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蟒公,姓氏里居皆不传。少年任侠,好击刺,父为人陷死,除蟒公年十六七,逃去,学于少林僧,十年而成。归,手扌甚仇人,抉其首,告父墓,遁居吴会空山中。久之,徙居松之峰泖间,筑草屋两楹,佣山民之田以自食。郡之南,朱泾者,巨镇也,属华亭辖。时天久旱,不雨者七阅月。天马横畲之间,深山大泽,故有巨蟒二,数百年伏处,未尝为人害,至是一蟒忽自山中出,至镇之野,戕鸡犬、婴儿无算。蟒巨甚,盘伏农人田,禾苗尽偃,鸟枪击之不能中,反为蟒毙,官民惶窘无所计。邑令悬千金募力者斩之。邻以公告,令乃具礼诣公。公年已六十余,发秃尽,见人不知寒暄,口讷讷若无所能者。次日,手一杖以出,至蟒所,蟒方仰首喷毒树间,鸟皆堕落,公伺其不备,击其首不中,急跃至百步外,蟒已及两肘间,肘后衣寸寸裂矣。又回击之,中其背,而蟒已绕公身六七匝,缚若巨ㄌ,幸一手向外,亟扼其颈。有顷,公狂呼一声,手足划然开,蟒骨节皆裂,歼矣。令具千金为寿,造其庐,而公已不知所往。于是人始相传诵为除蟒公云。后廿年,雌蟒出求其雄,复至故所,噬人畜尤多。人争思除蟒公,顾虑公年愈高,当不复在人间,或龙钟非蟒敌。会有贩湖绵者,言湖州中客状,侦之,果公,聘不至。时泾民数百诣山中,环其居,日夕号,若申包胥之泣秦庭者。公曰:“吾服气炼形,无求人世,冀百龄从赤松子游。今若此,不复归矣。”乃出。手不持寸铁,询蟒所在,遽跃近蟒,蟒盘旋缠缚如前,仍以手握其颔,腾跃去地寻有咫,居民皆闭户惕息不敢出,但闻砰匍跳跃一昼夜。视之,人与蟒皆死。居民感其德,醵金肖公像,立祠祀之,题曰“除蟒公祠”。
按:除蟒公英勇冠世,可与晋周子隐杀长桥蛟事并传,矧得之手毙父仇之孝子,尤足增重。据乔氏传赞云,稽之郡邑志皆弗翔也。陋哉!
秀水王仲瞿孝廉倜傥负奇气,文词敏赡,下笔千言立就。在京师时,法梧门祭酒重其才,与孙子潇太史、舒铁云孝廉称为三君,作《三君咏》。适川楚教匪不靖,王之座师,南汇吴白化总宪荐王知兵,且以能作掌心雷诸不经语入告,严旨斥吴归里,而王应礼部试如故,卒憔悴失意死,识者悲之。按:钱塘陈退庵《颐道堂文钞.王仲瞿墓志》云:“仲瞿好谈经济,尤喜论兵。嘉庆初,川楚不靖,总宪云间吴公,君座主也,倚某相国。相国怙势败,惧罪及,因荐君知兵,以不经语入奏,冀以微罪避位,非爱君也。”此说直抉其隐。某相国者,和├也。《墓志》又云:“君性豪逸,尝于除夕携眷属,泛舟皋亭梅花下度岁。又尝建琵琶馆于吴门,延海内善弹者,品其高下,其逸事大率类此。
舒铁云《瓶水斋诗集》《么妹》诗有序,略云:“水西土千总龙跃,其先以从讨吴三桂有功,世袭斯职。犭中苗之畔,幕府檄调领土兵来赴。适跃卧疾,惧逗挠,乃遣其么妹率屯练二百人,驰诣军门从征,前后凡二十余战,禽馘最伙。岁除蒇事,奖以牛酒银牌,令还本寨,而加跃军功一级。妹年十有八,形貌长白,结束上马,出没矢石间,指挥如意,亦绝徼之奇兵也。凡苗以行第最稚者为么云。”
陈裴之撰《舒君行状》云:“君客黔西观察王朝梧幕,会南笼苗反,大将军威勤侯勒保檄观察从征,君为治文书,侯大赏之,数召至军中计事。苗女从征者曰龙么妹,欲以归君。君辞曰:“非所堪也。”侯益深器之。夫么妹诚奇女子,附铁云而名益显矣。”
偶阅王仲瞿诗,自注:“南笼之役,妖巫黄囊仙旗鼓最盛,时檄调云南土练中,有龙土官之么妹者,美丽善战,冒其兄品服,矛枪所及,槊一毙十,黄氏所部遂不能成军,乃至成禽。囊仙者,蛮语谓姑娘也。”
据此,则当日么妹所献之俘,亦一女子,尤奇。
有清一代,得三元二人。一长洲钱湘舲,一临桂陈莲史,传为科第盛事。常熟孙子潇以乾隆乙卯二名乡举,以嘉庆乙丑二名登礼榜中式,殿试二甲二名进士,舒铁云、王仲瞿赋诗赠之,同用“臣无第三亦复无第一”之句,窃疑三元尚有二人,若孙原湘者,殆未必有二。
嘉兴沈匏庐《交翠轩笔记》云:“宋何执中微时,从人筮穷达,其人云:‘不第五否?’曰:‘然。’其人拊掌大笑,连称奇绝。因云:‘公凡遇五,即有嘉庆,何以熙宁五年乡荐,余中榜第五人及第,五十五岁随龙,崇宁五年作宰相。每迁官或生子,非五年即五月,或五日’。见《梁溪漫志》及朱彧《可谈》。
金田彦实,所居里名半十,行第五,以五月五日生,小字五儿,二十五年,乡、府、省、御四试,皆中第五,年五十五,八月十五日卒。见《困学斋杂录》。”
句吴钱梅溪《履园丛话》去:“有杨沂秀者,贵州定远人,嘉庆甲戌进士,幼时应童子试,县、府、院考俱列第五,后乡会榜亦俱中第五,挑选陕西鄂县知县,制签亦第五名,人称为‘杨第五’。
三事相符,古今如出一辙,尤奇。
清制:凡乡试主考、会试总裁,皆朱笔亲除。乾隆末年,有满洲京卿名八十者,每科必膺简命。时纯庙耄期倦勤,取其名仅四画,便于宸翰也。
吴缶庐言,十数年前有湖南廪生乐乐乐,曾嘱缶庐刻印。此印姓名三字皆同,章法殊难布置。
今湖南巡按使刘幼丹,前于光绪中叶由翰林一麾出守,领袖益部,政号廉平。有妾虐婢案,尤脍炙人口。先是,州别驾某,侨寓蓉会,簉室某氏,某官执拂妓也。官死,某纳之,恃宠而骄,权侔女君焉。蓄一婢,姿首明丽,惧夺己宠,日凌虐之。辄鞭扑以百数,火针烙之无完肤,死而密瘗诸野。事闻于邻,邻白诸官,往验之,鳞伤宛然。太守闻之怒,将拘氏穷治之。适氏有身,弗即谳。既免,坐堂皇,廉得其情,掴之二十。饬别驾领归管束。按:《南史》:“豫章内史刘休妻王氏甚妒,帝闻之,赐休妾,敕与王氏二十杖。”太守执法,毋乃类是。一时舆论所归,谓夫五马之威能伏六虎。其风力得未曾有,而拄杖落手者流或感恩托庇于无形云。
吴县王惕甫夫人曹墨琴像印,椭圆形象牙印,直径八分,横径六分强。左方刻时装<门为>秀小像,右近边刻“墨琴”二字,朱文。边款云:“墨琴淑妹小影,菽子作。”按:陈文述撰《王井菽传》云:“继娶曹,字小琴,墨琴夫人弟梧冈女。”据此,知墨琴有弟字梧冈,而其兄不可考。
近人撰述有名《绛云楼俊遇》者,专记河东君事,顾多所阙佚,虽载在《牧斋集》中者,亦弗能翔焉。偶阅昭文顾虞东所撰《周翁传》,得一事绝瑰伟,亟节录如左,以饷世之好谈河东君逸事者:
翁字伯甫,姓周氏,芝塘里人。形体魁硕,修八尺余,不持寸铁,以徒手搏人,出入千百群中,如无人也。然翁自谓以手攫搏,非能者事。尝拱手鹤立,而侮之者倏忽颠踬,头肿鼻豁,若有鬼神呵之,未知何术也。又尝谓以力驾人,无力者当坐受困乎,因力于敌,而我无所用其力,斯至尔。邑中推大力者为陈氏子,能立水中以只手迎巨舰,当风急浪涌,饱帆扬舲,如矢直注,触陈手辄止,无勇怯皆慑其力。嫉翁之能也,欲得而甘心焉。仓卒遇诸隘,避之弗及,陈遽蹑翁,致锐前扑。翁率绕陈左右,盘辟回舞。陈足蹴拳举,尽力挥斥,卒不能近。久之,翁倏攫身空际,如疾鹰急隼倒攫凡鸟。陈惊顾,目未承睫,翁已举身撞其胸,陈遂不支,颓然就倾,乃匍匐稽首,愿称弟子。大将某者,号万人敌,闻翁名,延致之,愿与角技,翁固逊。强之,笑曰:“请以数十氍毹藉地。”问何用,曰:“恐公仆尔。”大将怒发,一击不中。翁复笑曰:“公毋再击,再击仆矣。”大将者愈怒,再击翁。翁大呼曰:“倒!”应口伏地,然未见翁之举手也。由是延为上客,欲尽其技,顾弗能,乃厚赠遣之。时钱宗伯受之负海内望,卜居红豆庄,客翁。翁止其庄者数岁。河东君者,宗伯之爱姬也,才名甚噪。宗伯故豪侈,重以文章致厚贿,投遗无虚日,所受金悉贮河东所。会宗伯适邑居,剧盗数十辈谋劫河东,因致其资。夜围庄,势张甚。顾重畏翁,欲先制之。翁方浴,闻变遽起,右足入裤中,左未遑也。浴所仄,门半掩,盗数人挺枪入,翁携尺许布掷其枪,数枪并落。徐约衣结带,持枪奋呼出。盗震◇失气,兔脱鼠窜。翁尾之,连刺数盗中要害。宅辽阔,盗众,家人伏匿不敢动。盗益猖,或抉垣毁户,直闯其室,凡四五处所,叫嚣室中,索河东急。翁舍前所追盗,还击室中盗,盗纷藉,杀一二人不止,后至益众。翁计河东倘被劫,虽强力者无能役矣。遂排闼负河东决围出,匿之善所,还逐盗。盗失河东,莫能发所藏金,◇去囊衣数十箧去。值翁还,争弃掷道际,泅水脱命。盗既去,徐呼其家人收┐之,迎河东还,实不失一物。宗伯捐馆,河东缢,翁去钱氏,浮沉里间,最后客虞东大父所,年九十余矣,两目尽盲,犹倔强不扶杖,每饭尽升粟。翁言初得异僧指授,积二十年乃成。尝属虞东录其法为《拳谱》一卷,后失去。又数年卒于家。无子,族子某嗣。虞东论曰:“钱宗伯以文章毁誉人,顾不一及翁,或谓宗伯欲秘其盗劫之事者近是,余为表之,无使没没焉。”
蕙风曰:周翁诚大勇,其自谓因力于敌,而我无所用其力,未足为其至也。其应变之识与智,不尤难能可贵耶。翁计河东徜被劫,虽强力者无能役;负之决围出,匿之善所,而后还逐盗。当危机眉睫间,何轻重缓急之权衡至当也。夫河东信非寻常巾帼者流,其于精徒◇央夫,必有以使之魄慑而不敢犯。然而挺兰玉之芳洁,万一稍激烈而遽摧陨,则后日劝忠、殉节两大端,不获表见于世,讵不重可惜哉,微翁孰拯于危而成其美也。嗟乎,岁月不居,英雄老去,翁当蔽明收视、却杖强饭时,而回首昔年喑呜叱诧、千人辟易之雄概,殆将何以为情耶。
又《虞东文录》有书任三杀虎事,亦瑰伟可喜,略云:
岁壬戌,余馆大台庄黎氏。一夕,主人饮客,客皆短衣科跣,箕踞作牛饮,撞搪号呶,如沸羹焉。有任三者,年七十许,头秃齿缺,犹胜酒数十斗。酒中,自言滦州杀虎事。
滦猝有虎入村舍,自晨至食,杀十九人,或折手足断颡破腹出肠,旋弃去。复择人噬,咆哮篱落间。民键户窜伏,道无行者。三适有约,将过其里,亲故咸尼之。三慨然曰:“虎为患若此,虽无事,犹当赴之,况与人约而更为虎避耶。”遂挟二矢往。遇虎,发一矢中足。时虎方蹲大树下,被矢怒甚,奋牙爪扑三。三竦踞树巅,虎昂首望树吼,叶堕地如密雨。三两足帖树枝,以手撩去其翳,徐抽矢注射,志其喉,镞出喉间者数寸,虎掊地陷尽余毙。三跃下树,操空◇过所约者。门闭不得入,亟叩之,大呼虎已毙,始启门。备言杀虎状,不即信。其邻里数十辈,相约执械觇虎所。见虎伏地,犹惴栗莫敢前。一二悍者稍即之,辄反走。已而侦其果死,因共舁至隙地,刳其皮,脔分之。于是知三之能杀虎也。
方三言时,客共屏气注目,属耳于三。三掀髯抵掌,且饮且谈。余壮之,且喜其静客喧也,为之浮一大白。
《文录》又有《中书舍人赵君行状》:“赵君讳森,字再白,一字素存,籍常熟,雍、干间人。卖文长安中,来乞者肩踵相望,新故纸积几案间以千计,岁用墨丸数斤。有欲罗致门下者,啖以好语,笑不应。尝大书榜其壁云:‘圣贤豪杰,是我做出来的,不干命事;功名富贵,是命生成就的,不干我事。’”
昔人卖文托始子云、相如。相如得千金,售《长门赋》;子云作《法言》,蜀富贾人赍钱千万,愿载于书,子云不听,曰:“夫富无仁义,犹圈中之鹿,栏中之羊也,安得妄载。”见《论衡》。又《潜居录》云:“子云以卖文自赡,文不虚美,人多恶之。及卒,其怨家取《法言》益之曰:‘周公已来,未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于阿衡。’”云云。自唐已还,卖文获财,未有如李邕者。邕早擅才名,尤长碑颂,虽贬职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受纳馈遗,多至巨万,见《旧唐书》本传。杜少陵计《闻斛斯六官未归》云:“故人南郡去,去索作碑钱。本卖文为活,翻令室倒悬。荆扉深蔓草,土锉冷疏烟。”何斛斯翁之生涯寥落,一至于此。其无当于圈鹿栏羊,视子云殆有甚耶。若韩退之谀墓中人得金,则訾次如苴何难矣。
萧山汤纪尚《◇◇◇文甲集》有书二侠,略云:侠者孙据德,芜湖人,工画山水,与萧尺木为友。少偕某客扬州,某以事系狱。据德思脱其罪,无资,悬所画于市,连不售,愤甚,裂焚之。有过者于烈焰中攫一幅,委金而去,据德追还之。徒步归芜湖,尽斥产,得千金,卒出某于狱。遂焚笔砚,终身不复画。同时歙人周翼圣亦工画,居芜湖,少负技击。尝独行泰山,遇盗,行且及,周飞◇乔仆盗堕水。纵之,投邸店。夜剥扉急,启门,盗也。盗固逆旅主,周念无可逸,出劳之。盗喜,置酒,请为弟子。酒酣,周剌剌述生平任侠事。盗益喜,出金为周寿。晨熹微,周辞盗◇履去,盗尾送数十里,喜极而悲,泣请曰:“某无赖,幸遇君,不然死矣,自今愿易行。”周与指陈大义,且曰:“大豪杰无他,不讳过耳。”盗竭诚听受,郑重而别。
向来侠士皆勇夫,若孙据德者独能以艺事行其侠,乃至斥产脱友罪,近于敦励庸行者所为。即以侠论,亦加人一等矣。若夫周翼圣所遇之盗,何其迁善改过之果且速也。人孰生而为盗,甘心为盗者,往往老死不闻德义之言,乃至陷溺,终其身而不克自拔,讵不重可哀哉!
偶阅《延绥志》,有云:“崇祯癸未仲冬,闯贼陷延安城,留贼将河南人张某据守。明年五月,张某叛,闯遣悍贼名小瞎子者,率兵万余围城。城破,将屠之,令已下矣,则索故所狎妓妙玉儿出,告之故。玉儿泣请收回成命,弗许,因尽出其所赠绣襦珠瑙,蓬发囚首,匍匐以死请。贼意解,乃得免屠,城赖以全,坐罪张某一人而已。”此与光绪庚子联军之役,吴娘赛金花,自过于德帅瓦德西,保全东南宦族及厂肆书籍事略同。国变后,赛犹沦落沪滨。甲寅六月,婴疾几殆,方沉顿间,其老母年逾七十矣,为祷于某女巫。巫托神语决无患,谓夫夙种善因,事在十数年前。巫固驵妇,绝不省北都事,漫为无稽之言,乃与事实暗合。未几,赛亦竟占勿药,绝奇。
沤尹言,有人传诵宗室瑞臣近作诗锺句,帝时燕颔云:“高帝子孙龙有种,旧时王谢燕无家。”何言之沉痛乃尔。又沤尹旧作《黄山谷蠹鱼分咏》云:“特派纵横不羁马,书丛生死可怜虫。”亦浑雅。
相传吴郡某方伯,清之季年,开藩江右。一日,在签押房接见僚属。值春阴,室稍暗,见方伯两足一靴一鞋,咸骇异。明日再见亦如之。或审谛,则非一靴一鞋,乃袜一黑一白耳,顾袜黑特甚。微询之侍者,则数日前甚雨初霁,方伯散步后圃,误插足泥淖中,泥污其袜及胫,尚未经更易也。辛亥已还,方伯避地沪上,僦居一楼。方伯不轻下楼,非位望与方伯若,亦毋庸上楼。某日卓午,某巨公过访,值方伯晨兴,近案坐,着袜未竟,案陈寒具二。客至,方伯辍袜,起迎客,随手置袜寒具上。客坐定,方伯从容着袜竟,自手一寒具,而以其一嘱客,客亟敬谢弗遑云。
常熟相国翁叔平,相国文端公子,济宁大司寇孙文恪,大司徒文定公子,翁孙固通家,谊夙厚。同治壬戌,两公子同捷礼榜。文端以状头期相国,顾文恪,劲敌也。方意计间,俄文恪造谒,文端亟出见,礼貌弥殷恳。因语文恪:“世兄寓京日浅,于廷试规则或未尽谙悉。小儿幸同谱,曷暂移寓敝斋,俾晨夕互切琢。老夫公余获暇,亦贡愚一二也。”于是文恪移居翁邸,与相国共砚席,每日练习殿试卷,或作试帖诗。文端辄奖藉指陈,不遗余力。未几,殿试期届。先一日,辍课休息。既夕,相国入内寝,文恪宿外舍。甫就枕,则文端出,与深谈试事逾时许,始郑重别去,文恪又就枕。顷之,则又出,问笔墨整饬未,笔堪用否耶。则就所书殿试卷余幅,亲为试笔,蝉联如干行。每毕一行,辄自审谛,谓老眼幸无花也。久之,试笔竟,又从容久之,乃曰:“明日试期,当及时安息矣。”匆匆竟去,则夜已逾丙矣。文恪仍就枕,稍辗转反侧,俄闻传呼,促庖人进馔矣,促圉人驾车矣,傔从◇伺者皆起,语声纷然。文恪竟不得寐,匆匆遽起,食毕,登车而去。是日以精神较逊,弗克毕殚能事。洎胪唱,得第二人,而相国以第一人及第矣。清之季年,朝野竟尚科第,尤醉心鼎甲,乃至耆臣硕望为继体策显荣,不恤诡道达胜算,晚近世风不古,不亦甚可慨哉。
乾隆壬子科,侍郎吴省钦典试江西。榜发,士子有“少目岂能观文字,欠金切莫问科名”之联。见高安朱铁梅《江城旧事》。
《江城旧事》引《续表忠记》云:刘綎家居,尝乘画舫,将之旁郡。岩上有少林僧自矜拳勇,索敌无偶。綎船尾一老妪呼僧曰:“吾船上第七娘子来。”忽少妇帕首绔褶,面微紫,年可十八九,登岸与僧周旋者三。僧舒左臂从后高举少妇,聚观者大噪。妇曰:“少下。”僧如其言;妇曰:“再少下。”语未毕,忽旋身以足尖蹴僧喉,仆地几死,少妇神色不动。綎在船中凭几大笑。妇从容回船,解缆去。有识者咋舌曰:“此南昌刘大刀也,门下多蓄异人,秃驴乃敢捋虎须耶。”
又引《明季北略》云:无锡秦灯,力举千斤,闻滁州武状元陈锡多力,往与之角。将柏木八仙台,列十六簋,果盒悉具,设酒二爵。秦灯只手握案足,能举而不能行,陈锡则能行,力较大矣,然仅数步而止耳。唯刘綎绕庭三匝,而爵簋如故,其力更有独绝者。
又自注有云:綎姬妾二十余,极燕赵之选,皆善走马弹械。綎每出巡,诸姬戎装,着小皮靴,跨善马为前导,四勇士共举刀架继之,綎在其后。旁观者意气亦为之豪。
据此,则岸次蹴僧之少妇,属虎帅拥纨之列矣。莺燕导前,貔貅拥后,求之古名将中,得未曾有,而莺燕即貔貅,尤奇。
《江城旧事》又有“叶节母以诗择婿”一则,尤雅故也。略云:汪辇云《鱼亭集》有《纳征》诗,自序云:轫孤且贫,卖文无所售,有南昌节母叶孺人者重予诗,延课二子。予病疫滨死,命二子谨护予,获更生焉。越一岁,察予之恪也,托媒氏字予以女,且曰:“吾以诗择婿,请仍以诗为仪,他无所需。”于是敬赋《纳征》诗二章,因盛水师熊浣青往聘焉:
镂金作凤凰,两两张奇翼。欲尽兹鸟神,颇费工人力。
相许在高枝,桐花为结实。好风万里来,文采共相惜。
东南有嘉木,上生连理枝。云中有好鸟,息此育华姿。
朱阳深照耀,锦翰互参差。请看双飞翼,翱翔度天池。
世人择婿多计家资,故贫士往往不得妻。若其破庸俗之见,别具藻鉴,虽丈夫难之,况妇女乎。轫为一时名下士,而贫不自振,怜才如叶母,可谓巾帼中之绝特者矣。
钱塘戴文简数理最精,满屋列小泥人,暇则为之推算,云其成毁,亦如人生死也。相传明万历间,内廷造观音像大小各一,命日者推算:大像寿命不甚绵长,小像合受数百余年香火。神宗敕大者供养禁中,小者龛置前门外市庙。迨崇祯甲申,大像为闯贼所毁,而市庙之像,俗传签卜最灵。乃至清之末年,犹香火甚盛,膜拜者踵相接也。则推算泥人,明人有能之者,不自戴文简始。
北京前门城楼,相传有狐仙居之。楼前窗牗,今日此开彼阖,明日彼开此阖,累日未有同者。曩余常川入直,前门为必由之路,留心觇之,诚然。窃意地高风劲,窗牗未经牢闩,自必因风开阖,无庸故神其说也。
有清一代,天泽之分綦严,往往繁文缛节,近于苛细,然亦有礼行自上者。故事:虽内臣奏事,主上不冠,则不进见。盛暑除冠,则有一小内侍捧立于旁,见臣下亦不用扇。俟一起毕,稍挥数扇,仍纳于袖,再见一起。
内阁汉票签处,壁悬横幅一纸,为“攀龙鳞附凤翼”六字。字径三尺,而不署款,白纸黑字,印画甚真。阅蒋苕生《忠雅堂集》,知为虞永兴书。碑二片,在赵州栢林寺,列东西墀。寺壁尚有吴道子画水,赝笔也。又“攀龙附凤”四大字,在今西安贡院,为虞世南书,系明时所翻。原刻四川中江岩上,曾访之未得。按:已上二家所记,未知是一是二,当是永兴此书,翻抚不止一处。韩氏云云,或误夺“鳞、翼”二字耳。
金陵随园有二,扬州亦有随园,见前话。又关中罗贤亦有随园。其自记云:余辟地诛茆,偶有怪石,便迭为山;偶临水,便浚为池;偶折柳,植而环之。有草不除,落花不扫。读《易》其中,喟然叹曰:“随之时义大矣哉,随地而安之,亦随地而乐之。孔子曰:‘乐亦在其中矣。’”遂自号曰随园云。
见《无事为福斋随笔》,则随园有四矣。
昆山朱以载《多师集.杨九娘庙歌自序》略云:“《嘉定县志》:‘杨九娘性至孝,父命守桔槔,苦为蚊啮,不易其处,竟以羸死。土人立庙祀之。’”按:此与露筋祠事绝类,彼以贞,此以孝,后先辉映矣。
诸葛武侯在隆中时,客至,嘱妻治面,坐未温而面具,侯怪其速。后密觇之,见数木人斲麦,运磨如飞,因求其术,演为木牛流马云。此说绝新,见明谢在杭《五杂俎》,不知其何所本也。
名士有洁癖者,至米海岳、倪云林,殆蔑以加矣。闺阁中人亦多有洁癖。其尤甚者,《五杂俎》云:“汪伯玉先生夫人,继娶也,蒋姓,性好洁,每先生入寝室,必亲视其沐浴,令老妪以汤从首浇之,毕事即出。翌日,客至门,先生则以◇发辞,人咸知夜有内召矣。”似此洁癖,殆复不能有二。设令易钗而弁,庶几驾米、倪而上之矣。
《五杂俎》云:“汉卜式、司马相如皆入资为郎,则知古者鬻爵之制其来已久。盖亦当时开边治河,军国之需不足,而取给于是也,然止于为郎而已。至桓、灵时,始卖至三公。”按:清制,捐纳一途,京官亦至郎中止,庶几媲美西京,贤于东汉末造远矣。然而桓、灵时之三公,特诵言卖耳,君子谓其直道犹存也。
机器制造,吾国古亦有之。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万世巧艺之祖,无出历山老农矣。皇帝之指南车,周公之欹器,其次也。公输之云梯,武侯之木牛流马,又其次也。南齐祖冲之因武侯有木牛流马,乃造一器,不因风水,施机自运,不劳人力;又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里,及欹器、指南车之属,皆能制造。北齐胡太后使沙门灵昭造七宝镜台,三十六户各有妇人,手各执锁,才下一关,三十六户一时自闭;若抽此关,诸门皆启,妇人皆出户前。唐马登封为皇后制妆台,进退开合皆不须人,巾栉香粉,次第迭进,见者以为鬼工。元顺帝自制宫漏,藏壶柜中,运水上下。柜上设三圣殿,腰立玉女,按时捧筹。二金甲神击鼓撞锺,分豪无舛。钟鼓鸣时,狮凤在侧,飞舞应节。柜两旁有日月宫,饰以金乌玉兔。宫前飞仙六人,子午之交,仙自耦进,度桥进三圣殿,已复退,立如常。今广州犹有铜壶滴漏,亦元人制,第略仿其意,不能如宫漏之精美耳。
上元梅伯言先生《柏枧山房文钞》有标题曰《记闻》者,事绝奇伟可传,文尤简重,足以传之,移录如左:杜奎炽,昌黎狂生也,以狂死。嘉庆戍辰应乡试,书策后千余言。言直隶官吏不能奉宣德意,旗民买汉人田,免租,汉人买旗民田,没其田,且治罪,非普天下王臣王土之意。又民遇饥馑,毋得携族过山海关,非古人移民移粟之道。又言后之人君不以一权与人,大小事必从中覆,臣下皆无所为作,委成败于天子;不能给,则委之律例,故权之名出于天子,而其实则出于吏。与其权出于吏,无宁分其权于臣。书闻,大臣讯之曰:“当年少,不知为此。”言指使者免罪,奎炽大言曰:“奎炽所言,皆忠孝事。天生之,孔孟教之,何者为指使。奎炽生十八年,今乃知孔孟为千古忠孝讼师。”讯者皆噤且怒,或叱曰:“汝沽名耳,何知忠孝。”奎炽曰:“然。奎炽诚沽名,然奎炽今死矣。公等为宰辅受大恩,万一树牙颏,论列是非,朝廷念大体,当不死。轻者罚一岁俸,至款段出都门,极矣。公等爱一岁俸不沽名,奎炽以性命沽名,奎炽诚沽名。”遂罢讯。
按:杜生之论,得之百数年前,虽朝阳鸣凤曷逮焉。
清有两张国梁,一雍正朝,云南提督赠右都督张国梁,谥勤果。一咸丰朝,江南提督帮办军务张国梁,谥忠武,见《谥法考》。
前话记塔忠武战马,又有陈都督义马,亦可传也。道光辛丑,英舰犯广州,都督陈建升御之沙角之炮台,死之。马为英军所得,饲之他顾不肯食;乘之,蹷◇是弗克止;弃之,悲鸣跳掷而死。三水欧阳双南为赋《义马行》云:
有马有马,公忠马忠。公心唯国,马心唯公。
公歼群丑,马助公斗。群丑伤公,马驮公走。
马悲马悲,公死安归。公死无归,马守公尸。
贼牵马怒,贼饲马吐。贼骑马拒,贼弃马舞。
公死留钅夸,马死留髁。死所死所,一公一马。
沪上愚园有长短人各一,短人非甚短,长亦未足为长。按:宋岳珂《桯史》云:“姑苏民唐姓者,兄妹俱长一丈二尺。”又《五杂俎》云:“明时口西人,长一丈一尺,腰腹十围,其妹亦长丈许。”倘愚园之长人见之,殆犹不敢望其项背矣。
欧洲各国,僧皆娶妻生子,与常人无异。吾国亦有之。《五杂俎》云:“天下僧,唯凤阳一郡,饮酒食肉娶妻,无别于凡民,而无差傜之累。相传太祖汤沐地,以此优恤之也。至吾闽之邵武汀州,则僧众公然蓄发,长育妻子矣。寺僧数百,唯当户者一人削发,以便于入公门,其它杂处四民之中,莫能辨也。按:陶榖《清异录》谓僧妻曰梵嫂。《番禺杂记》载广中僧有室家者,谓之火宅僧,则他处亦有之矣。又《百粤风土记》云:“僧多不削发,娶妻生子,名曰在家僧。”
《四库全书总目存目.交友论》一卷,明利玛窦撰。万历己亥,利玛窦游南昌,与建安王论友道,因署是编以献。有云:“友者过誉之害,大于仇者过訾之害。”此中理者也。又云:“多有密友,便无密友。”此洞悉物情者也。自余持论醇驳参半。西洋人入中国,自利玛窦始。利玛窦所著书,又有《二十五言》一卷。西洋宗教传中国,自《二十五言》始。
东坡乐府《菩萨蛮·咏足》云:
途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
按:诗词专咏纤足,自长公此词始,前乎此者,皆断句耳。
吾国人精建筑学者,尝汇记之得数事。宋时木工喻皓以工巧盖一时,为都料匠,着有《木经》三卷,识者谓宋三百年一人而已。皓最工制塔,在汴起开宝寺塔,极高且精,而颇倾西北,人多惑之,不百年平正如一。盖汴地平无山,西北风高,常吹之,故也。其精如此。钱氏在杭州建一木塔,方两三级,登之辄动。匠云:“未瓦,上轻,故然。”及瓦布,动如故。匠不知所出,走汴,赂皓之妻,使问之。皓笑曰:“此易耳,但逐层布板讫,便实钉之,必不动矣。”如其言,乃定。皓无子有女十余岁,卧则交手于胸,为结构状。或云《木经》,女所著也。
明徐杲以木匠起家,官至大司空,尝为内殿易一栋,审视良久,于外别作一栋。至日断旧易新,分毫不差,都不闻斧凿声也。又魏国公大第倾斜,欲正之,计非数百金不可。徐令人囊沙千余石置两旁,而自与主人对饮。酒阑而出,则第已正矣。以伎俩致位九列,固不偶然。
又唐文宗时有正塔僧,履险若平地,换塔杪一柱,不假人力。倾都奔走,皆以为神。宋时真定木浮图十三级,势尤孤绝,久而中级大柱坏欲倾,众工不知所为。有僧怀丙,度短长,别作柱,命众维而上,已而却众工,以一介自随。闭户良久,易柱下,不闻斧凿声也。明姑苏虎丘寺塔倾侧,议欲正之,非万缗不可。一游僧见之曰:“无烦也,我能正之。”每日独携木楔百余片,闭户而入,但闻丁丁声。不月余,塔正如初,觅其补绽痕迹,了不可得也。三事极相类,而皆出游僧,尤奇。
至于浙人项升,为隋炀帝起迷楼,凡役夫数万,经岁而成。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阑朱◇,互相连属;回环四合,曲屋自通;千门万牖,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旁。璧砌生光,琐窗射日。工巧之极,自古无有。人误入者,虽终日不能出。帝大喜,因以迷楼目之云云。则虽失之导淫逢恶,然其经营缔造之穷工极致,要亦迥乎弗可及矣。
窃意西人之于建筑,唯是高坚巨丽,是其能事;若夫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钩心斗角,藻周虑密,则吾中国古之良匠,殆未遑多让焉。乃至喻皓、徐杲辈之神明变化,不可方物,不尤古今中外所难能耶。
世俗称美人之材勇,辄曰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斯语也,传奇演义家多用之,盖在百年或数十年前。迄今沧桑变易,火器盛行,往往一弹加遗,乌获孟贲无能役,快剑长戟失其利,即斯语亦等诸务去之陈言矣。考明英宗正统乙巳夏,诏陈怀井源等练京军备瓦刺,招募天下勇士。山西李通者,行教京师,试其技艺十八般,皆无人可与为敌,遂膺首选。十八般之名,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简、十三槁、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杷头、十七绵绳套孛、十八白打。
平南黎谦亭,乾隆戊子举人,官泾州知州,着有《素轩诗集》梓行。其《瓮玉行》有序云:“于阗贡大玉三,大者重二万三千余斤,小者亦数千斤,役人畜挽拽,率以千计,至哈密有期矣。嘉庆四年,奉诏免贡,诗以纪事。”诗云:
于阗飞檄驰京都,大车小车大小图。
轴长三丈五尺咫,堑山导水堙泥途。
小玉百马力,次乃百十逾。
就中瓮玉大第一,千蹄万◇引行踟躇。
日行五里七八里,四轮生角千人扶。
又云:
诏书宝善不宝玉,嵯峨巨◇卜轻锱铢。
所到之处即弃置,毋重百姓罹无辜。
又云:
大玉雕琢镌其瑜,小玉铲凿为龟趺。
大书己未恤民诏,金寒石泐玉不渝。
按:贡玉大至二万三千余斤,殆古昔所未有。此诗足备掌故,因节录之。
俗谓妇妒为吃醋。按“吃醋”二字见《续通考》:“狮子日食醋酪各一瓶。”世以妒妇比河东狮吼,故有此语。尝闻北地橐驼嗜盐,日必饲以若干斤,否则远行弗健。以橐驼吃盐例之,则狮子吃醋,亦事所或有。
临桂倪云臞《桐阴清话》:阮文达平蔡牵,得其兵器,悉◇铸秦桧夫妇铁像,跪于岳忠武庙前。好事者戏撰一联,制两小牌题之,作夫妇二人追悔口脗,其一系秦桧颈上曰:“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其一系王氏颈上曰:“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公谒庙时见之,不觉失笑。
按:《檐曝杂记》:“李太虚,南昌人,吴梅村座师也。明崇祯中为列卿,国变不死,降李自成。本朝定鼎后,乃脱归。有举人徐巨源者,其年家子也,尝撰一剧,演太虚及某巨公降贼后,闻大清兵入,急逃而南。至杭州,为追兵所蹑,匿于岳坟铁铸秦桧夫人胯下,值夫人方入月,迨兵过而出,两人头皆血污。此剧已演于民间,稍稍闻于太虚。”云云。据杂记,则岳坟铁像明末清初已有之,倪云阮文达所铸,未详何本。
《桐阴清话》又云:“秦淮旧院教坊规条碑,余尝见其拓本。略云:‘入教坊者,准为官妓,另报丁口赋税。凡报明脱籍过三代者,准其捐考。官妓之夫,绿巾绿带,着猪皮靴,出行路侧,至路心被挞勿论。老病不准乘舆马,跨一木,令二人肩之。’”云云。此碑入金石话,绝新。
某观察号凤楼,行五。光绪乙巳、丙午间,薄游江南,参某督幕。公暇陶情丝竹,为秦淮名妓小五宝脱籍。其友某赠联云:“小楼一夜听春雨,五凤齐飞入翰林。”署名“凤倒鸾颠客”。扁云“二五为偶”。按:宋陈藏一《话腴》:“昌黎伯《和裴晋公东征》诗云:‘旗穿晓日云霞杂,山倚秋空剑戟明。’盖以我之旗,况彼云霞;以彼之山,况我剑戟,回鸾舞凤格也。”凤倒鸾颠,略与回鸾舞凤,体格暗合。又小五宝之姊名小四宝,亦擅艳名,或赠以联云:“小南强,大北胜。四美具,二难并。”亦工巧典雅。
钱唐张勤果由军功起家,官至河南布政使,为御史刘宝楠所劾。疏有“目不识丁”语,竟对调潮州镇总兵,旋擢广东提督,转山东巡抚。勤果夙工书法,模《圣教序》,得右军神髓,自被劾后,刻“目不识丁”小印,凡为人作书辄于署名下钤用之。
江宁诸生李仙根,名光节。咸丰间,阖门殉发贼之难,仅以身免。仙根工诗词,擅丹青,跌宕饶风趣。有小印,文曰:“自成一家”。凡绘事惬心之作,辄钤用之,殊忍俊不禁。
宋时庐陵永和市,有舒翁以陶器著称,工为玩具。翁女尤善,号曰舒娇。其垆瓮诸色几与柴哥等价。按:◇专书谈瓷故者,世不多觏,间见数种,亦不具舒娇之名,亟记之。
前话载清干、嘉间于阗国贡大玉,重二万三千余斤。自来玉之大者,殆无逾此。相传内廷节慎库有大银,犹为明代遗物,其重几何,弗可得而考也,陟其巅必以梯。曩余客京师,闻之友人云云。
黄伐檀集《妒芽说》:“客有语予,人有以桃为杏者,名曰接。其法断桃之本,而易以杏。春阳既作,其枝叶与花皆杏也。桃之萌亦出于其本,蓊然若与杏争盛者。主人命去之,此妒芽也。”又《蜀语》:“七夕渍绿豆令芽生,名巧芽。”妒芽、巧芽,语并绝新。
蕙风曰:“吾广右花匠最擅接花之技,如以樱桃花接垂丝海棠,则先植樱桃于盆,其本必蟠倔有姿致,仅留一二枝条,壮约指许。届清明前,则就海棠撰其枝气王者,壮相若者,与樱桃之本姿致宜称者,审定长短距离,削去其半,约寸许,同时于樱桃枝近本处,亦削去其半,亦寸许,速就两枝削处,密切黏合,以苎皮紧束之,外用海棠根畔土,调融涂护,勿露削口。若所接海棠枝距地较高,则植木为架,支樱桃盆,务令两花高下相若,无稍拗屈强附。迨至夏初,两枝必合而为一,苎皮暂不必解,于海棠枝削口稍下,徐徐锯断。俾两花脱离,即将削口稍上之樱桃枝锯弃,则本樱桃而花叶皆海棠矣。他花接法并同。比见日本樱花绝佳,窃意可以中国海棠之本接之。
宋人称他人妻曰阁中,孙觌《鸿庆集.与惠次山帖》云:“忽闻阁中卧病,何为遽至此也。伉俪之重,追恸奈何。”元人称妾曰少房,黄氵晋为义门郑氏撰《青◇连居士郑君墓铭》云:“娶傅福,字世昌,少房徐伟,字妙英,皆前君卒,同葬县东金村。”又宋濂撰《宣政院照磨郑府君墓志》云:“越四年,夫人吴氏卒。越一十五日,少房劳氏又卒,◇葬府君之穴。”
渔洋山人《诗话》云:“李沧溟先生身后最为寥落,其宠姬蔡,万历癸卯,年七十余矣,在济南西郊卖胡饼自给。叔祖季木考功见之,为赋诗云:“白雪高埋一代文,蔡姬典尽旧罗裙。”沧溟清节可知矣。《西山日记》云:“李于鳞解组后,构白雪楼,楼三层,最上其吟咏处,中以居一爱姬,最下延客。四面环以水,有山人来谒,先请投其所作诗文,许可,方以小舴艋渡之;否者,遥语曰:‘亟归读书,不烦枉驾也。’山人所记卖饼蔡姬,岂即第二楼中人耶。”又于源《镫窗琐话》云:“嘉兴张叔未解元尝寓西埏里酒肆,其姬人母家也。后寓饼店内翟氏别业,有句云:‘不妨司马当垆客,来寓公羊卖饼家。’”是亦雅故关于卖饼者,而于鳞蔡姬事,尤令人枨触。
徐东痴隐君居系水之东,高尚其志。李容庵为新城令,最敬礼之,与相倡和。李罢官,侨居历下。继之者东光马某,亦知东痴之名,然每有诗文之役,辄发朱票,差隶嘱其结撰,稍迟则签捉无差限比。隶畏扑责,督迫良苦,东痴亦无计避之。时傅彤臣侍御里居,数以为言。马唯唯,然终不悛也。容庵知之,乃遣人迎往历下,及马罢官始归。此与周青士馆嘉善柯氏园,月夜吟诗,被郡丞季某杖逐事绝类。雅流遇伧父,冰炭龃龉,率非情理可喻,思之令人轩渠。
清时以科举取士,往往文人遣兴,棘闱游戏之作,或诗词散曲,虽备极形容,太半俚词滑调,不足登大雅之堂。偶阅《柳南随笔》,载陈亦韩《别号舍文》,吐属雅近名隽,风趣亦复乃尔,其辞曰:
试士之区,围之以棘。矮屋鳞次,百间一式。其名曰号,两廊翼翼。有神尸之,敢告余臆。余入此舍,凡二十四。偏袒徒跣,担囊贮备。闻呼唱喏,受卷就位。方是之时,或喜或戚。其喜维何,爽垲正直。坐肱可横,立颈不侧。名曰老号,人失我得。如宦善地,欣动颜色。其戚维何,厥途孔多。一曰底号,粪圂之窝。过犹唾之,寝处则那。呕泄昏忄屯,是为大瘥。谁能逐臭,摇笔而哦。一曰小号,广不容席。檐齐于眉,墙逼于跖。庶为僬侥,不局不脊。一曰席号,上雨旁风。架构绵络,藩篱其中。不戒于火,延烧一空。凡此三号,魑魅所守。余在举场,十遇八九。黑发为白,韶颜变丑。逝将去汝,湖山左右。抗手告别,毋掣余肘。
陈作是文之年,丁雍正癸卯,是科受知北平黄昆圃少宰,联捷礼部试,偶病足未与廷对而归。益读书讲学,肆力古文辞云。
《带经堂诗话》又云:“朱相国平涵《涌幢小品》载其尝馆一贵人家,其人奉斋。一日怒厨人,凡易十余品,俱不称意。朱笑谓之曰:‘何不开斋?’”兹语诚足解颐。相传干、嘉间,京师某大丛林方丈某僧,以高行闻于时,尤善围棋,某枢相亦有棋癖,过从甚密。其香积所供素面,风味绝佳,枢相食而甘之,辄命庖丁仿制。弗若也,则扑责之,屡矣,庖丁窘且愤,变姓名佣于僧。久之,乃得其法:则选鸡雏肥美者,擘析其至精,缕而屑之入面中,故汁浓而无脂,味鲜弗腻,盖自是而高僧之誉骤衰矣。又辇下诸宅眷,一日,集某尼庵,为礼佛诵经之举,虔诚斋洁。庖人以馔蔬至,经婢妪辈露索,然后入,虽涤器之布,亦必易其新者,而不知此新布之两面,即满涂鸡脂。入厨后,沃以沸汤,可得最浓厚之鸡法,盖非此则笋菌瓜瓠之属,不能使之悦口。凡兹之类,皆甚可笑也。
金陵张可度,字◇筏。《庐山》诗云:“父居黄阁女崆峒,流水桃花石室中。多少男儿沦落尽,神仙却让李腾空。”见《渔洋诗话》。腾空者,林甫之女。李太白有《送内之庐山访女道士李腾空》诗。相传李林甫有女六人,各擅姿态,雨露之家,求之不允。于厅事壁间,拓一窗棂,障以茜纱,日使六女戏于窗下。每有贵族子弟来谒,即使诸女于窗中,自择当意者,托蹇修焉。若腾空固得道者,当不在此六女之列,其殆鸡群之鹤耶。又茆山有秦桧女绣大士像甚灵异,居人不敢托宿,见《蒋说》。又王安石女最工诗,见《觉范》诗云云,此浪子和尚耳,见《能改斋漫录》。又蔡卞妻,亦安石女,工文词。何权奸之多奇女子也。
烟草名淡巴菰,又名金丝熏,明万历时始有之。崇祯严禁弗能止,《樊榭山房词》序云:“自闽海外之吕宋国移种中土。”按:“姚旅露书,关外人相传本于高丽国。其妃死,国王哭之恸,夜梦妃告曰:‘冢生一卉,名曰烟草,细言其状,彩之焙干,以火燃之,而吸其烟,则可止悲,亦忘忧之类也。’王如言彩得,遂传其种。”云云。烟草之生,其事绝韵,后人更美其名为相思草云。
前话载梅巧玲义侠事,兹又得程长庚轶事一则,亦可以风励薄俗,愧当世士夫,亟记之。方长庚之掌北京三庆班也,有道员某,以非罪被劾,当褫职,旨将下矣。某愤不欲生,兼仰事俯蓄,唯一官是恃,挽回乏术,则冻馁随之,实亦无以为生也。戚友来慰问者,为之百计图惟,殊未得一当。友人某,尤踌躇久之,忽拍案而起曰:“道在是矣!”则群起亟问之,友曰:“兹事回天大不易,非枢府斡旋不为功。方今黜陟大柄,操之恭王。唯程长庚,为王所最赏识,最信任。得其片言,冤可立白,曷姑试求之?”某亦瞿然曰:“诚然。幸尝与长庚通郑重。”则亟偕友往,婉切白长庚。长庚曰:“仆圂迹软红,唯曲艺进身是愧,自好益复◇◇,向于王公大人,虽促膝氐掌,未尝干以私,尤不敢与闻官事。矧人微言轻,言之亦未必有济,敢敬谢不敏,幸原谅,勿以诿卸为罪也。”某固请不已,友亦为之陈恳,至于再三。长庚曰:“幸被劾诚非罪,差可措词,当勉效绵薄,视机会何如耳。”则亟谒恭邸,值王憩寝,良久,仅乃得达,王则诃谒者,谓将命胡迟迟也,并为长庚道歉仄。长庚白来意,主始有难色,谓旨已交拟,恐不易保全。既而曰:“尔固不轻干人,事虽难,吾当尽力图之。”长庚称谢肃退,王曰:“少休,勿亟,吾正欲与尔闲谈也。”诘朝,谕旨下,竟无某道褫职事,则参折已留中矣。某德长庚甚,赍厚币,自诣谢。长庚拒弗见,馈物悉返璧,命侍者出传语曰:“请某官还以此整顿地方公事,毋以民脂民膏作人情也。”且从此不与某道相见。有人问此事者,长庚力辨其必无云。长庚字玉山。
梅巧玲名芳,其孙名兰芳。按:王右军父子,名并用之,例可通矣。
《赌卦》,清初王先生戒子弟之作:赌凶,无攸利。彖曰:赌,妒也。妒人之有,而先罄其藏。胜者偶而败其常,获者寡而失不可偿。是以凶,无攸利。君子赌而业隳资亡,小人赌而离于桁杨,赌之为殃大矣哉。象曰:上慢下贼赌,后以严刑惩慝。初九,童蒙之嬉吝。象曰:童蒙之戏,渐不可长也。义方有训,用豫防也。六二,诱赌以迷,往即于泥凶。象曰:诱赌,朋之伤也,往入其类,自戕也。六三,燕乐◇◇,乃赌乃战,士以丧名亏行。象曰:燕乐◇◇,赌起争也。丧名亏行,大无良也。六四,迷赌,晡不食,赀亡有疾。象曰:迷赌,夜以为明也,既亡其赀又疾,无常也。六五,夫迷不复,妇嗟于屋,良友弗告。象曰:夫迷不复,妇用伤也;良友弗告,不可匡也。上九,鉴赌有悔,出涕沱若,戚嗟若吉。象曰:自鉴其祸,断用刚也,中心有悔,易否为藏也。正义曰:赌者,小人之事,阴之类也。童蒙之嬉,阴未甚盛,有义方之训以豫防之,则初吝可以终吉。鉴赌有悔,来复之象,故初上皆阳爻。
西藏灯具,状如弓鞋,俗传为唐公主履,见《卫藏图识》。夫曰俗传,则其由来亦已久矣。是亦谓唐时已有弓鞋,不自南唐始也。
凡人有专长,则众长为所掩。右军善画,而唯以书名;李白工书,而仅以诗显。至如朱紫阳画,深得吴道子笔法,则尤世所罕知矣。
巫山神女朝云暮雨之说,向来词赋家多用之,艳矣,然而亵甚。按:路史《集仙录》云:“云华告禹曰:‘太上愍汝之志,将授灵宝之文,陆策虎豹,水制蛟龙,馘邪检凶,以成汝功。’因授上清宝文,又得庚辰虞余之助,遂导波决川。奠五岳,别九州岛,天锡元圭,以为紫庭真人。”虞余庚辰,据《楚辞》,乃益稷之字。云华者,云王母之女,巫山神女也。据此,则巫阳之灵,上清庄严之神,讵可以亵语厚诬之。曩余作《七夕》词,用银河鹊驾等语,端木子畴前辈见而规诫之,评语云:“牛主耕,女主织,建申之月,田功告毕。织事托始,故两星交会,明代谢以成岁功。世俗传讹,以妃偶离合为言,◇渎甚矣。”余佩服斯言,垂三十年未尝赋《七夕》词也。
阮吾山《茶余客话》云:“毛氏汲古阁藏书甚富,模刻亦多。王驸马以金钱辇之去,其板多在昆明。驸马者,平西婿也。”按:王名永康,苏州人,钱梅溪《履园丛话》云:“初,三桂与永康父同为将校,许以女妻永康,尚在襁褓。未几父死,家无担石,寄养邻家。比长,飘流无依,年三十余,犹未娶也。有亲戚老年者知其事,始告永康。时三桂已封平西王,声威赫奕。永康偶检旧箧,果得三桂缔姻帖,遂求乞至云南,书子婿帖诣府门。越三宿,乃得传进。三桂沈吟良久,曰:‘有之。’命备公馆,授为三品官,供应器具立办,选日成婚,奁赠甚盛。一面移檄苏抚,为买田三千亩,大宅一区,在齐门内拙政园,相传为张士诚婿伪驸马潘元绍故宅也。永康在云南,不过数月,即携新妇回吴,终未接三桂一面。永康既归,穷奢极欲,与当道往来,居然列公卿间。后三桂败,永康先殁,家产入官,真如邯郸一梦矣。”按:据钱氏云云,永康在滇仅数月,阮云书板多在昆明,殆未必然矣。
杭县徐女士《彤芬室笔记》云:“长沙芙蓉镜照相馆曾为柳某摄照,其已故之妾,亦现影身侧,形容宛肖。十年前,芙蓉镜尚重摄以出售,湘人类皆知之。”兹事绝奇,其信然耶,则古者李少君、杨通幽、稠桑王老、赵十四辈召亡之术,何难能可贵之有。
明高则诚撰《琵琶记》,演蔡中郎赘入牛府,属假托非事实,前人辨之详矣。或谓其骂王四,因琵琶二字有四王字,亦臆说,无确据。按:唐卢仝《玉泉子》“邓厂”一则略云:“厂初比随计,以孤寒不中第。牛蔚兄弟,僧孺之子,有气力,且富于财,谓厂曰:‘吾有女弟,未出门,子能婚,当为展力,宁一第耶。’时厂已婿李氏矣,有女二人皆善书,厂之行卷,多二女笔迹。厂顾己寒贱,私利其言,许之,既登第,就牛氏姻,不日挈牛氏归。将及家,绐牛氏曰:‘吾久不到家,请先往俟卿。’洎到家,不敢泄其事。明日,牛氏奴驱其辎橐直入,列庭庑间。李氏惊曰:‘此何为者?’奴白夫人将到,令某陈之。李曰:‘吾即妻也,又何夫人?’即拊膺哭顿地。牛氏至,知其卖己也,请见李氏曰:‘吾父为宰相,兄弟皆在郎省,纵不能富贵,岂无一嫁处。其不幸岂唯夫人乎?夫人纵憾于邓郎,宁忍不为二女计耶。’时李氏将列于官,二女共牵挽其袖而止。后厂以秘书少监分司。黄巢入洛,避乱于河阳,其金帛悉为群盗所得。”据此,则再婚牛氏,实邓厂事。而院本以诬中郎,其故殆不可知。
唐苏颋聪悟过人,才能言,有京兆尹过父瓌,命颋咏“尹”字。乃曰:“丑虽有足,甲不全身。见君地口,知伊少人。”即灯迷之拆字格也。
江淹梦五色笔事,自昔艳称。按:马总《大唐奇事》:“廉广者,鲁人也。因采药于泰和,遇风雨,止大树下。及夜半雨晴,信步而行,逢一人若隐士,问广曰:‘君何深夜在此?’仍林下共坐。语移时,忽谓广曰:‘我能画,可奉君法,与君一笔,但密藏焉。’即随意而画,当通灵,因怀中取一五色笔授之。广拜谢讫,此人忽不见。尔后画鬼兵能战,画龙能致云雨,画大鸟能乘之而飞,寻复见神还笔,因不复能画”云云。此又一事也,特彼文笔此画笔耳。
《千字文》“律吕调阳”,“吕”当作“召”。按:唐《南阜羯鼓录》云:“玄宗洞晓音律,由之天纵,凡是管弦,必造其妙。若制作调曲,随意即成,不立章度。取适短长,应指散声,皆中点指。至于清浊变转,律吕呼召,君臣事物,迭相制使,虽古之夔旷,不能过也。”律召,即“律吕呼召”意。
道光季年,京师有人制联云:“着、着、着,祖宗洪福穆鹤舫,是、是、是,皇上天恩卓海帆。”扁曰:“如何是好”。盖二相饶有伴食之风,造膝时绝鲜献替,唯阿容悦而已。然穆相尝汲引曾文正,每于御前称曾某遇事留心,可大用。一日,文正忽奉翌日召见之谕,是夕宿穆相邸。及入内,由内监引至一室,非平时候起处。逾亭午矣,未获入对,俄内传谕,明日再来可也。文正退至穆宅,穆问奏对若何,文正述后命以对,并及候起处所。穆稍凝思,问曰:“汝见壁间所悬字幅否?”文正未及对,穆怅然曰:“机缘可惜。”因踌躇久之,则召干仆某,谕之曰:“汝亟以银币四百两,往贻某内监,属其将某处壁间字幅,炳烛代为录出,此金为酬也。”因顾谓文正,仍下榻于此,明晨入内可。洎得觐,则玉音垂询,皆壁间所悬历朝圣训也。爰是奏对称旨,并谕穆相曰:“汝言曾某遇事留心,诚然。”而文正自是◇◇向用矣。
曾文正初入翰林,僦居绳匠胡衕伏魔寺,自颜所居之室曰藏云洞,盖寓出山为霖之意,及何桂清丧师失地,江南京僚联衔请公督师,卒成伟业。故文正于江南人至为契合云。
曾文正官翰林时,亦日书小楷,以备考差。适介弟忠襄读书京邸。一日,有友荐仆至,文正不欲留用,而仆固求不已。文正曰:“此仆殊纠缠,吾竟无术遣之。”忠襄曰:“但以所书白折示之,彼必恝然舍去也。”文正怒之以目,所谓善戏谑兮,此固无伤怡怡之雅。
咸丰初年,左文襄以在籍举人就张石卿中丞之幕。张公去位,骆文忠继之,信任文襄尤专。文忠每公暇适幕府,值文襄与幕僚数人,慷慨论事,援古证今,风发泉涌。文忠静听而已,未尝置可否。世传文忠一日闻辕门鸣炮,顾问何事。左右对曰:“左师爷发军报折也。”文忠颔之,徐曰:“盍取折稿来一阅?”当缮发之前,未尝寓目也。当时楚人或以“左都御史”戏称文襄,意谓文忠官衔不过右副都御史,而文襄权尚过之也。文襄练习兵事,智深勇沈,感激文忠国士之知遇,为之集饷练兵,选用贤将,两败石达开数十万之众。复分兵援黔、援粤、援鄂、援江西,而即以为屏蔽吾◇之至计。文忠得以雅歌坐啸,号为全楚福星。天下不患无才,患知才不能用,用才不能尽,若文忠之有文襄,信乎能尽其才者矣。
咸丰初年,蜀中童谣云:“四川军务恶,硝磺用不着。若要川民乐,除非马生角。”末几,朝命萧启江、黄熙先后筹办防剿,迄无成绩。萧黄、硝磺同音,所谓“硝磺用不着”也。迨骆文忠开府,内而蓝朝鼎、李短衲成擒,外而石达开授首,星周甫易,而全蜀肃清。骆字从马从各,蜀音各与角同,所谓“马生角”也。华阳王息尘廉坊云:“文忠之薨也。先数日寝疾,息翁之居,距督署只赤。某夕深坐,俄闻灵风飒然,声振屋瓦,若龙阵之骤惊也。顷之,闻节辕鸣炮九,知骖鸾腾天矣。”生为屏臣,殁为明神,可知传说骑箕,讵谬悠之说耶。相传文忠督川时,蜀民见其摧陷廓清,用兵神速,以为诸葛复生。其后双目失明,僚属来谒者,或手扪其面目,耳听其声音,辄辨为某人,与之谈论公事,百不失一云。
石达开,广东花县人,与骆文忠同县。相传达开被擒,有幼子,求文忠宥之。文忠留养署中数年,虽教诲备至,颇桀骜露圭角。或与之言志,则曰:“唯有为父复仇耳。”或以告文忠,乃挥涕密鸩之。达开固英物,擅文武才,甚可念。文忠之未能恝然,非必推情桑梓也。
合肥相国李文忠,生平未膺文柄。光绪乙未春,由直督召入,寓贤良祠。令人于厂肆购《讲义》、《制艺》等书,为会试总裁之预备。乃竟未得简,亦缺憾也。
李文忠之封翁,讳文安,道光戊戌进士。官刑曹时,为提牢厅坐办,着有《提牢纪事诗》,盖旨在恤囚也。吴县潘尚书文勤为开板于京师。论者谓文忠位极人臣,为积善之余庆云。
李文忠督直隶时,某年,以“麦秀两歧”入告,御史边寿民劾之,有“阳为归美于朝廷,阴实自誉其政绩”之语,文忠致函谢过焉。
李文忠任直督时,某年寿辰,僚属制锦称祝,天津守某领衔所撰寿文,先呈文忠阅定,文集葩经,用“我公东归”句,误作“我公西归”,文公戏作公牍语批其后云:“本部堂何日西归,仰该守查明禀复。”太守见之,主臣无已。
苏州潘蔚如中丞初以巡检需次保定,每衙参,恒以市车往,有御者某姓辄受顾,习矣。某日,值某御者不在,潘遂顾用他车。越日见而问之,御者言:“因妻病,弗遑执鞭也。”问何病,则绊恋愆期。圜的不施,数阅月矣,于妇科为险证,往往弗治。潘固夙谙歧黄家言,谓御者:“我善医,曷御我往诊?”御者亟鞠跪谢,御潘至家,为诊之。方再易而病愈。明年,潘补芦沟桥巡检,时那文诚总督直隶。一日,潘忽奉五百里札调,大惊,不解其故。星夜晋省,面谒首府探询,亦不知所为。第为先容,则立予传见。盖文诚之女公子,已拴婚恭邸为福晋,嘉礼将届,乃婴疾,与某御者之妻同,{比土}历诸医,悉穷于术。适某御者执役督署,知潘之善医也,辄称道弗去口,辗转达于文诚,故亟札调。洎入诊,益复澄思研虑,竭尽所长,盖未几而霞侵鸟道,月满鸿沟,女公子当浣濯矣。及既为福晋,德潘甚。旋恭邸枋钧,潘蒙不次迁擢,竟开府贵州,所谓一艺成名者矣。
武进汤贞愍由荫生起家武职,工诗善画,笃嗜风雅、着有《琴隐园集》。咸丰初年,官江宁副将,日与赳桓者处。有寅僚某,好读《三国志演义》,自诩知兵。一日谈次,谓贞愍曰:“凡人作善,子孙亦必善人。故孔子之后,生孔明也。”忠愍微笑曰:“或亦未必尽然。孔子下便是孟子,何孟子之后,乃有孟德耶?”闻者为之忍俊不禁。
相传胡文忠抚鄂,长白文恭领兼圻,两公稍不相能。既而文恭欲媾解,顾未得当。会文忠太夫人板舆就养,文恭亲自督队郊迎,文忠感其礼意,成见冰释。由是事无巨细,悉锐身任之,遂成中兴大业云。
王逋《蚓庵琐语》云:“崇祯甲申,有吴江薛生号君亮者,能李少翁追魂之术,又善写照。其法书亡者生殁忌日,结坛密室,悬大鉴于案南,设胡床于案下,床黏素纸,持咒焚符七七日。视鉴中烟起,则魂从案下冉冉而升,容貌如平生。对魂写照毕,魂复冉冉而下。亡四十年外者,不能追矣。此可与长沙芙蓉镜照相事消息互参。
沪上熟肉店不下数十家,无一非陆稿荐者。相传陆氏之先设肆吴阊,有丐者日必来食肉,不名一钱,主人弗责偿也。后竟寄宿店庑,亦不以为嫌也。丐无长物,唯一稿荐,一日,忽弃之而去。久之,店偶乏薪,析荐以代,则燔炙香闻数十里,因以驰名。继此凡营是业者,即非陆姓,亦假托冀增重云。
从沤尹假观秀水王仲瞿《烟霞万古楼时文》,奇作也。其《弥子之妻题》一首尤藻彩斑连,如古蕃锦。甚惜。福州梁氏《制艺丛话》中乏此珍秘,亟录如左:
幸臣得其女妻,怨耦也。盖弥子嬖人,而妻则颜氏子也。妻者齐也,何其遇人不淑耶。尝谓妇人从夫,淑女而竟适弄臣,亦闺房不幸事哉。腐木不可以为柱,卑人不可以为主,亻辰子狡童,袒腹而登◇女之床,君子读《诗》至“雉鸣求牡”,鲜不叹静女仳离,而乃有东家之子,且为蛩蛩◇巨虚,负而走者。卫灵公,炀灶之君也,狎比狡童,老而好色,爱弥子瑕者,一朝众蔽。而其时颜雠由,实有季妹,待年未嫁,瑕一美丈夫也。矫驾君车,入门布币,爰是御轮三周,居然牢食,终成妇礼。卫人丑之,以为聘则为妻。弥子瑕之乡里也,男子而行妇道,则淫而不交,人笑其臀无肤也。弥子私后车之情,岂不曰与为鸡口,宁为牛后耶。妇人吉而夫子凶,君子不与艾<豕◇>庆家人之卜。丈夫而荐男欢,则女而不妇,人笑其尻益高也。弥子恋前鱼之爱,岂不曰与为雄飞,宁为雌伏耶。子南夫而子皙美,君子且与娄猪伤归妹之穷。夫弥子,以色事人者也,万岁千秋之后,且乐得身蓐蝼蚁,于妻何爱。则鱼网鸿离,安知为弥子者。不巽在床下,而弥子妻者,不鹣鹣鲽鲽,东家食而西家宿也。乌鸟宠雌雄之爱,马牛奔臣妾之风,此狡兔三窟,所谓高枕而卧者,亦弥子莫须有之计,而妻亦危矣。拔茅茹以其汇征,使二难可并,何不贯鱼而并宠,况鳏梁笱敝,君妃亦爱少男,则尤物移人,臣敢独修其帷薄。而妻则愀然忧曰:“是谓我不祥人也,妾自明诗习礼以后,绝未尝私遘狐绥,岂今日履两◇双,忽欲乞国母禁脔,分骊姬之夜半乎。”密云不雨,命蹇而遇其配主,则怒呼役夫。一与齐而终身不改,此贾氏如皋,三年不笑者也。太甲戒比顽之箴,而女欢尝不敝席,食含桃以其余进,使两美可合,何妨啮臂而同盟。况宋野人歌:“君淫又多外嬖,则鸡晨家索。”臣敢不献其衤曰衣。而妻则戚然悲曰:“彼何其不丈夫也。妾自施衿结缡以来,绝未始偷干◇吠,岂今日苕黄桑落,复欲托雌兔迷离,续枯杨之衰梯乎。”童牛不牿,色荒而见此金夫,则泣讪良人。吾见怜而何况老奴,此息妫生子,三年不言者也。丹朱为朋淫之祖,而鸟兽犹不失俪。噫,连称媵仲妹于宫,而颜氏弃其良娣,则当日鸩媒不好,亦宜如向姜绝莒而归,而何以鹑雀无良,必欲同偕其老。声伯嫁从妹于人,而颜氏爱其脔婿,则当日◇羊无{亡血},亦宜如纪姬宁◇阝而去,而何以F29髦难弃,不能自下其堂。由此观之,宋司徒女赤而毛,尚得自求佳配;徐吾犯妹喜而艳,犹能自择良姻。颜非敝族,何至使静女包羞,失身箕帚,反不如婴儿子至死不嫁,为北宫氏之老女也。向使弥子瑕者,色不衰,爱不弛,灵公虎欲逐逐,蒙辇归闳,则亦若齐懿公纳阎职之妻,命其故夫骖乘,而弥妻脱簪珥待罪永巷,速蒯聩操刀之祸,乱岂不自婢子始哉。故曰:“幸臣得其女妻,怨耦也,非嘉耦也。”或曰:“弥子,贱臣也。室有伉俪,俨然与鸡冠剑佩之大贤,争良娣袂,夫亦何幸。”《诗》云:“琐琐姻娅,则无◇无仕。”妇人从夫,而后人伤其失身,此士君子不求巷遇,大丈夫不肯枉尺而直寻。
康熙六十年辛丑,台湾民朱一贵作乱。先是,一贵于康熙五十二年之台湾,居母顶草地,饲鸭为生。其鸭旦暮编队出入,愚民异焉。相传一贵能以兵法部勒其鸭,此视虾蟆教书、蝇虎舞凉州,尤为奇绝。
咸丰辛酉十月,贼陷诸暨。有包立身者,县之包村人,倡集义团,远近附之。贼屡以大队击之辄败。同治壬戌三月,伪侍王约湖州贼伪梯王,由富阳进攻包村,环数十里为营。立身善以少击众,相持数月,先后杀贼十余万人。是夏大旱水涸,汲道为贼所遏。村中人众,食不继,贼又绝其粮道,势危甚。然主客万余人无一降者。七月朔,贼由隧道攻之,村陷,立身与妹美英率亲军溃围出。贼追及之,立身中炮死。美英手刃数贼,知不免,自刎死。中兴以来,世多知有包立身之名,乃诸暨人所传,则其事甚怪。立身本农家子,形体甚长,高于常人者几二尺许,有膂力,且善走。年二十许时,往往兀立田间,若有所思,见者咸以为痴。咸丰庚申六月,夜宿场圃,闻有呼其名者,视之,一老翁也。翁问:“识我乎?”曰:“不识。”翁曰:“某年月日,汝甫七龄,为墙所压不死,我救汝也,颇忆之乎?汝他日当为大将,我汝师也。某日迟明,我待汝于绍兴昌安门外石桥上,毋爽约。”言已别去,行数武,忽不见。明日,询之父母,则幼时墙压不死固有之。届期,立身欲赴约,父母不可,是夜转展不成寐。同榻者闻之,曰:“欲至绍兴访友,苦无舟资耳。”其人探枕底钱予之。鸡初鸣,携钱去,至山阴刘龚溪,适有小舟,遂乘之往。至昌安门,天未明也。自包村至绍兴郡城,地近百里,亦不知何以迅速如此。而老翁已待于桥上,曰:“俟子久矣。”拉之行,至一山中,有庐,导之入,有二少年在焉。老翁出酒肴共食,酒色赤,肴则皆白。食毕,延入后堂,见西阶下有大刀。翁曰:“试举之。”力弗胜也。翁命一少年举刀舞,光闪闪如电绕室,寒风肃然。翁曰:“余初授彼刀,彼亦如汝忄匡怯。天下事苟不畏难,自能胜之,汝曷再试一举乎?”立身如其教,果轻如一钅句金矣。翁乃授以刀法及咒语曰:“此先天一目斗咒也。”立身辞归,则父母已遣其兄往寻之,至刘龚溪,问舟子,咸曰:“今晨无放棹者。”兄乃返,而立身已在家中矣。具道其事,共怪之。越日,又失立身,次日而返。询之,谓翁引至诸暨南乡斗子岩,楼阁院宇,迥非人世。有数儒士读书堂上,数武士角力堂下,皆翁之徒也。翁以香与之,曰:“焚此可降上界真仙。”又曰:“吾白鲎仙人也。明初助战有功,受封金井。上帝使我掌雾于此,又使至岩巅望气,见诸暨一邑,四面皆黑气,惟东面稍淡。曰,此杀气也。淡处当小减耳。汝归,宜劝世人勉为善事。”自是邑人皆呼为包神仙,遂缘此起义兵,临阵白衣冠而出,贼辄披靡。战前一夕,必焚纸钱,曰阴兵也。又或贼至不出战。曰:“天香未发,非战时也。”俄而曰:“可矣。”各乡兵亦如闻异香,勇气百倍。故战无不胜,贼中讹传包神仙能飞竹刀断敌人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