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季陶之谐联

戴季陶文章勋业,俱极辉煌,昔为报人时,性情潇洒,不拘细节,清末以戴天仇笔名,为上海《民立报》撰文,酒后茶余,喜游览各秘密场所。某岁除夕,为友人邀赴法租界燕子窠观光,时窠主修葺烟室方竣工,乃乞戴为书一楹联,戴适见门前小贩麋集,纷向烟客索债,因援笔亲书“门前债主雁行立,室内烟人鱼贯眠”一联赠之,窠主得之甚喜,悬挂壁间,不轻易除下。后戴氏任考试院长,闻窠主尚健在,此联犹保存未损,因遣人以重资赎归。其实笔墨游戏,无关名位勋业,戴氏索归此联,似未足言旷达。

戴季陶(1891-1949),原籍浙江湖州。历任国民政府考试院长、中央宣传部长、国史馆长。

辛亥起义遗事

辛亥八月十九日,武昌起义,人皆知为工程营熊秉坤放第一枪,然促成工程营起义,实为党人梅宝玑。梅为湖北黄梅人,清末任共进会鄂东支部部长,秘密吸收党人,共图革命。八月十七日汉口俄租界宝善里机关爆炸,梅曾在场,面部且受微伤,当晚渡江至武昌,匿阅马厂谘议局秘书长石山俨家。次日武昌大朝街机关破,彭杨刘三烈士就义,梅知事急,亟欲通知各方党人起事。乃于十九日晨,至工程营门前,坐一烤红薯摊贩处,伺工程营兵士出,以秘密信号探索同志,历数次,始获一人,因告以武汉机关被抄及彭杨刘死难各情,其人闻之,大为惊骇,亟问名册是否搜去?梅因欲激动党人,诡称名册已在宝善里搜去(其实当时名册并未搜去),并谓:“武昌城关已闭,瑞澂将按名索捕,营中各同志,如不速自为计,势成瓮中捉鳖。”

其人闻语,沉吟久之,曰:“吾将通知营中同志,迅速起事。”

是晚,工程营遂首先发难,造成光辉历史。故工程营举义,实梅宝玑报告消息有以促成之。后梅曾膺非常国会议员,抗战期间,在赣以贫病死!

梅宝玑(1881-1946),字镜垣,湖北黄梅人,为喻血轮之舅。曾任湖北军政府总稽查、众议院候补议员,后支持袁世凯称帝。

汤芗铭偷国父皮包

民国三年任湖南督军之汤芗铭(铸新),少年跋扈,固一时风云人物也。按汤为湖北浠水人,清末以弱冠举孝廉,极为张文襄所爱重,保送赴法习海军,与石瑛同班。适国父孙公赴法组织欧洲同盟会分部,芗铭与石瑛同时参加。时孙宝琦以钦差大臣使法,随员中有满人某,与芗铭识,闻国父组党事,遂以重金贿芗铭,嘱窃取同盟会名册,芗铭允之。一日赴国父寓所,乘国父他出,以小刀划开国父手提皮包,偷去名册,转交某满人。满人大喜,即面呈孙宝琦,自以为此功不小矣。顾宝琦颇识大体,知此名册一入清廷,必兴大狱,当时略一浏览,笑曰:“此皆小孩闹玩意,何足轻重。”

言竟,掷名册于壁炉中焚毁,欧洲留学生因获保全。宣统二年,芗铭毕业归国,在海军部充见习官,颇郁郁不得志。辛亥革命成功,其兄汤化龙膺选为众议院议长,声势显赫,极为袁项城所信任,芗铭遂得出任“楚同”军舰舰长,巡弋长江。癸丑事起,李烈钧在赣独立,袁氏命李纯率陆军,由瑞昌攻赣,另派芗铭率海军攻湖口,两路均捷,烈钧、林虎逃沪。袁氏计功酬庸,遂任李纯为江西督军,芗铭亦一跃而为湖南督军矣。

芗铭督湘后,为报袁氏知遇之隆,捕杀民党颇多,湘人甚恨,以屠户称之!洎袁氏称帝,芗铭始而恭电劝进,既见云南起义,各省响应,则又宣布独立,电劝袁氏下野,袁氏得电大怒,语左右曰:“他人独立,我固不怪,惟铸新乃我不次提拔,得位跻方面,今亦叛我,夫复何言!”

迄袁氏病殂,芗铭寻亦去湘。初寓北平,不问政治,日惟听戏捧角,度其寓公生活。民十返汉,忽深居简出,茹素念佛,以居士自称,汉阳归元寺及何园附近某寺,常有其踪迹。时太虚法师常莅汉讲经,每开坛,芗铭率先至听讲,当其闭目坐蒲团时,几无人识其为当年开府衡岳杀人不眨眼之汤屠户也。民十五后,又称寓天津,境甚贫困。抗战期间,日人颇思利用回鄂,为汪政权效力。故湖北伪主席何佩镕死后,川中盛传其将继何为湖北伪主席,其实芗铭虽潦倒,迄未为日人所动,此其晚节最差强人意处。胜利后,易名“巨心”,加入民社党,为革新派,今则不悉其存亡矣。其人仪表甚佳,中年时,面圆髭短,目灼灼如电,惜其得志太早,不识涵养,遂致蹉跌不振也。

汤芗铭(1885-1975),湖北浠水人。清光绪二十九年毕业于武昌文普通学堂,同年参加湖北乡试中举人。曾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国务委员、海军部次长兼北伐军海军总司令,后追随袁世凯。著有《辛亥海军起义的前前后后》。

胡汉民所出绝对

胡汉民在世时,用人极为慎重,无论事之巨细,必求用当其才。其开府广州时,有人求为某所长,胡以其才短而望奢,因拟一联命对,联曰:“所长(仄声)必有所长(平声),君何所长?(平声)而欲为所长!(仄声)”其人嘿然,无以为对,迄今仍无能对之者。予因忆及一故事,昔有朱项二姓祖祠相对,俗列,祖祠门联须以本姓光荣史实,标榜夸耀,朱氏祠联云:两朝天子,一代圣人。上联指朱温、朱元璋,下联指朱熹,可谓荣矣。项氏无以抗衡,及悬赏征对,一游学者为拟一联云:烹天子父,为圣人师。盖上联指项羽烹刘邦父事,下联指项橐为孔子师事,则又较朱氏更盛矣。中国文字引人入胜,往往如此。

胡汉民(1879-1936),广东番禺客家人。清末时曾中举人。后为中国国民党元老和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也是国民党前期右派代表人物之一。

胡汉民之谐诗

胡汉民为人严肃,风骨峻然。然据冯自由言,胡年少时,亦好诙谐。清光绪三十四年胡居新加坡时,尝撰谐诗赠邓慕韩云:“铜山万壑果然真,发梦忘魂意气伸。旧日师爷称绰号,近来皇帝是乡亲。缩低铁甲方无敌,吓走金表大有人。最恨爱莲贤伉俪,不堪此地更维新。”

第一句指邓通,言慕韩祖先之富。第二句谓慕韩屡语人,人生以梦遗为一快事。第三句以慕韩有师爷之称。第四句谓慕韩同乡谭发素有帝王思想,人多以皇帝呼之。第五句谓慕韩尝叹各国海军不解将舰体缩低之法,若能预为缩低至水平线,然后突向敌舰猛撞,必所向无敌。第六句系述光绪三十二年某日东京同盟会开会,有吴弱男、吴亚男姊妹至党部谒国父,衣洋服,挂金表,与国父详谈,娓娓不休。迄摇铃开会,二女仍不告退,慕韩乃手持大金表,入告国父开会时刻,二女始匆匆去。后慕韩告人,此举全靠大金表吓走小金表,故云。第七八两句谓慕韩夫人号爱莲女士,而新加坡有娼寮曰“新爱莲”,胡氏遂用以打趣也。

辛亥起义第一个女官

辛亥武昌起义后,鄂军政府组织,除都督府及军、财、内、外各部外,尚有一总监察府,监督都督府以下各部职司,盖一位尊权大之机构也。总监察府监察长为共进会首领刘公(仲文),府内有监印官曰刘一女士,即刘公之如夫人,实中华民国开国最初之女官也。按刘一女士为鄂沔阳人,貌美而善交际,因与沔阳劝学所长善,致青年学生不敢擅入其室,相率锡以“沔阳监学”之徽号。

女士幼字回教徒丁姓,以卖烧牛肉为业,嫁后未久,丁忽暴卒。丁亲属以女士有谋杀嫌疑,控之县官,女士自投县署,泣陈寃屈,悲恻动人,县官廉得其情,不予治罪,但令当官择配,当为新堤富商王某所得,乃不容于大妇,偕母逃至武昌,入某女校读书,假寓胭脂山下某客栈。

时胭脂山下有党人机关,女士渐与党人稔,亦矢志革命,旋由杨玉如介绍,获识刘公,公一见,大为倾倒,邂逅未久,即营金屋贮之。及阴历八月十七日晚,汉口宝善里机关因爆炸破获,公与女士同时被捕入狱。十九日武昌举义后,众推公为总监察长,公就职日,首先委任女士为监印官,盖为保密而不避举亲也,时各机关皆无女职员,故女士实为中国第一个女官。民元南北统一后,总监察撤销。民二秋,公病卒,女士不知所终。

刘公(?-1920),名仲文,湖北襄阳人,共进会第三任会长、辛亥革命元勋。

章太炎调侃日警

国学泰斗章太炎,其才气如天马行空,目空一切。平生操持严谨,疾恶如仇。清末亡命日本,见日人鄙视华人,极为愤恨!然为密谋革命,不能不力自隐忍,有时气忿无所泄,则以诙谐出之。某次日本警察厅派警至其寓所调查户口,嘱令填调查表,太炎乃填书:

职业:圣人

出身:私生子

年龄:万寿无疆

盖太炎素有圣人之称,私生子则以日本为多,故藉此以调侃日警也。民元太炎归国,曾一度任东三省筹边使,然以不惯官场生活,未几即还京。袁项城恐其以文字动摇政局,幽之龙泉寺,太炎曾三次绝粒,未获释。后项城欲称帝,黎元洪被软禁瀛台,太炎尝改昔人诗吊之!诗云:“此人已化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狼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白鹭洲。日暮乡关何处是,黄兴门外使人愁。”

项城因是防之益严。太炎生平屡以文字贾祸,而意气不少挫,即此可见其倔强!

章太炎(1869-1936),浙江余杭人,民主革命家、思想家,章黄学派创始人。著有《章太炎全集》。

黄克强之诗

三月二十九日为革命先烈纪念日,每年是日,必有人为文以彰先烈之伟绩。黄克强先生,即为是役实际参加之人,其冒险犯难精神,实足以震烁千古!然克强献身革命,此不过其牛刀小试,而其最伟大贡献,厥为辛亥汉阳作战与癸丑南京留守,盖此两役,皆尝躬冒矢石,出入疆场也。以是之故,人多以军事人才目克强,其实克强诗文,实在其军事学术之上。忆其吊刘道一诗云:“英雄无命哭刘郎,惨淡中原侠客亡。我未吞胡恢汉业,君先悬首看吴荒。啾啾赤子天何意,猎猎黄旗日有光。眼底人才思国士,万方多难立苍茫。”

其苍凉雄伟,并不下于唐人。又民国元年十月,为克强三十九岁生辰,尝有感赋一律云:“州九年知四十非,大风歌罢不如归。惊人事业随流水,爱我园林想落晖。入夜鱼龙都寂寂,故山猿鹤正依依。苍茫独立无端感,时有清风振我衣。”

盖是时克强方功成身退,故言外颇多感慨!迄民国五年,克强见时局日非,益多抑郁,卒罹不治之症,于是年十月,卒于沪上。

黄兴(1874-1916),湖南省长沙府善化县高塘乡(今长沙县黄兴镇凉塘)人。中华民国开国元勋,与孙中山并称“孙黄”。著有《黄克强先生全集》、《黄兴集》、《黄兴未刊电稿》。

黎本危之醋劲

黎元洪在清末任湖北新军协统时,颇好色。迄辛亥起义,任都督,仍不免。夫人黎本危,性极妒,常因此致勃溪。民国元年,各省盛倡男女平权,一时智识妇女,多起而作女权运动,顾因事属初创,常不免越出矩范,以视今日言必合理,行必合法,殆不可同日而语也。时有沈佩贞者,原一浪漫女性,民元以安徽女青年会代表名义,赴鄂谒黎,出入都督府,毫无避忌,黎亦常留其共餐,不意因此发生暧昧。沈故泼辣,竟持此要挟黎,黎畏其张扬,以一万元赠之。事后为黎本危所悉,大兴问罪之师,并迫黎逐沈出鄂。沈遂挟资走北京,上书演说,到处有其踪迹也。又有武昌第一女师校长吴淑卿,因校事常谒黎,其人颇风艳,黎亦乐与周旋,后本危忽矫黎命,将其撤职,其中原故,亦不言可知也。黎入京后,被袁氏幽禁瀛台,黎本危相从左右,为黎唯一亲近人。本危好食武昌洪山红菜苔及樊口边鱼,袁氏恒令京汉路局,按时运京,供本危食。盖袁志在羁縻黎氏,此等事固不靳也。

黎本危,本名危文绣,黎元洪的宠妾。黎元洪死后,意欲改嫁,曾于《申报》发表词作以争女权,引起轰动。

辛亥起义轶事

每年双十节,各报例有增刊,关于辛亥起义史实,已言之多矣。予当时曾躬与其役,耳闻目见,省记颇多。今略记轶事数则于后,虽事非宏巨,不足以付史亭,然酒后茶余,亦可资为谈助:

一、辛亥九月初间,清兵既迫汉口,黎元洪遣兵至汉迎战,有团长杨选青,结婚才数日,时在刘家庙作战,忽不奉命令,擅自撤退,黎闻之大怒,立逮杨至,于都督府前斩之,割其首级,悬之电线杆上,予亲见之。

二、十月间清兵既陷汉阳,与武昌仅一江之隔,其势甚危,黎元洪思迁洪山暂避。会议时,军务部长孙武,闻黎提议转移,大为愤慨,当拔刀狂吼曰:“清兵未渡江前,有敢遁出武昌者,吾必手刃其人。”其议遂寝。次日复逼黎乘马巡视下新河阵地,以示都督并未迁避,军心赖以镇定。

三、汉口失陷后,武昌各部门精神,渐不如前,起义人刘公,为维持纪律,特设立各部总稽查,刘自为部长,凡未任实职之起义人,皆派为稽查官,得直入各机关,稽查一切,其权甚大,隐然为革命军最高纠察机构。忽一夕武昌某部兵变,首攻各部总稽查,并于南楼要道,检查行人,凡佩有各部总稽查徽章者,即予逮捕。幸不逾日,变兵即告平,此即当时所称

四、武昌起义时,各机构自首长至录事,一律月薪二十元,毫无参差,此实为开国一良好制度,且充分表现平等精神。故当时无所谓调整或紧缩问题发生,而公务人员生活,亦获得安定。

杨选青,时为湖北军政府第六协十一标统带、文学社员。一说为杨选青在攻打督署的战斗中,表现非常勇敢,因而在扩军时被任命为第十一标统带。但在反攻汉口的战斗中,正好在家结婚,没有亲任指挥,其部队也没有按原计划向汉口龙王庙进攻。统帅黄兴报告给黎元洪等,蒋翊武与蔡济民等人认为,杨选青失职,理应处罚,但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时,建议暂且记大过,令其戴罪立功,而孙武、黎元洪坚持要杀。

张列五从容就义

辛亥十月在重庆起义,披推为蜀军政府都督之张列五,四川隆昌人,清未创办叙属中学,谋刺川督赵尔丰,未果,旋乘川路风潮,与杨庶堪、谢慧生辈,于辛亥十月二日,逐除伪吏,光复重庆,并以计诛端方。及成都反正,列五遂推尹昌衡为正都督,己副之。未几,改任民政长,袁世凯闻其精悍,恐不受调度,特调之入京,聘为政治顾问。后见袁有异图,大为愤慨。袁欲捕杀之,逃往天津,变姓名,以织篾为生。但仍为袁所侦知,派侦探李某赴津,以入股扩充篾厂为由,与列五识。一日,李约列五至某处会饮,于电车中,以暗杀袁世凯文件,阴置列五衣袋,中途被军警查处,遂被捕送京,交军政执法处。鞫讯时,列五慷慨陈词,痛骂袁氏,当判以死刑。行刑时,列五负手于背,缓步微笑,见看守所长,笑曰:“我们请了!”

所长忽回头大哭,又笑顾左右兵士,曰:请了!请了!”

兵士亦为泪下。及抵刑场,列五从容徘徊,仰天四顾,曰:“今日天地晦冥,得毋为我欤?”

兵士催曰:“张先生快走!”

列五笑曰:“既至此处,忙什么?”

乃缓步前行,兵士由后射击,立毙。此为四川革命首脑,为袁氏戕害之第一人,闻者惜之!

张培爵(1876-1915),字列五,重庆荣昌人。1911年四川保路运动爆发后,张培爵与各路革命党人密谋策划,参与领导了推翻清朝川东政权的武装起义。辛亥革命后被推为蜀军政府第一任都督。1915年,密谋讨伐袁世凯,被杀于天津。

炸五大臣案中两烈士

清末北京车站炸五大臣案,人皆知为烈士吴樾所为,其实吴之外,尚有柳聘侬、张榕两人。柳于车站逃出后,官吏悬赏万金购缉之,于光绪三十四年,飘流至潮州,旋为巡警所获,派弁兵一百二十名,解京请奖。濒行时,柳口占一绝云:“百廿健儿同警跸,槛车今夜发潮州。鼎烹俎醢浑闲事,犹胜南冠作楚囚。”

语意豪壮,诚不愧为革命党人。张榕为山东人,时年仅二十二岁,与吴樾同至车站,掷炸弹后逃逸,更名余本强,匿迹天津,为侦探杨以德所获。某国公使重其才,欲出而保护之,榕不欲卖籍偷生,挺身入京。后为慈禧所闻,悯其幼,处以无期徒刑。居狱四年,与狱吏王喜璋善,王感其侠义,遂与偕亡,东渡日本。榕善剑术,在日与某武士较剑,击败之,名遂大噪!辛亥武昌起义,榕归辽阳,组织急进党,为张作霖所忌,颇为郁郁。民国元年一月廿三日,赴北里友人宴会,行未远,一刺客尾其后,连发三抢,中要害而死,闻者惜之!

端方之死

清宣统三年川汉铁路风潮发生后,清廷命端方由武昌入川平乱,端于七月率鄂军三十一、三十二两标兵入川,九月间抵重庆,闻武昌起义,端大恐,亟率军进驻资州。适清廷革川督赵尔丰职,以端代之。端知事无可为,欲入都面陈机宜,兵大哗,逆端行。时统兵者为曾广大及邓某,禁兵勿暴动,端则布告军士,谓已遣人至成都银行借银四万两发饷,并为全军措办归装,众怒稍息。此十月初一日事也。至初五日端束装待发,众以银未至,阻其行,并要端书券,端与之,至初七日银犹未至,众以端诳也,复哗。有营官董海澜倡议入行馆,驱端至侧屋,谓我辈将假尔室开会,兵入室,搜行箧无所得,即欲杀端。时兵皆举抢待发,曾广大止之曰:“此中满人,不过端氏兄弟两人耳,尚有无数汉同胞,岂能玉石俱焚?”

众遂逼端至行馆大门一小屋中,手刃之,其弟亦死乱刀下,众军即日东下归鄂矣。迨初八日成都借银至,然已无及,遂为红十字会所得。民初人皆谓端方死于川军,其实系鄂军所杀,此亦辛亥革命一段史实也。

端方(1861-1911),清末大臣,石学家。著有《陶斋吉金录》等。

端方之诙谐

端方之死,予前已记之。端生前颇善诙谐,尤好嘲弄人。宣统三年,赵尔巽将任东三省总督,端往贺曰:“三哥恭喜,帖子已写好否?”

赵茫然不解所谓,端笑曰:“即谨具满洲三省奉申俄日笑纳之帖子也。”

赵为之愕然色赧。端开府两江时,有某中书发起拒赌会,趋谒节辕,痛陈赌害,端太息曰:“诚如君言,余向亦嗜此,一行作吏,兹事废矣。惟近日盛行麻雀牌,士大夫皆嗜之,君亦能之乎?”

中书曰:“某于各种赌经,均门外汉也。”

端曰:“我犹彷佛忆之,麻雀牌中他牌均四,惟白板则五。”

中书急辩曰:“否!白板亦四也。”

端笑曰:“然则足下亦个中人也,能正我之误,大佳!”

语已,端茶送客,中书赧然而退。又端官工部时,同官有赵有伦者,京师富家儿,目不识丁,以其舅张翼之援,纳赀为郎,不数年历得要差。尝以千金购一妾归,为大妇逐出。赵赁别舍居之,妇又靳其出门。一日与端相遇署中,端忽与语曰:“吾偶作一联,君试为吾评骘之。”

联云:“一味逗豪华,原来大力弓张,不仅人夸富有;千金买佳丽,除是明天弦断,方教我去敦伦。”

额曰:“大宋千古。”

此已将赵之名姓嵌入,然赵不识字,犹为人述之,闻者匿笑不止。

邹容死后吓倒徐世昌

烈士邹容,于清光绪三十年因苏报案与章太炎同禁上海西牢,章判三年,邹判二年。至次年正月,邹患病甚剧,于二月二十九日卒于狱,由刘三收其骨密葬沪西华泾乡,外间鲜有知者。迄光绪三十二年夏,天津探访局总办杨以德忽密报巡警部尚书徐世昌,谓邹容秘密入京,图谋革命。徐闻讯,大为惊骇,飞饬内外警厅戒严,并搜查各客栈及庙宇寺院,凡青年旅客,俱遭逮问,时距邹容谢世,已一年又半矣。清吏之慌张,殊使人失笑。

按杨以德在庚子前,原为火车检票员,拳乱时颇获横财,遂捐一杂职,夤缘入采访队,工谄媚,善迎合,经其逮捕罗织成狱者,不胜枚举。洎袁世凯任直隶总督,遂报捐知府,旋保道员,袁于天津设探访局,杨遂得充总办矣。杨知袁之注意革命党,遂收罗国父及康、梁、章太炎、邹容诸人肖像,陈列室中,日夕谛观,自谓能捕得其一,则京堂可操左券矣。如上述密报邹容入京,即其京堂梦中诬妄事类之一。

王宠惠少拒奔女

司法院长王宠惠,少读书香港皇仁书院,故早通英文。其父为基督教老牧师,宠惠颇不信宗教,因之沪,任南洋公学教员。庚子秋,党人秦力山起兵大通失败,逃沪。时租界得清吏照会,搜捕党人甚力,宠惠秘密收容之,旋资助赴日。力山到日后,于辛丑年创刊《国民报》于东京,函约宠惠任英文部撰述,宠惠由是东渡。《国民报》既出版,力倡民族主义,篇末附英文论说,皆宠惠所撰也。宠惠在东京,与力山税屋同居,宠惠居楼上,力山寓楼下,所雇日本下女,貌颇妖冶,爱宠惠少年英爽,屡向之献媚,或以语言调戏,宠惠道气盎然,不之理,并告力山,嘱其斥责,力山笑颔之。一夜,此女伺宠惠熟睡,竟赤身往就,宠惠大骇,大呼力山不止,力山应曰:“我来!我来!”

下女始狂奔而去。次日传之留学界,皆为捧腹大笑!按此事曾载《革命逸史》,当属确实。

王宠惠(1881-1958),著名法学家,广东东莞虎门人。曾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代总理、国务总理等职。

秦力山(1877-1906),湖南善化人。戊戌政变后流亡日本,任《清议报》主笔。1900年至武汉与唐才常组织自立军,任前军统领。1901年创办《国民报》,为留日学界第一份宣传革命的报纸。1902年与章太炎等发起支那亡国纪念会。同年又在上海创办作新社,旋创刊《大陆》月刊,竭力驳斥康梁保皇言论。1905年入云南从事反清活动,积劳成疾,次年病逝。

记女斗士徐宗汉

青年节,即四十二年前三月二十九日,广州革命党人谋攻督署事败,七十二烈士殉难黄花岗之日也。关于是役史实,记载极多,人皆知之,予今所记,则为躬与是役之徐宗汉女斗士也。宗汉,广东香山县人,幼随父在沪读书。年十八,适海丰李晋一,生子女各一,结缡数年,李以病去世,宗汉教养遗孤,辛勤备至。民前四五年间,宗汉次姊佩瑶,执教于南洋槟榔屿华侨学校,约宗汉往助,宗汉因是有南洋之游。

时槟榔屿初设同盟分会,日宣扬革命主义,宗汉闻而善之,因加入为会员,助党人扩张党务,深资得力。清光绪三十四年回粤,即与港穗同志设机关,运军械,往来香港广州之间,清吏以其女子也,故不之疑。辛亥三月,广州党人将举事,宗汉于河南溪峡设一机关,频频由香港密运枪械炸弹至是处,分发各同志,并于门外张贴大红对联,伪饰喜事,故无疑之者。

及二十九日晚,攻督署事败,黄克强指受枪伤,寻至溪峡机关,宗汉为之裹伤。

至四月一日,乃为克强改装,亲送至哈德安夜轮,相偕赴港。抵港后,克强以指伤过剧,入雅丽氏医院割治,照例割症,须有亲族签名,宗汉遂从权以妻室名义行之。未几伤愈出院,即正式与克强结婚,虚名夫妇,竟成事实矣。是后相随克强革命,无役不从。先后得二子,民五克强逝世,宗汉抚养遗孤,至于成人。抗战后,移居重庆,于三十三年三月病逝,享年六十有八。

徐宗汉(1876-1944),广东香山(今珠海市)人,近代实业家徐润之侄女。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加入中国同盟会。

温生才刺孚琦之威猛

辛亥年三月初十日,温烈士生才于广州刺杀满洲将军孚琦,实为三月廿九日黄花岗诸烈士起义之先声。按温为粤之嘉应州人,少孤苦,六岁母又弃去,既无叔伯,终鲜兄弟,伶仃无依,乃就食外家。年十四,被匪人诱至荷兰,充刈草工,三年后转至霹雳,充锡矿工,旋逃归。历随沈宗济、荣勋、魏邦瀚赴越,入冯子材营为旗牌兵。因身历坷坎,恨满人特甚。曾在霹雳识国父,亲受薰陶,遂立志革命。辛亥年初回广州,日谋行刺满大员,以张革命声势。会三月初十日法人组织之远东飞艇社,定在广州东门外演放,遍邀当道参观。孚琦性好纵游,税驾往观,回署时,行至东门直街谘议局前麒麟阁门次,温突从人丛中跃出,闯至轿前,持枪向孚琦猛击,卫队骇绝奔去,轿夫亦逃,温得从容射放。孚太阳穴、脑门、颈项、胸部各中一抢,当倒轿中身死。温见目的已达,弃枪由积厚新街遁,至永胜街,为巡警追获,遂遇害。

《民呼日报》与《民吁日报》

清末上海报纸,锋芒最露,读者最多,而出版时间最短者,为《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此两报皆为于右任所创办,今先言民呼报。先是右任于光绪三十三年与杨笃生等创办上海《神州日报》,刊行未及一载,因邻居失火,全馆付之一炬。遂于光绪三十四年秋间,筹办《民呼日报》,助之者有张人杰、周柏年诸人。当时右任在上海各报登载启事云:“鄙人去岁创办神州报,因火后不支退出,未竟初志,今特发起此报,以为民命为宗旨。大声疾呼,故曰民呼,辟淫邪而振民气,亦初创神州之志也。股额定十万,每股百元,现已招足六万元。俟机器运到,即宣布出版日期。”

惟以筹措资金不易,至宣统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始宣告出版。除右任任社长外,执笔者有戴天仇、吴宗慈、王无生、范光启、周锡三诸人,对于时政之得失,官僚之腐败,皆有严格批评,名言谠论,大受世人欢迎。一出版即日销数千份,以是招官厅嫉视,遭同业妒忌,日思有以挫折之。于是而有甘肃赈款案之发生,未几又有安徽铁路公司朱云锦指控毁谤名誉,及已故上海道蔡钧之子国桢指控毁坏其父生前名誉案,相继而来。租界会审公廨循清吏之请,将右任羁押捕房月余,至七月二十四日,遂胡乱判决将右任逐出租界,并取消民呼报之发行权。计自出版至封闭,仅三个月而已。

《民呼日报》既被封闭,右任志不少懈。是年八月十六日,上海各报又载有《民吁日报》出世广告,略谓“本社近将《民呼日报》机器生财等一律过盘,改名《民吁日报》。以提倡国民精神,痛陈民生利病,保存国粹,讲求实学为宗旨。仍设上海望平街一百六十号内,即日出版。内容、外观均擅海内独一无二之声价”云云。是报创办人仍为右任,助之者有范光启、景耀月、朱葆康、王无生、周锡三诸人。惟右任以被判逐出租界,不便出面,故以朱葆康为发行人,范光启为社长,且为避免会审公廨蹂躏故,特在法国领事署注册,以备不虞。出版后,崇论宏议,可与《民呼日报》相伯仲。时日人侵略满蒙,至为急迫,举国人士,靡不痛心疾首,海上各报以慑于威力,咸噤若寒蝉,独民吁报不畏强御,日以危言警惕国人,早为之备。讵因是为日人所忌,于是年九月下旬,由驻沪日领事松冈照会苏松太道蔡乃煌,谓民吁报言论多臆测煽惑,有碍中日二国邦交,请将该报惩办,以戒将来。蔡即札饬会审公廨将该报封禁,并商请驻沪领事团承认。至十月初六日,捕房遂奉命派警将民吁报封闭,并将主笔范光启传讯到案。计自出版至被封,为时仅五十余日而已。民呼民吁之被封,实为苏报以后清吏勾结租界当局摧残舆论之另一页痛史

于右任(1879-1964),辛亥革命元老,书法家,陕西三原人。著有《右任文存》等。

《民立日报》

于右任创办之《民呼日报》与《民吁日报》,予前既记之。今再谈右任创办之《民立日报》。民立报诞生于清宣统二年九月初九月,即民吁报被封后一周年。内容以唤起国民责任心为宗旨,编辑分论说、批评、纪事、杂录、图书五部。先后主笔政者,有景耀月、宋教仁、吕志伊、谈善吾、范光启、王无生、徐血儿等,人才济济,堪称一时之盛。

时清廷正倡言预备立宪,国内言论较为自由,革命党人乘此时机,纷赴长江沿岸活动。辛亥黄花岗之役前后,谭人凤、宋教仁、吕志伊、居正、陈其美、杨玉如等往来港沪汉各地,均以民立报为东道主,是岁中部同盟会成立,参加者亦以民立报关系人物为特盛。三月二十九日一役失败后,民立报藉此宣传民族主义,鼓荡革命精神,迭载殉义烈士之嘉言轶事,以激励国人,遂使全国革命思潮,如火如荼,不可遏止。

洎武昌起义成功,民元南京政府成立,民立报诸贤多出任要职。于右任任交通部次长,陈其美任沪军都督,景耀月任教育部次长,吕志伊任司法部次长,宋教仁任法制局长,范光启任安徽铁血军司令,庞青城、沈缦云均任司长,社中枢要为之一空。迄民二讨袁军失败,民党势力寖衰,该报以不胜袁氏压迫,遂自动停版。

争帅印

是篇所记美军人争取中国帅印,非今日美军事,实五十年前旧闻也。先是戊戌政变后,保皇党康有为尝于美洲倡设保皇会,其徒梁启超则作新大陆旅行,以澳洲华侨鲍炽为翻译,极力向美人自称为清光绪帝特派代表,有权在美招募将官统领中国维新军队。会有旧金山退职武官福近卜者,闻而信之,遽向保皇会报名投效,梁竟以中国内阁总理大臣名义,封福为中国维新军大元帅。

及梁游洛衫矶时,复有在野军事批评家堪马利求谒,粱惊其盛名,亦封堪为维新军大元帅。事为福所闻,向梁严辞诘责,而福堪二氏亦各登报相骂,遂演成争取帅印之话剧。后堪宣布与梁脱离关系,所谓组织维新军,亦无复有人置信矣。然堪因是竟与国父成为密友,民前三年,国父因事过洛杉矶时,特往堪村居访问,畅谈竟日。迄辛亥武昌起义,南京政府成立,国父特委堪为高等军事顾问,南北统一后,堪仍返美乡居,于民二病逝。

越南同盟会的小孟尝

清光绪三十三年,国父为策动粤桂滇三省军事,曾驻节越南河内,将兴中会改组为同盟会,华侨先后加盟者有杨寿彭、刘歧山、王和顺、张奂池、彭俊生、黎量余等数百人。旋又于海防设同盟分会,由刘岐山为会长。其地邻接粤省钦州防城县,国父及黄克强、王和顺等经营钦廉各地军事,即以海防为指挥及配备地点。

当时震撼清廷照耀史册之丁未镇南关(光绪卅三年)及戊申河口(光绪卅四年)两役,皆系由是处发动。所需军械,除国父向当地法商购入外,多由冯自由自香港购办,托河内轮船买办彭俊生及于爱轮船买办黎量余二人密运至海防,交刘岐山接收分发。刘为人慷慨,善于酬应,凡往来海防同志,多由刘招待,饮食起居,无不周到,因是越南侨商,咸以“小孟尝”称之。惜自河口一役后,凡同盟会籍侨商而有参加革命军嫌疑者,悉被法人驱逐出境,小孟尝亦即于是时离越转赴香港焉。

刘岐山,著名粤商,人称洪江首富,曾大力资助辛亥革命。

居正盗金佛助革命

辛亥年春间,鄂党人谋革命甚急,而绌于资,群聚议筹款方法,时居正方居鄂,因建议广济县(居为广济人)西北洗马坡,有一大庙,名达成庙,内供金佛一尊,所值不赀,吾党若能设法窃取,大可供革命资金之助。众闻之,皆甚赞成。

于是推居正偕焦达峰前往,以进香为名,请和尚启神笼瞻仰神像,和尚许之,达峰以手试颠像身,屹然不劲,始知此像甚重,非一二人所能为力,遂废然返汉。时即黄花岗之役前一日也。鄂党人闻广州革命失败,谋起事尽力,爰拟继续盗取金佛,由达峰回湘,募大力士来汉,俾能负之而行。但达峰去未久,查光佛等以事急不宜久待,建议先至蕲春之三角山,山距达成庙二十里,一夜可往还,盗得金佛后,即在山中熔化携汉,岂不甚便。

众韪其议。仍由居正、查光佛等迳趋蕲春三角山。讵是时天气酷热,乡人多露坐纳凉,虽数至达成庙,终无法下手,遂又失意而归。迨六月间,焦达峰所募大力士黎六汉等四人莅汉,党人大喜,乃决定作第三次冒险。由居正等典质衣物,偕达峰等七人,共赴洗马坡。至时大雨如注,天色昏黑,达峰以为天助,当命力士凿墙壁成洞,悄然入佛殿,竟牵曳金佛而出,顾无法负之奔走,久之始凿断一手,而天已破晓,和尚惊觉,则又委之而逃矣。观此,则知当时革命措资之艰难矣。

居正(1876-1951),湖北武穴人,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指挥者之一,曾任南京临时国民政府内政部次长、南京国民政府司法院院长。著有《辛亥亲历记》、《居觉生先生全集》等。

革命奇人张静江

已故国民党元老张静江,毁家革命,人皆知之矣。但其何以加入同盟会?以及如何乐于输财则知者少焉。按静江为浙江吴兴人,上海张园主人之子也。父殁,分得遗产巨万,性豪侠,好施与,以体弱足蹩,不良于行。清光绪二十九年至三十年间,尝随驻法公使孙宝琦任商务随员,因在上海巴黎间,设一通运公司,经营古董贸易,获利甚厚。旅法数年,渐结识西欧无政府党诸学者,因之思想新锐,立论怪特,闻者多不敢与往还。光绪卅一年国父游欧,组织中国同盟会,静江犹未入盟,然倾心革命甚久。是岁某月静江乘法轮赴某地,闻国父适与同舟,乃于舟中趋谒国父,相见即曰:“君非实行革命之孙某乎?倾慕久矣。余亦深信非革命不能救中国,近年经商法国,颇有所获,君如有所需,请随时电知,当悉力为君助。”

语毕,自遗姓字,国父大喜。因与互约通电暗号,以ABCDE为次序,A为一万元,以次递加,至E则为五万元。别后,国父于光绪三十二年由南洋至东京,适经济困乏,试电静江请助,越数日,即有三万佛朗由法汇到,同盟会本部顿呈活气。光绪三十三年国父移居越南,策动两粤军事,静江复以A字E字汇款接济,时两粤革命得以旋仆旋起者,静江之力居多。此即静江输财革命之始也。

静江居法久,得识吴敬恒、李煜瀛诸人,因其在巴黎创刊《新世纪报》,提倡无政府主义,奇谈异说,震惊一世。其谈男女两性关系,尤为奇特,据谓:“世人过分重视性的关系,最为错误。盖社会划分男女界限,乃传统习惯使然,而种种罪恶,即缘是而生。此种习惯,未尝不可以改革,譬如吾人手可行握手礼,口可行接吻礼,性的关系又何尝不可用以行礼乎?”

此种思想,直使世俗闻而骇走矣。

光绪三十三年,静江以香港气候温暖,遂赴港疗其足疾,因得与胡汉民、冯自由等日夕盘桓,至是始由胡、冯介绍其加入同盟会。自是受国父薰陶,渐放弃其无政府主义思想,而为三民主义信徒矣。厥后宣统二三年间,陈其美、周淡游诸人,屡图在苏浙各地举义,所需饷械,仍以静江协助之力为多。民国肇建,南京政府成立,国父初拟提出静江为财政部长,静江坚拒不就。民三国父创中华革命党于东京,特约静江为党部财政部长,则欣然不辞,惟以足疾未瘳,不克东渡,一切由次长廖仲凯为之,静江不过问也。静江自矢志革命以来,只尽义务,不问权利,三十年如一日,故国父称之为“革命奇人”。

张静江(1876-1950),浙江湖州南浔人,出身江南丝商巨贾之家。人称“现代吕不韦”,孙中山称之为“革命圣人”,而蒋介石称之为革命“导师”。

驴马争獐

清季广东有女医士张竹君者,番禺人,基督教徒,庚子年毕业于广州夏葛女医学堂,自创禔福医院于荔枝湾,继又设南福医院于河南,生涯甚盛。尝于医院附设福音堂一所,宣扬基督教义,鼓吹维新学说,俨然执女新学界之牛耳,以是社会知名之士,多与往还。时有富商卢宾岐者,东莞人也,有子名少歧,少年有大志,与竹君相谈时事,过从甚密,因有定婚之议。

未几,少岐东渡留学,竹君忽与卢家人发生龃龉,遂与少歧渐疏,婚约亦无形解除,然少歧心固未死也。会桂林马君武于时至粤攻读法文,闻竹君在教会演讲福音,批评时政,大为倾倒。君武故能文章,美词藻。自是竹君福音堂中,常有君武足迹。久之,渐露恋爱之意,少歧闻之,辄视为情敌。一日,竹君忽得君武之法文求婚书,情辞恳切,竹君不愿,乃以素持独身主义一语拒之。旋君武亦赴日留学,尝作《张竹君传》登诸《新民丛报》,誉扬备至,并附七绝一首,有“女权波浪兼天涌,独立神州树一军”之句,少歧见之,益为妒忌。时胡汉民尚在广州,因语人此为“驴马争獐”,盖以姓氏谐音戏之也。后竹君业广州业务,赴沪创立医院,终身卒未嫁。

马君武(1881-1940),广西桂林人。艺术家、教育家。精通中、日、英、德诸国文字。

再记张竹君与胡汉民、黄兴

前记“驴马争獐”中之张竹君女士,与胡汉民、黄克强亦有一段轶事。方竹君创设禔福、南福两医院后,又设立育贤女学堂,开全粤女学之先声。复倡立演说会,广邀名人演讲,以是座上客常满。时胡汉民方任广州《岭海报》主笔,亦即竹君座上客之一,凡在报界揄扬竹君文字,多出汉民手笔。竹君每当夏秋之季,常雇一大花舫于河旁,为避暑纳凉之所,汉民日至舟中叙谈,友谊良笃。

时有杜清持、杜月波姊妹创设广东女学堂于西关,粤垣各报亦常载其姊妹投稿,文名甚著。一日《岭海报》忽有杜清持程度优于张竹君语,竹君阅之大愤,乃向汉民责难,汉民谓编辑出于无心,竹君则谓事出有意,双方争执激烈,友谊遂告破裂。直至民元以后,始和好如初焉。竹君之识黄克强,实缘克强夫人徐宗汉女士。辛亥武昌起义后,克强与宗汉相偕莅沪,急谋入鄂。以清吏搜索沿江口岸极严,不易偷渡,知竹君在沪交游广,爰谋之竹君。竹君乃组织红十字救伤队,以中外人士赴汉救伤为名,使克强乔装队员,宗汉充看护妇,因得避免各关津骚扰,而得至鄂完成其军事任务。故当时志士咸称竹君曰“妇女界之梁启超”,其盛誉可以想见。

张竹君(1876-1964),广东番禺人。早年毕业于广州博济医院医科班。后开办多所医院和学校,并主张妇女解放,被誉为“广东女界的梁启超”。著有《妇女的十一危难事》等。

唐蔡交谊

民四十二月二十五日云南起义,推翻袁世凯帝制,距今已三十有八年矣。此一历史中心人物,人皆知为蔡锷与唐继尧,然蔡锷逃出北京,何以独选择云南为其起义根据地?则因云南有其军事基础在焉。盖蔡于日本习陆军归国后,曾在桂从事军事教育四五年。至宣统二年入滇,任三十七协协统。辛亥云南反正,蔡被推为都督,遂与唐继尧结为生死之交。民二蔡奉调入京,滇中军权,乃由唐执掌,与执仍保持密切联系,故蔡虽入京,而其军事势力固潜在也。及起义之日,唐原欲将“军都督”让于蔡,而自愿出川北征,蔡不可,并谓:“吾此次来滇起义,完全为讨袁救国,并非争权夺利,若果喧宾夺主,不论理论与事实如何,总不足以服天下后世,更何以对滇中父老,深望蓂赓鉴此苦衷,无再固辞,并盼总揽全局,以赴事功!”

唐不得已,乃聘蔡为第一军总司令,统军入川,一举而使洪宪湮焉。后蔡病逝日本福岗医院,当时报纸追念蔡之功绩,咸谓云南起义为蔡主动,唐为被动,滇人颇为不平,唐曾因此发表谈话,有“余与松坡夙共患难,誓同生死,蔡即是我,我即是蔡,蔡果然主动,我亦当然主动,我果然被动,蔡亦当然被动,一生一死,乃见交情”等语,则知唐蔡之间,固有其挚谊在也。

杨仙逸(1891-1923),广东香山(今中山市)人,被誉为“中国空军之父”。曾任孙中山大元帅府航空局局长,并创办广东飞机制造厂。

苏曼殊(1884-1918),近代文学家、翻译家,广东香山(今广东珠海)人。法号曼殊,笔名印禅、苏湜。著有《苏曼殊全集》。

黄季刚之狂放

黄季刚(侃),人皆知其为章太炎高足,但季刚何以师事太炎,则鲜有人知。先是季刚于清末留学日本,时方年少气盛,目中无人。偶与太炎同寓,季刚居楼上,太炎居楼下,初不相识。一夕,季刚内急,遽于楼板便溺,适漏滴太炎房中,太炎仰面大骂,季刚亦以骂还之,嗣经同寓劝解,二人始相识。季刚因国学根底丰富,自视甚高,及与太炎聚谈,始知太炎学问渊博,非己所及,自是折节师事之。故二人师生之谊,实缘相骂而来也。季刚生性狂放,不事边幅,民国八九年间,任北京大学讲师,教说文,对中国字学,讲解精辟,但学生心得甚少,故每次考试,多不及格,学生苦之!后侦知季刚好作狭邪游,年考时,特醵资于妓寮置酒以劳季刚,季刚欣然莅止。是届学生竟一律及格,然试卷谬误仍多。校长蔡孑民探知其故,责让季刚,季刚笑曰:“彼等尚知尊师重道,故我不欲苛求。”

蔡闻语,太息而已!当时旧都中央公园水榭对面一角,芦苇尚未尽除,有小桥通焉。一日,季刚竟挟一女子,于芦苇间白昼宣淫,为警察擒获,通知北大,遂因是去职。

黄侃(1886—1935),湖北蕲春人,“章黄学派”创始人之一。喻血轮之父喻次溪在江汉书院读书时,曾为黄侃之父黄云鹄的学生。

再谈黄季刚及其姊

黄季刚被称为国学泰斗,固成之于章太炎之薰陶,然得力于庭训之讲习居多。盖季刚尊翁黄云樵先生,为蕲春名翰林,博通群籍,教子甚严。季刚幼极聪颖,凡有讲授,辄过目不忘,故季刚未弱冠,即已寝馈经史百家矣。云樵先生于光绪庚子后,简放重庆道,季刚随侍入川,时才九岁。一日,有人携来蕲春绿毛龟一只,文案蔡某批示季刚,戏之曰:“此公子同乡也。”

季刚曰:“是非我同乡,乃公同族也。”

蔡某不解,季刚曰:“公检《论语》‘臧文仲居蔡’一节观之,当知。”

盖是节注有“蔡,大龟也。”

其幼时即放诞如此。与季刚同受庭训者尚有其姊氏,亦博学能文,长归予七舅梅南屏先生,先生为邑名诸生,博闻强记,无书不读。其家有藏书楼,典籍甚富,自姊氏来归,先生遂出诸藏书,与姊氏共研读,于是床榻几案之间,无非书籍,姊氏学问,乃益博雅。顾当时风气未开,妇女不敢以才学示人,惟某岁邑初级女校毕业,约请姊氏讲国文两小时,探原左国,索隐柳韩,滔滔不绝。在座诸耆旧硕学,无不惊服!于是姊氏才名始大振。惜南屏先生早逝,姊氏亦于民国二十四年卒。生子三,俱能文。

刘麻哥照相争座

刘成禺,字禺生,武昌人,民元膺选国会议员,为国民党议坛健将。其人面麻,微胖,性急躁,好与人争辩,往往揎袖挥拳,麻瘢尽赤,以故人多畏之。袁世凯帝制自为时,刘曾著“洪宪纪事”诗数十章,传诵一时。刘在国民党中,年事较高,故同志多呼为“刘麻哥”,而不称名,刘亦不以为忤。民元偕李根源游姑苏,李亦面麻,人皆以“李麻子”称之。时章太炎方寓苏州,二人往谒,太炎见之甚欢,因偕赴照相馆摄影,太炎中坐,令李居右,刘居左,刘怫然不悦,太炎异之,诘其故,刘曰:“我,麻哥也。李,麻子也。‘子’焉能居‘哥’上乎?”

太炎闻之大笑,亟令李与易坐,自是麻哥之名益著。抗战期间,刘任监察委员,已七十余矣,常乘公共汽车,往来重庆北碚之间。一日,在车上与人争坐位,高声叫骂,面红耳赤,其盛气犹不减当年在议席间焉。

刘成禺,国民党元老,人称“刘麻哥”,曾担任《大同日报》主笔,著有《洪宪纪事诗三种》、《世载堂杂忆》、《太平天国战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