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哲宗元祐四年四月盡其月

  五月庚午朔,中書舍人彭汝礪次當轉對,上言曰:「臣伏念治亂之機,在於好惡,好惡之端,在於謹其始。其始正,無所之而不為正;其始不正,雖有智力不能善其後。是以人主必務學,學莫大乎近正人。昔者成王始謀於廟,其言憂深思遠,慄慄危懼,若隕淵墜谷,所以求助甚至;而羣臣進戒,反復曲折,獨以學問為先急,其君臣可謂知本。其詩曰:『訪子落止,率時昭考。於乎悠哉!朕未有艾,將予就之,繼猶判渙。惟予小子,未堪家多難,紹庭上下,陟降厥家。休矣皇考,以保明其身。』又曰:『日就月將,學有緝熙於光明,佛時仔肩,示我顯德行。』當時外則周公、召公、畢公、史佚相之,內則伯禽、叔虞與游焉。夫左右前後無非正人也,雖欲為不正,亦無為之者矣。成王幼則能治身,能事親,長則能治其天下國家,制禮作樂,刑措不用,本不在茲乎?陛下盛德至行,得於天甚厚,見於政事甚善,非臣下所能窺度高下、淺深、小大。近侍進讀,儒臣勸講,其見聞可謂甚博;耆俊在位,才能在職,其輔翼可謂甚眾。然學者,非聽誦之而已,聞乎其言,得乎其中,將見乎其外。今臣下論說,使陛下誠能不疑,誠能有得,則善若猶未也,是幾為文具而已。夫德義之士,孰不竭忠畢誠,以致其君於道?隔於內外,限於上下,有不得而見,雖見有不得而久,雖久有不得而言,雖言有不得而盡。輔弼之人少,順從之人眾,善或莫能告,過或莫能知。臣甚懼所以輔成聖德者未至,而神明之或遺也。夫以一人治天下甚難,以天下而望一人甚重。凡事之是非可否,轉徙於無窮;人之真偽邪正,藏於不可知。而侈麗之玩好,方雜遝而陳於前;便嬖之使令,方並進而隨其後;議論辨說,方日蕩其心術;聲音顏色,方日眩其視聽。一好一惡,治亂自此分,此不可不察也。記曰:『三王、四代惟其師。』詩序曰:『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王者師友不可無,久矣,何獨於今而疑之?然則如之何?曰:尊有道者,以時使見,游燕或俱,言動使相接焉;簡上下之分勢,盡君臣之底裏,問以所疑而無愧,質之所欲而無間;有善焉,使必告,告焉而必從;有過焉,使必諫,諫焉而必改。如是,其庶幾乎?傳曰:『正君而國定。』此之謂也。」貼黃稱:「臣竊聞皇帝在宮中無他,惟好留心典籍,比御邇英,數垂清問,此太皇太后陛下慈訓切至,皇帝陛下明德濬發,天下聞之,抃蹈相慶。然人主之學實不止此,臣不勝區區,願因左右供奉之官,分正輔道規諫之任,以明是非,以救過失,庶幾裨益聖智萬一,以惠天下,幸甚!」

  又言:「臣竊以古之王者能治其國家,非獨修諸己也,內亦有助焉。后妃夫人能輔佐君子,非獨天性然也,教亦有素焉。后妃,人君之配也。天下國家安危治亂是繫,宗廟社稷禍福是繫,子孫之賢不肖是繫,豈特其身哉?此可謂甚重。以天下之事望乎未笄之女子,此可謂甚難,然則擇之可以不謹乎?擇之,必知所以教之。自寒而暑,非一日之積也,教之成功,亦必有漸矣。禮:『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絍組紃,學女事以供衣服;觀於祭祀【一】,納酒漿籩豆菹醢【二】,禮相助奠。』詩曰:『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事,恭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古之人其教之也素,故其成之也至。詩曰:『誰其尸之?有齊季女。』祭祀,婦事齊;母道,自其幼時。婦事、母道,苟非教之有素,曷能與於此?周南之治盛矣,其德為關雎,其應為麟之趾,溯原反本,固有所在。臣以為皇帝陛下春秋方富,宜蚤擇淑德之女,以定后妃之儀,以正天下之本。不顯休命,立其師傅,設其保姆,擇其姪娣,嚴其宮室、車馬,為環佩之節。陳國史之戒,非正之玩好不得至其前,非正之聲音顏色不得亂其視聽。及其歸也,凡所欲皆其所嘗聞之者也,凡所嘗聞戒焉者也,此可謂甚善。以陛下之仁孝恭敬,得賢妃之助,其治天下國家何有?詩曰:『天監在下,有命既集。』『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周既受命矣,至配立而後言固,則人主所以待內助如此。凡臣言,其事若緩,察其微則甚大,惟太皇太后陛下留意毋忽。易曰:『正家而天下定。』此之謂也。」

  辛未,著作郎范祖禹為右諫議大夫,依前兼侍講、充實錄院修撰,賜三品服。祖禹即上言:「臣蒙陛下擢授諫職,受命以來,夙夜不遑寧處,深思天下之事,自非遠者大者,未之敢先。恭惟祖宗受天明命,百三十年,自三代以來,未有承平如此之久。累聖基業,付畀子孫,成之至難,壞之至易;四海之廣,萬民之眾,失之至易,安之至難。是以古先明王欲治天下,先正其本,在於人君一心而已。天下治亂,出於君心,君心一正,則萬事無不正【三】。臣侍經筵,每及人君正心修身之要,君子小人繫於治亂之際,未嘗不反復開陳,伏計陛下聞之已熟。今有言責,不敢忘此,伏望太皇太后日以祖宗之艱難、治天下之勤勞、萬民之疾苦、羣臣之邪正、政事之得失,說諭皇帝,存之於聖心。若皇帝陛下聖心曉然,明於邪正是非,他日眾說不能惑,小人不能進,則萬事定矣。」

  詔賜蔡挺神道碑以「顯忠」為額。

  詔諸州旬具有無雨雪申戶部,開坐縣分所降尺寸及月日時,本部逐旬繳進奏。

  安州言:「蔡確所作詩,初題於牌,及移鄧州,行一驛,復使人取牌去,盡洗其詩,以牌還公使庫。」

  是日,太皇太后諭執政:「確黨多在朝。」范純仁進曰:「確無黨。」呂大防曰:「確誠有黨在朝,純仁所言非是。」劉摯亦助大防,言確誠有黨在朝。先是,文彥博同三省入對,太皇太后曰:「蔡確事都無人管,使司馬光在,必不至此。」彥博以下皆臱懼不知所對。是日,執政俱不敢進呈文字。大防、純仁既退,各上疏,並留中。(此據王巖叟所記增修。王鞏隨手雜錄云:「初,處厚繳詩至京,莘老常問鞏曰:『如何施行?』余曰:『此難行,前日諸公自罪李定以詩罪人矣。』莘老曰:『豈可已乎?』余曰:『一則收煞,一則創興,蔡確所知。』堯夫亦以見問,余語如前。堯夫曰:『吾弟更語莘老。』莘老曰:『次第須謫,重則分司,輕則小州。』余曰:『必若謫之,當與處厚並命,此風不可長也。』後一日,莘老召余入密室,見其顏色慘沮,曰:『九重之內,安知有英州、新州耶?此必有博士。』又曰:『今日進呈,此老卻不入來。』指文潞公也。余意以莘老賣潞公,遂往見之。潞公問余曰:『近事如何?』余答曰:『蔡確外議以謂過當。』潞公聲色皆厲,曰:『見無禮於其君者,如鷹鸇之逐鳥雀。』又曰:『曾見司馬康否?』余曰:『見之。』潞公曰:『前日被旨召梁燾、司馬康,執政面問邢恕語言,梁燾言與司馬康同坐。問恕言蔡確社稷臣事,康乃曰:「不聽得,時第三杯矣,康是時飢,貪食肚美,不聽得。」』潞公曰:『康如此不肖耶?』余曰:『司馬康,溫公子也。溫公,道德人也。康不證人於罪,真肖矣。』潞公索湯,余引去,始知莘老之言不妄也。」據鞏所錄,則新州之命,端出彥博也。與王巖叟所記頗不同,當考。司馬康不肯證邢恕語言,或附是月末恕責官時。)

  癸酉,龍圖閣直學士、御史中丞李常為兵部尚書,龍圖閣待制、吏部侍郎傅堯俞為御史中丞,朝奉大夫、侍御史盛陶為太常少卿,朝散郎、太常少卿朱光庭為侍御史,中書舍人曾肇為給事中。常與陶皆坐不言蔡確也。右司諫吴安詩論肇教彭汝礪救確而不自言,其姦乃過於汝礪。肇尋亦坐左遷。(此據王巖叟所記增入。肇以中書舍人除寶文閣待制、知潁州,在五月十八日。)

  起居郎鄭雍、起居舍人王巖叟並召試制誥,巖叟以先娶門下侍郎孫固之女,引王旦避趙昌言、馮京避富弼故事,力辭不赴,從之。既而西掖闕員,詔巖叟權行誥命。(辭免在十六日,今并書。權行誥命,據巖叟墓誌。方責蔡確時,曾肇已遷,彭汝礪不草詔,巖叟實奉行。鄭雍此月六日已除中書舍人,不知何故不以付雍也,當考。據巖叟所記,後責乃雍在假。)

  詔自今侍讀以三人為額。(三年八月二十七日庚子,當考。)

  詔:「三省遇內降及生事文字,如合係三省、樞密院同聚,或三省聚議文字,令逐省呈覆,本省官下筆,赴都堂商議,候得筆將上或進入。內事體大及應急速,即尚書省出劄子,逐處仍送本曹照會,依舊條。」

  詔今年明堂大禮,太廟更不排頓。

  又詔再賜度牒一百付永興軍,修鳳翔府上清宮。

  樞密院言:「河北、陝西、河東路兵馬輪戍緣邊,舊例並一年交替,內河東路自元豐八年改作二年,欲請仍舊。」從之。

  知熙州劉舜卿言:「廓州主魯尊遣立章來,欲焚拆河橋歸漢。臣以朝廷釋阿里骨罪,通及三年,諭令依舊管勾部族,若阿里骨向來不守要約,方可圖之。魯尊與阿里骨釁隙已成,疑懼禍及,必再遣立章來,別具利害奏聞。」次,樞密院言:「舜卿措置雖極允當,然羌性忿暴,若彼已露嫌隙,萬一復如兀征聲延棄地領眾來降,受之,則阿里骨今已通貢,我有納叛之名;不受,則河南諸羌怨漢拒己。二者徒開邊隙,慮至時本路倉卒奏稟不及。」詔劉舜卿:「依所奏外,如他日魯尊果欲避禍投漢,即差人撫諭,為阿里骨已通貢,難以收留,當諭阿里骨不得讎害。如此,即阿里骨無由歸曲於漢,又不致峻阻河南諸羌歸附之情。」(熊克九朝通略云:「魯尊者,阿里骨屬部也。」)

  乙亥,起居郎、祕閣校理鄭雍為中書舍人。朝散郎、崇政殿說書顏復為起居舍人。尋改起居郎。(十九日,改起居郎。)

  丁丑,吏部言:「應在任官差出,除應副軍期、推鞫、錄問、驗屍并考試部夫、權繁難及課利三萬緡以上場務、便糴定奪公事外,餘事差出,每考通計過百日,其月日並不理為任者,即自陳;有礙而不為改者,杖一百,其日月與收理。」從之。(政目:「八日,趙挺之與外任。」實錄挺之與盛陶等三人同出,在十二日。政目八日趙挺之並書,不知何故特於八日先書挺之,當考。案此註與本文不合,疑有脫誤【四】。)

  戊寅,尚書省言:「六曹、寺、監吏額并闕防約束事件,吏籍案所掌無選限吏人及內外役人廢置、增減、勘會當出職等事,止隨處行遣;應出職而合入流,若補授軍大將者,並直達吏部。都官,其吏籍案仍罷;配隸案所掌配籍,併歸刑部舉敘案,其配隸案仍罷。」從之。

  觀文殿學士、知鄧州蔡確言:

  臣僚上言,臣安州作詩涉譏訕,詔臣具因依聞奏。

  一、臣昨來謫降安州,包蓄怨心,公肆譏謗,形於篇什:此是臣僚橫加誣罔,欲以激怒朝廷,而實不知當時行遣本末,妄料臣為怨望也。往年,弟碩坐事,由臣愚昧,失於教察所致。尋上表待罪,乞行誅責,上荷聖恩寬貸,委曲保全,止落職移知安州。天地之德,至深至厚,臣日夜感謝,未知何以圖報,何緣卻有怨望?且喜慍不以義者,小人之事也。臣雖愚陋,亦粗聞事君行己之大方,況又當感而怨,豈人情哉?臣前年夏中在安州,其所居西北隅,有一舊亭,名為車蓋,下瞰溳溪,對白兆山。公事罷後,休息其上,耳目所接,偶有小詩數首,並無一句一字輒及時事。亦無遷謫不足之意,其辭淺近,讀便可曉,不謂臣僚卻於詩外多方箋釋,橫見誣罔,謂有微意。如此,則是凡人開口落筆,雖不及某事,而皆可以某事罪之曰「有微意」也。

  一、臣以溳溪舊有郝處俊釣臺,因歎其忠直,見於詩句。臣僚謂臣以溳溪譏謗君親【五】,此一節中傷臣最為深切,須至縷縷奏陳。處俊,唐之直臣。父子夫婦之間,人所難言,而上元中,高宗令其子周王等分朋角勝為樂,及欲傳位於武后,皆為處俊論議所回,故臣詩因歎其上元間有敢言之直氣。今臣僚乃摘取處俊諫傳位皇后事,言臣意在譏謗,其誣罔可見,一也。且又其事絕不相類,伏惟太皇太后,神宗維子,皇帝維孫。夫以祖母之崇、聖德之盛,故先帝遺詔,以社稷為託,保祐嗣君,乂安宇內。蓋先帝託子於聖母,同攬萬機,即非唐高宗欲傳位之比也。臣僚輒敢妄引此事,牽合以資其說,其誣罔可見,二也。元豐八年春,先帝服藥,臣與諸執政在禁中御牀下受詔,請太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先帝登遐之日,於福寧殿奉遺詔,太皇太后依章獻明肅皇太后故事,同行聽斷,退而就資善堂參議垂簾儀制,奏稟施行,則是太皇太后聽政諸事,臣皆預焉。豈有身預其事,而自為議謗,其誣罔可見,三也。又將臣詩句中一「思」字,卻引邶風綠衣【六】詩「我思古人」,刺州吁之母上僭事以為說,且經、史、毛詩「思」字至多,其所言思古人、思君子、思賢之類,有不勝其多,乃獨引此一篇,蓋其意在中傷臣,而不自覺其言之乖悖也。伏惟太皇太后以帝之祖母垂簾聽政,而輒無故引唐高宗欲遜位與皇后,及州吁之母以妾僭夫人事跡,展轉附合以為說,上瀆聖聽,莫甚於此。以此論之,孰為不恭,孰為非所宜言也?

  一、臣臨溳溪,觀水之漲落,偶然成句,臣僚言臣是譏謗君親,其誣罔亦不難曉。臣此數詩,並是閒詠目前事跡景物,如「喧豗六月浩無津,行見沙洲束兩濱」,是言前日盛夏,山中並水集而溪大,今日水退而溪小,乃是一溪之上所見。其言水之漲落,如歐陽修黃河詩云「舞波淵旋沒沙渚,聚沫倏忽為平地」之類甚多也。下句用「東海揚塵」,只是舉以相比。莊子以河伯對海若,蓋論其大小之分;臣時以溳溪對滄海,是道其盈縮之跡,即於朝廷事有何干涉?何緣卻為譏謗?又指臣使「東海揚塵」故事而妄有妝點。按神仙傳言蓬萊水淺及海中揚塵,此是神仙麻姑、王方平之語也。蓋神仙壽命與天地無窮,乃能見海之盈縮,故李賀詩中,亦曾用此故事,有天上謠云「海塵新生石山下」,皆述天人壽命無窮,能見海生塵之意。臣僚卻云人壽幾何,尤非佳語,據神仙傳中並無此說,顯是妄有增加,輒作妖言欺罔聖聽。

  一、臣臨溳溪,漁歌往來,景物可樂,欣然獨笑,偶作詩句中,臣僚卻言不知笑朝廷何事。昔漢武帝時,班下詔令,有微反脣之罪,自此立腹誹之禁,謂其見詔令而然爾。今臣上荷聖澤,得郡安閑,前後溪山,旁有賓客,詠笑自適,又非見諸詔令之比也。而臣僚須謂之「有微意」,欲指以為罪,則是欲朝廷法禁更急於漢武之時。伏惟二聖臨御,方以仁愛忠厚為本,此人亦非不知,蓋其心但務中傷臣,而不復問朝廷政體也。

  一、臣以安州地熱,多獨在溪亭避暑,溪上鵾鷺羣飛,蠅鰦不到。昔人云:「心動於內,海鷗舞而不下。」又昔人有褊急者,蠅集筆端,怒而拔劍逐之。臣方泊然閑適,自以謂與有機心、怒氣者不同,故用此二事,即非譏刺執政。

  一、臣在溪上所見草木禽魚,各遂其性,偶入詩句,如權德輿詩云「危棟燕雛喧」,李白詩云「提攜四黃口」,韓愈詩云「唯有魚兒作隊行」,如此句甚多,即非譏刺。昨來言事官及擢用臣僚,如臣螻螘之微,固不足自愛,以避飛禍,誠使讒說殄行之風,不作於堯、舜之世,則非惟孤臣之幸,實天下之幸也。小貼子言:「古今集中,因至昔人所止之地,而嘆思其賢者甚多,如李白經下邳圯橋懷張子房詩『歎息此人去』之句,又云『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李白之意,亦豈為明皇時有此等事而譏之邪?況臣詩但歎郝處俊忠直,而不曾指事,今臣僚乃自摘取一事,而云臣微意有所譏訕,而事又不類,誣罔甚矣。」

  又言:「上元間,處俊諫此二事,竊慮臣僚曲意證之,如高固祖侃擒車鼻可汗,實係永徽元年,新、舊書高固傳只永徽中也。然則臣云上元間者,上元年中所諫事皆是,而臣僚乃略去諫周王分朋事,而獨指陳傳位皇后事,其說窮,則必巧為引援,臣故不避煩細奏陳。」又言:「竊恐臣僚更指處俊曾云『魏文著令不許皇后臨朝』等語,於臣詩意外增飽處說,妄稱臣意有所譏訕。如蒙考臣元豐八年身預國事本末,及觀臣今來逐項辯析因依,其誣罔判然甚明。」又言:「處俊凡諫三事,係干皇后、皇子,父子夫婦所難言,如咸亨中諫服外國僧丹藥一事,即非難言者也。」又言:「既言『公肆譏訕,形於篇什』,即合是詩中公然指事譏謗。今詩中語意全無干涉,並無可捃摭之實,卻云『皆有微意,欲令讀者不知』,其為欺誕,不攻自破。」又言:「古今詩句用海變桑田事者稍多,只如近年蘇軾作坤成節大宴致語【七】,亦云『欲採蟠桃歸獻壽,蓬萊清淺半桑田』。蓋祝壽之辭猶用之,何得謂之用此故事尤非佳句【八】?」又言:「左傳襄公八年有『俟河之清,人壽幾何』之語,即與神仙傳所載麻姑、王方平語意全別,足見妝點之甚。」

  先是,安燾嘗語同列曰:「海變桑田事,蘇軾亦嘗用作聖節樂語。」於是確果以軾為言,眾皆疑燾實密風之也。(安燾密風蔡確,此據王巖叟西省記。小貼子云云,舊錄以確分析繫十二日辛巳,按是日責確,其分析必不以是日到也。王鞏隨手雜錄云:「先是,促蔡相謫命,執政議太常少卿、分司南京。議未決,會確分析至,盛言有策立功,諫官繼論之益苦。」按:舊錄載確分析,初不及策立事,不知鞏何據也,當考。)

  右正言劉安世言:「臣近四具狀論列蔡確指斥乘輿,情理切害,乞付有司按治其罪。陛下聖德寬厚,體貌大臣,不欲輕信人言,遽行竄殛,遂降睿旨,令確開具因依,及下安州取索元本。近日竊聞確及安州皆有回奏,訕上之跡,盡如臣章。雖文過飾非,妄意幸免,而情狀明著,可以無疑。臣聞確昨移南陽,既離安陸,復遣親吏取去詩牌,洗滌刮劘,靡有存者。使確之詩意別無詆斥,雖刻之金石,固自可信;惟其內懷觖望,志在謗訕,有歉於心,懼或流播,故令毀撤,欲以滅口。推此言之,則確之罪惡何可掩也?伏望陛下特徇公議【九】,毋恤浮言,明正典刑,以謝天地。其御史臺官吏並不糾劾,及伺候朝廷已行遣後雖有言者,亦持兩端,并自餘臣僚進說營救,皆確朋黨,不顧君親,苟尚兼容,必為後患。伏乞聲言其罪,重行遣黜,庶分邪正,以肅中外。」

  左諫議大夫梁燾、右司諫吴安詩、右正言劉安世又言:「臣等近以蔡確怨望作詩,無人臣敬順之禮,累曾奏論,乞正典刑。朝廷指揮下確開具因依,仍令安州知州取索確詩元本,皆已奏到。確之開具本無所用,徒為遷延行遣,令確知其事因,從容造說,交通求救,詞皆虛妄,必不可信。今安州根究得實,確詩元書在粉板【一○】,後來削去墨跡,其板見在。書之其狀已著,削去其罪轉明,更使確巧詐辨給,此亦不能文也。詩板是明白已驗之跡,便可為據;開具乃委曲苟免之詞,不足為憑。罪在不赦,合寘誅竄。恭以太皇太后陛下以先帝遺詔,用故事請權同聽政,當日確備位次相,親見本末,豈不知此事不是太皇太后本意?蓋為皇帝年在沖幼,以保護聖躬為切【一一】,事不得已,乃從權宜。竊以前日遭值先帝大變之際,設不依本朝典禮,上尊兩宮,則宗社大計如何哉?觀確之意,以為不然,蓋竊幸皇帝富於春秋,欲以大臣專權,自作威福,姦心深不可測,此不可不誅也。大臣之議,當歸美報上,以福祿壽考稱頌其君。確不能庶幾於此,乃引竭海變田之事,肆為謗讟,密懷大惡之志,發為不祥之語,此不可不誅也。刑賞者,人主之權也,祖宗所以行威福而公天下,服人心,傳之子孫,為萬世法也,兩宮亦不得而私之【一二】。如確之罪,天下所共怒,天下所共棄。取天下共怒共棄而誅竄,在皇帝陛下與大臣也。陛下崇養聖德,未專明斷,所與議者在大臣。如少寬確,則天下疑而不服,傷陛下之聖孝矣。大臣者,敢為開陳末減,則是朋姦養交,面謾不忠,視確之罪無所重輕,必不見容於天下矣【一三】。臣等願盡行公議,無屈祖宗之法,以失威柄。威柄一失,則姦邪彊驁【一四】,無所忌憚,後時有不可制之悔,於此不得不防微杜漸也。伏望聖慈以其事下有司,議正其罪,為今日誡,為後世訓。」(梁燾集此係第七章,安世集係第六章。)

  又言:「臣等早來延和殿進對,伏蒙聖諭,令具行遣比例條列密奏。臣等略具合用條法,及責降大臣故事如左:一、準名例律,十惡六曰大不恭,注謂指斥乘輿,情理切害者。準職制律,指斥乘輿,情理切害者斬。準名例律議請減贖章,犯十惡者不用此律。一、宰相丁謂貶崖州司戶參軍。一、前樞密副使孫沔貶節度副使,宿州安置。一、前參知政事呂惠卿貶節度副使,建州安置。臣等竊謂三人之間,丁謂之責最重,然其犯亦非蔡確之比。伏乞聖明更賜參酌。」(安世云與梁燾同奏,燾集乃無此。)

  庚辰,中書舍人彭汝礪言:「臣聞人臣之事君,猶子之事父母。父母善,則成之;或未,則諫焉;諫之未聽,雖被叱怒鞭朴,不辭亦不止,要之成父母之善而已,蓋不如是,不得名為人。自吴處厚奏至,有蔡確開具指揮,御史丞雜皆罷,無大無小,聚議洶湧,如所傳聞,至可駭慄。恭惟太皇太后陛下高明博大,兼並天地,喜怒予奪,應天心而順人意,此豈有不當?然今日之患,順從之人眾,違拂之人少,或恐將迎,遂使陛下有過舉,其令既出,雖悔不逮。臣言一出口,攻之者已至,臣不敢復自保,日惟誅殛之俟而已。然臣所言,反之於心,考之先王,稽之天地,質之鬼神,實無所疑惑,臣雖可廢,臣言無可奪。蔡確言所非宜,固自有罪,大臣廢置,事所係重。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在茲。』此言天命可畏不可慢,事至微矣,其陟其降,天靡有不察,況其大者乎?惟陛下寬雷霆之怒,宏天地之量,垂日月之明,察螻螘犬馬之誠,留意芻蕘之言,使或有補,臣誅死無悔。所有蔡確開具事目,伏乞聖慈詳察指揮,并檢會前奏,一處省覽。臣無任戰慄待罪之至。」

  黃貼子稱:

  蔡確事臣雖緘默,陛下未必即以臣為罪,眾人未必即以臣為非。今諫臣交攻,危機已見,臣能中止,尚可苟安。然臣誤蒙大恩,擢至近侍,典掌命令,與聞政事,有所懷不言,有所畏不言,有所言不盡,是即為欺君之臣,陛下亦無所用之。又臣獨當制,命出有言,已自不及,先事論列當或有補。以要言之,事本告訐,聽受不足以為明,容之足以增德美;跡涉疑似,嚴誅不足以為威,寬之足以厚風俗。臣言非造次,粗有本末,惟陛下置之御几,以從容留神加察焉。

  臣聞蔡確事,獨諫官攻之,意或不同,即指為黨,此宜在所察。人臣視君猶天地父母,萬物無所逃於覆載,人子何適而非其親?今懷貳於陛下,而交姦邪已廢之蔡確,取禍於目前,而規冥漠無形之福,雖甚愚人,有不為者。凡人既無過惡可以蹤跡,則必目為朋黨,蓋不如是,則不足啟人主之疑心,善人之類必不能盡去,此可謂已甚。臣恭惟皇帝陛下春秋方富,聰明方開,嗜好未定,一言一動,惟陛下是憲,陛下所好,後必有甚焉。今外則告訐之謀勝,內則朋黨之言入,中則疑怒之心兆。其原既開,恐不可制,考終稽蔽,可為悼慄,惟陛下謹之重之!臣聞聽言之道,必察人情之好惡。確昔秉政,其姦惡之毒,及人者眾。自吴處厚奏至,皆手舞足蹈相慶,不食其肉不足以饜,不復以人主好惡、朝廷紀綱、天下風俗、國家人才為念,故紛紛至此。夫天無心而萬物覆,地無心而萬物載,聖人無心而是非定。夫此亦一是非也,彼亦一是非也,孰為真是非哉?陛下以道察之而已。

  或以確姦不去,則將為天下害。是不然。人臣能引其君以當道,使人主好惡明,朝廷紀綱正,天下風俗厚,正人端士常在上側,確雖存亦自廢。詩曰「雨雪漉漉,見晛曰消」,書曰「何憂乎驩兜」是也。使好惡非其道,紀綱失其正,風俗相與為薄惡,君子棄而小人進,確雖去,天下之欲為確者不少矣。臣聞之,盛德毀辱不至。伯夷,人必不以為不廉,雖曰不廉,不信也;曾子,人必不以為不孝,雖曰不孝,不信也。陛下母道備,君德至,自三代以還,蓋未有也。如小人言,曾何傷於天地哉?惟陛下容而置之。

  今左右之臣,孰不以告訐為非,朋黨為憂,雖言者亦自不能不疑,但妄意陛下過怒,雖知之而不敢言,雖言之而不敢盡。惟臣愚實,有見陛下高明博大,卓然出於萬物之上,勉而行之,其至堯、舜不疑,不敢不言,亦不敢不盡。孟子曰:「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臣愚竊願學焉。書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陛下自昔騳政,於今五年,無過言,無過行,惟不倦以終之而已。右正言劉安世言:「臣昨日延和殿進對,嘗論彭汝礪營救蔡確事狀,蒙宣諭以謂『卿等錯會,汝礪所言,與卿等一般』者。臣雖已具汝礪朋附之實,面奏其略,尚恐陛下未知羣邪交結之詳,緣此事正繫是非邪正之機,不可不察,須至辨析,上煩聖聽。臣伏見彭汝礪與曾肇同為中書舍人,公然結黨。范純仁既是本省官長,日得親見,朝廷密命,無不關預;而又汝礪親弟汝霖娶李常之姪女,廟堂之論,悉使傳報,故御史臺表裏通同,殊無公道,窺視執政之意,旋立議論。純仁所欲,雖違法害義,無敢糾駮;稍異己者,則必承望風旨,連章繩治。皆有實跡,未敢盡舉,姑以蔡確之事,試為陛下陳之。向者吴處厚繳進確詩,其徒大懼,巧言救解,情態萬狀。純仁備位宰相,見確無禮於君親,不以疾惡為心,乃諭汝礪及曾肇,以謂告訐之風,漸不可長。汝礪等既聞其語,即時傳報李常,是以御史臺依違觀望,不復按劾。及見朝廷已有行遣,方始備禮一言,而汝礪輒奮彊很,妄進邪說,雖其大概不敢主確,而深意全罪處厚。臣竊謂以確詩為可罪邪,則自有臺諫官論列:若以確詩為不足治邪,則臣等豈敢違犯公議,輒行誣奏?進退之間,皆不預中書舍人之事。今汝礪出位進疏,惟以長告訐為說,至於睥睨兩宮,悖逆不道,則欲置而不問。是汝礪貪與蔡確為地,而不顧君親之大倫,僭亂之基漸,此乃朋姦罔上,徇私立黨,而陛下謂之與臣言一般,竊恐聖心未之察也。臣聞汝礪與曾肇同受純仁之指,而肇陰險姦賊,不肯首發,故使汝礪先次進言,繼聞臣等極力攻擊,陛下已賜聽納,遂不復言。然其交結之跡,搢紳無不知者,獨其黨人為之諱耳。願陛下以臣之論,詳覽汝礪之疏,則姦人之情狀,必不能逃於聖明之鑒。臣伺候斷遣蔡確了日,當節次具狀,劾奏姦黨,乞行竄逐。惟陛下乘不可失之機,特行英斷,使邪正分別,朝廷清明,臣雖隕首,亦無所恨。」(安世集此係第八章。)

  注 釋

  【一】觀於祭祀原作「親祭祀」,據禮記內則改。

  【二】納酒漿籩豆菹醢「漿」下原衍「以」字,據同上書刪。

  【三】則萬事無不正「事」字原脫,據宋史全文卷一三上補。

  【四】疑有脫誤「疑」字原脫,據閣本補。

  【五】臣僚謂臣以溳溪譏謗君親「臣僚謂」三字原脫,據長編紀事本末卷一○七蔡確詩謗及太平治蹟統類卷二六蔡確新州之行補。

  【六】邶風綠衣「邶」原作「衛」。按:綠衣為邶風而非衛風,故改

  【七】坤成節大宴致語「致」原作「詩」,據同上二書改。

  【八】何得謂之用此故事尤非佳句「何」原作「可」,據閣本及同上二書改。

  【九】伏望陛下特徇公議「徇」原作「詢」,據閣本及盡言集卷九論蔡確作詩譏訕事改。

  【一○】確詩元書在粉板「書」原作「本」,據閣本及同上書改。

  【一一】以保護聖躬為切「切」原作「功」,據同上書改。

  【一二】兩宮亦不得而私之「而」原作「以」,據閣本及同上書改。

  【一三】必不見容於天下矣「見」字原脫,據閣本及同上書補。

  【一四】則姦邪彊驁「驁」原作「薦」,據同上書改。又閣本「驁」作「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