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说到了林蔡斗争的问题,不由得我在这里不作一次“文抄公”了,但在抄袭之先,还须得让我来说明几句。北洋派的争斗,如果只是几个军阀的争权夺利,那就是所谓狗咬狗的把戏,还没有多大的害处,假如这里边夹杂着一两个文人,便容易牵涉到文化教育上来,事情就不是那么的简单了。段祺瑞派下有一个徐树铮,是他手下顶得力的人,不幸又是能写几句文章,自居于桐城派的人,他办着一个成达中学,拉拢好些文人学士,其中有一个自称清室举人的林纾,以保卫圣道自居,想借了这武力,给北大以打击,又连络校内的人做内线,于是便兴风作浪起来了。最初他在上海《新申报》上发表《蠡叟丛谈》,是《谐铎》一流的短篇,以小说的形式,对于在北大的《新青年》的人物加以辱骂与攻击,记得头一篇名叫“荆生”,说有田必美,狄莫与金心异——影射陈独秀,胡适与钱玄同的姓名——三个人,放言高论,诋毁前贤,被荆生听见了,把这班人痛加殴打,这所谓荆生乃是暗指徐树铮。用意既极为恶劣,文词亦多草率不通,如说金心异“畏死如猬”,畏死并不是刺猬的特性,想见写的时候是气愤极了,所以这样的乱涂。随后还有一篇《妖梦》,说梦见这班非圣无法的人都给一个怪物拿去吃了,里边有一个名元绪公,即是说的蔡孑民,因为《论语》注有“蔡大龟也”的话,所以比他为乌龟,这元绪公尤其是刻薄的骂人话。蔡孑民答覆法科学生张厚载的信里说得好:

“得书知林琴南君攻击本校教员之小说,均由兄转寄《新申报》。在兄与林君有师生之谊,宜爱护林君,兄为本校学生,宜爱护母校。林君作此等小说,意在毁坏本校名誉,兄徇林君之意而发布之,于兄爱护母校之心,安乎否乎?仆生平不喜作谩骂语轻薄语,以为受者无伤,而施者实为失德。林君詈仆,仆将哀矜之不暇,而又何憾焉。惟兄反诸爱护本师之心,安乎否乎?往者不可追,望此后注意。”

林琴南的小说并不只是谩骂,还包含着恶意的恐吓,想假借外来的力量,摧毁异己的思想,而且文人笔下辄含杀机,动不动便云宜正两观之诛,或日寝皮食肉,这些小说也不是例外,前面说作者失德,实在是客气话,失之于过轻了。虽然这只是推测的话,但是不久渐见诸事实,即是报章上正式的发表干涉,成为林蔡斗争的公案,幸而军阀还比较文人高明,他们忙于自己的政治的争夺,不想就来干涉文化,所以幸得苟安无事,而这场风波终于成为一场笔墨官司而完结了。我因为要抄录这场斗争的文章,先来说明几句,却是写得长了,姑且作为一段,待再从头从《公言报》的记事说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