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祖禹字淳甫,一字梦得,成都华阳人。他出生时,母亲梦见一伟岸男子身披金甲进入寝室,说:“我是汉代将军邓禹。”既而醒来,好像还看见此人,于是取名祖禹。从小成为孤儿,叔祖父范镇抚育他像自己的儿子。祖禹自己认为幼失怙恃,身世孤单,每过年时亲戚宾客庆集,他却忧伤好像无所容身,闭门读书,从没有参预应酬请托。不久以后到达京城,所有与他交游的,都是一时著名人物。范镇器重他说:“这个孩子,是天下士人。”

中进士甲科。跟随司马光编修《资治通鉴》,在洛阳十五年,不事职位的升迁。书修成,司马光推荐他任秘书省正字。当时王安石当权,尤其爱重他。王安国与祖禹友善,曾告诉王安石看重他的意思,祖禹终没有前去拜见。富弼致仕后居住在洛阳,向来严肃刚毅,杜门很少与人交接,惟独厚待祖禹;病情加重,召见祖禹授以密疏,大致是议论王安石误国以及新法的危害,言辞极为愤慨中肯。富弼去世,人们都认为不可以上奏,祖禹最终上奏了此事。

神宗去世,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说:“先王制作礼仪,君服与父服相同,都是穿斩衰朝服,服期三年,大概是担心为人臣者不以父事其君。自从汉代以来,不只是人臣不按丧礼规定穿戴丧服,人君也不守三年之丧。国朝自祖宗以来,外廷虽然采用易月的制度,宫中实行三年丧服制。君主丧服如古代,但臣下还是依照汉代制度,所以十二天而为周年祭,一个月而又为周年祭,二十四天而为三年满,二个月又为三年满。既以日为之,又以月为之,这于礼制无所依据。古代二年而三年满,隔月而脱下孝服。礻覃,是除丧服的祭名,不是丧服的种类。现在却为之穿浅色丧服三天后脱下,这是不遵守成规定法的礼制。丧服既除,到葬礼时又穿上,附祭于先庙后即是吉祥,仅仅八个月而就纯粹吉祥,无所不佩带,这又是礼制之没有浸润。每月的初一、十五,大臣们穿着上朝的衣服来到殡宫,这是以吉服临丧;人主穿丧服在上,这是以先帝的丧服作为人主的私丧,这二者都是礼制所不安的。”

哲宗即皇帝位,提拔祖禹为右正言。吕公著执政,祖禹因女婿的嫌疑辞谢,改为祠部员外郎,再次辞谢。被任命为著作佐郎,修《神宗实录》检讨,升任著作郎兼侍讲。

神宗已经二周年祭,祖禹向宣仁太后上疏说“:现在吉祥才开始,服御一新,奢侈节俭的端倪,都是由此开始。凡是可以荡心悦目的,不应该比以前更厉害。皇帝圣性未定,见节俭则节俭,见奢侈则奢侈,所以训导成德,举止应该有制可依。现在听说奉宸库取珠宝,户部使用黄金,其数量很多,恐怕无限度增加,希望在没有发生之前予以制止。崇俭敦朴,辅养圣性,使目不视美色,耳不听淫声,不符合礼仪的不说,不符合礼仪的不动,那么学问日增,圣德日隆,这是国家无疆的福运。”按照过去的旧例,孝服脱下后应开乐置宴,祖禹认为因脱下孝服而开乐置宴,就像脱下孝服而庆贺,不是君子不得已而脱下孝服的意思,这不可以。

夏天暑热暂时废除讲读,祖禹说:“陛下今天学与不学,关系到今后国家的治乱兴衰。如果好学,那么天下君子称慕,希望立在朝廷,以正直之道事奉陛下,辅佐德业,而致于太平;如不学,那么小人都动心,致力于为邪说谄媚,用以窃取富贵。而且大凡人之增长学问,没有不是在年少之时,现圣质日长,几年之后,恐怕会没有像今天这样专心,私下替陛下可惜。”升任起居郎,又诏试中书舍人,都没有接受。吕公著去世,召拜右谏议大夫。首先上疏论人主正心修身的要旨,请太皇太后每天以天下之勤劳、百姓之疾苦、大臣们的邪恶正直、政事的得失,开导皇帝之心,把这些明明白白存于心中,使今后众说不能迷惑他,小人不能进用。

蔡确已经获罪,祖禹说:“自从乾兴年以来,不窜逐大臣六十多年,一旦实行,流传四方,无不震惊耸动。蔡确离开相位已很久,朝廷中大多不是他的党羽,间或有偏见异议的,如果一切都认为是依附蔡确而将他们除去,恐怕刑罚失中,而且人情不安。”

蔡京镇守蜀州,祖禹说:“蔡京小有才能,不是正直之士。如果使他镇守成都,他回来,当会让他执掌朝政,不应推重助长。”当时执政大臣打算在新法旧法中有所创立。祖禹认为朝廷既然已察觉王安石新法是不对,只应恢复祖宗旧制,如果出于新旧之间,两用而兼存之,那么纪纲会败坏。升任给事中。

吴地发大水,诏令拿出百万斛米、二十万缗钱赈济救灾。谏官认为报告灾情的人是妄言,请求加以验证考实。祖禹封回其奏章,说:“国家根本,仰给于东南。现在一方赤子,呼天赴诉,开口向上要吃,以解脱朝夕之急。上奏灾情即使稍有夸大,正当略而不问。如果稍加惩责,恐怕今后没有人敢说话了。”

兼任国史院修撰,为礼部侍郎。论选择监司守令说“:祖宗划分天下为十八路,设置转运使、提点刑狱,收乡长、镇将的权力全归于县,收县的权力归于州,州的权力归于监司,监司的权力归于朝廷。上下相维,轻重互相制约,建置的方法,最为适宜。付给监司一路,付给守臣一州,付给令宰一县,都是与天子分土而治,这难道不可以选择吗?祖宗曾有考课制度,专门察访各路监司,置簿书在中书,以稽考其大要。现应委托吏部尚书,取应为知州的,分条别列功绩情况上报三省,三省召见考察,如果其人可以任用,就按次序列表任用。到任,就令监司考核他的课绩,一年之后,可以比较优劣而进行进退升降。这样就得人必多,监司、郡守得人,县令没有才能,不是所要担心的。”

听说宫中寻找奶妈,祖禹认为皇帝已十四岁,不是近女色的时候,上疏规劝进德爱身,又请求宣仁太后保护皇帝的身体,言辞极为恳切。不久宣仁太后谕示祖禹,认为外面的议论都是虚传,祖禹又上疏说:“我说皇帝进德爱身,应常常以此为戒。太后保护皇帝的身体,也希望因此不要忘记。现外面议论虽然是虚传,也足以为预先之戒。我侍奉于左右,有道听途说,实在怀着个人忧虑,因此不敢避妄言之罪。凡是事情在没发生之前说出来,则诚然为过失,等到事情发生后,则又来不及,言之有什么益处?陛下宁可接受事情没有发生之前的进言,不要使我们有来不及的后悔。”被授予翰林学士,因叔父范百禄在中书省,改任侍讲学士。范百禄离开中书省,祖禹重新任翰林学士。范氏从范镇到祖禹,连续三世位居禁林,士论认为荣耀羡慕。

宣仁太后去世,中外议论纷纷,人人怀着观望的心情,在职位的人害怕恐惧,没人敢说话。祖禹担心小人乘机危害政治,于是上奏说:“陛下刚总持各种政务,邀请会见大臣们,这是国家兴替的根本,社稷安危的时机,百姓休戚的端倪,君子小人进退消长的时候,天命人心去就离合的时候,能不害怕吗?太后对宗庙社稷有大功,对百姓有大德,九年之间,始终如一。然而小人们怨恨,也为数不少,必定将以太后改变先帝的政治、逐斥先帝的大臣为言,以从事挑拨离间,这不可以不觉察。太后顺应天下人心,变而更化。既然改变熙宁新法,那么制定制度的人有罪当予退斥,至于将他们贬逐,那也是顺应众言。他们都是上辜负先帝,下辜负百姓,天下所仇恨而想要除去的人,太后贬逐他们,岂是单纯因感情上的厌恶憎恨呢!只有辨别分析是非,深拒邪说,有以奸言迷惑众人听觉的,付之典刑,痛罚一人,以警告那些众多的邪恶之徒,那么就安定无事了。这些人既误了先帝,又想要贻误陛下,天下大事,哪里还经得住小人再破坏呢?”起初,苏轼约祖禹一同上奏章论列,谏书已经写好,见到祖禹的奏疏,就附名同奏,说“:您的文章,是经世之文。”终不再拿出他的稿子。

祖禹又说“:陛下继承六世遗留下来的功业,应该思考天下是祖宗的天下,人民是祖宗的人民,百官是祖宗的百官,公府仓库是祖宗的公府仓库。一言一动,就如同祖宗临驾在上,质问在旁,那么可以长久享有天下人的拥护。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废除王安石、吕惠卿所制造的新法,而实行祖宗旧有的政治。因此社稷危急而恢复安定,人心离散而恢复合聚,乃至辽主也告诫他的臣下不要惹起事端说‘:南朝专门实行仁宗的政治了。’外夷的情况是这样,中国的人心则可见一斑。太后日夜苦心劳力,替陛下立下了太平的基础。希望陛下以静守之,恭己以临之,虚心以处之,那么大臣们的邪恶正直,万事的对与错,都在圣心中一目了然。小人之情专门为了私人自己,所以对公不利;专门为邪说,所以对正直不利;专门好动,所以对静不利。希望陛下痛心疾首,作为刻骨铭心的教训。”奏章多次呈上,没有得到答复。

忽然有圣旨召见十多个内臣,祖禹说“:陛下亲自处理政务以来,四海侧耳细心静听,没听说陛下访一贤臣,而所召见的乃先是内侍,天下人一定认为陛下宠爱近臣亲信,希望陛下马上赐令追回改正。”因而请求召对,说:“熙宁初年,王安石、吕惠卿制造新法,全变祖宗的政治,多引用小人以致误国,功勋旧臣被排斥不用,忠心正直之士相继被引用去远地。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下愁困贫苦,百姓流离迁徙。好在先帝觉悟,把他们两人解职放逐,但所引用的众多小人,已经布满中外,不可以再除去。蔡确连续兴起大狱,王韶开创攻占熙河,章..开拓五溪,沈起扰乱交管,沈括、徐禧、俞充、种谔兴起制造西部战事,军民死伤人数都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哀悼后悔,认为朝廷不得不承担这个罪责。及至吴居厚在东京实行铁冶法,王子京在福建实行茶法,蹇周辅在江西实行盐法,李稷、陆师闵在西川实行茶法、市易法,刘定在河北教保甲,百姓都愁痛哀怨,家家思乱。依赖陛下与太后起而挽救,天下百姓,好像解除了被人倒挂着的痛苦。只是向来所被斥退放逐的人,窥探等候事变,妄想陛下不认为修改法令制度是对的,如果这些人得以到陛下身边,必定进呈奸言。万一偏听致信而又任用他们,我担心国家从此衰颓,不再振兴了。”又议论“:汉、唐灭亡,都是由于宦官。从熙宁、元丰年间,李宪、王中正、宋用臣等人当权总持兵权,权势震灼。王中正兼任四路干办官,口头命令招募军队,州郡不敢违背,师徒受冻挨饿,死亡最多;李宪陈述再举之策,导致永乐被击破陷落;宋用臣兴起土木工役,没有时间休息,与商人争微薄利润,为国家聚集怨恨。这三人,即使是加以杀戮,不足以谢百姓。李宪虽已死去,但王中正、宋用臣还在,现召见内臣十人,而李宪、王中正的儿子都在其中。二人既然入朝,那么王中正、宋用臣必将又被任用,希望陛下考虑。”

当时继承神宗所实行的新法的议论已兴起,有以章..为宰相的意思。祖禹极力说章..不可以任用,没被同意,于是请求外任。哲宗且打算大加任用祖禹,但内外阻止的人很多,就以他为龙图阁学士知陕州。言官论祖禹修《神宗实录》诋毁诬陷,又摘取他劝谏禁中雇请奶妈的事,连续贬逐为武安军节度副使、昭州别驾,指定在永州、贺州居住,又移居宾州、化州而去世,终年五十八岁。

祖禹平常谦恭谨慎,不讲别人的过错。到遇到事情,则辨别是非,一点不隐瞒。在迩英殿守经据正,献纳尤多。曾讲《尚书》至“内作色荒,外作禽荒”六句话,拱手再次朗读,站着说“:希望陛下留意听讲。”皇帝再三点头,才退下。每次当要侍讲的前天晚上,必定端正衣服帽子,好像在皇帝的侧边,命子弟侍读,预先研求讲解的学说。开列古义,参考时事,语言简练而且适当,没有一句长话,义理明白,文采鲜艳成文。苏轼称他是讲官第一。

祖禹曾进呈《唐鉴》十二卷,《帝学》八卷,《仁皇政典》六卷。而且《唐鉴》深明唐代三百年治乱,学者尊重他,目为“唐鉴公”。建炎二年(1128),追复为龙图阁学士。儿子范冲,绍兴年中官至翰林侍读学士,《儒林》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