朝祭用正幅的帷裳,其余所穿裳,总是开剪斜幅缝制的。吊丧不穿黑羔裘,不戴玄色冠。每年正月岁首,必穿着朝服上朝去。

(七)

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迁坐。

齐:或作斋,古人临祭之前必有斋。

明衣布:或说:明衣,衬身内衣。然不必斋时始衣。又说:明衣,浴衣。斋必沐浴,明衣浴竟所服。浴方竟,身未燥,故有浴衣,用布为之,着之以待身燥。明者,犹明水明火,取其明洁义。

变食:改常食。不饮酒,不茹荤,如蒜韭之类。

迁坐: 谓易常所居处。古人斋戒必居外寝, 外寝称正寝,斋与疾皆居之。内寝又称燕寝,乃常居之处。

白话试译

遇斋戒时,必有特备的浴衣,用布为之。斋时必改变日常的食品,又改变日常的居处。

(八)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

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

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

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饭也。牛羊鱼肉细切曰脍。厌,餍足义。不厌,不饱食也。孔子曰:疏食饮水,乐在其中。

又曰:士耻恶食,不足与议。不因食脍之精细而特饱食。或说:食精则能养人,脍粗则能害人,故食脍不厌精细,谓以精细为善。今不从。

饐而餲:饐,食伤湿,馊臭也。餲,犹郁蒸之喝,食因久郁而味变。

鱼馁而肉败:鱼烂日馁,肉腐日败。

色恶:食失常色。

臭恶:变味也。

失饪:饪,烹调生熟之节。

不时:物非其时者不食。或说:食有常时。古人大夫以下,食惟朝夕二时。

割不正:古者先以割肉载于俎,食时自切之,略如今西餐法。其割截皆有一定,不正,谓不合割之常度。孔子以其失礼,故不食。汉以后既割之,又切之,始加烹调,非古制矣。或说:切肉不方不食,今不从。

不得其酱: 食肉用酱,各有所宜,如鱼脍用芥酱之类,亦如今之西餐法。不得其酱,谓设酱不以所宜,与割不正皆以背礼故不食。

不使胜食气: 食, 音嗣, 饭也。食肉多于饭气, 则伤人。

古食礼,牛羊鱼豕肠胃之肉皆盛于俎,醯醢之酱调味者盛于豆,正馔之外又设加馔,肉品特多,黍稷稻粱则设于簋,进食不宜偏胜。一说:气当读作饩,食饩犹云饭料。《说文》,气作既,小食也。今皆不从。

惟酒无量,不及乱:酒无限量,随己所能饮,以不及醉乱为度。

沽酒市脯不食:诗曰:无酒酤我。一宿之酒曰酤,沽与酤通,酒经一宿,非美者,亦可谓尚未成酒,故不食。脯,干肉。不自作而买于市,则不知何物之肉,故亦不食。酒当言饮,云不食,因脯并言也。

不撤姜食:撤,去义。食事既毕,诸食皆撤,而姜之在豆者独留,因姜有辛味而不熏,可以却倦,故不撤。今饭后进茶或咖啡,古昔无之,故独留姜。

不多食:此三字单承上姜食言。姜虽不撤,亦不多食。或说:自此以上,皆蒙齐必变食来,平常不必然。今不从。凡前所举,似不必齐时始然。后人于割不正不食,沽酒市脯不食之类,皆以昧于古今之变而不得其解,故疑为承斋事言之。

祭于公,不宿肉:谓助祭于君。凡助祭皆得赐肉,凡杀牲皆于临祭之日清晨行事。独天子诸侯之祭,其明日又再祭,谓之绎祭。绎祭毕始颁赐,则胙肉之来或已三日,不可再宿,故颁到即以分赐。

祭肉不出三日: 此谓家祭之肉,皆于三日内颁赐,过此,肉或败,故不食。

食不语, 寝不言: 此处语言二字通用,谓食寝时不言语。

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 疏食,粗食。古人以稗食为粗食。菜羹,以菜和米屑为羹。瓜,北方常用。有生食,有熟食。瓜字或本作必。古人临食,每品各出少许,臵笾豆之间,以祭先代始为饮食之人,所以报功,不忘本。谓虽疏食菜羹瓜类,以祭则必斋如也。当孔子时,非贵品或不祭,而孔子临食,虽菲薄亦必祭,又必致其肃敬之容。齐,严敬貌。(齐,繁体为齑,用于严敬貌意时同齑(斋)。——编者注)

此一节记孔子饮食之节。

白话试译

吃饭不因饭米精便多吃了。食肉不因脍的细便多食了。饭食因湿伤变味,鱼烂了,肉腐了,都不吃。色变了,也不吃。味变了,也不吃。煮的生熟失度,也不吃。不当时的不吃。割的不照正规的不吃。调味之品不合适的不吃。案上肉品虽多,不使吃的分量胜过了五谷。只有酒,不加限制,不及醉而止。只做得一夜的酒,外面街市上卖的肉脯,都不吃。吃完了,姜碟仍留着不撤,但亦不多吃。若赴公家助祭,所得祭肉不过夜,便分颁于人了。自己家里的祭肉,不出三天,也必吃完分完,过了三天,便不吃了。食时寝时都不言语。即使是粗饭,菜汤,瓜类,临食前也必祭,而且必其貌肃恭,有敬意。

(九)

席不正,不坐。

不正,谓席有移动偏斜。临坐先正席,然后坐。此句孤出,于上下文皆不得其类,疑是错简,当在割不正不食句之下,如食不语连及寝不言之例。又说:古人坐席,天子五重,诸侯三重,大夫再重,南北向,以西为上,东西向,以南为上,此席之正。

白话试译

座位没有端正, 不坐。

(一〇)

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

乡人饮酒: 此即古者乡饮酒之礼。此礼之行, 约分四事。

一,三年宾贤能。二,乡大夫饮国中贤者。三,卅长习舐饮酒。

四,党正蜡祭饮酒。此节所记,当属蜡祭,主于敬老。

杖者出,斯出矣:杖者,老人也。古制,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蜡祭饮酒,必序齿位,然及其礼末,则以醉为度。

子贡观于蜡,曰:一国之人皆若狂是也。孔子与于蜡祭,年当不及六十,杖者出即随之,不与众皆醉。

乡人傩: 傩者, 古人驱逐疫鬼,( 兼及无主之殇鬼)而祭之于道上。

朝服而立于阼阶: 阼阶,东阶。或说:乡人驱鬼,恐惊先祖之神,故朝服而立于庙之阼阶,俾神依己而安。或说:此亦孔子敬其乡党群众之意。盖傩者为一乡傩,是亦为我傩。为我傩,斯我为主,立于阼阶,主人位。

此一节记孔子居乡事。

白话试译

乡人饮酒,待老人持杖者离席,也就离席了。逢乡人行傩礼驱鬼,便穿上朝服,立在家庙的东阶上。

(一一)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问人于他邦:孔子周游列国,皆交其名卿大夫。问者问候。

古问人必以物。

再拜而送之: 拜送使者,如拜所问候之人。再拜者,以手据地,首俯而不至手,如是者再,为再拜。使者不答拜。

康子馈药:馈,饷也。康子馈药致问。

拜而受之:凡言拜,只是一拜。孔子既能拜而受,见不在疾时,是康子所馈药,殆如今之丸散补剂,乃通用之品。

未达,不敢尝:赐食物,遇可尝,当先尝,示郑重其人之赐。今告使者,未达药性,故不尝,亦谨笃之表示。

此一节记孔子与人交之诚意。

白话试译

孔子使使者向他邦友人问好,必再拜而送之。季康子送药品来问候,孔子拜而受之。告使者道:我还不知道那药性,暂时不尝了。

(一二)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厩:养马之处。或说是国厩,或说是孔子家私厩。

子退朝:孔子从朝退至家,始知家厩焚烧,急问伤人乎?

不问马:此三字,乃门人记者加之。

白话试译

孔子家里的马房被烧了,孔子退朝回来,知道了此事急问伤人了吗?但没有问到马。

(一三)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正席先尝:敬君之惠。

腥必熟而荐之: 腥,生肉。荐,荐于先祖。熟而先以荐,郑重君赐。

生必畜之:君赐生物不欲无故杀之。

君祭先饭:古者临食之前必祭。君赐食则不祭。于君祭时先自食饭,若为君尝食然,亦表敬意。

东首:古制室中尊西,君入室,背西面东,病者首在东卧,正面对于君。

加朝服拖绅: 拖, 曳也。绅, 大带。卧病不能着衣束带,故加朝服于身,又引大带于上。

不俟驾行矣:逢君命之召,即徒行而出,俟车已驾,随至,始乘。

此一节记孔子事君之礼。

白话试译

君赐食物,必正了席位先尝它。君赐腥的,必煮熟后先荐奉于祖先。君赐活的,必养着。侍奉国君同食,在君祭时,便先自吃饭了。遇疾病,君来问视,头着在东边卧,身上加披朝服,还拖上一条大带。君有命来召,不待仆者驾车,径就徒步先行了。

(一四)

入太庙,每事问。

按:此条重出。孔子入太庙,未必仅一次,岂每人必每事而问乎?下一条朋友死,亦偶有此事,而记者收入本篇,则疑若常有之事。此皆贵乎学者之善读。

白话试译

先生走进太庙,遇见每件事,他都要问。

(一五)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无所归:无亲属可归。

曰,于我殡:死者殓在棺,暂停宅内以待葬,其柩名曰殡,谓以宾遇之。《礼记〃檀弓》:宾客至, 无所馆, 夫子曰:‘生于我乎馆,死于我乎殡。’此与本节所记当属一事。《檀弓》曰:宾客,言其来自他乡。本节言:朋友,言其与孔子有素。

当是其人病危,孔子呼而馆之,谓病中馆我处,死亦殡我处。

本节特记所重,故单言于我殡。然先言死无所归,则若其人已死,已殓,乃呼其柩而殡之,此决无之事。后人乃疑孔子任其殡资,就其所在殡之,不迎于家,然又与于我乎三字不合。故知本节文略,必连《檀弓》兼释乃得。此必实有其事,而事出偶然,非孔子时时作此言。《檀弓》所记,若不兼本节合释,亦复难通。读古书,有不可拘而释之者,如此类皆是。此见孔子于朋友,仁至而义尽,然亦非如后世任侠好行其德之比。

非祭肉不拜:朋友有通财之义,故虽车马之重可不拜。惟馈祭肉则拜者,敬其祖考,同若己亲。

此一节记孔子交友之义。

白话试译

有朋友将死,其人没有归处,先生迎之来,说:病中在我处寄居,死了在我处停柩吧!朋友有馈送,除了祭肉,虽是车马贵物,先生受赠都不拜。

(一六)

寝不尸,居不容。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

寝不尸:不舒布四体偃卧如死人。此非恶其类死者,乃恶夫惰慢之气之肆而不知戒。

居不容:一说:不为仪容,申申夭夭,亦自然。一说:容字当作客,谓不庄敬如作客。今从后解。

见齐衰者,虽狎必变:狎,谓素亲狎者。变谓改容,致哀戚者以同情。

见冕者与瞽者,虽亵必以貌:亵,一说于燕私时见,一说卑亵义。以貌,一说:以礼貌也。又一说:必变与以貌,辞有轻重。亲狎者当重,故曰必变。卑亵者可轻,故曰以貌。今从后说。此两语先见《子罕》篇。据本节上下文连读,知冕当作絻,亦指丧服。

凶服者式之:凶服,有丧者之服。式,车前横木。乘者立车上,有所敬,俯而凭之曰式。式凶服,哀有丧。

式负版者:负版,一说:谓负邦国之版图。式之,重户籍民数。或说:负版疑当作负贩,承上凶服者式之言,谓其人虽负贩之贱亦式之。语法参次递下。若分作两事,当曰式凶服者,式负版者,作平列语始得。又一说:版者,哀服之领,惟三年丧之衰,乃有此领,故负版乃丧服之最重者。果如所说,凶服可以兼负版,不烦重句。以虽狎必变,虽亵必以貌例之,当从第二说。

有盛馔,必变色而作:作,起义。主人设盛馔,见其对客礼重,故必于坐起身以敬主人,非为馔也。

迅雷风烈: 迅,疾义。烈,猛义。必变,所以敬天意之非常。

此一节见孔子容貌之变。

白话试译

寝卧时,不直挺着四肢像个尸。居家时,不过为容仪像作客。

见有穿丧服的,虽是平素亲狎之人,也必变容色志哀悼。见戴绕的和瞽者,虽是卑亵之人,也必在容貌上志不安。路遇凶服的人,虽负贩之贱,也必凭轼表敬意。宴会有盛馔,必从席上变色起身。遇疾雷猛风,必变色表不安。

(一七)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执绥: 绥,挽以升车之索。必正立执绥以升,所以为安。

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内顾,言回视。疾言,乃高声。

亲指,两手亲有所指。或说:亲字无解。曲礼:车上不妄指,亲疑妄字误。此三者易于使人见而生疑,故不为。

此一节记孔子升车之容。

白话试译

升车时,必正立着,两手把执那绳子才上去。在车上,不回着头看,不高声说话,不举起两手来东西指点。

(一八)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色斯举矣:举,起义。言鸟见人颜色不善,或四围色势有异,即举身飞去。

翔而后集:翔,其飞回旋。集,鸟止于木之义。言鸟之将集,必回翔审顾而后下。此两句殆亦逸诗。此下孔子赞雉,引此以明时哉之义。雉飞仅能竦翅直前,径落草中,不能运翅回翔,然其警觉见几,则与诗辞所咏无殊。

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曰:孔子叹也。梁,水上架木作渡。孔子路见一雌雉在山梁之上,神态闲适,因叹曰:时哉时哉!虽雉之微,尚能知时,在此僻所,逍遥自得,叹人或不能然也。

子路共之:共字或作拱。子路闻孔子赞叹此雉,竦手上拱作敬意。或说:共,同众星共之,方向义。或说:共作供。子路闻孔子美之,投粮以供。

三嗅而作:嗅,本作臭,当是昊字,从目从犬,乃犬视貌。

借作鸟之惊视。雉见子路上拱其手,疑将篡己,遂三昊而起飞。

言三昊者,惊疑之甚,此即所谓见几而作。或说:子路投以粮,雉三嗅之,不敢食而起飞。

此章实千古妙文,而《论语》编者臵此于《乡党》篇末,更见深义。孔子一生,车辙马迹环于中国,行止久速,无不得乎时中。而终老死于阙里。其处乡党,言行卧起,饮食衣着,一切以礼自守,可谓谨慎之至,不苟且,不卤莽之至。学者试取庄子《逍遥游》《人间世》与此对读,可见圣人之学养意境,至平实,至深细,较之庄生想像,逖乎远矣。然犹疑若琐屑而拘泥。得此一章,画龙点睛,竟体灵活,真可谓神而化之也。

又按:此章异解极多,姑参众说,解之如此,读者如有疑,可自寻众说。

又按:《论语》之编辑,非成于一时。自此以前十篇为上论,终之以《乡党》篇,为第一次之结集,下论十篇为续编。此篇本不分章,今依朱子分为十七节,而最后别加山梁雌雉一章,亦犹下论末《尧曰》篇不分章,最后亦加不知礼不知命不知言一章。《乡党》篇汇记孔子平日之动容周旋,与其饮食衣服之细,《尧曰》篇则总述孔子之道统与其抱负。雌雉章见孔子一生之行止久速,不知礼章则孔子一生学问纲领所在。

白话试译

只见人们有少许颜色不善,便一举身飞了。在空中回翔再四,瞻视详审, 才再飞下安集。先生说:不见山梁上那雌雉吗!它也懂得时宜呀!懂得时宜呀!子路听了,起敬拱手,那雌雉转睛三惊视,张翅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