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竹坡(1670—1698) 中国清代的小说评点家。名道深,字自得,竹坡是他的号。彭城(江苏徐州)人。张竹坡对《金瓶梅》作了评点,题为《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刊行。据张竹坡自己说,他评点这部小说的时候,刚刚二十六岁。
张竹坡的政治思想是比较保守的。他对于维护封建伦理相当热心。这使得他在评点中加进了不少陈腐一的说教(例如“苦孝说”之类)。另外,张竹坡也喜欢抓住书中的一些细枝末节作牵强附会的引申,往往变成烦琐的文字游戏,令人生厌。这些都是应该予以剔除的糟粕。但是,透过那些陈腐的、烦琐的议论,张竹坡却给当时的读者吹来了一股新鲜的气息。张竹坡认为,《金瓶梅》是一部“泄愤”之书。所谓“泄愤”,不仅是对现实生活的黑暗面的批判,而且是对于社会道德风尚的批判。张竹坡指出,《金瓶梅》对社会的生活面的描绘,有一个过去小说所没有的新的特点,即由“一家”而及“天下国家”,通过对西门庆这一个家庭,通过它的左右上下前后的联系,来描写当时整个社会的黑暗的、污浊的一面。张竹坡对于《金瓶梅》的独特的美学风貌作了深刻的概括。他指出,《金瓶梅》和《西厢记》不同,它不是一篇花娇月媚文字,而是一篇市井文字。《金瓶梅》和《水浒传》不同,它不是以传奇性的情节来吸引人,而是以对于平凡的世俗生活的细微、真实的描写来吸引人,同时,它的主要角色不是正面角色,不是英雄、义士、贤相、名将,而是反面角色,是一批恶人、小人、狂人、不是人的人。张竹坡对《金瓶梅》这种美学风貌的概括和肯定,反映了明代后期开始出现的人文主义、现实主义的美学潮流,显示了中国古典小说向近代小说转变的趋向,也显示出中国古典美学向近代美学转变的趋向。在人物塑造方面,张竹坡十分强调人物的个性化。他的贡献主要有两点。第一,关于人物塑造的出发点。照张竹坡的看法,作家塑造人物,不是从抽象的人的定义出发,不是从抽象的道德概念出发,而是要从现实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人出发,要从每一个人本身的“情”“理”出发,要从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出发。这是一个新的美学主张。它促使作家挣脱抽象的绝对的道德概念的束缚,把注意力转向活生生的现实的人,努力发掘人的内心世界,从而在作品中表现人性的全部丰富性的复杂性。这在当时显然带有思想解放的意义。第二,关于人物个性化的内涵。从叶昼到金圣叹,都强调人物描写的个性化,但是对个性化的内涵,他们并未做深入的阐发。张竹坡进了一大步。照张竹坡的看法,人物描写的个性化,就是要写出每一个人心中的情理,而每一个人心中的情理,就是人和人的关系,就是人和人的亲疏厚薄、浅深恩怨,简单说,就是“人情”。张竹坡认为,《金瓶梅》凡有描写,“莫不各尽人情”,正因为各尽人情,才能“现各色人等”,即塑造出个性化的人物形象。如果说,叶昼提出“逼真”、“肖象”、“传神”等范畴,着重点是在于人物形象的真实性,金圣叹提出“性格”这一范畴,着重点是在于人物形象的独特性,那么张竹坡突出“人情”这个范畴,着重点就在于人物形象的社会性。正因为如此,张竹坡也就十分强调作家的生活基础。他在《金瓶梅读法》中说:“作《金瓶》者,必曾于患难穷愁人情世故,一一经历过,入世最深,方能为众脚色摹神也。”这比金圣叹讲的“格物”,显然进了一大步。过去中国学术界对于小说评点有一种传统的偏见,因此张竹坡几乎不为人们所知。近十年来,随着学术界对小说评点的日益重视,张竹坡的小说美学也引起人们的重视,研究张竹坡的论文和著作也逐渐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