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梁练兵
杨海梁抚部,习闻忠武公庭训,精于练兵,以故莅豫三载,营政改观。公暇辄率标弁出郊射猎,辕下士皆戎装轻骑,张弓挟矢,背鹰牵犬,不令而从。出城三五里,即张两翼,偶有狐、兔突起草间,公目视某弁,即某弁绝尘而驰,矢无虚发。偶见飞雁,公顾语诸弁“为我弹几只来,中首或尾,及左右翼”。弁应声立马阵前,仰天一弹,雁应弦堕,所中悉如所命,众齐声喝采。比晚归,马首悬禽,各累累矣。
僚属尝问公训练之法,公曰:“练兵不易言。吾平日所练,军容、军声而已。欲使人人有勇知方,非十年不可得。其要首在选锋。平时须择年力强壮者,置于左右,为延教习,令学兼技,越数日,合操一次。每日派三四人值班,与讲忠义,察其才具心术,朴诚而勤事,然后试之当小敌。试而效,方可缓急倚任矣。”又云:“平时分习,重在技艺精熟;按期合操,重在步伐整齐,不可偏废。至阵法,则旧图具在,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公真知兵哉!可谓将门出将矣。其先择选锋之道,即古人所谓“黑云都背嵬军”,子弟兵皆此类。骁勇莫敌,恩义素孚,蓄其锐气,而得其死心,自可一以当百。夫督曰“制军”,抚曰“抚军”,平日不知整军经武,侧席求才,倘强圉猝惊,果何所恃以弭变欤?
叶观国视学廉勤尽职
闽中叶毅庵宫詹,乾隆间屡司文柄,廉勤尽职,至老不衰。初督滇学,诸城刘文正公适奉使至,见公喜曰:“吾见馆阁诸君,一出学差,无不面丰体胖,今君如此清癯,殆半为校士清勤,半为官署冷淡,不媿为吾门下士矣!”视学粤西,值乙酉选拔之期,有某生为巨公壻,挟权要人手书,谆谆相托。
宫詹得书,立焚之,不置一词。榜发,其人不与,合属翕然。按试各郡,约束丁役,无额外靡费。比任满,代者以地方供应事,酿成大案。抚臣劾奏学臣某按临之处,较前任学臣叶观国多派人夫至七百余名,代者竟罹重辟。
(纪此则后数年,余宰江阴,为学臣驻节地。时,学使瑞安黄某,家丁胥役,狐假虎威,每出棚行李不过需夫一二百名,及回棚,多至十倍,虽庖丁、鬀发匠,莫不满载而归,其关防可想。观宫詹旧事,不禁感慨系之,补注于此,以垂烱戒。)
孟超然代总督却寿礼官民大快
孟瓶庵吏部超然,亦闽人,清操雅望,与叶宫詹埒。吏部督学四川时,总督某广纳苞苴。值其寿辰,吏部书楹联为祝,不受,以己署衔欵为言,仍不受,意轻之也。(川省学政,例须总督出考语,瓶庵又以部曹奉使,督臣盖藐视之,而寿辰之献纳所望者奢也。)
吏部乃即日造督署,携一椅坐头门外,各属送寿仪者,悉为簿录而却之。曰:“大人清廉,不收礼。我送微物且不收,何况所属?有混行馈赂者,我必立揭部科。”凡危坐三日而始去。总督为之夺气,蜀中官民大快之。
(按:吏部家世寒微,其封翁,藩署茶役也。乡试揭榜日,封翁随官入内帘,缮至解元名,不觉大笑,众官询知即其子,乃各起立拱贺,先送之出。闽人传为佳话。比吏部成进士,入翰林,典试督学,封翁尚健存。故吏部自学差报政还朝,即丐养不复出。其惇笃内行,澹于荣利,时论尤以为不可及。)
方观承片语回天
乾隆某年春,上廵畿甸,突有村民犯跸,手携兵器,为扈从侍卫所格。诘之,曰:“直隶人。”上震怒曰:“朕每年春秋两廵,累及近畿百姓,固应怨。然两次所蠲免钱粮亦不为少,竟不足以生其感乎?是殆有主之者矣。”
时总督方恪敏公方于卡伦外迎驾,一闻此事,飞骑追上,而乘舆已前行。公乃疾趋伏道旁,大声呼曰:“臣方观承奏明,此人是保定府中一疯子也。”
上闻,稍回顾,而乘舆已入宫门,立传军机大臣入对,上曰:“顷犯跸之人,据方观承奏是一疯子,不知确否?”军机大臣叩头奏曰:“方观承久于直隶,所奏当不错。”上曰:“既如此,即交尔等会同刑部严讯,作疯子办理可也。”诸臣复叩头出,即日在行帐中定案。
当是时,众情危惧,倘深文谳鞠,严究主使,必多株累无辜。世谓恪敏以片语回天,真得大臣之体。
康祺敬维高宗皇帝圣神文武,威德覃敷。况正国家全盛之时,民情熙皞,即顽民梗子,亦断不甘为枭獍,惊御跸之清尘。然则手执兵器,冲突仪仗,非疯子无知,孰敢为此?恪敏盖心知其故,故不待详察,毅然奏闻。否则如此大变,虽亲信重臣,安可以一言消弭乎?
方观承逸事
姚姬传先生尝述方恪敏公逸事云:公五十外尚未有子。抚浙时,使人于金陵买一女子,公之女兄送之至杭,择日将纳矣。公偶至女兄所,见诗册,有旧友名,问之,乃此女携其祖父作也。公曰:“吾少时与此君以诗相知,安得纳其孙女乎?”即还其家,助资嫁之。
公年六十一,室中吴太夫人有娠,是生勤襄公维甸,复为直隶总督,继公后。此亦公厚德之一,人鲜知者。姬传,公乡里,故言之特详。
曹学闵侠骨热肠
曹慕堂宗丞学闵,与纪文达公同充翰林院办事,会有高才英俊八九人,与同馆争名相轧,同中蜚语,院长深嫉之,将以白简从事矣。时文达亦负时誉,在危疑中不能自白,惟枯坐清秘堂,与同事相叹咤。宗丞独奋起拍案曰:“诸公以此事为真耶?则数人者,皆轻薄子耳。夺官何足惜?如灼知其枉耶,则所办何事,而噤口如寒蝉乎?”乃邀同人诣院长前,宗丞婉请曰:“据公所闻,此数人者褫不蔽辜矣,然公此语何来?倘弹章一上,事下刑曹,无左证,不能成狱。愿先示告者姓名,并列爰书中。”院长沈吟久之,事获已。
后数人皆通显,无知此事由宗丞解者,宗丞亦终身未尝自言。又其同年陈裕斋侍御,四十余无子,有所沮格,不能娶妾。宗丞鸠赀买一女送其家,后举一子。侍御夫妇相继没,有壻谋踞其遗赀,百计媒蘗。孤儿孀妇,且旦夕不自存。宗丞又率众同年仗义逐壻,其家乃安,侍御子得读书成立。
此二事,文达纪之《阅微笔记》中。余谓前一事关系十数人官阶名节,得宗丞一言而解纷,固足见风裁之劲峻。后一事笃念故旧,卵翼孤雏。读朱公叔绝交之论,西华东里,漂泊无依,觉任彦升结客一生,惜少此侠骨热肠之良友也。
霖诬良得报
钱南园劾罢东抚国泰,(详见前笔。)和珅深衔之。南园旋出为湖南监司,珅密属本省大吏,搜剔其短,久之不得间,最后浦霖为廵抚,乃以盐务陋规傅会成狱,褫南园职,卒于京师。
未几,闽省亏空案发,浦霖逮问入都,问死罪。当南园丧车南旋,路过菜市,正浦霖押赴伏法之时。灵轝与囚车相摩击而过,一若不先不后预定其时,而巧使南园亲见之者,士论为之大快。
世之媚势要而诬良直者,鉴之哉!
英和孙玉庭之进退
道光初元,英煦斋协揆建言:“外省衙门一切陋规,都干例禁,历来有裁革之名,无裁革之实,甚至日益而取盈焉。不若明定章程,酌与定数,俾与养廉之法相辅而行,庶廉吏有例内之补苴,而贪吏不得为额外之掊克。”上颇韪其言,通行直省督抚核实议奏。嗣各省奏覆,率多依违其说。最后两江孙寄圃节相奏至,抉发流弊,并痛斥剏论之谬,以为断不可行,语甚切直。时英已入直枢廷。内监将孙折发交军机大臣,传旨令英和不必阅看。顷复召诸枢臣入对,又令回避。未几,诸臣出,即传旨英和不必在军机处行走,而定陋规之议,遂寝不行。盖宣宗详览孙折,洞见外省情形,颇咎英相之轻发此论也。一时中外物议,遂谓英之获谴,孙实齮之。
至道光五年,南河高堰坏,运道阻梗,孙节相交部严议,应革职,上赏给编修,仍留南河効力。继因滞漕二百万石不能渡黄,议改由陆运,请帑至百数十万,英公适筦户部,以请数太多议驳。又时英公主海运之议,孙公独以为不可,又与计相所见不合。事颇上闻,复革去编修,勒令回籍。一时物议,又谓孙之获谴,英实挤之。平心而论,陋规之定额,万不可行。议减议裁,尚苦积重难返,况可明颁令甲,予贪吏以掊克之权?陋规果定章程,则陋规外之陋规,必至如麻而起。
(近人黄体芳为翰林时,曾劾京外官收受门包陋规,力请禁革。及视学江苏,改门包为帖敬,且倍增其数。棚规勒索极苛,凡两邑同棚及岁科并考之属,俱令分棚增规。又江苏学院驻节江阴学署,上下开销,向由县署支给,即陋规也。前数年改为每月馈二百金,由学辕自备,虽不省费,稍省事矣。自体芳莅任,以二百金为例入之项,凡学署舆马、夫役、什物、工食,甚至宾客、妻孥之所需,无不朝夕婪索,视若固然。为之令者,多至百孔千创,涕泣求去。此即陋规外之陋规也。)
官既饱其欲壑,而幕友、家丁、书吏、差役亦必别剏新规,层层朘削,小民何以堪此?英相生长京师,殆未深悉穷檐疾苦也。至于海运初兴,本无把握,而京仓根本所在,又未可专恃此茫茫瀛澥,为转运之良图。况海运兴则河运废,自淮扬至通州,卫弁、漕丁、柁工、纤夫及沿河贸易商贾、食力小民,计不下数十万,一朝失业,隐患方长。孙公力阻海运,盖亦通筹大局,初非瞻顾梓桑,更非有意与计臣为难也。
若夫二相之进退,则圣明自有权衡,互相排轧之说,出自庸夫浅见,焉足据乎?
科场嘉话
前笔曾纪罗侍郎文葰视学两浙,举优贡六人,后三人分占鼎甲,时称盛举。
顷阅《潘文恭相国年谱》,载嘉庆十二年,公督浙学岁科试竣,会考优贡,得方楙朝、凌铨、黄安涛、姚樟、赵存洵、来学醇六人,黄旋中式乡试,补以方廷瑚。
后数年,凌、黄、姚、赵、来先后入词林,二方亦登乙榜,无一人以明经老者。亦科场嘉话,可入摭言者也。
考卷中之诗谶
嘉庆四年己未会试,闱中得一满洲卷,其律诗尾联有“早知温室树,终待凤鸾声”之句,四座传观,识为伟器。拆卷则觉罗桂芳,八旗知名士也。不数年间,由翰林跻卿贰,入南斋,直枢府,屡掌文衡,虽享年不永,而身后加尚书衔,赐谥文敏,荣亦至矣。
考唐贤论诗,每以吐属清华,占名位之远到,或竟有是理也。
年羹尧家塾门联
年大将军威权气焰,蔑视百僚,独于延聘塾师,虚心折节,极其忠敬。尝于塾门悬一联云:“怠慢先生,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娼。”周观察廷燮曾为将军主家塾,亲语诸人云。祺谓将军此联,语气粗犷,塾师见之,无以为地,盖不怠慢中之怠慢也。
然余游览通都大邑,窃见世之拥皋比称大师者,或囿于帖括,而经义多荒;或偏于文艺,而行谊不讲,求其懃懃恳恳,思为门墙后起保身家成才德者,百无一二焉。村学冬烘更无论矣!夫尊之如严父,敬之如大宾,而且尸位素餐,听其成败,果有冥谴,安得为若辈寛?阮吾山侍郎尝谓“士君子无持刀杀人之事,惟庸医误人性命,庸师误人子弟,其罪无殊于手刃。”
痛哉斯言!
富阳董文恭相国,守东山宗伯家法,一生谨慎,未尝以疾言厉色加人,管部事亦和衷协恭,从不稍持异议。丁内艰归,不走府县驰道,曰:“吾尊朝制也。”以事投文,犒主文者必厚,曰:“府史无禄,不欲由我薄之。”长子淇以荫官户部郎,中年夭折,公悲咤不已。
一日语诸门生曰:“予自问生平无大谴,西河之痛,天何罚之酷耶?”众咸曲慰。洪稚存编修独率尔对曰:“师安得无谴?师秉国钧,上之宜法皋、夔、伊、傅,次亦当效房、杜、范、韩,若庸庸祗祗,等孔光、石庆之所为,不能造福,即有余殃。慎无以无谴自恕也。”文恭惘然久之。
逾时,适有分发掣签一案,盖选人多贿吏求善地,事发,议穷治,应罹爰书者数十员。文恭方掌吏部,力言于朝,谓“微员下士,来自田间,不识禁令。或以笠屐所经,熟其风土;或有葭莩足托,资其饔飱,与指名鬻缺者大异。请恕其既往,禁其将来。”乃治吏而不及官,获全甚众。
或谓公平日不露锋棱,是举独偘偘抗议,盖编修无惭诤友,而文恭亦能受荩言矣。
黎世序创碎石填河
黎襄勤公初擢河督,年纔四十,人呼“小黎”。自以新进资浅,于各督抚皆执礼甚恭,侍坐随行,唯诺维谨。而一涉河防公事,则持论谔谔,不稍媕阿,正身率属,崇实耐劳。在任十三年,了无蚁穴之隙,省国家公帑无算。性清介澈骨,无妾媵,无玩好,晚年独居于外,二子皆布衣蔬食,不为贵公子也。
以用碎石代扫工,实着奇效,而中外浮议蠭起,忧劳成疾,体瘠于柴,殁时仅五十三岁。宣宗震悼,以诗挽之。建专祠,予上谥,皆出特恩,不由乞请。公病时有 群鹤来,盘旋空中月余,公殁而去。
又天现白气成大圈者三,时方正月,无云而雷,皆异征也。嗣后河上官民,众口同词,称公已成河神矣。聪明正直,固应殁而为神。
(按:襄勤初创碎石工,料贩失利,官吏亦不便中饱,浮议即由此兴。一日公乘舟勘工,忽于船头见一联云:“秦始皇抽梁换柱;黎世序碎石填河。”襄勤不为动,浮议旋息。今南河之碎石,东河之砖工,后人仿行,皆大为修防之利,而当时众口訾毁,朝议几为所摇,可见劳臣任事之难矣。砖工创于栗恭勤公,以东河无石可采,故代以砖。盖两公同一用意,藉省帑项耳。)
黎世序之峻介
襄勤素严正,最恶请托。其妻弟王某以知县分发安徽,时皖藩徐君由河厅递升,皆公保荐,盖公之门下士,常通音问也。妻弟欲得一书,不敢自言,公夫人亦不敢代请,乃属幕府婉达。
公慨然曰:“作官贵自立,苟有建树,何待人言?王某非吏才,为说项,祇自欺耳。”言之再言,始勉允。命记室曰:“答徐书中但添‘乘某到省之便’一语,不可稍露干请意。”
其峻介如此,世之位高权重者,盍取法之?
吴省兰恩待故旧
吴省钦、省兰兄弟,皆和珅党,其品诣不足论,文、诗皆典丽可观。省兰字白华,待故旧颇有恩纪。有顾宾臣者,小厓侍读顾成天之晚出子也,与二吴同县。宾臣以四库馆誊录留京师,偶与辇下豪士博,一夕罄十二万金。白华知之,痛斥诸博徒,搜宾臣橐,尚余万两,为摒挡上库,得补北城指挥,三年陟霸州牧。霸固冲繁,宾臣豪益甚,又不善经理,不数年亏帑至十万,已登白简矣。例当立决,宾臣尚泰然。
白华对之流涕曰:“是痴儿,今奈何?”乃与同乡数君谋,乘查封时代呈枢府,备陈:“奉职无状,不特孤负天恩,亦且隳弃先德。先臣昔值书房,高宗皇帝在藩邸,赏赉书画颇多,今既不敢藏匿,更不敢同籍没诸物一体造册,敬具另单,恭封呈缴。”
仁宗览之恻然,狱上,得改长系。是举也,固由圣人之笃念甘盘,不惜屈法以全其后裔,而白华之委曲护持,不忘故旧,未可谓非一节之长。古人撰《厚德录》,亦岂尽求完行而登之哉?
俞陶泉死于窘辱
俞陶泉都转,即二笔所纪道光中陶文毅公,初改盐法,特保为两淮运使者。敏于吏治,任事数年,裕课厘奸,大着成效。后卒于任,上下惜之,皆谓由卓文端相国窘辱所致。盖文端为都转座师,因库案应赔,曾邮书索助千金,都转勿应。
适文端以侍郎主江南试,北还过扬州,都转谒之舟次,盐大使钱某亦来。钱为文端座主次轩观察之子,文端引之上座,而处俞于下。钱以属吏不敢僭,文端力强之。坐定,乃垂涕谓钱曰:“我非先师无今日,尊门恩谊,没世不忘。近日世风浇薄,乃饮水而忘其源,大可慨叹!”词色甚厉。语毕,执钱手入舱午餐。置俞于外,不复顾。都转惭恨归,不数日遽殁,殆会逢其适也。
康祺窃谓赔缴库项事属因公,求助友生,恒情所有,与挟长挟贵,以藉端索贿者不同;与非亲非故,而妄意通财者亦异。两淮著名膏腴地,俞虽处脂不染,苟分岁禄之什一,已足以报命师门。纵使析义甚精,谓千金近于伤惠,或减其数,而婉词致馈,人亦当曲谅其清廉,乃竟靳惜锱铢,空函覆答。在旁观必议其多藏而吝,故于师长且薄情;在当局并疑其骤贵而骄,故于京堂敢蔑视。取怨之道,实由于斯。
然如文端者,贵为卿贰,尊为人师,又新持衡文大邦之节。前此罚赔库欵,在朝廷原恶其溺职,姑示薄惩。倾家方谓之公忠,敛费己邻于矫诈。当其时,倘平生故人有稔我窭艰,割赀相助者,尚在可以取、可以无取之列。至移书告贷,人不之应,一笑置之已耳。即素量褊隘,见其人而情不能忍,微词讥之亦已耳。
夫举主门生者,世俗之私情;上司下僚者,国家之定分。运司为全纲总核之大吏,主考尤三年一到之贵官,当主宾晤对时,自必万目同瞻,两堤如堵,乃挟小嫌而昧大体,以堂堂皇华星使,而怒骂号啼,忽恭忽倨,始则尊卑倒置,故作激昂之词;继则亲疏过分,显示屏斥之意。取瑟而面拒孺悲:鸣鼓而亲攻冉有,己则快意,人何以堪?愤气蟠胸,一瞑不视,伯仁由我而死,即施之常流,尚滋物议,况俞为时局倚赖之人乎?文端平陟公卿,立朝尚无大玷,观此一节,殆非休休有容之度矣。
陶澍创汇题之法
故事凡以孝子、悌弟、节妇、贞女奉旨旌表者,每名例给牌坊银三十两。孝子、悌弟不常有,而各省节烈妇女行合旌典者最多。藩库开支,颇成巨欵,而所领坊银往往为吏胥干没,或反索酬于被旌之家。一妇得旌,费百余两,穷檐苦节,其何以堪?
陶文毅抚苏,创为汇题之法,尝以一疏请旌常州府武进、阳湖二县贞孝节烈妇女三千十八人;一疏请旌江宁府上元、江宁二县贞孝节烈妇女五百余人,各建总坊以表之。复虑各省不克周知,将全案付梓,咨行仿办。嗣后坊银虽奉部停给,听各家自行建坊,而潜德幽光,无复郁而不发。
此虽小事,亦非拘守文法之大吏所能毅然行之也。
水师提督颜鸣皋
广东梅州人颜鸣皋,少负豪气,敏于读书。遇一相士,谓他日当以长鎗大戟取功名。颜嗤其妄,攻苦益力,年三十矣。急于进取,居父丧,禫服未终,应试入学,乡人攻讦之,被斥。或谓之曰:“相士之言验矣,观君骨相魁梧奇伟,异日为朝廷寄阃外任无忝也,安事役役毛锥子为?”颜韪其言,诵读之暇,间习骑射。
越岁一试冠军,旋登武科。比应会试,以出身文士,武备究非夙娴,外场仅列单好,而策论则洋洋数千言,动中肯綮,场中无与埒者。同考官亟赏之,姑呈之主司刘文正公。公读竟,击节曰:“此名将才,祭遵、羊祜之流也。”擢登上第。
后历任海疆,沈雄儒雅,辖境倚为长城。官至福建台澎镇署水师提督,以功名终。
陈理救释难妇德及子孙
康熙初有陈理者,本越中旧家,因官广西平乐府司狱,遂入籍。桂林孔兵之乱,曾救释被掠妇女千余人,恐不得脱,遂自焚其庐。事平,幸得回籍。后长子允恭,登康熙甲戌进士,官至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次子廷纶,康熙庚辰进士,官至庐州府知府。孙齐襄,雍正七年举贤良方正,官至广饶九南道。次齐叡,官镇江府通判。次齐贤,官鄜州府知府。次齐芳,官监利县知县。次齐庶,官刑部员外郎。齐贤、齐叡、齐芳、齐庶,皆雍正元年举人。次齐绅,乾隆壬申进士,官翰林院编修。其曾、元辈科第不绝,尚有文至御史,武至总兵者。世皆谓救释难妇之报。顾因果之说,自有专书纪述,迹其簪缨累叶,蔚成大家,其世德亦复可想。
同祖兄弟同榜乡举者四人,洵科名佳话所罕见者。
李奕畴平冤狱连生六子
夏邑李书年尚书奕畴,陈皖臬时,平反霍邱范二仔一狱,近出书详载者多矣。予拟辑本朝以来各省大狱,专为一书,故是编不复采录。
惟闻尚书五十余尚无子,自平反此狱后,连生六子。尚书为乾隆庚子进士,至道光庚子,公长子薇生观察铭皖,适捷南宫。
时尚书健存,重宴琼林之日,挈观察入座,与新进士叙先后同年,复蒙恩赉骈蕃晋衔宫保,亦二百年未有之盛事也。
刑部尚书陈若霖
闽县陈望坡尚书,扬历中外数十年,以朴诚仁恕结主知,由刑部司官外任司道,久掌封圻,入为大司寇,用法无不持平。尝曰:“吾侪治狱,不能惟明,遑云克允?唐虞之世,以尧舜为君,皋陶为大李,而一则曰‘罪疑惟轻’,再则曰‘宁失不经’,其不敢自信如此,则寛严之间,必有道矣。”当陈臬楚北时,勘办秋录,以失出十五案为部臣指驳。仁宗谕曰:“陈若霖刑部老手,何至失出十五案之多?”坐降四品顶戴,拔去花翎。或有以此相诘者,公曰:“此我心安理得事,君何问焉?”长刑部日,尤以汲引人才为己任。鼓舞作兴,人乐为之用。
其后西曹中推能手外简藩臬、督抚铮铮有声者,皆公夹袋中人物也。公貌古口讷,不喜趋承。初由翰林改部,惟日坐司堂理牍,堂上官不识其面。值和珅初伏法,其仆刘秃者,(按:即刘全。)已拟远戍。故事,凡遣犯由提牢官点交差役,解往顺天府衙门发配,他司官弗与闻。是日适公当月,(按:各部每日例派满、汉司员各一人,入署值宿,谓之“当月”。按司轮派,如刑部十七司,则十七日一轮,轮应某司,则某司满、汉司员同值。)念系重犯,亲身押往,索取顺天府收文。
旋有科道参奏,遣犯刘秃声势尚赫,临行夹路饯筵,络绎不绝,以致发配三日,尚未出京。上震怒,立召刑部六堂,斥以所司何事?各堂官噤无以对,磕头出,即联骑入署,传各司官诘之,司官亦茫然。公方坐司堂谳狱,闻喧嚷声,询得其故,缓步至堂上,拱手曰:“刘秃一案,咎在顺天府,与本部何干?司官某日当月者也,刘秃于是日出禁,司官即于是日亲身押交顺天府,立取本日收到印文为据,顺天府无可诿也。”
因就怀中出一纸呈上,各堂官冁然曰:“是不难覆奏矣。”由是公誉望大起,大少司寇即以公名达天听,岁擢年迁,遂跻极品。盖公性本敦笃,而遇事复出以详慎,当其备官郎署,固早储公才公望矣。
(按:世俗称老于刑部者,鲜克保全终始,且后人多不振。惟尚书进退以礼,克永终誉,兼享高年,子孙鼎贵。今螺洲陈氏仍为闽省甲族之冠,士大夫果以诚笃为体,廉明为用,何官不可为欤?)
阮元一举而三善备
嘉庆十九年,江北旱灾,流民充斥道路。阮文达公方为漕帅,由淮安催漕至袁浦,中途有饥民万余,拦舆乞食,势颇汹汹。时漕艘衔尾而北,水浅船迟,公立发令箭,传谕押运文武官,每船添雇纤夫二十人,以利挽运。
适江南十余帮在境,恰有五百余艘,俄顷之间,万余饥民皆得食,欢声雷动。盖此令一出,漕船得速行,饥民得裹腹,而又分帮安插,弭变无形,诚一举而三善备也。
文达以大儒为名臣,故经纶优裕如此。
乾隆癸未科后十名换前十名
乾隆癸未科,礼闱发榜,当未传胪时,前十本姓名,外间已有所闻,众知为褚廷璋、蔡履元、商衡、李调元、吴霁、董潮、程沅、冯丹香、齐卿、张秉愚也。盖阅卷诸臣中或识其笔迹,或记其策语,偶泄机缄,立时传播。他科亦间有之,不足异也。其第一名褚君,即长洲筠心学士,与同郡某显宦有隙。适是科阅卷诸大臣,以诸城刘文正公为领袖,所定前十本,将进呈时,某宦思中伤褚,因语文正云:“外间早已迎新鼎甲矣。”
文正生平守正,亦不知机诈,闻之勃然曰:“人岂疑我有私乎?既有此言、盍改诸?”遂将第十一至二十名之秦大成、沈初、韦谦恒、董诰、孙效曾、费南英、祝德麟、李家麟,孙良宪、曹焜卷进呈,与前十本互易,而褚君不得大魁矣。
是举固由文正秉性狷直,过避嫌疑,于弭谤则为良图,于衡才则为失职。揆诸义理,不必悻悻至斯。然鼎甲为进身之荣阶,得失岂无定命?其临时更易,彼信此绌,殆仍由诸君之福命为之。彼某显宦者,亦枉为小人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