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日记卷五

左都御史

总督军务

胡忠安自述三事

时将不敢专杀

广西先后守将优劣

聂大年桃符

郑武安刚正

徐兴安论将

敕词与部奏违异

英庙友爱至德

张夏各推所长

氏族大全多误

珠池采珠法

采珠数

范德机书海角亭记

刘廉夫左迁绝句

内阁机宜不密

广西帅府隶郑牢

杨文敏论进谏有方

近事所始

于节庵遗事

吴思庵小学集解

李祭酒哭侄诗

卢重斋遗事

奏旌脱纲王晟死节

山歌

○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自刘观后不轻授,观以前亦可数也。近年有陈镒、王翱、杨善、王文、马昂、萧维祯、寇深、轩輗,镒、翱、善以恩,文以保荐,昂以军功,维祯、深以超进,輗起自刑部尚书致仕,改本官。

○总督军务

总督军务,自总兵官以下,悉听节制。盖始于王靖远麓川之役,己巳多事以来,继之者众矣。继靖远者,侯尚书琎也。于少保在京师,王盐山、马沧州之于两广,石璞于关外,于湖、贵,王来尝于湖、贵,皆是。命云「总督」二字,盖自宣德中巡抚总督税粮始也。

○胡忠安自述三事

礼部尚书致仕毘陵胡公,予赴广时谒之,尚强徤,取酒命酌,因有请曰:「老先生身承列圣宠遇,圣德、圣训,不可无记录,否则百年后,门人故吏多谬误矣。」公笑曰:「无之。」因详举四五事。公不妄人也,谩记一二可传者。曰:「太宗命某使外,滨行,面谕曰:『人言东宫所行多失当,至南京,可多留数日,试观如何,密奏来。奏所书字须大,晚至,我即欲观也。』某至南京,旦晚随朝,勑免朝,辞以不敢。盖凡见殿下所行之善,退则记之。如一日趋朝,勋臣某者语哗,侍卫槌之,仍口奏,有旨不问。既退朝,亟宣侍卫者,赏钞若干锭。于是羣臣皆言,不显责大臣,而旌禁卫,所以宽其罪而媿其心,殿下之明断也。住稍久,邻居杨学士士奇曰:『公,命使也,宜亟行,则权辞谢之曰:「锦衣数种未完耳。」』至安庆,始书回奏,令所从较尉给驿驴赍进也。又一日,侍太宗奏事退,独召某至膝前,曰:『古人有言,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眼前岂乏干办之才?求一好人难耳。吾欲用汝,但汝官小。』时某为都给事中。数日,上召吏部,特升某礼部侍郎。吏部奏:『礼部缺左、右侍郎。』上曰:『左侍郎。』又某为都给事中,已叨受上知,每缺给事中,辄命举监生等堪任者,具名以进。宣宗皇帝一日召某曰:『侍郎如某者吾所任,户部辄欲差巡抚,汝与杨士奇等议,巡抚须用不须用?』退偕士奇等覆奏:『比年粮饷,多稽差部属官,动数员,民扰事误,须得重臣,则民安而事集。』上曰:『尔等试举堪任侍郎者以名闻。』因疏荐某等若干人。上喜,皆升侍郎,俾巡抚。当时吏部后言某等侵越,殊不知上惟命与杨士奇等议,固不敢援吏部也。」

○时将不敢专杀

国朝将官专生杀,如都督韩观守广西尚然。观师行庆远,生员迎候,悉命斩之,曰:「我知此亦贼耳。」山忠毅公代观,则有间焉。闻公盖惩英国杀黄参将事故耳。予所见时将,有名莫如杨洪、石亨,洪自百户至封侯,威名闻岭北,未尝专杀一人,而亨尤甚。也先犯土城,亨与于尚书等在军中,损军败将颇多,然将士失律无被谴罚者。兵科以为言,上命特示亨等,而亦如故。后闻尚书言:「辇毂之下,自专诛戮,非宜。」王忠毅公麓川之举则异是,人多能道之云。

○广西先后守将优劣

广西守将韩都督观,英武有文,颇喜诛杀。山忠毅公继之,则光前绝后矣。公深沈有将畧,用兵如神,而其廉其正,文臣中比肩者,亦不多见,当别有纪载。其驭土官,一以威严,秋期调征,无敢违限三日。有惊而成疾者,有毙于杖下者,有调兵官致死不敢归复者,其严如此。后来柳安远则反是,一以恩结人心,始劳以酒食,答其把饭,然犹有善处,未尝有心于掊敛,待之如一,不以其把饭厚薄为轻重。其最可称,则却田州知府岑绍银事。初,绍奏幼子镛正出当袭,其家奴挟其庶长子奏请袭,安远折之曰:「父子间事,当从其父言。」镛遂得袭。绍德之,怀银一千两为谢,则却之曰:「我岂为此而为之!汝杀贼报国足矣。」是年绍亲率土兵随征,俘馘甚众,盖有以感动之也。都督陈旺始有心掊刻,与柳大异,然犹能文饰笼络,支吾度日。至武进伯朱瑛则扫地矣,其畧亦见盛奏中。政之治忽系乎人,灼灼可凭如此。聊一及之。

○聂大年桃符

聂大年诗翰著名一时,不得预京衔。或曰大年尝署桃符云:「文章高似翰林院,法度严如按察司。」以此见忤达官。其然,岂其然乎?晚年被征修前史,至京而卒。予尝比之梅圣俞,宜也。

○郑武安刚正

武安侯郑亨守大同,年已七十余,刚正有为,一志为国。而性稍褊,每议事,辄不欲从中贵言。既卒,人谓中贵衔之,中贵乃悼惜之不已,盖其心本公能服人故耳。予曩在宣府,中贵栢玉酒间辄追念侍郎刘公琏,以为好人难得。询其故,曰:「玉每有事干之,无肯从者,然我至今思之。盖侍郎所执是,其不从我者,我非是也。」两事颇相类。郑卒时,语不及私,惟云:「此大同,我国家后门,我死矣,后来者何人,勿坏我家事也。」布政张文昌时为断事云。

○徐兴安论将

兴安侯徐亨,正统中守关中。一日,御史张文昌语及时将,徐云:「以亨观,今之将官,无一人可当朝廷大事者。」御史问曰:「今总戎成国公何如?」曰:「强虏视之婴儿耳。」又举负时名二边将问之,曰:「彼何尝临大敌?琐琐仅得名耳。」曰:「其必为公。」曰:「我非其人。」曰:「然则为谁?」曰:「无如英国公,屡典大兵,且威严胜,将佐无敢犯,可赴水火。公为大将,彼有时名者为之偏裨,所向无前,而彼亦可备他日之用矣。」

○敕词与部奏违异

故事,凡各部请勑行事,该部备词奏请,既得旨,移文翰林,即令文渊阁下学士依奏草勑,不能异也。景泰六年正月,奖励独石杀贼一勑独不然。兵部奏奖励,勑词则多谴责,且当时有旨:「发兵是宣府总兵等官所请,无预独石。」而勑独石云:「尔等奏要发兵,又全非事实,予甚讶焉。」盖维时阁老以权臣自任,不复顾惮,惟其意之所欲为矣。

○英庙友爱至德

上复宝位二三日间,诸文武首功之臣列侍文华殿。上喜见眉宇,呼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无预弟弟,小人怀之耳。」诸臣默然。时都督刘深亦带刀在侍。深亦以复位功进左都督,后充总兵官,挂征蛮将军印来广西,为盛偶及此,其语尤详。呜呼!上之德,尧、舜之德也,敢不有记?

○张夏各推所长

张学士士谦、夏太常仲昭,两人同登第,乡谊甚密,皆及与陈嗣初、王孟端诸人游,皆有志作文写竹。一日,馆阁命「石渠阁赋」题,士谦藳先就,仲昭见之,即不复下笔。既而士谦以仲昭写竹石愈己也亦然。两人竟各以所长名世。

○氏族大全多误

近代杂书著述,考据多不精。如翰墨全书以彭思永为明道母舅、事文类聚以「闲门要路一时生」为「侯门要路一时生」之类,至传写刊刻皆然,所谓氏族大全尤甚。汤公让指挥以博学强记自许,一日,刘草窗家偶及赵明诚,汤以为赵抃之子。予偶记抃之子■〈山亢〉■〈山几〉,明诚则宰相挺之子也。汤大以为不然。徐元玉在座,亦不能决,曰:「明日当考书,负者作东道耳。」汤退,既详考得实,乃携氏族大全叫呼而来,曰:「本子误我矣。」近考广州十贤,李朝隐一作李尚隐,因讹而为李商隐,亦出氏族大全云。

○珠池采珠法

珠池居海中,蜑人没而得蚌剖珠。盖蜑丁皆居海艇中采珠,以大舶环池,以石悬大絙,别以小绳系诸蜑腰,没水取珠,气迫则撼绳,绳动,舶人觉,乃绞取,人缘大絙上。前志所载如此。闻永乐初,尚没水取,人多葬沙鱼腹,或止绳系手足存耳。因议以铁为耙取之,所得尚少,最后得今法。木柱板口,两角坠石,用本地山麻绳绞作兜如囊状,绳系船两傍,惟乘风行舟,兜重则蚌满,取法无踰此矣。

○采珠数

珍珠初采一万四千五百余两,大约三石五斗。次年采九千六百余两,每百两余四五两,大约一升重四十六七两。次年大者五十余颗,计一斤重,云价近白金五千两。御史吕洪云。

○范德机书海角亭记

范德机隶古见推当时,近见廉州海角亭记,为其自书无疑。此碑亦用汉、唐碑法,题额四篆字居首,下方就书文不复重出亭记字。高平范?文并题额,俱就在文后,不复分书也。

○刘廉夫左迁绝句

刘侍郎廉夫 【 清】 ,余同年乡举,自负文武才,筹边论兵,历历如见。景泰初为庶吉士,上书论时事,遂见用。也先犯土城,诸公主保卫京师,廉夫主追击,颇忤意。既而出赞湖、贵军事,王靖远、都御史王来皆有论荐,还朝,吏部拟迁本科,内批特升刑部右侍郎。廉夫性嗜酒,不拘细行,颇不满士论。天顺初,改四川参政。闻有诗云:「一封诏下九重天,台省诸公尽左迁。自笑风流老参政,画船箫鼓下西川。」

○内阁机宜不密

文渊阁宥密之地,外臣非公事不能至,廷陛机宜,无敢泄者,杨文贞、文定、文敏三先生典刑尚存。文贞间遇知己,或问「近日外间有何事」,或「某事便否」,亦甚鲜也。后来者则有稍稍传闻于人,甚而方面官见辞后,必造谒,或拘举子入考文字。又甚而造膝之言、代言之笔,不待暮出禁门,而已徧告多人,斯极矣。此不惟系大体之得失,而才器之大小、福量之薄厚,亦于是见焉。

○广西帅府隶郑牢

广西总帅府一郑牢者,老隶也,性鲠直敢言。都督韩观威严不可犯,亦知牢。观每醉后杀人,牢度有不可杀者,辄不杀,留竢其醒,白以不敢杀之故,以是观尤德之。观卒,山忠毅公云继其任,公固廉正贤者,下车首延高年耆德,询边事。有以郑牢言者,云进之曰:「世谓为将者不计贪,矧广西素尚货利,我亦可贪否?」牢曰:「大人初到,如一洁新白袍,有一沾污,如白袍点墨,终不可湔也。」公又曰:「人云土夷馈送,苟不纳之,彼必疑且忿,奈何?」牢言:「居官黩货,则朝廷有重法,乃不畏朝廷,反畏蛮子耶?」公亦笑纳之。公镇广西踰十年,廉操终始不渝,固不由牢,而牢亦可尚云。

○杨文敏论进谏有方

夏太常仲昭尝闻之杨文敏公荣曰:「吾见人臣以伉直受祸者,每深惜之。事人主自有体,进谏贵有方。譬若侍上读千文,上云『天地玄红』,未可遽言也,安知不以尝我?安知上主意所自云何?安知『玄黄』不可为『玄红』?遽言之,无益也。俟其至再至三,或有所询问,则应之曰:『臣幼读千文,见书本是「天地玄黄」,未知是否。』文敏之言如此,不审明者以为如何?

○近事所始

近年大臣各醵白金送寺观,祈报行礼,云始于陈汝言。万寿节亦然,云始于杨鸿胪。左阙门上红墙下黄瓦小直房,旧为内臣所居,今为大总戎候朝处,云始于石亨。东长安门榨子外各堂上官,团作一揖,而后各就舆马,亦云始于亨。予前年入京见此,岂皆所谓时变耶?

○于节庵遗事

于节庵以兵部侍郎巡抚河南、山西,迁大理少卿,前后几二十年。其入京议事,独不持土物贿当路。汴人尝诵其诗曰:「手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吴思庵小学集解

耿恒庵云,吴思庵集解小学「翟黑子」章,取熊氏所解「脱」字二十一字,可删。盖「吾自导卿脱」,与下文「吾欲为卿脱死」脱字同,非但文字可凭,而「我导尔脱」,词理亦皆无可疑也。

○李祭酒哭侄诗

李祭酒先生哭侄诗,所谓「朝餐对案浑无味,暮骑逢人不记名。」其死生骨肉之情,溢出言表,真不媿于祭十二郎文矣。

○卢重斋遗事

中书舍人卢儒字为己,号重斋,昆山人。博学能文,善笔札。文学韩、柳,书法欧、颜,自负甚高,诚亦时流罕及。或请文藳,曰:「吾有腹藳耳。吾昔备顾问翰林,一日上促雪赋急,诸公未即就,小子一扫,萧状元见之,吐舌走去。」其文今多不传,然其为人,颇类迂僻。陈孟东者招饮,入门偶见胡仲子文一册,席间饮食外,手读此文不已,不与众接一谈,虽诮之,不复顾也。一日,乡显宦往候之,读书阁中,久不出。其子侄请之至再,曰:「客候久矣。」遽答之曰:「尔何知彼曾读何书来!」

○奏旌脱纲王晟死节

景泰中,盛奏旌褒用兵地方死节之臣,以浙江都指挥脱纲、佥事王晟为首,盖两人皆有贤能之誉。又其死,纲出仓卒,晟极惨酷,最灼灼在人耳目也。后数月,偶得御史林廷举按两浙时封事藳,亦止以两人为首。吏部议覆,不果行。乃知此等事,不约而自同,固出于人心士论之公,岂亦忠义余烈足以感动夫人也欤?

○山歌

吴人耕作或舟行之劳,多作讴歌以自遣,名唱山歌,中亦多可为警劝者,谩记一二。「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幛?多少漂零在外头?」「南山头上鹁鸪啼,见说亲爷娶晚妻。爷娶晚妻爷心喜,前娘儿女好孤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