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国民党第六次代表大会。我看准了,蒋介石一切的行为,完全是为他自己打算。因此我不愿意再做国民党党员,我给蒋介石和中央朋友们写了两封信,请他们开除我的党籍;并且说明了:“开会不出席”。第二天居正和邹鲁两位先生就来劝我,无论如何要出席一次。

因为这两位先生都同我一起共过生死,我就答应他们下午出席。那天蒋介石做主席,蒋说:“我的话决没有错误。”迟了一迟又说:“我的话是完全对的,”又迟了一迟说:“我是总裁,我的话,你们要照着去做。”我听蒋介石这个话,完全是疯了,他真是把三民主义变成三我主义了。第二天开会,我没出席。听说,那天的会王昆仑先生在会场里,质问一件要紧的事,那本是很平常的话,各报上也得登载出来了。本来蒋介石也没出席,有蒋的走狗报告了蒋介石,那一定是添枝添叶的。蒋介石午后出席,就问:“谁说的话?”就把王昆仑先生骂了一大顿,甚至于说:“你是国民党党员,你是立法委员,你在外面说的什么话?你的妻子就一天在外面和共产党来往。”蒋介石的走狗们就在后面嚷:“拉出去,枪决他。”大家看看这一段,蒋介石拿着国民党的人当什么看待,不是都成了蒋的奴才吗?

会开完了,蒋介石找我到南山去谈话。蒋说:“为什么老是见不着你的面呢?我不请你,你就不来,你看这个事怎么办?希望你对大局多关心!见到了就说才好。”我说:“不是没说话啊。说了,你全不办,我还有什么说的呢?”蒋说:“你千万不要客气,我能办的,我就去办。”我说:“国民党,在孙总理领导的时候,大家见了面,都是诚诚恳恳,亲亲热热,都有一种精诚团结的愿望。现在是归你领导了,这个一上台,那个就在后边骂他:‘滚下来!’甲某上台说话,乙某就说:‘拉出去,枪决他,’这不是你亲眼看见的么?这种情形,是不是你领导的成绩呢?这件事情,若没有去挽回,连土匪集会都不会这样。”蒋介石那天真是被我说急了,瞪着两个眼,面上通红,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这话真对,我们应当赶紧改。”

那天,蒋又非留我住在南山不可,后来就谈论起水利来。我就说:“水利若不赶紧办,保不定年年有旱灾,年年有水灾,我们的同胞们,每天都在恐慌之中。”蒋说:“好,长江的水利归我办,黄河的水利归你办。”第二天早晨,我给蒋写个中堂,其文如下:

齐桓公之郭问父老曰:“郭何以亡?”父老曰:“善善恶恶。”桓公曰:“善善恶恶是好事,何以亡国?”父老曰:“善善而不能举,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国。”

蒋介石问我:“是刚才写的么?”我说:“是送给你的。”蒋介石看完了,笑笑说:“正中我的毛病。”那天我们坐一辆车回重庆去作纪念周,刚到长江边上,汽船已经预备好了,船上摆了两把大藤椅,很好的太阳,微微的小风。船一开我对蒋介石说:“我有一篇词给你读一读,你愿意听么?”蒋说:“好极了,请你读一读!”我就高声朗诵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蒋介石听完了我念的词,他说:“太好了,这是谁作的?你给我讲讲这个意思好不好?”

我详详细细地讲完了,又一句一句地解释了一遍;最后我对蒋说:“抗战已经完全胜利,你是不是还要做皇帝?我们何必再干呢?让人家干一干不好么?全国的同胞都来参加政府的工作,都有说话的机会,你去背着铁铣修闸,我来背着大镐去打坝。每天下了工,作一首诗,画一张画,找几个朋友在一块唱个歌,那不比一天拍着桌子,见谁骂谁,吹胡子、瞪眼睛好得多么?”说到这里已经到了国民政府门口,就下车去作纪念周。

抗战胜利之后,我从青城山经过成都,来到重庆,接到中央党部的通知,说某天上午九点钟,开检阅大会,指定了在什么地方集合。到了时候,我同白健生(崇禧)、程颂云(潜)都在那里等着。过了半点多钟,还没有什么消息。忽然间谷正纲、方治坐着车来了,说:“蒋介石不出来检阅了,就在军事委员会大门上边站在那里看看经过的队伍就成了,请各位先生到军事委员会去。”这样我们就坐车跑到军事委员会。又等了半点多钟,还是谷和方跑了来,说:“仍然要出去检阅,请大家的车辆要按着规定的次序排了出去。”我和白健生的车是排在第五辆,蒋介石是第一辆,谷正纲、方治是第二辆,侍从室是第三辆,陈诚、戴传贤是第四辆。在军事委员会大礼堂前面要上车的时候,蒋介石从里边走出来,让我和他坐一个车。我说:“不好,你派的总指挥谷正纲、方治规定我们坐第五辆,谢谢他吧!”这样,蒋就请程潜和他坐一辆车。出了军事委员会大门,向右拐,那也算军乐齐鸣,人山人海。还没有走了三四百步,蒋介石叫他的侍从少校参谋来说,请我们坐的车到前面去同蒋介石的车在一起。我说:“这车过不去,我不能到前面去。”大概又走了三四百步,又来了三四回人,一定叫我这车到前面去。我说:“你们看这样挤,车怎么可以过去?蒋为什么两次三次请我到前面去呢?”

后来才知道沿路两旁的民众都在那里高呼:“蒋委员长万岁!冯副委员长万岁!”蒋介石听见这种喊法也许是他良心发现了,也许是他良心磨不开了?他又不能说:“不许你们喊冯副委员长万岁!”我的车一走到民众的面前,大家就喊起来,喊得更厉害。“在这里呢!在这里呢!”

正巧戴传贤和陈诚的车又坏了,他们又来上了我的车。他们亲眼看见各界的民众对于冯玉祥那么崇拜,那么欢呼,他们没有法子不大吃一惊。游行了两个钟头以后,解散了,我要下车的时候,白健生说:“今天才知道民众拥护冯先生的精神和热烈的情形。”又说:“我们没办法,民众们都不认识我们。”拿这一次大检阅来看,各国的军队都在那里,他用了这两个人当指挥,蒋介石不是儿戏国事,那就是形同木偶,哪有一点办国家大事的存心在里头。他自己存心就像是一个木头球一样,任人家用脚把他踢来踢去,这不是笑话,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