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光绪十年)

法人以观音桥之战,索中国偿费;廷旨不允。闻前直隶提督一等男刘省三军门加巡抚衔,督办台湾防务;台湾镇、道以下各官,均归节制--闰五月二十日旨也。

本月十五日,法攻基隆炮台,省帅击却之;奉懿旨:赏内帑银三千两奖励将士。

又闻旨:以内阁学士陈宝琛会办南洋事务、通政使吴大澄会办北洋事务、侍读学士张佩纶会办福建海疆事务。

七月初九日

电报:初三日法轮攻福建马江,我兵船十一号被毁九号,炮台多毁。初四日,毁我船厂;法轮亦被我击损三艘,伤一巨酋。会办大臣张佩纶退鼓山,船政大臣何如璋避入省。法轮退出长门,为穆将军截击,破其二艘。是时闽浙总督为何小宋(璟)、福建巡抚为张友山(兆栋),同守省城;会办张幼樵自任守前敌马江,穆将军守长门。初三日,法人甫递战书,旋即开炮。我船「扬武」先沈;须臾,九艘并碎。惟「艺新」、「伏波」两轮受伤稍轻,亦沈水底。此非地利之不足守也,由先泥于不战之说,纵法轮入口,炮台竟成虚设;兵船又未备敌,仓卒间遂致大挫。

战事委曲,侯官张茂才记载甚详,证以人言亦合;而死事者姓名更不可没也,节录于后:『天下滨海诸省,独福州海口奇险天生;当事者苟未雨绸缪,虽铁胁亦难飞渡,何至令人直捣而入哉!越南之役,中外构衅,识者咸知法必移祸中国;广东筹备严密,而福州独疏。迨张幼樵卿使来闽,始稍整顿。闰五月中,法兵船直抵马江,督、抚、卿使共议添勇,而增募粤勇最多。二十四、五、六等日,均有法轮进口。有请照万国公法「兵船入口不得逾两艘、停泊不得逾两礼拜,违者即行开仗」;穆将军欲行是说,何制军深恐开衅,不从。因此穆将军出守长门,张卿使亦出驻马尾。「扬武」管驾游击张成有口才,张卿使喜之;遂免闽安副将蔡根业而以成署之,仍令管驾「扬武」,统带兵船。一切水师听其调度,陆续调回大小轮船十一号驻泊一处--则「扬武」、「济安」、「飞云」、「状波」、「福星」、「振威」、「艺新」、「永保」、「琛航」、「福胜」、「建胜」是也。六月十五日,法船在台湾购炭启衅,攻夺基隆炮台;旋被刘省帅夺回。法既先行击我,我即可乘机攻之;彼时法船在马江不过三、四艘,若以基隆之役责彼甘为戎首,开炮先击,势必得手。乃坐失此机会,岂以基隆非中国之地耶?非福建所属耶?二何尝严谕水师「不准先行开炮,违者虽胜亦斩」,必让敌炮先开,我方还击;以故各管驾不敢妄动。我船所泊地方,皆由张成派定;福州各管驾尝面请于张成,谓「我船与法船并在一起,倘法先开炮,恐致全陷;须与蛋船疏密相间,首尾数里,以便救应。万一前船有失,后船亦可接战」。而张成不之听。张卿使又受其先入之言,遂谓闽人胆怯,不如粤人;不从各管驾之请。且将战之船,宜早起椗,便于转动;张成身为统带,并此不知,抛锚如故。七月初一日,法通知英、美兵船将战;是晚,英领事飞信督署。初三辰刻,又确接法人战书,乃不通谕水陆各军知悉。午刻,法果举炮;何船政闻炮先行,张卿使继避于彭田。「扬武」首被轰击,张成令水手起椗不及,凫水而遁。「福星」水缸、火药等舱被炮轰毁,管驾陈英与三副王涟同时殒命。「振威」管驾许寿山与大副梁祖勋立望台督战,被弹轰飞,其死最惨。「建胜」全船击破,管驾林森林亦死。「福胜」管驾叶琛左喉受弹,犹忍痛力呼「开炮」;复中炮仆。管驾十一人,闽人五,死其四。「伏波」、「艺新」幸免,逃至濂浦。商船十九艘,尽被击沈。是时官眷纷行,民间遂无固志;城外南台十徙八、九,城内十去六、七,大局几不可问。初五日,法船二艘冒美旗进口,穆将军察其伪,攻毁其一。初七、初八两日,法攻长门,昼夜不息;我军又毁其一艘。初九日,法六艘拚力突出长门,攻毁金牌而去。海防仅长门一所幸完,其余皆残破不堪问矣』。

请缨客曰:闽口之挫,闽人归咎于何制府平日不修武备;而于何船政尤为切齿,致有「盗帑通款」之谣。于张会办,则言其意气自矜,并极诋其败后之状。夫胜败,何常之有!岂能以一败,遂概其人之生平。惟事前未能谦抑,事败便授人口实;声名太盛,责备益严:则不能不为丰润惜矣!

七月初六日

决战旨下,恭录于左:

光绪十年七月初六日,内阁奉上谕:『越南为我大清封贡之国二百余年,载在典册,中外咸知。法人狡焉思逞,肆其鲸吞,先据南圻各省,旋又进据河内等处,戕其民人、利其土地、夺其赋税。越南君臣闇懦苟安,私与立约,并未奏闻;法固无理,越亦与有罪焉。是以姑与包涵,不加诘问。光绪八年冬间,法使宝海在天津与李鸿章议约三条,正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商妥筹,法又撤使翻议;我存宽大,彼益骄贪!越之山西、北宁等省为我军驻扎之地,清查越匪、保护屏藩,与法国绝不相涉。本年二月间,法兵竟来扑犯防营。当经降旨宣示,正拟派兵进取,力为镇抚;忽据该国总兵福禄诺先向中国议和。其时该国因埃及之事岌岌可危,中国明知其势迫蹙,本可峻词拒绝,而仍示以大度,许其行成;特命李鸿章与议「简明条约」五款,互相画押。谅山、保胜等军,应照议于定约三月后调回。迭经谕饬各该防军扼扎原处,不准轻动生衅;带兵各官,奉令维谨。乃该国不遵定约,忽于闰五月初一、初二等日以「巡边」为名,在谅山地方直扑防营,先行开炮轰击;我军始与接仗,互有杀伤。法人违背条约,无端开衅,伤我官军,本应以干戎从事;因念订约和好二十余年,亦不必因此尽弃前盟,仍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与在京法使往返照会,情喻理晓,至再至三。闰五月二十四日复明降谕旨,照约撤兵,昭示大信。所以保全和局者,实已仁至义尽。如果法人稍知礼义,自当翻然改悔。乃竟始终怙过,饰词狡赖,横索无名兵费,恣意要求;辄于六月十五日占据台北基隆山炮台,经刘铭传迎剿获胜,立即击退。本月初三日,何璟等甫接法领事照会开战,而法兵已在马尾先期攻击,伤坏兵、商各船,轰毁船厂;虽经官军焚毁法船二只、击坏雷船一只并阵毙法国兵官,尚未大加惩创。该国专行诡计,反复无常,先启兵端;若再曲予含容,何以伸公论而顺人心!用特揭其无理情节布告天下,俾晓然于法人有意废约,衅自彼开。各路统兵大臣暨各该督、抚整军经武,备御有年;沿海各口,如有法国兵轮驶入,着即督率防军合力攻击,悉数驱除。其陆路各军有应行进兵之处,亦即迅速前进。刘永福虽抱忠怀,而越南昧于知人,未加拔擢。该员本系中国之人,即可收为我用,着以提督记名简放,并赏戴花翎;统率所部,出奇制胜,将法人侵占越南各城迅图恢复。凡我将士,奋勇立功者,破格施恩并特颁内帑奖赏;退缩贻误者,立即军前正法。朝廷于此事审慎权衡,总因动众兴师,难免震惊百姓;故不轻于一发。此次法人背约失信,众怒难平,不得已而用兵。各省团练众志成城,定能同仇敌忾;并着各该督、抚督率战守,共建殊勋,同膺懋赏。此事系法人渝盟肇衅,至此外通商各国与中国订约已久,毫无嫌隙;断不可因法人之事,有伤和好。着沿海各督、抚严饬地方官及各营统领将各国商民一律保护,即法国官商教民有愿留内地安分守业者,亦当一律保卫。倘有干豫军事等情,察出即照公例惩治。各该督、抚即晓谕军民人等知悉,尚有藉端滋扰情事,则是故违诏旨,妄生事端。我忠义兵民,必不出此;此等匪徒,即着严拏正法,毋稍宽贷,用示朝廷保全大局至意。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十月二十日

时香帅除广东办防外,又为云南、广西、台湾筹济饷械。广东无利不搜,不恤人言、不待邻恳;入款不足,乃借洋债。以百万分给云、桂各四十万,刘军二十万;台湾未悉其详。大气包举,直以夷务全局为已任。

十月二十四日

接芷庵信,知杨石帅授闽浙总督;刘省帅授福建巡抚,仍督办台湾防务--九月谕旨也。

十一月初二日

接彦帅书,谓飞催丁衡三一军迅赴宣光,并饬张世荣等截左育河道,悬赏万金。又言:德璀琳进京议和,或言赔法兵费;或言借法台湾,收税二十年。计不如饵德结俄为我助,则法虏可平;请香帅奏闻。

二月(光绪十一年)

在牧马,闻龙州电报:澎湖于本月十五日法人攻据之。

二十七日

四鼓,接芷庵函报香帅二十四日电:已有旨停战撤兵等语,不胜惊讶!亟披衣起,阅电曰:『苏督办、冯帮办、李护抚台、王藩台、王镇台、唐主政、岑宫保、鲍爵帅、云南抚台:顷据总署二十二日来电:「本日奉旨:法人请和,于津约外,别无要求;业经允其特请。约定越南宣光以东,三月初一日停战;十一日华兵拔队撤回,二十一日齐抵广西边界。宣光以西,三月十一日停战;二十一日华兵拔队撤回,四月二十二日齐抵云南边界。台湾定于三月初一日停战,法国即开各处封口。已由李鸿章分电沿海、云、桂各督抚,如约遵行。惟条文未定之前,仍恐彼族要挟背盟,伺隙卒发;不可不严加防范。着传谕沿海各省将军、督抚并云南、广西督抚及各路统兵大臣督饬防军,随时加意探察,严密整备;毋稍疏懈,是为至要。钦此。着即转电云桂」等语。洞谨转。敬』。

越南为我圣清藩服,恪修职贡二百余年。今王阮氏,由阮福映传至阮福时八十余年矣。咸丰年间,法兰西扰其南六省,战八年,取之,改称西贡;旋即行成,而法踪犹未至北圻也。同治年间,云南提督马如龙购西洋火器,已革同知李玉墀航海取道越南宁海汛入红江达滇境,此番舶入北圻之始。十二年,法兰西借衅破河内,刘永福阵斩其酋;仍即议和,遂以宁海汛为通商口岸,继则代越榷税于东京。越君臣私与立约,不与我中国知之。光绪六、七年间,西贡「五画」酋李威利觑越孱懦,起意吞灭,□艳我云南之矿利;法院执政犹疑越南为我藩属,碍公法,计未决,且虑劳师。李威利力称全圻一鼓可下,坚主用兵;八年五月十三日,突率五百人攻河内,据其城。当是时,广西防军十二营在镇南关外剿土匪陆之平,记名提督黄桂兰统之,是为左江左路军;候补道赵沃统五营驻归顺小镇安一带,是为左江右路军:雌伏守边,于河内军情未敢过问。滇边向无防军,至是马白关外始屯数营。云南布政使唐炯奉命筹防,驻蒙自县,去河内千有余里;两省防务,介诸不即、不离之间,聊称善策焉。

余官京师,于海国情形粗有涉猎;环顾九州岛,慨然有纵横海外之想。河南才士黄晓眚跳荡负奇气,两人相与于穷庐风雪中,时时以越南为说。晓眚溺死珠江酒艇下,余十五年吏部主事潦倒文选司中;而越南之难适起,乃伏阙上「筹护藩邦」之疏。敕下往滇,中书舍人谢子石为绘「万里请缨图」以壮行色。

自出都门,日有笔记。是年壬午,为第一卷,录副寄京。癸未所记,特详。甲申二月,北宁失守,稿弃城中。继驻垒于谅山、于巴坛岭,羽书火急之下,抽毫迫忆,仅撮大端;养痾龙州,遂尔阁笔。八月,领军出关,复有记。自十二月十一日宣光战后,日夕从事鞕弭,仍废不书。乙酉款议成,遂遵敕班师而入关焉。计南征三载,与西虏旗鼓相当,大小十余战,未尝不系颈帐下、悬头藁街;而请缨之志终憾未偿。零编断帙,束置于丛残伍籍之中,首尾不完。或曰:中外用兵,盖以此次为最久而接战为最烈也,不可不记;南交忽属泰西,为二千年来未有之大变,不可不记;泰西为我国雠,咸丰庚申后刘永福首起击之,不可不记;书生走万里,驭异域枭将,提一祗偏师转战三年,目睹兵戎始末,不可不记。于是搜辑军报、编缀旧稿,得十卷,名曰「请缨日记」。虽不免庞芜絓漏之病,而军事之宏纲要迹,始卒兼赅。其中得失是非,足以备鉴来兹,有裨时务;而事必征实,尤可为后世史官得所依据焉。

光绪十四年(岁次戊子)六月,唐景崧识于台湾道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