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显将军黄标
今中外一家,外舶梭织,伏波、横海之将,朝廷所侧席以求者也。
康祺窃谓水师人才,不必他求,但能于闽、粤、江、浙数省,沿海水营弁勇,核实训练,秉公搜擢,拔茅连茹,必有奇才挺出,足以慰圣主鼓鼙之思。嘉庆间,有广东虎门左翼总镇黄公标者,籍隶香山。初以擒获海盗吴昌盛等,又剿灭狗头山贼,积功至都司。嗣为总督福公所知,洊保至专阃,前后手缚贼六七百人,沈盗艘无算。公身长八尺,能开二石弓左右射,又善占云气,测风雨,着《测天赋》及《海疆理道图》,凡东南水道,浅深险易,如指诸掌。尝曰:“水战与陆战不同,全在验风旬,识水性,司命寄请柁,可以转逆为顺。”故每战必亲操柁,援桴以鼓,发炮纵火如弄丸。一舟先,众舟尾之,浪高如山,随风上下。贼望见旗帜即远遁,故所向有功。
嘉庆五年,奉旨赏戴花翎,命绘象以进,异数也。七年,博罗会匪陈烂屐四盘踞罗浮山,制府檄公会剿。贼闻风奔窜,一昼夜直捣巢穴。事闻,赐珍物,晋封武显将军。八年,海贼大队出掠,与提督孙全谋率舟师剿捕。贼遁广州湾,湾险不可进,公曰:“守隘口半月,贼乏粮,可尽歼也。”孙妒公功,不听。公力争不得,叹曰:“此机一失,海氛无已时矣。”师退,愤懑成疾卒。病中犹大呼“纵船!纵船!”云。公结发从戎,未尝失利,擒贼歼首恶,不妄杀一人。所获赃物,以其二分士卒,其一储修船费。每出海登舟,衣短后衣,大布裹头,与士卒均饮食,同卧起,故人乐为用。麾下末弁,擢显职成良将者相望。粤中虽妇人孺子,无不知有黄总镇者。
比岁日、法诸国,动启衅端,我国家所藉以御侮者,长江则经制水师,外海则南北洋兵轮船耳。顾
康祺生长浙海,兵轮将士,多半乡人。及久官暨阳,则与长江诸营尤有唇齿之谊。窃尝揆度时势,窥觇军容,详询黜陟校练之成法,旁探火器驾驶之技能。觉目前江海之备,仰仗天威,鲸浪永息,则旌旗器械亦自能震慑强邻,其酬酢趋跄更足彰中华之文物。倘得如黄镇军者十数辈,参错海疆,似更可倚为长城,释深宫宵旰之虑。而吾曹孱弱文吏,亦与叨福芘于无穷矣。故详录吴应逵所作《黄公传》,不禁辍笔三叹。
(应逵,粤人,善古文。著有《雁山文集》,其言信。)
江嗣珏清风亮节
江处士嗣珏,乾隆间歙江村人。生而颕异,髫龀即有出尘想。稍长,从叔某业鹾维扬,赀积巨万,卒无嗣,处士以序应为后,族有歆觊之者,处士遂辞焉。曰:“吾将从葛稚川、陶通明为白云丹井人,是区区者,焉用为?”乃囊琴襥被,游览奥胜,北走燕蓟,东瞻齐岱,南浮江湖。至则作为诗歌,以寄旷逸之趣。晚构一室于黄山之澄相源,琴卷之外,别无庋蓄,居之泊如也。西江使者梅公屡辟不起,作《却聘诗》以见志。 善弹琴,精于审音,疏越之传,韵旨冲淡,惜无闻而识其微者。
尝与缁素者流为物外交。族友中有方雅之士,或招致,则欣然出山,兴尽,飘然而返。与同里巴廷梅最善,巴为造琴台于黄山之始信峰,其旁文殊台,亦有琴几。每风和月霁,抚弦动操,岩谷响答,烟云中如有灵迹往来,在其指顾。山有白猨、甝虎,寿千年矣,闻鼓琴,辄俯身帖耳,驯于坐侧。素蓄一鹍鸡,闻其声即舞蹈,若赴节者。处士终身不婚娶,亦不蓄奚奴。尝有句云:“孤到山僧尚有徒”,盖自表也。营生圹于山之云谷,时偃卧其间。一日,在巴氏所,天寒雪甚,急辞归。明日更衣沐浴,与山僧别,趺坐而逝,年八十。所著《琴谱集》,先焚弃。芜湖甘铭志其圹,且表之曰:“诗人江丽田之墓。”标寄若此,觉汉、晋以后诸史所传诸高士,清风亮节,犹在人间。若夫辞后让产,前代亦以为卓行。
自余论之,稍知自好者,犹或能为,况义果应嗣,让产可也,并后而辞之,亦非中道。然处士乃绝意婚娶,复安得以尘俗之见相绳与?
泥金淡墨荣于二品顶戴
康熙中,耿逆籍没时,得官吏交通书一箧,进呈御览。圣祖检其中有大仓孙致弥笺启,劝精忠恪守臣节,无效吴三桂狂噬,语极忠爱。圣心嘉悦,即召诣阙廷,以二品顶戴充朝鲜采风使,时致弥尚为诸生也。
既奉节还,辞不就职,后由戊辰进士入词馆,官至学士。以濒海一青矜,骤假崇衔显秩,持节东藩,可谓人臣不世之奇遇矣。乃犹谦谦引退,循分读书,仍以秋赋春关为进身之梯级,是岂熏心科目,视泥金淡墨荣于二品告身欤?
其介节虚怀,非庸众人所能窥测也。
风流太守伊秉绶
汀州伊墨卿太守秉绶,秉性儒雅,篆隶兼长。嘉庆六年,守惠州,数月政成。其地有朝云墓前旧碣,为坡公手书,日久摧裂。太守行部见之,重为立石,并于墓旁拓地,筑室三楹,置田数亩,度僧一人居之,以司香火。为政风流,于此可见。
盖坡老之文章忠节,久炳人寰,重前贤而推及其爱姬,亦事所不容已也。彼修苏小小之坟,表柳如是之冢,在文人好事,则可耳,出自守土有司,未免近于鄙亵矣。
(按:毕秋帆尚书督陕西时,尝修马嵬杨妃墓,幕下宾朋,传为盛事。余谓自古帝王、圣贤陵墓,多在秦中,未闻秋帆有访求修葺之举,而独于玉环遗蜕,封树崇,所谓徒博雅声,未谙政体者也。)
东海高士董樵
国初,东海高士曰董樵,初名震起,以明季大乱,雅志林泉,慕古人牧豕采薪之风,因而易名。为人磊砢负奇节。甲申后,徙居文登海滨,荷莜入市易米,人莫知其住处。
县有绅士,邀于途,弃薪道左,诡云:“吾科头,当取冠。”与公揖,竟去,日暮不复来。绅乃取弃薪以归,曰:“此董高士所遗也。”从此不复入市。
竹垞、渔洋诸公亟称之。樵虽明遗民,其孤踪逸轨,他日当有收之隐逸传者。
孙承泽辨识印文
康熙七年戊申,京师正阳门外,挑浚御河,得玉印如斗,篆文不能识。礼部揭榜访问,并原印印其后,数十日,无辨之者。
孙少宰承泽,方退休西山,闻之曰:“此元顺帝祈雨时所刻龙神印也。各门俱有之,盖雨后即埋地下耳。”因取一书送礼部,上刻印文,注释甚详,一时叹为博雅。见《宸垣识略》。
承泽即世所称“退谷侍郎”者,其博物多识,亦难能已。
崔纪修渠浚井
陕西为汉三辅地,本九州上腴。自明季寇躏,郑、白、六辅、龙首诸渠,湮废殆尽,于是关中屡年苦旱。乾隆初,永济崔公纪,以晋产抚秦,生长田间,熟于凿井溉田之法。既下车,又虚心屈己,谘于秦之隐君子曰王征君者。书问往复,详究端末,复布之有司。
有司以为无不便,始访求故渠,修治七十余道,劝民浚井。甫成五万有余,而议者迂公策,为蜚语上闻,上虽不之罪,而公遂移官于楚,井渠之事中辍矣。
后遇旱,惟修渠诸属,及邑田有井者收如故。秦民乃以公功未竟,而议者梗之为可憾也。
林穆庵依归程朱志于圣贤
乾隆朝衢州府知府林明伦穆庵,广东始兴人。以翰林出守,悃愊安静,吏民敬而爱之。会新易巡抚,君不即上谒,疑其傲,遂以才力不及劾之,部议降调。君在翰林六年,不尚交游声气,亦不为词章声律之学。僦屋数椽,仅蔽风雨,慨然有志于圣贤。平居论学,以有宋大儒为依归,以上溯于孔、孟,旁及荀况、王通,皆欲取而裁之。其文章则师韩退之,于义理是非之界,尤确然如黑白,不可淆乱。
方保举御史,同官有要之者曰:“行举御史,当谒掌院。”君毅然曰:“御史以求而得,尚何以自树立耶?”其友人与之书,盛加推许,期以白沙、甘泉。君正告之曰:“两先生所造,吾何敢望?然吾所学乃在程、朱。”白沙、甘泉皆君之乡先生,而学微出于陆子静者也,其趋向可知矣。君镌秩后,不再起,卒于京师,年仅三十有五。天假中寿,安知不成名硕儒?“秀而不实”,古注谓因颜子而发,诚古今通憾也。
军机大臣与宰相
梅伯言作大学士戴公墓碑,谓国家设军机大臣,凡宰相非兼是官,兼是官而位尚书以下,皆不为真相。何其武断也!军机处始于雍正二年,而初制虽一二品大员,亦称行走。
然则国初数十年之宰相,及已入军机而未称大臣之辅臣,均不得为真相乎?以近事论之,曾文正、李合肥,均以使相领封疆,曾未一日入赞机务,将亦不得为真相乎?文章家最忌高抬一人,倾抑流辈,况国家掌故攸关乎?梅氏居京师久,号称能文,犹有此失,何况其它?
(记李次青《先正事略》、《戴公传》全录其文,亦未修改,次青更不足责矣。)
阮元进书
阮仪征呈进秘籍,补四库之阙遗,曾见前笔。兹读张石洲所撰《泗州府君事辑》,注文达进书实六十余种,仁宗皇帝命庋其书于天坛前殿之西廊,御题额曰“宛委别藏”,此亦承学之士所当知也。
按:石洲祖泗州君,尝注陆宣公《翰苑集》,而郎注《宣公奏议》,亦在文达进书之列,故注中牵连及之。
朱珪辅政四事
嘉庆四年,大兴朱文正公内召辅政,一以崇俭奬廉为本,四方有言利者,辄力格之。时漕督以旗丁运费不足,索之州县,请每石加一斗为津贴费。江督遂议上江加赠银,下江加耗米,其疏内称上、下江互相仿照,以归画一。公已画诺矣,思之不寐,复至部,面诘堂司官,自为驳稿,称“小民未见清漕之益,先受加赋之害,请于进仓漕耗内,每年画出八万石,折给旗丁”。并请旨,嗣后凡事近加赋,一切议驳。此一事也。长芦盐政,奏请加盐价,每斤二文。公谓“长芦、山东盐价,乾隆中屡次奏加。芦东积欠各欵,嘉庆二年,又免帑银二百余万,又借领两淮无利银百万,商力已纾,不得复行渎请。”此又一事也。
广东布政司,请将滨海沙地照上、中二则民田升赋。公谓“淤地坍涨靡常,垦筑多费工本,是以照下则减半定赋,原使小民得有余资,庶肯尽力开垦。今欲计此微利,恐民间苦于交纳,将必纷纷报坍请豁。此外新滩不肯复种,名为升赋,转致亏课,公私均无裨益。”此又一事也。
时川、陕连年用兵,需饷孔亟,仓场侍郎奏请预征钱粮四五十倍,准为义监生,终身免赋。公自为驳稿云:“正供自有常经,名实有关体要,取民有制,从无预征数十倍而赐复终身之事。于名不正,较之枉寻直尺,殆有甚焉。”此又一事也。公手稿尚存户部,损上益下,真足培元气于无形。彼仓场某公者,甘居言利之名,又昧理财之术,莠言乱政,奈何轻试于圣明之世哉!
(是则见《经世文编》中韩振书朱文正公在户部事,余为删节存之,以当近世言事者之药石。)
唐梦赉发愤著书
顺治间,有诏命词臣修《玉匣记》、《元帝化书》,时秘书院检讨、淄川唐梦赉上言,以为不宜崇此非圣之书,妄费纸笔为圣学玷。(前记朱文正进化书,文正殆未知国初有唐检讨奏罢故事。)嗣以争御史张煊、给事中阴润事,忤旨归里。本朝之能以翰林共谏职者,自检讨始也。
归后发愤著书,垂三十年。所为筹饷、积谷、铜钞、改漕诸法,其吁谟硕算可与贾长沙、陆宣公相上下,未竟其用,天下惜之。所著《志壑堂集》,吾乡姜西溟先生为之序。
康祺案:检讨名不甚着,其谏修杂书,甚合绳愆纠缪之义,虽卒遭摈斥,亦无负儒臣之职业矣。《志壑堂集》多名论,洵经济有用之书。
见利忘害
乾隆二十九年,诸暨令黄汝亮之重征,五十一年平阳令黄梅之苛敛,俱因其子素预公事,见利忘害,以致身干重辟,子亦罹刑。
凡朋辈仕为州县,而使其子司出纳者,急当以前事告之。
运炮边疆空劳往返
道光十年山东巡抚陆阿奏运山东炮廿门,远赴边疆,劳费不赀,中外皆笑其非计。魏默深诗:“谁识百程劳往返,戎衣空压万驼霜。”即咏此也。
减俸银佐军需
国初顺治间,以兵饷支绌,廷议欲裁天下教官,以知府摄府学,以知县摄县学,节省俸薪,藉佐军费。几定议矣,给事中王命岳上疏力争,谓“约束诸生,奉祀先圣,非郡县所能兼摄。且使天下后世谓裁圣庙之员,废弟子之师自今日始,大非美谈,甚伤治体。”事遂获寝。
给谏又谓:“国用不足,臣亦有说以处此。臣见在京汉官公费钱,每官一员,岁支三十六金,皆在俸银之外,明可裁扣。在外文官,自邑令以上,可捐岁俸十之一,如所谓‘土黑勒威勒’者,以佐军需。”
按:“土黑勒威勒”,不知译作何语。可知官俸减成,前人早有议及者。比年议给京员津贴,亦竟有三十六金之旧章可循。而世之守宫墙典俎豆者,谓宜顾名思义,毋再视苜蓿儒餐,为豢老救贫之通具也。
橡树饲蚕
初笔记刘公绸兼及橡树饲蚕之说,盖康熙间宁羌牧刘君从山东雇人至州,教民养山蚕,织茧绸,陕省蚕桑之利,由此肇兴也。顷读道光贵州按察使宋〈如林〉《请种橡育蚕状》,称黔省土瘠民贫,惟遵义一府,农蚕并行,生计较裕。
自乾隆中,山东历城人陈君来守是郡,见其地青棡树,(按:陈文恭公《广行山蚕檄》作“青杠”,殆即此树。)即山东之槲栎树,其叶可饲山蚕,乃捐俸遣丁至山东买取茧种,访觅蚕师,广为教导,期年有成,至今利赖。是遵义所织,亦可名陈公绸矣。蚕桑大利,江浙以之匹农功,他省罕有讲求者。士大夫生长江南,宦游西北,奈何让山东人独为循吏哉?
(按:橡树育蚕法:蚕子甫出,置之于树,即能自食其叶,后即依枝作茧。取茧缫丝,全不费力。不知骄阳暴雨,鸟雀啄食,何以避御?惜诸书多不详载。)
徐阶平夫妇及徐婆绸
遵义蚕织之利,大之者陈公,而倡之者则嘉兴徐君阶平。君以乾隆初官贵州正安州吏目,悯其地瘠民贫,生计迫蹙。偶见橡树中野蚕成茧,因自以携来织具,织成绸疋。令民制织具,而令其妻教之。其地遂成市集,获利甚饶,今所谓川绸者,即由正安来也,土人名曰“徐婆绸”。
——见《邓湘皋文集》及浙江知府刘汝璆《种桑议》。
夫以一命之吏,轸恤民艰,又得贤妇人以助其成,卒使边方瘠区,兴教百年根本之大利,视刘、陈诸公,不尤伟哉!
(光绪庚辰,余量移江阴,买湖桑十万株,劝民领种。嗣左侯相又发二万株,余又杂采前人成法,并刷印《湖州府志·蚕桑》上下卷,分给各镇绅董,广为喻导。逾年多报桑秧长成,惜值法国违约,江防戒严,余未能亲往督课。而署中眷属,亦无一熟谙蚕织者,无能步徐君夫妇之后尘。补注于此,以志吾媿。)
戴震窃书反咎人窃
戴东原博极群书,主张汉学,其平日撰着,极不喜程、朱之说。晚婴末疾,自京师与族人祖启书曰:“生平所记,都茫如隔世,惟义理可以养心耳。”不知东原所谓义理者,与宋学家所得浅深何如?又云:“吾所著书,强半为人窃取。”
按:东原《畿辅水利志》,窃之赵氏东潜;《水经注》,窃之全氏谢山,张石洲抉发无遗,已成定谳。乃窃人反咎人窃,岂所谓“穿窬之家屡失藏金耶”?
再书烧车御史谢振定
前笔略记烧车御史事,顷阅吴南屏《柈湖文集》叙述尤详,因节录之。御史谢先生,湘乡人也。当乾隆末,和珅用事,有宠奴常乘珅车以出,人避之莫敢诘。先生巡城遇之,命卒曳下,将笞之,奴曰:“汝何人?敢笞我!我乘我主车,汝敢笞我!”先生益大怒,痛笞奴,遂焚其车,曰:“此车复堪宰相坐耶?”九衢聚观,欢呼:“好御史!”珅恨甚,假他事削其籍,天下之人皆传称“烧车谢御史”矣。珅诛,复官部郎,寻卒。
道光癸巳,河南裕州知州以卓异引见,唱陈名贯毕,宣宗问曰:“汝湖南人,何作京语?”兴峣对言:“臣父谢振定,历官翰林御史,臣生长京师。”上悟曰:“汝乃烧和珅车谢御史之子耶?”因襃奬家世,勉以职事。明日,上语枢臣:“朕少时闻谢御史烧车事,心壮之。昨见其子来,甚喜。”未几,擢兴峣知叙州府。
康祺是书,掇拾掌故,力删繁芜,记性让人,时虑复沓。惟以谢公烧车之举,足以植风宪之威棱,慑宵人之胆魄,故一书再书,不自厌其纸劳墨瘁也。
嬃碪课诵图
马平王定甫通政拯,道、咸间高位之博雅者也。古文守桐城义法。七岁丧母,为鲜民,依其姊适刘者以活。时姊新寡,又丧其遗腹子,茕茕独处,教弟极严。
通政十岁后,遣令就塾,朝出从师,暮归则姊操针黹,弟琅琅读其旁,尽一篝油始止。夏苦热,辍夜课,天黎明,呼弟起,持小几就屋后园树下读书。树根安二巨石,一使弟坐以读,一则己捣衣以为碪。日出乃遣之塾。弟或读稍倦,逐于嬉游,姊必涕泣,告以母氏劬劳瘁死之状。且曰:“汝今弗勉学,阿母地下戚矣!”通政哀惧,泣告姊后无为此言。通政果蚤贵,以文学名京师,迎姊就养。姊告以家有老姑,义不得出。通政乃为《嬃碪课诵图》,自序其事。
呜呼!经传淑懿,史列贤明,大抵于翁姑、父母、相夫、教子诸大端曲尽其道。高行若刘,其亦彤编之绝格已。
刘斌一门节烈
滑县之变,世皆谓知县强忠烈公有曲突徙薪之功,而不知老安司巡检、咸宁刘忠义公斌,实首发逆谋,身捍大患者也。巡检治去滑七十里,公素勤其职,奸民畏之。
嘉庆十八年中秋,公饮聂监生所,酒半,私语公曰:“是邑将有变,君亟去官,可免。”公颔之,因微服行村落中。
时久雨,夜气凄惨,闻治兵仗声甚厉,公拊膺悲叹,聂监生言不诬。侦铁工,具知贼李文成与直隶林清首尾谋逆事,亲缚文成及牛亮臣致之县。忠烈讯文成得实,先折其胫。贼始谋九月十五日起事,至是忿官戕其魁,九月七日夺城门以入,公方居典史署,闻变,更短衣持械出击,杀二贼,与子嘉善皆死之。夫人韩氏先得公与诀书,即坐司署楼中,挈子炳善、达善,女巧云自焚死。婢从死二人,曰春梅、曰夏莲。僚底卑官,志卫社稷,父子并命,而一门弱小,复相随于焦原煨烬之中,可谓烈矣!其所全之大,似论功尤在忠烈上。睢阳张、许,江浒阎、陈,庙当并祀,史当合传。
豪商黄筠
乾隆间,两淮商总江春,扬州人,世所称“鹤亭主人”者。富甲东南,慕悦风雅,一时经生墨客,多与联缟带之欢。其投赠诗文,见于前辈集中者,可指数也。嘉、道两朝,则有黄筠个园,亦扬产,父牧赵州。筠十四岁孤,人没其遗赀。年十九入都,谒父友,携书见两淮盐政某公。与语,奇其材,以为商总。时嘉庆初,军兴方亟,两河决口,户部以正供不充,募富民出钱,荣以职。筠首输倡众,前后数十万,由府道加盐运使衔,长子、次子皆郎中,入京祝万寿,赏圆明园听戏,赐克什。
当是时,上自盐政,下至众商,一视筠为动静,贩夫、走卒、妇孺、乞丐、扬人相与语,指首屈必及筠。而是时承纯皇帝六十年丰豫之后,商人皆席富厚,乐骄逸,淫侈亡等,名赢实亏。兼以私商朋兴,官吏放手盐政,又务进奉,冀久任,奉无见银,俵虚数于商以取息。
于是库额日增,纳课日绌。及道光时裁盐政,淮北改票盐,而商总始大困矣。筠自以受国恩深于诸商,为丈人行,往往代偿官银,罗掘集事。每奏销时,入运使署定议,肩舆出,抚掌曰:“奏销过矣。”道光十八年,筠卒。诸商多专利玩法,为之首者,又莫肯任患,奏销失期,库引悬,商网散,运数减,国课亏,当事者亟议变法矣。筠好蓄书画,而不喜声色。一岁忽至苏州,征歌召客,豪费日千金,人皆怪其所为。有西商艳之,属转输银百余万,筠归而奏销,得报如期,其胆智亦足多哉!
康祺窃谓筠与江春,豪商耳,与史所纪陶、白、程、罗极相类,顾其人生平,淮纲之兴废系焉,亦他日考盐法者所必及也。详见梅伯言所为《黄个园传》。
蓬门贤母
自古闳达巨儒,多秉母教,孤苦艰厄,卒成大名。顷读皋文先生所自为《先妣事略》,三复揜卷,觉皋鱼泣声如在纸上也。其词曰:“先妣年十九,归府君,十年生两男两女,殇其二,惟姊及惠言在。府君卒后四月,遗腹生弟翊,时姊八岁,惠言四岁矣。”又曰:“自先祖卒,府君兄弟各异财,世父别赁屋,居城中。府君既卒,家无一夕储,世父曰:‘是我责也。’然世父亦贫,省啬口食,常以岁时减分钱米,而先妣与姊作女工以给焉。”
又曰:“惠言九岁,世父命就城中学,偶归省,无以为夕飧,各不食而寝。迟明,惠言饿不能起,先妣曰:‘儿不惯饿惫耶!吾与而姊而弟时时如此也。’惠言泣,先妣亦泣。时有从姊乞一钱买糕啖惠言,比日昳,乃贳贷得米为粥而食。”又曰:“惠言依世父读书四年,先妣命归,授翊书。先妣与姊课针黹,常数线为节,每晨起尽三十线,方作炊。夜则母女相对坐,兄弟持书读其旁,室仅一灯,灯仅一草,漏四下,姊弟各寝,先妣乃就寝。”
其末段云:“忆惠言五岁时,先妣日夜哭泣数十日,忽蒙被昼卧,惠言戏床下,以为母倦哭而寝也。须臾族母至,乃知引带自经,幸而得苏。”先生此文,令人不忍卒读,夫饥寒困苦,犹蓬门嫠妇之恒,况至于蒙被恸哭,尺组殉身,几欲舍赹赹诸孤而不复相恤,此必别有沈痛之苦衷。
宜先生《事略》中亦云“可言者止此,什伯于此者,不可得而言也。”然而天鉴贞操,笃生贤哲,先生文章经术,行谊谠论,卓然为昭代儒硕,严冰积雪,何莫非培护松柏之资耶?
顾炎武读书法
亭林先生年少时,教授乡里,每年以春夏温经。约士友中声音宏敞者四人,设左右坐,各置注疏本于前,先生居中,其前亦置经本,使一人诵。而同人听之,遇其中字句不同,或有疑义者,详问而辨论之。凡读二十纸,则易一人,周而复始,计一日温书一百纸。
《十三经》毕,接温三史,或南北史。亭林之学,宜其精熟而博通也。此法较吾乡程氏《分年课程》,尤为切密,开门授徒者,盍取则焉?
关中李二曲先生,精研性理,厌薄文章。尝有友人以所纂《昭明文选》求评,先生答书曰:“向足下刻意为己,服膺先儒,言及诗文,若将凂焉。近闻惟声律是哦,词翰是攻,仆未之信,而来札忽求评《文选》,前后不类,令人难解。《文选》连篇累牍,莫非雕虫,有何可取,而嗜之若饴耶?魏庄渠语王纯甫云:‘传闻对客谈诗文,骎骎有好意,窃恐不知不觉留下种子,他日终会发也。’昔过太平门,见有老父与一童子并走争先,因叹吾人既有志于道,而与诗人文人争长,亦何异此老父哉?”
康祺玩诵其词,窃谓士人笃志向道,若但炫售聪明,弋钓名誉,絺章绘句,琐琐以鞶带为工,固宜去道日远。惟文以载道,学以经世,苟其高谈性命,朴陋无文,训诂声律之不谙,亦何以阐精微而垂久远?推其弊,将使不识一丁者,亦可藉顿悟以超凡入圣,有是理乎?
(二曲又谓:“痰积食积,丸散易消,惟骨董积难消”。或询其故,则曰:“诗文盖世,无关身心;声闻远播,甚妨静坐。二者之累,廓清未尽,此便是积。广见闻,博记诵,淹贯古今,物而不化,此便是积。”立言亦嫌太高,与圣人所云“博学于文,多闻多见”者不类。)
九白之贡
漠北蒙古喀尔喀,皆元后也。国初入贡,以白驼一,白马八,名曰“九白之贡”。
绰克浑歌朔风高得侍姬为妇
超勇亲王策凌,讨平准噶尔,威震漠北。其部下侍卫绰克浑,能一昼夜行千里,立功最多。一日,王与之饮酒,酒酣,绰克浑曰:“请王侍姬为奴舞剑,奴请为王歌。”乃歌《朔风高》一阕。王大喜,以侍姬赐之。
自古雄骏非常之士,往往贪财好色,踰越准绳。王佐命勋戚,不惜一妇人,以笼络奇士,洵豪杰举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