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房的事情以前没有讲了,因为要等五十来补足,所以须得在说明了礼房以后再回过来说了。诚房的子林外出,子贞早死,只剩下子传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鸣山,住在大堂前东边的一间大房里。西边的两间和兰花间出租给李楚材,在子传死后,鸣山要结婚的时候,才收了回来,由子传太太和儿子媳妇分住,东屋就让给了五十,所以我们所有的五十的印象是与那间大房分不开的。

五十也吃雅片烟,因此很瘦,夏天光着脊梁,辫子盘在头上,肋骨一根根的显露出来,像是腊鸭一样,可是面色并不如四七那么样的青白,穿着一条绸裤子,用长柄的竹锹搅着在铜锅里熬着的烟膏,在煮好了的时候,一锹(读如跷)一锹的装进白磁圆缸里去,看他那细腻精致的作风,愉快满足的神气,简直是一个艺术家的样子。那寄主家里的鸣山虽是独养子,年纪也比他青得多,舒服还比不上他,若是拿去与四七相比,那更有云泥之差,但是四七却只怨恨六四,对于五十不曾有一句不平的话,这在五十更是极不易得的幸运了。

五十平常无论对什么人都是笑嘻嘻的,就是对于年幼的弟侄辈也无不如此,你同他说话,不管是什么他总表示赞同,连说“是呀是呀”,这在地方俗语里说作“是咭是咭”,是字读如什蔼切,又急迫接连的说,所以音变如绍兴音的“孩业”,小孩们遂给他起诨名曰“孩业”,意思即以表明他拍马屁的工夫。因为这个缘故,大家对于他的一般的印象都很好,多和他去接交,结果不免受到他的若干损害。《朝华夕拾》中说小孩打旋子,衍太太鼓励他多做,乃至摔倒受伤了,她又说风凉话,“这是旋不得的”,这是一例。还有重要的是探听消息,制造谣言,向爱听的人散布,引起纠纷,听了觉得高兴。介孚公一面骂五十聊荡不务正业,但是他或他们的话却是爱听的,虽然介孚公去世后已无所施其技,但在五十死时,祖母无意中念一句阿弥陀佛,也可见他影响之多么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