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按咸丰九年巳未五月,英夷入天津海口,上命僧邸御之,大获胜仗。轰坏夷船十余只,计毙夷匪六七百名。英夷随即遁去,而海防从此起矣。夫僧邸筹办海防,挑濠筑垒,伐树掘坟,姑无论招谤与否,而以之御英夷,则可谓殚尽心力已。
至今岁庚申五月,英夷由广东至山东,踞登州海口,声言俟伊马队到齐,即长驱大进,欲复去岁之仇。彼时我国之人,皆以海防可恃,有一僧王在,可高枕无忧也。考英吉利在南洋三岛,去中国七万里有奇,其由粤东历山左抵天津大沽口,计程一万三千余里,而计日不过半月,其船驶也。
至六月上旬,遂入寇天津。大小船百余只,该夷并闽粤各匪不下二三万人。传言带兵饷银钱可支三年,刀矛火器多而且精。出名者惟英吉利、佛兰西二国。夷酋有额尔金、葛罗、危咤马、巴夏里等名。先至北塘口停泊。此处僧营仗有地雷。夷人获一沙姓者,询知确实,即时将地雷挖去,整队上岸,伤民居数千家。是时僧邸意在决战,而朝中惠、怡、郑三王及肃顺等,意在必和。上意竟为动摇。相持日久,迄无定见。
至七月初四日,大势决裂。夷人以汉奸潮勇作马队,意在以我攻我。
初五、六、七等日,僧营连日开仗。因事多掣肘,故败多胜少。夷匪或虎皮蒙马,或猩毡裹人,我马队见之即溃。又因南炮台火药房被轰,该夷马步队蜂拥而来,直扑我大沽营盘。僧营不支,遂南北炮台俱陷。提督乐善阵亡。是役也,我兵虽败,未至大伤。僧邸苟再整劲旅,堵御谨严,夷其如我何哉。无如机由中制,奸党弄权,并私令该夷抄袭僧营后路,其意何居?真令人发指矣!僧营退守北岸,意仍在必战也。直督恒福袖出廷寄云:“业已违旨,尚一误再误耶!”僧邸顿足曰:“两年辛苦,费尽心血,一旦弃之,可惜也!”遂将大沽让出。及津人闻之,急往挽留,已兵退十里外矣。
夷匪遂于初九日入天津城,并不杀戮,且出告示云:“大英、法国提督水陆军门某某,为晓谕事:去岁我国前来互换和约,中国失信,伤我师旅。故今年前来复仇,又动干戈。于某日占居大沽,某日统先锋入天津城。我两国水陆会商,绝不骚扰百姓。尔等各安生业,俟大局已定,酌有章程,再行明示”云云。该夷携带眷口,盘踞津城。我兵一矢不加,甘心奉让。可叹可恨!朝中又命满中堂瑞麟领兵至通州防堵,直督恒福、中堂桂良、侍郎文俊,往津议和。僧邸大营退至张家湾扎住。有旨云:“僧格林沁办理一切,未能周妥。着拔去三眼花翎,革去内廷差使,以示薄惩。着桂良、恒福授为钦差大臣,驰往天津,办理事件。”
自初十至廿日,茫无头绪。夷人所要求者,如要现银一千六百万两,及设官盖馆等条款。奏闻后,奉上谕云:“勿得决裂和局,亦不可遽行应允。”圣意尚在两可,而该夷早已贿求桂良,全行应允,并许其五百人进京。京城一闻此信,安得不惊惶乎?京南一带各防兵均已撤回,恐僧邸复战也。僧邸回京,上不许其入城。听谗言恐其有异志也。既而廷寄有“不准该夷进城”之谕,而悍夷已不可制矣。遂于甘三日自津起队,甘五日至杨村,甘六日至蔡村,抢掠民夫无算。
而朝中于廿四日,忽有北巡之议。此乃端华、肃顺之谋。上深然之。是日御正大光明殿,召诸王大臣,示以暂幸木兰之意。皆无言而退,惟侍郎毕道远进言云:“从古国君守社稷,断无远出之理。”上复召诸臣云:“尔等所言固为有理,设夷匪入城,将置联于何地?”因相向而泣。一时忽传顺天府预备车辆,工部备木箱二百只,并黄幄行帐等件,户部备银六十万两。大城内外臣民,皆知驾必北行矣。是日山东、山西勤王兵到。申刻,怡王载垣、军机穆荫,自请赴津与夷讲和,以纾上忧。上许之。此时九城已设炮调兵,人心惶惶,眷属多有出城者。
廿六日,赏还僧邸三眼花翎。中堂彭蕴章、予告大学士翁心存、上书房、南书房诸臣,各递封奏。
廿七日,六部、九卿、都察院、五城御史科道等,均递封奏。奉朱谕云:“朕审时度势,今日巡幸之师,即为异日亲征之举。统带劲旅,坐镇京北,遥为控制”云云。即日已闻提督派惇王,监国派瑞常矣。僧王马递由贾格庄发。
廿八日,祁中堂巂藻、潘祖荫、刘成忠、九卿、都察院、科道各递封奏。潘祖荫折内云:“国君死社稷,上欲何往?”陆秉枢折云:“上何以对祖宗?何以示臣庶?”言之痛切。至胜保、曹登庸等折,直痛骂误国权奸,死有余罪。军机文祥,恳留诸臣勿散,欲力争也。召见时,剀切开陈,痛哭流涕,至于碰头血出。恭王、惇王、醇王抱上足哭留。圣心无可如何。遂于戌刻传旨云:“近因军务紧急,须用车辆,纷纷征调,不免喷有烦言。朕闻外间浮议,竟有谓朕将巡幸木兰,举行秋狝者,以致人心疑惑,互相播扬。朕为天下臣民主,当此时势艰难,岂暇乘时观省?且果有此举,亦必明降谕旨,预行宣示,断未有銮舆所莅,不令天下闻知者。尔中外臣民,当可共谅。所有军营备用车马,着钦差王大臣等,传谕各处,即行分别发还,毋得尽行扣留守候,以息浮议,而定人心。钦此。”又分赏防堵巡防内外兵丁甘万两,以示激励。皆以为我皇上至圣至明,一经转圜,足征干断,即英夷闻之,亦当退避三舍。此数日中,在朝者盈廷力诤,折奏纷纷。出城者逃亡离散,抢掠尤多,诚有幸有不幸也。
廿九日,僧王马递贾格庄发。
八月初一日,怡王六百里加紧,天津发。是日酉刻方定局主战。京城前三门添派兵勇,安设炮位。闻夷人分拨万余,已抵河西务一带。胜保自请将兵出御,遂协同伊勒东阿,于初四日驰赴防所。自上月甘八日至今日,端华、肃顺并未召见。均以为圣心自有权衡,此辈祸不旋踵矣。而岂知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乎。
初三日,怡王六百里加紧:“与夷人约定,在通州会商和议。”是日,僧营已移屯通州城外。
初四日,夷人进通州。我国以礼接之,设筵相待。怡王载垣、军机穆荫,与该夷面商,惟欲罢兵讲和。无如该夷等要求无厌,出言不逊,无礼已极。时僧邸已伏兵在外,和议不成,即时开仗。樽俎之地,变为戎马之场矣。计杀毙夷匪百余人,生擒二十余名。内有大小头目四人。巴酋者(即巴夏里),彼国通师总兵,乃积年狡酋。自英夷滋事以来,皆此酋主谋,彼国甚倚赖之,是日亦被获。
初五日,怡王押解赴园。其时,上或御正殿亲讯,或钦派亲王大臣讯,巴夷自必确供原委。而奸党之贿赂充斥,内结外连者,自不难水落石出。乃端、肃等见巴夷一到,恐有漏言,即急令解进京城,分交顺天府刑部分禁,上亦遂置之不问。小人之敢于蒙混如此,实由上之宠信过深也。即日晚得旨云:“朕抚驭寰海,一视同仁。外洋诸国,互市通商,原所不禁。英吉利、佛兰西与中华和好有年,久无嫌隙。咸丰七年冬间,在广东遽起兵端,入我城池,袭虏我官吏。朕犹以为总督叶名琛刚愎自用,召衅有由,未即兴问罪之师也。八年间,夷酋额尔金等赴诉天津。当令总督谭廷襄前往查办。该夷乃乘我不备,攻踞炮台,直抵津门。联恐荼毒生灵,不与深较。爰命大学士桂良等往与面议,息事罢兵。因前请条约,多有要挟。复令桂良、花沙纳等驰往上海,商定税则,再将所立条约,讲求明允,以为信据。讵夷酋卜鲁斯等桀骜不驯,复于九年驾驶兵船,直抵大沽,毁我防具。经统兵大臣僧格林沁痛加轰剿,始行击退。此由该夷自取,并非我中国失信,天下所共知也。本年夷酋额尔金、葛罗等,复来海口。我中国不为已甚,准令由北塘登岸,赴京换约。不意该夷等包藏祸心,夹带炮车并马步各队,抄我大沽炮台后路。我兵撤退后,复至天津。因思桂良系前年在津原议之人,又令驰往与之理谕,犹冀该夷等稍知礼义,但使所求尚可允许,亦必予以复容。岂意额尔金肆意要求,意欲婪索兵费,强增口岸。陈兵拥众,入我郊畿。凶狡情形,至于诸极。爰命怡亲王载垣、兵部尚书穆荫,前往再三开导。并令将所请各条,妥为商办。逆夷犹敢逞凶,带领夷兵,逼近通州,称欲带兵入见。朕若再事含容,其何以对天下?现已严饬统兵大臣,带领各路马队诸军,与之决战。近畿各州县地方士民,或率领乡兵齐心助战,或整饬团练阻截路途。无论员弁兵民人等,如有能斩黑夷一级者,赏银五十两;斩白夷一级者,赏银一百两;擒斩夷酋一人者,赏银五百两;焚抢夷船一只者,五千两。所得资财,全行充赏。天津百姓素称义勇,务各敌忾同仇,明攻暗袭,以靖逆氛。朕非好武穷兵之主,凡此大不得已之苦衷,当为天下臣民所共谅。至该夷所掳闽广等处内地人民,皆朕赤子,如能自拔来归,或斩夷酋来献,朕亦必予以厚赏。该夷去国万里,原为流通货物,向来全由刁恶汉奸百端唆使,以致如此决裂。并当谕令各海口一律闭关,绝其贸易。其余恭顺各国,各安生业,勿相惊扰。经此次剀切明谕,该夷倘能醒悟,悔罪输诚,所有从前通商各口,朕仍准其照常交易,以示宽大之仁。倘执迷不悟,灭理横行,我将士民团等,惟有尽力歼除,誓必全殄丑类,其毋后悔。将此通谕中外知之。钦此。”上谕若早下十日,尚可有为。无奈举朝以和议自愚,牵掣僧营,不使成功。虽有此旨,寇深矣,可若何!
初六日,焦佑瀛、张之万六百里加紧,静海发。
初七日,夷匪分两大股出队。我兵三支:胜营、僧营、瑞营也。在通州南接仗,胜帅在前队执旗督战,开炮轰毙夷匪千余人。该夷愈死愈进,我兵亦奋勇直前。两军正在相持,忽该夷炸炮(即子母炮也),飞落僧营,马队惊散。胜帅中炮子落马,大旗折倒。三营俱溃。瑞麟幸免于死,退至皇木厂收集败兵。夷复来扑营,幸得各路勤王兵截退。胜帅入城养伤。是役也,初本胜仗,因蒙古兵先溃,几至全军不保。胜帅所领京兵,皆久不经训练者,一旦猝遇劲敌,欲其必胜,难矣。僧营马队皆蒙古锐卒,其不战先逃者,将弁灰心,士卒解体。诚以昔欲战而不使战,今使战而不欲战也。且前所颁二十万赏银,各营俱有,僧营独无,未知当事者是何意见?瑞营之兵,更不足数矣。胜帅身受重伤,中炮时,其马已糜烂,而人竟保全,诚天幸也。
是日晚,上在海淀闻败信,内外惊惧,彻夜匆忙,立传预备。圣驾遂于初八日巳刻偷走。及各衙门值日引见等官赴园,始知上已北行,銮舆不备,扈从无多。随行者惟惠王、怡王、端华、肃顺等,并军机穆荫、匡源、杜翰诸人。车马寥寥,宫眷后至,询迫不及待矣。是日,上仅咽鸡子二枚。次日,上与诸宫眷食小米粥数碗,泣数行下。国家多难,天子蒙尘,令人浩叹。
忆自六月以来,荧惑星入南斗,七月间太白经天。占验家有“荧惑南斗,天子下殿走”之语,至是竟验。上启行时,留朱谕云:“穆荫等办理抚局,未能周妥。改派恭亲王奕,留海淀议抚,并帕克王绵森、陈孚恩、贾桢等守城。”且密谕恭王:“如战不胜,即潜赴行在。”上意直弃宗社臣民如敝屣矣。是二日,九门昼闭,人情汹汹。逃窜者不可胜计。设南城无团防,即变生不测矣。
初九、初十二日,东便门、齐化门、沙锅门俱用土塞住。惟正阳门、顺治门半开,午后即闭。我兵均靠城列营。
十一日,事势更急,探报纷传,茫无确耗。又间以土匪布散谣言,满城惶惶,去者大半。而出城被掠者犹多,竟至人财俱失。百物昂贵,街中苍凉。银价至二十七吊一两。是时内城仗提督文祥之力,外城借五城团防之功。五日不闻圣驾所在,而城池尚保无恙。皆我朝深仁厚泽,培养二百余年,故能得士气之醇、民心之固如此,真自古未有也。
十二日,始知上驾至热河。有旨令周祖培留守外城,贾桢、赵光、陈孚恩帮办。豫王、桂良、全庆,分驻内城、禁城。恭王、文祥仍驻海淀,并朱谕办理行在一切事宜,立送印信,命上驷院给马,户部给银,均未如数发往,可谓呼天不灵。
十三日,陕西、甘肃、河南各省勤王兵到。既不派人管领,又不颁发粮饷,茫无布置。兵虽多而无用,国中无主故也。夜间夷匪在齐化门外,放火焚烧民房铺户无数。
十四日,因情势紧急,令刑部在禁各官犯取保出狱。武备院卿恒棋,内务府人也。前任粤海关监督,与巴酋有结盟之好。是时往来说和,屡到刑部与巴夷晤谈,并求其寄书与额尔金,息争议好。婉求数日,巴夷始允。其书大略云:“我国此来原为通商,并非攻城略地,乃〔仍〕宜和好为是,退兵张家湾,再议条款。且我在此甚蒙恭王优待。恭王为人亦甚明白,似和约可成”等语。后有夷字一行。我国无人认识,不敢遽送夷营。迟至数日,始行发往,从此两有照会。彼云先送出巴夷等,然后退兵。我云必先退兵,然后释还各夷。因此又耽搁数日。
十五日,有女夷带兵城下,询巴夷消息。我巡城兵答曰:“并未囚禁,优待之至。”夷始退去。是日释巴夷出刑部,往德胜门内高庙。我文武大臣等摆队相送,辱国体矣。
十六至十九日,略为安顿。夷匪之不攻城者,因巴夏里在内也。
廿日,我执事大员,差商人往夷营送礼,恳请说和。该夷批答云:“尔等来意知悉。但我国无私收礼物之理。所送各礼,按市价给钱。至通商各情节,仍向尔国呈请照会,方为合理”等语。可谓情通理顺,而礼物俱被黑夷鬼抢去。其谲诡狡狯,往往类此。我执事等竟莫可如何,伤财惹气,一事无成。
廿一日,上自热河来旨云:“夷虽欲就抚,料理城池一切事宜,不可懈怠。如抚局已成,即飞速奏闻,以便早行回銮,以安人心”云云。
廿二日,夷人领马队闯入海淀,意在恭邸也。因未得手,即放火将园门烧毁,树木朝房,皆成灰烬。附近一带,焚掠无算。夷匪进宫门时,皇太妃染病在床。闻事急,自勒死。驻园大臣文丰,投御河殉难,宫女内监,死者更多。内务府员外郎泰清,全家十六口俱自焚死。其余各官园寓,荡然无存,一片焦土。土匪乘之,于是宫中精蓄陈设等,抢掠一空。恭邸及军机文样,夜间避之长新店,并无房屋,露宿终夜。夷匪烧园后,申亥回营,路遇瑞麟马步兵五千,即时接仗。瑞兵大败,尸骸遍地,其受伤者,溃入德胜门,喊哭连天,城中大乱。兵部尚书陈孚恩痛哭云:“大事去矣,我辈有死而已。”内外城各铺户,席卷而逃。钱当店被抢者数十家。各官眷出城者,更不胜数矣。是时未关闭者,止一西便门。拥挤纷纷,车马填塞,竟有候至终日,不能出城者。内城八旗男妇,提老携幼,步行而出,尤为伤心惨目。
廿三日夜间,夷匪又来扑城。胜帅以帛裹伤处,率领陕甘山东各省兵接仗。僧邸马队继之。四面围剿,夷始败退。是夜炮火冲天,人声鼎沸。枪炮之声,震动山岳。有闭门坐泣者,有彻夜不眠者,有打点行囊为宵遁计者,人人丧胆,真非常之惊也。
廿四日,夷营驻扎黑寺。各省武举会试者,早已远逃矣。附城各村庄,不分昼夜,火光烛天。我之溃兵溃勇,无人招集,任意抢夺。西山一带,皆京城宅眷逃往者,荼毒尤甚。各衙署当差无人,弃官者不知几何。是日彰仪门开,出城者络绎不绝。而守门之吏忽而放行,忽而拦阻,需索银钱,尤为可恶。未刻,送巴夷出城。恒褀往夷营议和回去,和议已成,彼此罢兵。所有条款,均已允许。定于明日国子监赴宴。时胜帅已入城,僧邸驻天灵〔宁〕寺。人心从此稍安。
廿五日,前三门俱半开。该夷因天雨改期换约。
廿六日,夷人来照会,定于甘九日,带领马步队一仟人城。内外一闻此信,又复惊慌摇动。于是前之未走者,亦皆出城为暂避计,恐夷匪入城骚扰也。是夜沙锅门外火。
廿八日,恒褀往夷营。
廿九日午刻,恒褀率领夷人马步队五百人,入安定门。夷酋有成姓、刚姓、巴姓(即巴夏里)三人,在国子监赴筵。礼乐文章之地,犬羊杂处矣,为之一叹。宴后,分三处驻扎。惟巴夷领夷匪多人,住安定门楼上。该夷布满城墙,遍插旗帜,安设炮位,将我兵士尽行逐出。器械枪炮等件,抛弃满地。我国接待之人,绵森、全庆、宝鋆、成琦、崇纶、恒褀等。该夷定要亲见恭王,始换和约。我当事诸人未敢遽允。
九月初一日,该夷交出汉奸四人,并请我国诸大臣赴宴。
初二日,诸执事去请恭邸。王与文祥自长新店回,驻天灵〔宁〕寺。是夜德胜门外火。
初三、四两日,夷人屡贴告示。始而云:“绝不扰害,百姓安堵如常。”继则云:“如恭王不见,和约不换,仍动干戈。尔商民等,宜及早远离,免致受祸。”于是人心不定,搬移者又纷纷矣。北城一带,遍住夷人。而我国之男妇往看者,日不下千余人。前则畏其搏噬,窜避不遑;后则视为希奇,传说有味。且该夷又以洋钱易市钱,抛掷满地。贫妇乞儿等,纷纷逐拾,彼观之为乐。可恨可笑。夷酋等向顺天府要毡子千条,皮袄三千件,白米数千担。均如数给付,又因夷人打仗受伤,加索现银五十万两。种种不情,难以缕述。我朝诸大老,俯首帖耳。任其罗唣,莫敢谁何。且夷匪分班上城住宿,其该班者,纪律谨严,并不敢移动跬步。下班者,即潜肆淫掠,北城东城受害者不少。此虽由将帅无能,兵丁无用,而开门揖盗者,实恒褀一人。其罪上通于天矣。是日有旨:僧邸革去王爵,仍留大臣关防。瑞麟革职留营效力。提督改派瑞常。因败仗后,恭王参〔奏〕,故有是旨也。
初五日,该夷因前在通州被获各人,有为胥役拷掠致死者五名,此次声言泄忿,放火将圆明园、三山(玉泉、万寿、香山)等处,全行烧毁。烟焰迷天,红光半壁。连烧五日五夜,不啻咸阳一炬。数百载之精华,亿万金之积贮,以及宗器、裳衣、书画、珍宝、玩好等物,有用者载入夷营,不要者变为瓦砾,更被土匪搜劫一空。万间宫殿,荡为墟矣。伊谁之咎?至历代圣容,皆为碎裂,尤不忍闻矣。当未放火之先,夷酋索恤银五十万,曾有照会给恭王。王亦照会该夷,遣一守备往投。讵该弁竟未送到,私将照会毁弃,复捏造夷字收条缴差。夷酋等候至三日,不见照会,因而烧园。后事情泄露,将该守备立即正法,然已无裨于事矣。
初七、八两日,恒褀带领巴夷,相度盖馆地面。如隆福寺、老君堂、天主堂等处,均要占踞。又有王府数处。后各府皆贿求巴酋,始行让出。
初九日,夷人强挟顺天府尹董醇,带往厚载门,擅入咸阳宫,游景山,至太高殿,过神武门外桥而回。宫门禁地,任其往来,令人发指。数日间,屡有上谕示恭王,言:“夷情叵测,万不可亲身往见”,并有“勿蹈虎口”之语。恭邸复奏有云:“奴才于皇上,分则君臣,亲则骨肉。捧读朱谕,爱臣者至矣。然臣不亲见,该夷必不罢休。合城亿万生灵所系,臣虽死无憾”云云。
初十日,由户部发现银五十万两,共计二百五十箱。夷人纷纷抬去。并商议伊等见恭王仪注。
十一日巳刻,恭王领马步兵二千进城。文有文祥,武有胜保,威仪严肃,夷人为之气夺。至吏部下马时,一二品大员皆集。夷等恐有埋伏,亦派夷兵二千,前后防守。未刻,巴夏里先到,亲来请恭王安,行全礼。王遂携巴夷同至礼部。申初,额尔金乘轿至大堂前下轿。王迎于檐下。额酋亦行彼国全礼,王拱揖答之。入座后,通使传话,略为寒暄而已。当面画押,互相和约。夷酋等深赞王贤,感激无地。巴夷尤为恭敬叹服。临行额酋复至王前,行礼告辞也。王送至阶下而回。是日合城往观,填街塞巷,亦盛举也。
十二日,与佛兰西换约,礼节与英夷同。
十三日米利坚、俄罗斯、黑鬼国换约。该夷等因烧毁海淀,于一千六百万中,让三百万。然其所掠者,已不下千万矣,将谁欺耶?
十四、十五两日,夷人出南城,至前门大街、珠宝市、大栅栏等处,买办货物。虽不甚猖獗,而各人携带枪刀,少不如意,即行滋扰。于是铺户多关者。
十七日,佛兰西首先退兵。因英夷肆掠无忌,彼亦为之不平,遂忿而先去也。英夷重修顺城门内天主堂,日往念经。并令我国将和约条款,刊刻眷黄,颁行天下。畏各省关闭绝其贸易也。复欲拆毁我地坛,筑彼炮台,幸而中止。
十八日,英夷请恭王赴宴,并送王礼物甚多。又述说彼此起衅之由,恳王入奏,代陈下情,颇为恭顺。
廿日后,夷人逐日出城,听戏闲游,毫无阻碍。
廿三日,夷人将安定门交还,始准我军民出入。
廿四日,上召僧邸、瑞麟赴行在,并饬令各衙门堂司官员拣赴行在。无论大小官员,俱不准告假。才觉安定,威权又作矣。是时恭邸进城,驻瑞应寺。
廿五日,方有邸抄上谕云:“恭亲王奕奏互换和约一折,本月十一、二等日,业经恭亲王奕,将八年所定和约,及本年续约,与英、佛各国互换。所有和约内所定各条,均皆允准,行诸久远。从此永息干戈,共敦和好。彼此相安以信,各无猜疑。其和约内应行事宜,即通行各省督抚大吏,遵照办理。钦此。”
廿六日,恭邸奏请回銮。
廿七日,英夷始退兵。军机文祥及诸大臣与之饯行。该夷酋等云:“我等此来,甚为骚扰,大皇帝破费多多。至今大皇帝未回,我等心甚不安。理应我带兵赴热河迎驾,恐大皇帝见疑。又复北行,更为不美。是以不敢前往。异日诸公可为我们代奏”等语。骄傲之态,凌辱之言,我执事诸大老汗颜听受而已。
廿九日,夷兵俱已退净。诸大臣奏请回銮。奉朱批云:“夷人虽退,尚踞天津。条款内有面递国书一条,并未议妥。该夷如有反复,转恐有甚于八月初八日之事者。尔诸臣孰能保无后患?”上意若此,其久驻热河必矣。赏还僧邸王爵,并三眼花翎。赏瑞麟侍郎衔,饬令带兵赴河间,防剿捻匪。英夷之事,于此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