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又有自申返乡者,从小轮船中遇一乡老,谈及游沪情形。实堪喷饭,其脑筋之简单,思想之陈旧,可以知矣。故不惮烦屑,录其所谈者如下:

“十七日乘旱火轮到申。这旱火轮的快,真像驾雾腾云,我活了六十岁今朝真是亲历其境了。那书中所说的费长房缩地恐怕就是这样呢。我到了上海一看和苏州的市面大不相同了。走出那铁做的篱巴,有两位带洋帽子看篱巴的朋友,拖牢我要什幺票子,我一时发急,对他说道:‘我身边没什幺票子,要家里有二张他人的借票。’他说不是,要车票。我想着了,摸出方在的一张香烟牌子把他,他便许我出门。我一直走到大路上,那时天已黑了,我又不认识路。问了一个信,道小客栈在那里,那立在马路上一位又长又大的胡子公公,头上扎着红布,手里执着短棒。听了我三声,恐是年纪大了,不答应我。我不便再问。去问一个拉东洋车的,他教我坐上车子,情愿拉到我小客栈里。我心中欢喜,到了客栈门口。那车夫忽地的要起钱来,我看他苦脑送他一个铜板,他不肯干休,要什幺一角洋钱。我道:‘一角洋钿,我们乡下人开一日火舱呢。’那车夫便板起面空了。客栈里的人也帮着他,说是要一角洋钿。我此时无可奈何,就摸出一只大洋兑了,付他十十足足一角小洋钿。他便叽哩咕的去了。走请客栈,先和他讲好住夜的价钿,那人指着靠壁一个鹁鸽棚样子的对我说道这里要住一夜,只要三角小洋钿,我不和他争就依了他。尝尝那鹁鸽棚里住夜的滋味罢。

十八日我一早起来,走出门去,想吃些点心,看了几时,却没有合我意的。只见一爿小茶馆门口,摆着一只烧饼炉子,这烧饼却是比乡下的另有一种样子。便唤他取了三个来,一连吃了下去,又吃了一壶茶,共付他六个铜板,还算便宜。走到栈里,左思右想,我是未曾到过这地的,教我怎样白相不如教人唤一个乡亲来引导引导。我想得西村的阿木,他在什幺北泥城桥金永记木作里边做工。我便唤那栈中人叫他来。不多一刻,阿木来了,他便同我到一爿极大的饭店里吃了饭。说什幺今天是礼拜六,同我去看戏。我跟他走入一爿戏馆之中,我说就是二层楼上已经好极了,他却客气直上三层楼,方才坐下,看那台上的打武都用真刀真枪,像认真的一般。看了好多一刻,才知是一出长毛戏(想是铁公鸡)。做完了长毛戏,出场又是什幺女戏来了,扭扭捏捏的实在难看得狠。看完了戏回到客栈里,边听见墙头上的自鸣钟便铛铛的敲二记了。

二十日,连日承阿木陪我白相,差弗多把这上海滩上统统白相到了。什幺地洞呢,天桥呢真是见所未见。快乐得我手舞足踏,就是即刻死掉,也口眼闭了。想我住在乡下,人家都称我自个才主,殷殷勤勤的趋奉我。一到了这里,怎样没一个人和我说话呢?这却不懂什幺缘故。独是昨日子走过一条马路,那些站在路旁的妇女们个个粉装玉琢的,陪着笑脸对我说:‘老公公,请你到我家里去坐坐。’我虽不曾跟他到家里去,心里却是感激他们的盛意不尽呢(谈至此乡老已半途起岸了)。”

以上乡老游沪之情形,如身堕五里雾中,莫名其妙,令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