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人有字埃布尔者,以京卿致仕家居,颇不理于乡评。无名氏制联嘲之云:“包藏恶心,违父命,夺弟财,枉作京堂四品;圈成霸道,拜中丞,揖明府,得来洋饼三千。”恶字藏下心为亚,伯字圈去声同霸,语殊工巧。

甲午中东之役,北洋海军不战而降敌。未几,割地媾和。李文忠莅约马关,为彼人不逞者所狙击,致伤面部。日本皇后一条美子遣使慰问,馈赐药物,恩礼周至。无名氏《甲午杂诗》其一云:

怜才雅意出椒房,青鸟传言到上方。

为说深恩衔次骨,唐家面药◇寻常。

凡上饬下曰仰,唯官文书则然,未闻见于谕旨者。庚子拳匪之变,矫诏南中疆吏,仇逐外人。五月某日,鄂督奉廷寄,有“仰该督抚等”云云,一望而知其为伪,不奉诏之计益决。

光绪朝,有诏厘正文体,无名氏仿制艺体,书其后云:“圣朝崇正学,国本不摇矣。夫文体,固与国体攸关者也。厘而正之,不綦要欤?且夫八股之学,创自有宋,盛于有明,至本朝而斐然可观,灿然大备,因文章之极轨,郅治之鸿规也。乃自喜事之徒,鄙为无用;趋时之士,弃焉如遗。圣人有忧之,光复典章,厘正文体,煌煌朱谕,炳日星焉。君子曰:是之谓女中尧舜。夫人皆知废八股、复八股之说之是非矣,曾亦知八股之文体,固何在乎。八股为孔教之真传,待后守先,直延尧舜禹汤之一脉。点窜典谟之字,出入风雅之辞,语贵不离宗。愿志士名流,唐宋以来书勿读。八股为圣朝之定制,震今铄古,直合学问经济为一家,局则拟行世之文,调则效登科之稿,言之如有物,恐矜奇好异。朝廷从此法难宽,可勿正哉。论坐言起行之理,儒士精神虚耗,八股诚足以误人。似也,而不然也。彼则谓大而能通天人之奥,小亦足包格致之精,苟能养到功深,儒将名臣,由此其选,所谓学有本原者视此也。彼习非所用之言,老成者早鄙为惑世之妄谈矣。挽既倒狂澜,不几赖彤廷之厘剔乎。论拘文牵义之为,学子固执鲜通,八股或足以病国。似也,而不然也。彼则谓出虽无济世之良才,处可为安贫之愿士。苟能读书守分,人心风俗,即有所裨,所谓学无浮慕者视此也。观“民可使由”之语,有国者早奉为驭才之妙术矣。作中流砥柱,不仰藉深宫之订正乎,士刁之衰之不可回也。声光化电,甘师巧艺之为;西地爱皮,竞效横行之字;棼棼泯泯,谬夸有用材焉,恨不能令读八股耳。今得圣母当阳矣,讲求正学,纶綍频宣,语好新奇,功令有所必黜。吾知培闾左之佳子弟,蔚朝右之贤公卿,在此一举也。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实式凭之已,圣治之隆之万不替也。金陈章罗,颁为程序,谭林杨宋,在所诛锄,穆穆皇皇,群上无疆颂焉,何莫非重视八股哉。今又懿旨下降矣,诰诫试官,禀承有自,鉴衡偶舛,磨勘之咎难辞。吾知保四千年中国之文明,壮四千万士林之元气,恃此一策也。周公孔子,斯文未丧,保佑命之已,猗欤盛矣哉。文明以正,有道万年,他邦人士,拭目俟之矣。”

此文寓谐于庄,声调气机,铃圆磬澈,允推墨裁上乘。

某省某学堂学生季考,《四书》义题“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某卷句云:“夫尧舜,岂非古今大舞台上之一大英雄哉!”阅卷者商之监督,监督曰:“笔势尚佳。”遂置高等。

禾中朱竹垞、徐胜力两先生为同征友,竹垞居梅里,胜力居城东角里。胜力尝邀竹垞饮,或竹垞携壶就饮胜力家。二公尝以名相戏,有“今日朱移尊”,明日徐家筵之谑。见于辛伯《镫窗琐话》。曩在金陵,一日宴集,南陵徐积余,丹徒陈善余两君在座,适登盘之品,有鲫鱼、鳝鱼,座中他客,亦举以为笑也。

乙巳、丙午间,山阴某君字凤楼薄游金陵。汝南制府绝礼重之,公余陶写丝竹,为秦淮校书小五脱籍。同僚某集句制联赠之云:“小楼一夜听春雨,五凤齐飞入翰林。”并凤、楼二字,亦作回鸾舞凤格,分嵌句中,珠联绮合,妙造自然。

新历四年元旦,蕙风搦管续《丛话》。是日也,风日妍和,云物高朗。俯仰身世,聊乐我员。口占一律,即以实《从话》:

阳生一九叶龙躔,宝箓欣开泰运先。

吉语桃符春骏发,清辉桂魄昨蟾圆。

衣冠万国同佳节,歌管千门胜昔年。

晴日茜窗挥彩笔,岁华多丽入新编。

向来酒价至贱,以杜少陵诗“速须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为最。其次则汉昭帝罢榷酤之时,卖酒升四钱。又其次则唐杨凝诗云:“湘阴直与地阴连,此日相逢忆醉年。美酒非如平乐贵,十升不用一千钱。”至李太白云“金尊清酒斗十千”,则唐诗人用此语者多矣。米价至贱,以汉宣帝元康间谷斗五钱为最。其次东魏元象、兴和中,谷斛九钱。又次唐元和六年,天下米斗有值二钱者。唐太宗时,米斗三钱,后世以为美谈。盖未考尤有贱于此者。新年善颂善祷,以醉饱为第一要义,故记之。

干、嘉间,大兴朱相国文正介节清风,纤尘不染,虽居台鼎,无殊寒素,与新建裘尚书文达为文字至交。某年,岁云暮矣,偶诣文达。谈次叹曰:“贫甚,可若何?去冬蒙上方赐貂褂,比亦付质库矣。”文达笑曰:“君贫甚,由自取,可若何。欲一扩眼界乎?”因出所领户部饭食银千两,陈之几上,黄封<黄亢>然。文正略注视,辄起自座间,手攫二巨镪,登车遂行。兹事诚至有风趣,苟非文达,文正断不出此。其陈银几上也,固欲周之也。文正会其旨,故取之弗疑。庄生所谓“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晚近无此交情也。

甲寅四月,日本涩泽青渊男爵来游沪上,先之杭州,拜明儒朱舜水先生祠墓。将游京师,取道曲阜,谒孔林。自言其生平得力,不出《论语》一部,诚彼国贵游中铮佼者。余尝赋词赠之,《调寄千秋岁》,云:

“云帆万里,人自日边至。桑海后,登临地。湖犹西子笑,江更春申醉。谁得似,董陵浇酒平生谊。

九点齐烟翠,指顾停征辔。洙泗远,宫墙峙。乘桴知有愿,淑艾尝言志。道东矣,蓬山回首呈佳气。”

按:日本自魏明帝时通中国,其主文武天皇,释奠于先圣先师,尊崇孔子。彼国名儒着有《先哲丛谈》一书,恪守程朱之说,于性理之学,多所发明。盖圣学东渐,由来旧已。又同治时,有雅里各者,籍英吉利国,曾游历京师,先迂道山东,谒曲阜孔林。金匮王紫诠《送雅君回国序》称其注全力于《十三经》,取材于马、郑,折衷于程、朱,于汉、宋之学,两无偏袒。译有《四子书》、《尚书》二种,彼国儒者,咸叹其详明赅洽,奉为南针云云。则西懦亦向风慕义,尤为难能可贵矣。

清制视翰林至重,庶常散馆列二等者,辄以部曹改官。康熙十七年,新城王尚书文简由户部四川司郎中召对懋勤殿赋诗,次日,遂改侍讲;未任,转侍读。由部曹改词臣自文简始,实异数也。

咸丰十一年八月,曾文正克复安庆,部署粗定,命莫子偬大令,采访遗书,商之九弟沅圃方伯,刻《王船山遗书》。既复江宁,开书局于冶城山,延博雅之儒,校雠经史。政暇,则肩舆经过,谈论移时而去。住冶城者,有南汇张文虎、海宁李善兰、唐仁寿、德清戴望、仪征刘寿曾,宝应刘恭冕,此江南官书局之俶落也(《蕙风簃二笔》)。按:杭州钱东生《文献征存录》云:“黄仪,字子鸿,常熟人,尚书徐干学开书局于江南洞庭山,仪与顾祖禹、阎若璩、胡渭并入幕。”此江南官书局之先河,特在苏不在宁耳。

林璐撰《丁药园外传》,屡形容其短视,余前节录并连缀短视雅故,兹又得二事。昭文邵荀慈目短视,每作书,望之若隐几卧者。冬月脱履拥炉坐,俄客至,卒觅履不得,蹑他履以出。履左右各异,客匿笑,荀慈亦自笑,已且复然,不以屑意。吴江吴汉槎性耽书,然短于视,每鼻端有墨,则是日读书必数寸矣,同学者往往以此验其勤否。

宋政和末,御史李彦章言:“士大夫多作诗,有害经术,诏送敕局立法,官习诗赋杖一百,事绝可笑。余前记之,然不过立法而已,未闻受杖者谁也。比阅《文献征存录》,有云:“周筼,字青士,嘉兴人,遭乱弃举子业,受廛粜于市。一日,市有鬻故家遗书者,买得一船,筐筥筼斗斛权衡纷陈满肆,每读之糠秕中,意陶然自适也。尝客游嘉善,借寓柯氏园,月夜诗兴绝佳,辄吟哦达旦。适郡丞某,以事至部,寓与园邻,搅吟声不寐。诘旦,遣隶拘青士至,挞而逐之。”此则吟诗见挞,竟成事实,不尤可笑耶。一说,青士自陈与竹垞善,仅乃得免。余意不如并不自陈,挞则挞,逐则逐,乃益高绝。昔倪云林被殴于精徒,强忍弗呼嚣。或问之,曰:“出声便俗。”其旨远矣。

凡人记忆力强,则读书事半功倍,然而天之所赋,不可强也。兹略举见于记载者:顾亭林在京师邸舍,王阮亭曰:“先生博学强记,请诵古乐府《蛱蝶行》,可乎?”即朗念一过,同坐皆惊。吴江潘次耕幼有圣童之目,览历日一过,即能暗诵,无所讹脱,首尾不遗一字。钱塘陈句山幼好学清警,尝游西湖净慈寺,读门榜三篇,还家试诵,略无遗脱。甘泉焦里堂八岁至人家,客有举冯夷音如缝尼者,曰:“此出《楚辞》,冯读皮冰切。”客大惊。阳湖孙渊如年十四,能背诵《文选》全部。之五君者,其资质得于天者独优,故其才力过乎人者甚远。又玉峰徐大司寇凡人有一面者,终身不忘,无材艺者,不入门下,有执贽者,先缮帙以进。公十行俱下,顷刻终篇,其有不善处,则折角志之。其人进见,公面命指示,一字不爽,则尤能记忆人之面貌,往往善读书者之所难也。相传乾隆时,和├记性绝佳,每日谕旨,一见辄能默记,乃至中外章奏,连篇累牍,和仓猝披阅,能一一提纲挈领,批却导◇。以故与闻密勿,奏对咸能称旨,所谓才足济奸,聪明误用者矣。

凡人于己所擅长,未可自以为至;即至矣,或反不如未至者之为愈。则夫学问器识之间,深识者必窥之于微焉。比余甄述古人之记性过人者,续获二事,缀录如左,而其故可推矣。吴长元宸垣《识余》云:“南宋肃王枢,与沈元用同使金,馆于燕山悯忠寺。寺有唐碑,词皆偶丽,逾三千言。元用素强记,即朗诵一再。肃王不视,且听且行,若不经意。元用欲矜其敏,取纸背书之,失记者阙之,仅十四字。肃王取笔尽补之,并改正元用数误字,置笔他语,无矜色。元用为之骇服。”

黄蛟起西神《丛话》云:“丁松年,字寿夫,惠远,字怀明,与邵文庄公少皆绝颖。尝偕游洞虚宫,见庭有鹅群,入弄之。道士某,戏谓欲为笼鹅右军耶?因笑指屏风曰:“此王学士耐轩寿先师祖文,几三千言。向闻三君敏妙,能诵十遍背之,当烹鹅以饷。”松年曰:“一遍足矣。”即起略观,背之如流,不失一字。惠远朗诵二遍,讹三四字。文庄细读三遍,讹八九字。道士甚喜,急宰鹅治具,出佳酿佐之,尽欢而散。谓弟子曰:“邵子深沉不苟,必大臣也。二子质虽敏,气太浮,恐非远到器。”后松年以儒士第一人应举,不第,忄屯郁遽卒。惠远登成化癸卯科,仕终京兆通判。唯文庄登第为宗伯,悉如道士言。”

前话述朱文正攫金事,谓苟非裘文达,文正断不出此。兹又得一事略相类:北平崔青蚓能诗善书,居恒介节自持,箪瓢屡空,晏如也。史阁部忠正家居,过其舍,见青蚓绝食,乃留所骑马归,青蚓牵于市卖之,沽酒,招其友饮曰:“此酒自史道邻来,非盗泉也。”一日而金尽。盖可取而不取,焉有君子。而为是矫情,却之为不恭,对于知己,尤非所敢出也。

北齐所刻佛经,文字劲伟,拓本虽非艰致,然往往不全,为可惜耳。相传阳曲傅青主晚隐于医,一日,走平定山中为人视疾,失足堕崖穴,仆夫惊哭。青主傍徨四顾,见有风峪,中通天光,石柱林立,数之得一百二十六,则高齐时佛经也。摩挲视之,终日而出,欣然忘食,其嗜奇如此。

《文献征存录》录洪昉思引赵秋谷之言曰:“昉思为《长生殿》传奇,非时演于查楼,观者召如云,而言者独劾予;予至考功,一身任之,褫还田里,座客皆得免。昉思亦被逐归。”按:《长生殿》被劾事,见于记载数矣。唯秋谷独任其咎,俾免他客云云,为他书所未载,是不可弗传也。

雍正时,钱塘汪积山善为诗,尤工五言。论者谓览其诗,非徒愔愔有雅致,乃别见贞白之性。有《积山集》六卷。少补诸生,好洁成癖,每受知于学使者,终不肯毕乡试,以场屋储积污猥,易沾垢渍也。尝考昔人以洁癖著者,莫如米海岳、倪云林,二公未尝厕身场屋,从事科举,殆亦不屑不洁之故欤?

康熙时,王渔洋诗弟子许子逊由进士官福建知县。许虽文士,绝擅拳勇,尝补武平令,县境与粤东某县毗连,两县民因争山地械斗,许驰赴填戢。粤民殊犷悍,群起欧扌失许,则败于许,皆宾服,弗敢肆。后以年老乞疾归,息影里闾,逾古稀矣。一日,有老僧山东人,踵门请角艺。许延见,从容语之曰:“若与仆皆老矣,心雄发短,胡竞胜为?矧两败必有一伤,夙非怨仇,即亦何忍出此。何如各奏尔能,以优劣为胜负也。”僧韪之。于是会射,则皆中的;较力,则举任相若。旁观者末由稍稍轩轾。许窥于微,知僧实有胜己处,则与之约:“吾曹孰胜负,以翌日为期。视一事之能否为断。”则置酒召宾朋,许忽默坐运气,令发辫上指,卓立若植竿然。其辫绳{艹到}垂飘拂,若矛戟之繁饰也。僧无辫,谢不敏,竟伏退。此沛公所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也”。子逊有《竹素轩诗集》,清新俊逸,不坠渔洋宗法。

寒食禁火,相传因介之推事。犹端午竞渡,因屈原也。洪武《本草堂诗余》,陆放翁《春游摩诃池》《水龙吟》“禁烟将近”句注云:“《周礼·司煊氏》:‘仲春以木铎,循火禁于国中。’”此别一说也。

钱塘梁山舟学士父文庄,官至大学士。文庄未达,居凤凰山麓,夫人夜织,儿嬉于旁。虎突入户,夫人惊绝,山舟戏如故,神色自若。亟问之,曰:“有大兽来,四顾而去,亦不知为虎也。”其后乾隆五十五年,以在籍侍讲,入都祝厘,不肯诣时相门,有以祸福怵之者,勿顾也。其威武弗屈,已于幼不畏虎时征之矣。灵严尚书毕公自楚赠大砚,不纳,使人委之而去。越数年,友有宦于楚者,仍附还毕公。夫所赠仅大砚,且赠者为毕公,宜若可受矣。而介介若是,讵预知其功名之不终耶。

归安严九能生而识字,四岁作书径尺,有规矩,十龄于屏风上为四体书,擅其艺者莫能及,号为严氏奇童。昔白香山七月识“之、无”,元王恂三岁识“风、丁”,盖亦经人指授,且仅识此二字耳。若夫生而识字,则严先生而外,未之有闻。先生父树萼,聚书至数万卷,其涵育有自来矣。

仁和叶登南,乾隆十六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补江西建昌令,居官口不言阿堵物,避俗如仇,人以为迂,而民甚安之。藩状貌臞瘠甚,趋府白事,在公所罕与人言,人常怪之。一日,值赀郎在坐,藩殊不耐,闭目坐久。同官问何为,闭目不答,微语曰:“痴人去否?”郎大恨,卒为所中,以微谴罢归。夫赀郎诚痴,亦复可人;赀郎而不痴,则益弗可耐耳。

曾文正官翰林时,一日,阅海王村书肆。同时买书者先有二人在。其一人遗一钱于地,一人亟蹑之。俟遗钱者行,亟俯而拾之,亦遂行,意若甚得者。文正微询肆中人,皆得二人姓名。迨后文正开府江南,有知县新到省来见者,阅其姓名,则当年拾钱人也。文正愀然曰:“若人一钱如命,一旦膺民社,欲无剥民脂膏,得乎?”亟劾罢之。大臣留意人才,淑慝之鉴,操之有素。即其忆力过人,亦迥乎弗可及已。

沪语谓男女私识曰姘头。按:《仓颉篇》:“男女私合曰姘。”兹字意乃绝古。《汉律》云:“与妻婢奸曰姘。”又别一义。

友人某君告余,某日送某参政北行,归途宴集某所,晤东阳方伯。东阳自言:“日来甚欲填词,因叩以近作,则拟赋《鹧鸪天》,仅得起句云:‘从此萧郎是路人。’适案头有《北山移文》,雒诵至再。俄而客至,遂不竟作。”此七字含意无尽,真黄绢幼妇也。

吾广右古文家,平南彭子穆,永福吕月沦,马平王定甫,临桂唐子实、朱伯韩、龙翰臣皆得桐城嫡传,所作多名言精理,不同率尔操觚。地本偏僻,士唯治朴学,不屑标榜通声气,以故姓名或不出里闬,而其流弊所极,乃至不唯不标榜,而反相倾轧。一二颖异少俊稍脱略边幅,辄局蹐不见容,往往垂老殊乡,不敢言旋邦族,言之增于邑焉。因论诸乡先生,不能无感。定甫先生有《龙壁山房文集》梓行,其《计豢龙传》一首,事属异闻,移录如左。

“计豢龙,马平人。先世山东,祖国选,从征粤西蛮,至柳州,以功授五都都亳镇巡检。卒,子仲政贫不能以归,家焉,而熟知瑶壮情。知县张霖荐其材,以诸生承父职。溪洞反者,多所擒灭,诸蛮畏之。仲政卒,子永清业于农,日行龙溪陇上,拾巨卵异之。归翼以鹅,生龙子,畜之钵,钵盈,泳以池,将溢焉,乃纵之冲豪山潭间,日投饮以牛羊之血,人皆驯之。一日,女红裳者过潭侧,龙谓血也,起吞之。永清怒,伪为投牛羊血者,龙出饮,而遽手刃断其尾,龙自是潜不出。或言大风雨晦冥之日,升天行矣。永清死,将出葬,龙降于庭,家人骇奔,徐寤其为钵中物也。前而祝曰:“尔不忘豢者耶?”则往卜诸幽。将舁葬焉,龙蜿蜒,众尾之,龙伏计东寨山之崖下,众以永清窆焉。”

余幼闻诸父老言,与志传小异。吁,亦神怪矣哉。嗣计氏子孙,为马平望族,天顺、成化间,登甲乙科者不绝云。

阅萧山汤纪尚《盘薖文乙集》,有《紫缰颂》一首,为合肥相国李文忠作。偶与沤尹谈及,谓羌无故实,殊难工也。沤尹因言近有一紫缰掌故。先是,浙中某闺秀矢志,非极品大臣不嫁,职是桃夭梅摽,芳期屡愆,迨后仁和相国王文勤由枢相告归,有续胶之举,竟如愿相偿焉。文勤曾蒙赏用紫缰,结褵日,其公子某先意承欢,备极优礼,彩舆八座,特换紫缰,其它卤簿称是。旁观者咸啧啧称羡,新夫人尤踌躇满志云。

海虞沈石友自号钝居士,有砚癖,藏砚绝伙。比贻余二拓本,因记之。玉溪生像砚,高七寸五分,宽五寸二分,厚一寸三分。琢池方式,近趾处稍狭,背面琢圆式凹下,而像凸起。像半身右向,结带巾,衣后有花纹方式,略如补服而稍下,其上方题云:“予得宋人写无题诗卷子,首列玉溪像,脱失过半,落墨潇洒,非龙眠一辈子不能到。因属包山子摹此砚背,及刻成而陆已谢世矣。仲石记。”右下角有“秬香心赏”白文印。左边稍下,有“宪成”朱文印。右侧题云:“秬香兄以玉溪生像砚拓本求题,视其神采飞腾如女子,制作之精,可想见矣。愚有上官周《唐宋诗人像》一册,至玉溪谷微病其多态,今始知上官氏之学有渊源,非妄为者。仲石不可考。嘉庆二年,岁次丁巳,秋八月二日,北平翁方纲。”“苏斋”白文印,砚趾左偏,石友题云:

我读韩碑诗,顶礼玉溪像。

千古翰墨缘,神交结遐想。

阿翠像砚,高六寸七分,宽四寸四分,厚一寸五分,池琢圆式。四周隆起而中凹下,上方蓄水处亦凹下,占高一寸六分,凹中左偏,有“半山一侣”白文印。背面刻阿翠像,倚几右向侧坐,右手持卷轴,全身不露足。左方题“咸淳辛未阿翠”六字,分书,像及题款皆凸。右侧题云:“绿玉宋洮河,池残历劫多。佳人留砚背,疑妾旧秋波。己丑三月得此砚,墨池鱼损去之,背像眉目似妾,面右颊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苏翠,果尔,当祝发空门,愿来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贞记。”

马字朱文椭圆小印,左侧石友题云:

片石历四朝,两美合一影。

想见画长眉,露滴玉蟾冷。

洗汲绿珠井,贮拟黄金屋。

若问我前身,为疑王百谷。

刻画入精微,脂香泛墨池。

汉家麟阁上,图像几人知。

砚趾安吉吴昌硕跋云:“石友示苏翠像砚,马守贞题,可称双绝。翠乐籍,工墨竹、分隶。咸淳辛未,宋度宗七年。己丑,明万历十七年也。”

蕙风按:《画史会要》云:“苏氏,建宁人。淳佑间流落乐籍,以苏翠名。尝写墨竹,旁题八分书。如倚云拂云之类,颇不俗。亦作梅兰。”今此砚像题款,正作分书,则阿翠即苏翠无疑。《画史》云淳佑间,则咸淳之误也。

嘉庆《泾县志》,洪北江为总修,体例精审,卓然可传。其《人物志.志寿考》有云:“明查万纲,九都人,年一百二岁;季弟万彩,年一百岁。万纲兄弟四人,仲万纪,叔万芒,皆年九十余。子友爵,年八十余,五老一堂。知县何大化赠以扁额云‘寿星五聚’。又查永阔,九都人,年百岁,知县李日文,以“天赐百龄”扁额旌之,县志记永阔,与万纲相连,盖为时相去不远也。”夫人寿期颐,世不多觏,若查氏一门,跻百龄者三人,诚山川间气所锺,求之志乘中,殆不能有二焉。

有清之将亡也,叉雀之嬉成为风气,无贤愚贵贱,舍此末由推襟抱,类性情,而其流弊所极,乃不止败身谋,或因而误国计。相传青岛地方,沦弃于德,其原因则一局之误也。当时青岛守臣文武大员各一:文为山东道员蒋某,武则总兵章高元也。岁在丁酉,蒋以阖差调省,高元实专防务。某日日中,炮台上守兵,偶以远镜了望海中,忽见外国兵舰一艘鼓浪而来,亟审睇之,则更有数艘,衔尾继至,急报高元。高元有雀癖,方与幕僚数人合局,闻报夷然曰:“彼自游弋,偶经此耳,胡张皇为?”俄而船已下碇,辨为德国旗帜,移时即有照会抵高元署,勒令于二十四点钟内,撤兵离境,让出全岛。高元方专一于雀,无暇他顾,得照会,竟姑置几上,其镇静情形,视谢安方围棋得驿书时,殆有甚焉。彼特看毕无喜色,此则并不拆视也。久之,一幕客观局者,取牍欲启封,高元尚尼之,而牌已出矣。幕客则极口狂呼怪事。高元闻变,推案起,仓皇下令开队,则敌兵已布通衢踞药库矣。将士皆挟空枪,无子药。既不能战,诣德将辩论,亦无效,遂被幽署中。于是德人不折一矢而青岛非复中国有矣。事后,高元迭电总署,谓被德人诱登兵舰,威胁万端,始终不屈,皆矫饰文过之辞耳。嗟乎,青岛迄今再易主矣。吾中国亦陵谷变迁,而唯看竹之风,日盛一日。尤足异者,旧人号称操雅,亦复未能免俗。群居终日,无复气类之区别,则此风伊于胡底也。俯仰陈迹,感慨系之矣。

宜兴许午楼嘱审定其尊人《木民漫笔》,泰半诗话及异闻,间涉灾祥果报之说,关系掌故者绝少。兹节录数事如左:

寿阳相国祁文端易箦日,胸微温,越六日复苏,索笔题诗云:“圣驾临轩选异才,八方平靖物无灾。上元世业十年后,自有贤豪应运来。”

长白青墨卿督学江苏,无名氏制联云:

“白旗丁偏心真可怕,青瞎子无目不成睛。”颇工,然非实录。青公鉴衡殊允也。

周迪号藕塘,乡试荐卷,以“心腹肾肠”,为满洲某公所黜,曰医书不可入文。曹铁香太中朝考以“蕰”字见抑,铁香诗云:“御颁诗韵从头检,蕰字何曾作蕴书。”

楚某贵人,蚤岁不善治生,箪飘屡空,高尚其志,不受嗟来之食。有戚某官江苏,往探,兼为山水之游。抵金陵,其戚早引归。资用既罄,幸逆旅主人不甚索逋,且时来就谈,曰:“相君之貌,非久困风尘者。”因教以卜,设肆于店门,日用粗给无赢余。开年首春,主人致酒曰:“今岁值大比,请复理旧业。”主人日来劝读,若师保,端阳后饯行,赆白金三十两。贵人归而举于乡。次年成进士,入翰林,即邮书报主人而未得达。后十数年,贵人总制两江,微服访之,主人老不复识客。久之始悟,握手如平生欢。出酒同饮,贵人徐告之故。主人惊起欲拜,贵人捺令坐曰:“贫贱交勿拘形迹。”遂邀主人为食客。甚长子固营卒,旋擢守备;次子略识字,为纳资得县丞,官于浙,后至司马。

沤尹言,朱九江有犹子酷嗜钱。一日,九江谓之曰:“钱之为物,有何佳处,汝顾爱之若是?”犹子者亦请问九江曰:“钱之为物,有何不佳处,叔顾不爱之若是?”斯言饶有哲理,犹子者亦复不凡。因忆吾乡桂林,清议绝可畏。舍兄东桥所居,距吾庐不数武,某日向夕诣兄,值盛暑,未易长衣。甫出门,遇一友,遽诃余曰:“汝何故着短衣出门?”余亦笑诘之曰:“汝何故着长衣出门?”当时此友,竟急切不能答也。

余年十三四,不知诗为何物,辄冒昧屡为之,有句云:“薄酒并无三日醉,寒梅也隔一窗纱。”姊丈蒋君梓材,见而诫之曰:“童子学诗,胡为是衰飒语?”因举似其近作,句云:“有酒且拌今夕醉,好花不断四时春。”自谓兴会佳也。讵蒋君不数年即下世,余虽坎廪无成,然而垂垂老矣。因忆及诃余之友,牵连记之。蒋君雅人,其规我,其爱我也。

近人某氏撰野乘,有“某太史遗事”两则。某太史者,故相国某之馆宾也。相国晚节不可道,方隆盛时,则◇然讲学家也。太史貌理学迎合之,其遗事野乘殊未备。相国邸第,在前门内东城根,太史寓所在前门外西河沿,相距非甚远,而亦未为甚近。太中固英年,堂上犹具庆,自到馆已还,下榻相国邸,每日授读余闲,必回寓省亲一次。往还时间,不差茧发。且无论寒暑风雨,必步行不乘车,相国以是益重之。而不知其去时,出相邸数武即顾车;回时,未至相邸数武,仅舍车而徒。且未必果回寓,即回寓,亦未必非别有所为也。太史尊人近耄耋,患失明。一日,太史夫人炙牛脯,杂紫兰丹椒,芬馨扑鼻观。尊人问焉,且曰:“幸分而翁一杯羹也。”适太史省亲在寓,则对曰:“吾家近戒食牛犬,安有是?其殆东邻杀牛乎?”太史以相国奥援,入清秘堂,京察一等,出守大郡。尝语友人曰:“居官要诀,唯稳、冷、狠三字。”友人徐曰:“其如别有三字,不能兼顾何?”曰:“何也?”曰:“君、亲、民也。”太史愠甚,而无如何。先是,太史之捷于乡也,年甫十七,其尊人持重特甚,嘱一老仆卫之北行。老仆者,与太史尊人年相若,其尊人幼年入塾时,仆即为僮伴读者也。其行也,以仲冬,由东大道遵陆。当是时,风气犹未甚开,视航海犹畏途也。太史为节费计,与友人共赁一车,而命老仆徒步以从,风雪长途,踉跄历十八站。甫抵都门,仆以积劳病殁,太史夷然,薄敛丛葬之而已。太史自应童子试,至于散馆考差,皆出手得庐,未尝枉抛心力。年未三十,一麾出守,东南繁富,宦橐甚充,其福命诚加人一等。国变以后,不闻消息。意者,坐拥厚资,优游林下矣。

有清一代,满大臣昏庸陋劣,见于载籍,不胜偻指。定远方子严《蕉轩随录》所记一事,尤为奇绝。雍正间,陕西巡抚西琳接见僚属,有二裁缝旁坐缝衣,不但司道恭辑,二裁缝稳坐,至府厅以下,或长跪白事,二裁缝稳坐如故,凡地方紧要事事件,一一听闻。大小官员,莫不骇异。见陕西粮盐道杜滨奏折。意者,满人好修饰边幅,虽苛其中之所有,而于章身之具,务求熨帖安详。兹事非裁缝不办,宜其待之有加礼也。虽然,若西琳者,殆犹有质直之风焉。优礼裁缝,即不妨令众人见之,以视工于掩着,貌为尊严,而其中不可问者,犹为襟怀坦白已。

满大臣轶事,尤有绝可笑者。乾隆季年,山东巡抚国泰年甫逾冠,玉貌锦衣。在东日,酷嗜演剧,适藩司于某,亦雅擅登场,尝同演《长生殿》院本。国去玉环,于去三郎,演至“定情窥浴”等出,于自念堂属也,过◇亵或非宜,弄月嘲花,略存形式而已,讵舞余歌阕。国庄容责于曰:“曩谓君达士,今而知迂儒也。在官言官,在戏言戏,一关目,一科诨,戏之精神寓焉。苟非应有尽有,则戏之精神不出,即扮演者之职务未尽。君非头脑冬烘者,若为有余不敢尽,何也?”于唯唯承指。继此再演,则形容尽致,唐突西施矣。国意殊惬,谓循规赴节,当如是也。其后国为御史钱南园所劾,旋解任去,而鹊华明湖间,犹有流风余韵,令人低徊不置云。

光绪朝,江西巡抚德馨酷嗜声剧,优伶负盛名者,虽远道必罗致之。节辕除忌辰外,无日不笙歌沸地也。新建令汪以诚者,有能吏名,专为抚辕主办剧政,即俗所谓戏提调也。邑署中事无大小,悉付他员代之。是时赣人为制联曰:“以酒为缘,以色为缘,十二时买笑追欢,永夕永朝酣大梦;诚心看戏,诚意听戏,四九旦登场夺锦,双麟双凤共销魂。”额曰:“汪洋欲海。”四九旦、双麟双凤,皆伶名也。稍后,柯逢时抚粤西,颇不洽舆情。无名氏制联云:“逢君之恶,罪不容于死;时日曷丧,予及女偕亡。”额曰:“执柯伐柯。”两联额皆嵌姓名同格,粤联集句尤浑成。

道光时,浙江巡抚乌某莅任有年,唯留意海塘工程及考试书院二事,浙人作对讥之曰:“毕生事业三书院,盖世功名一海塘。”康熙朝,商丘宋牧仲抚吴十九年,尝修沧浪亭,刻《沧浪亭小志》,又修唐伯虎坟,然似有不慊舆情处。其抚署东西两辕门榜曰:“澄清海甸,保障东南。”时有加三字成联句云:“澄清海甸沧海水,保障东南伯虎坟。”右两事略相类,然如乌某者,固犹有一二善政;如宋公者,尤不失文采风流。求之晚近巨公中,殆犹未易多得焉。又宋中丞题沧浪亭联曰:“共知心似水,安见我非鱼。”或改水为火,改鱼为牛,暗合其名,亦堪一噱也。

客岁秋冬间,纂《陈圆圆事辑》,得万余言。比阅长沙杨朋海《词余丛话》,有云:嘉庆间,苏州郑生客游滇,春日踏青商山,访圆圆墓不得,崩榛荒葛中,忽迷归路。俄而落照西沉,暮烟笼树,遥望前途,似有人家,思往借宿。至则朱门洞开,玉瑱金铺,俨然王侯第宅。乃使阍者转达,良久而出,导入东厢。为设食,尊酒簋贰,亦极精洁。饭已,有老妪出问:“客操吴音,是何乡贯?”具告之。少顷,妪秉烛而出,肃客登堂,有女子容色绝代,羽服霓裳,如女冠装束,降阶而迎曰:“妾即邢氏,埋香地下,百有余年。时移物换,丘陇就平。念君是妾同乡,有小诗十首求为传播。”因命侍女取诗付郑。其末章云:“鸳鸯化尽鱼鳞瓦,难觅当年竺落宫。”郑问“竺落”之义,曰:“竺落皇笳天,为十八色界天之一。载在《道经》,妾旧时所居宫名也。”取翠笛一枝以赠,并吟一诗曰:“叹息沧桑易变迁,西郊风雨自年年。感君吊我商山下,冷落平原旧墓田。”遂命送郑出。时东方微明,向之第宅,俱无所见。唯西面隐隐若有垣墉,谛视之;则深林掩映而已。然袖中玉笛故在,视其诗笺,则多年败纸,触手欲腐,墨色亦暗澹,迥非人世之物。郑以幽会荒唐,刻圆圆遗诗,托诸箕笔。东海刘古石傅会作《商山鸾影》传奇,弥失其真。苏人蒋敬臣为予言如此。

右杨氏《丛话》所述,迹涉幽渺,未可据为事实。曩阅长乐谢枚如《赌棋山庄词话》,载朱淑真降箕,赋《浣溪沙》词,其后段云:“漫把若兰方淑女,休将清照比真娘。”朱颜说与任君详,余尝辑《淑真事略》,亦未采入。

康南海宠姬何女士栴理,殇于沪寓邸第。其门下客某制联恭挽云:“天若有情亦老,人难再得为佳。”南海亟奖藉之,时方岁晚,馈遗有加。

近人某笔记载吴三桂为前明武举,出江南某公门。某公殁,其子奉母贫甚,间关抵滇,既半载,寄食于藩下护卫。得间通谒,吴立待以殊礼,留邸第数月。旋以母老告归,则大集宾僚祖道,馈赆逾二万金,别扃一箧为母寿,皆珠宝。某归,遂为富人。按:延陵轶事,此类非一。少时曾为毛文龙部将,既贵,与毛氏久不相闻。浙帅李某,强夺毛氏宅,毛无如何。事闻于吴,立责令李还宅,且输金谢毛氏。傅宗龙亦三桂旧帅,其子汝视之如兄弟。王府门禁严,汝非时出入,无敢诘者。宁都曹应遴于三桂有恩,其子傅灿游滇,以十四万金赠行。三事见南昌刘健《庭闻录》。

北京政事堂地望高绝,以简为重。某君拟撰楹联云:“竟日淹留佳客坐,两朝开济老臣心。”属对工切,集杜工部句,尤天然巧合。

曩撰《臼辛漫笔》,有“琼花艳遇”一则,盖闻之于皖友。岁在甲寅,晤广陵吴嵇翁为言此事丁道、咸间,事之究竟,有出吾旧闻外者,因并前所记述焉:

琼花观未◇尾时,皖人米客某春日独游,忽逢丽人,相与目成。夕诣客所,自言我仙女也,遂谐燕好。客设肆仙女庙,挈女同归,它人不之见也。其后渐泄,同人有求见者,客为之请,女曰可。某日会坐,忽闻香风郁然,彷佛丽人立数步外,宫装绣裙,腰如约素,双翘纤削若菱,腰已上轻云蔽之,神光离合,倏忽不见。会客经营失意,谓女曰:“卿仙人,曷为我少纾生计?”女曰:“世间财物各有主,讵可妄求?”郡城有售吕宋票者,嘱客往购,谓当稍竭绵薄,比客诣郡购票归,不复见女,票亦旋负。一月后,消息杳如,望几绝矣。女忽自空飞堕,短衣带剑,云鬓蓬飞,气息仅属,谓欲飞渡吕宋,为君斡旋,讵该国多神人守护,斥逐良苦,归途又为毒龙所劫,仅乃得免。客亟捧持慰藉之,女亦从容复其故常。自是,与居越二稔,虽琴瑟在御,未足方其静好也。一日,客因事外出,洎归,女则置酒曲房,嘱客共饮。江东之臛,汉南之臇,紫翼青鬐,琼浆玉膏,不知其致奚自也。酒间,自取洞箫吹之,声不同于引凤,曲乃犯乎离鸾。苏长公所谓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其为怆恍凄悒,殆无以逾焉。箫阒,复倚声而歌之,歌曰:“明月清风兮夜如何其,醉不成欢兮我心伤悲。执子之手兮黯然将离,桑田沧海兮后会难期。更进一杯兮劝君勿辞,千秋万岁兮人天相思。”歌毕,捧觞嘱客,哽咽而言曰:“离多会少,恩深怨长。吁嗟郎君,缘尽今夕。比以巨泾之国,将丁末运,应运降才,天帝殊难其人。不图仙官某,率以吾辈进,谓夫有媚骨,无刚肠,膺斯选至宜称也,帝可其议。吾祖师方侍直上清,奉敕下,籍所属,候进止,业发遣如干辈,皆以男身降生浮提。妾幸名叨牒末,稍得稽迟,今则无可复延,盖天符已下矣。夫以应龙建马之末裔,无健走千里之殊能,而一代托以兴亡,九阍知其名姓,诚旷古罕有之奇遇。矧帝心慈恕,念兹残劫,虽假手吾辈造成,然实运会使然,不当吾辈任咎。迨至红桑阅尽,销除位业,特许从容骑鹤,逍遥海上仙山。徐俟乘化归真,仍还本来面目。妾与君聚处数年,虽金炉其香,琼佩同照,甚愧未能有益于君。然微审阳消阴息之间,庶几秕糠去而精粹大来,非复天壤王郎、吴下阿蒙可比。君幸自爱,劝力前修,天上人间,未必不复相见。悲莫悲兮生别离,此时此际难为情耳。”语次,泪随声下,客亦涕泗丸澜,因问巨泾之国何在。女曰:“此天机,时未至,毋泄也。”于时四目相注,依黯无语,闻云中隐隐有笙鹤声。俄而桦烛异色,光景凄戾,若金风铁雨将至,而琼云璧月不可复留也。客为之心目震眩,一徊徨间,遽失女所在。亟开户引睇,唯见彩云如盖,冉冉向东南而去。久之,回精敛魂,收视返<耳壬>,唯有月落参横,秋声在树而已。客悲惋垂绝,旋亦谢绝人事,披发入山,不知所终。

有清一代,视翰林至重。一若人而翰林,则无论德行节操,学问事功,无一不登峰造极者。持此见解,深入肺肝,根深蒂固,牢不可拔,虽通儒巨子不免。光绪甲午恩科会试,有钦赐进士湘人某翁,年一百十四岁,殿试后,钦赐国子监司业,盖宠异之也。某翁意殊不慊,谓某某年仅百龄,某某且未逮百龄,皆蒙钦赐翰林,何独于吾靳弗予也。时余客京师,偶与半唐老人夜谈及此,余曰:“◇卜哉是翁,唯其不知司业翰林秩位之崇卑,乃能寿命延长至是。”半塘亟拊掌然余说。迨后己亥、庚子间,余客荆湖,闻是翁犹健在矣。

《禹贡》九州岛: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按:《淮南子.坠形训》云:

天地之间,九州岛八极。何谓九州岛?东南神州曰农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兖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济州曰成土,东北薄州曰隐土,正东阳州曰申土。

此九州岛之名与《禹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