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字乔,齐州临淄县人。父亲房彦谦,出仕隋朝,历任司隶刺史。玄龄幼时机警敏捷,贯通经籍,善于写作文章,书法兼通草隶。开皇年间,天下统一,人人都认为隋朝将会长治久安,玄龄暗自告知其父说:“皇上本无功德,仅以周室近亲,妄自诛杀大臣,攘夺神器而据有,又不为子孙建立长久之计,混淆嫡庶之位,竞崇奢侈之俗,相互倾陷,最终必会内部自相诛灭。如今天下虽然太平,但其灭亡可翘足而待啊!”彦谦大惊说:“不要胡说!”十八岁时,应举于进士科。

授职羽骑尉,校雠秘书省。吏部侍郎高孝基号为知人,谓裴矩说:“我观察过的人可谓多矣,没见过如此郎的,今后必成国之伟器,只恨不能早见其耸立云霄啊!”后来补任隰城县尉。汉王杨谅造反,玄龄受牵连坐罪,被谪徙于上郡。见中原将乱,慨然而有忧天下之志向。其后父亲卧病,历时十旬,玄龄衣不解带尽心服侍;去世后,酌饮不入口达五天之久。

太宗以敦煌公身份率兵巡行渭北,玄龄杖策拜见于军门,太宗一见如故,署任为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敦煌公封为秦王后,随即授玄龄职为王府记室,封为临淄侯。每逢征伐不曾不随行同往,众人争先收取珍怪之物,玄龄却先收罗人物致之幕府,并与诸将暗相深结,人人都尽死效力。秦王曾说“:汉光武帝自得邓禹之后,门人更加相亲相近,自从我有了玄龄,就像光武有了邓禹一样。”居于王府出入十年,下达军符府檄,有时驻马立成,文字简约道理详尽,并不需要先打草稿。高祖说:“这人深识机宜,应当委以重任。每次为我儿陈述事情,千里之外如同对面讲话一样。”

隐太子与秦王嫌隙既成,秦王召玄龄商议。玄龄回答说:“国家患难,何世不有,惟有圣人能平祸乱。大王功盖天下,非仅凭借人谋,神明也将相助。”便引荐杜如晦同谋大计。历任陕东道大行台考功郎中、文学馆学士。由此隐太子忌恨房、杜二人,进谮言于高祖面前,将他们二人斥逐还家。太子将起事图变,秦王征召二人穿上方士服装潜入王府,深夜议事。事平之后,秦王成为皇太子,玄龄升任太子右庶子。太子即位后,任职中书令。序功封赏,与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功居第一,晋爵为干阝国公,赐予食邑一千三百户,其余人员全都依次封赏官爵。太宗对群臣说“:我根据各位功绩,量定封爵食邑,恐不尽能妥当,不必忌讳,各位都可说给我听。”淮安王李神通说:“义军初起时,臣领兵最先到达,如今玄龄等人以刀笔之吏功居第一,臣不明何故?”太宗说:“叔父兵马确实先到,但未曾亲历行阵。以致建德南侵,全军大败不振,讨伐黑闼反叛之贼,竟然望风崩溃。如今房玄龄等人有决胜于帷幄及安定国家之功,如同汉代萧何论功行赏要先于诸将一样。叔父于国至亲,应当无所偏私,而不能缘私情以与功臣竞争先后次序了。”起初,将军丘师利等人全都自居其功,有的人还指天画地,自陈其劳,见神通羞愧理屈,便说:“陛下以至公之心论功行赏,不偏心照顾其亲属,我们怎能妄诉功劳呢?”

后来晋升为尚书左仆射,监修国史,改封为魏国公。太宗说:“您为仆射,应当辅助我增广耳目,搜访贤才。近来闻知您审阅牒讼每天达数百件,哪有闲暇访求人才呢?”便命玄龄将细务交给左右丞处理,大事才由仆射过目。

太宗曾问群臣说“:创业与守成哪一样难些?”玄龄回答说:“起兵时天下大乱,群雄竞逐,攻破之后方才归降,战胜之后才能夺取,因此创业为难。”魏征回答说“:王者兴起,必乘衰乱之世,推翻昏暴之君,实为顺天应人之事。既取天下之后,则安习于骄奢淫逸,人心想静,兴起徭役加以动摇;世道出现流弊,更为搜括加以逼迫。国家因此缘故而衰败,所以说守成为难。”太宗说“:玄龄跟随我平定天下,身经百死,而逢一生,故知创业之难。魏征与我安抚天下,害怕因富贵而生骄盈。骄盈就会怠慢政事,怠慢政事就会导致灭亡,故见守成之为不易。

不过创业之不易,已成往事;守成之难,正要与各位慎重对待。”

后逢下诏大臣世袭,授职为宋州刺史,徙封为梁国公,因群臣辞让世袭之事,便免除其世袭刺史,而受封为梁国公。不久,加衔为太子少师。初次前往东宫,皇太子想行拜礼,玄龄推让而不敢见,方才作罢。居宰相之位达十五年之久,女为韩王之妃,男娶高阳公主为妻,自认为权力恩宠到达极点,多次上表请求辞职。诏书不准。不久,进衔为司空,照旧总揽朝政。玄龄一再推辞,太宗派遣使者对他说“:让位确实是美德。但国家靠您辅治已久,一旦失去良佐,如同失去左膀右臂。您看起来筋力未衰,不要谦让了!”晋王成为皇太子后,加衔为太子太傅,仍为知门下省事。因母丧,赐予墓地于昭陵。不久就起复官职。太宗将伐辽东,命玄龄留守京师。下诏说:“有您担当萧何的责任,我就没有西顾之忧了。”但凡粮草器械的调集输送,部队的调动留止,全听玄龄总揽。玄龄多次上书劝谏太宗,希望不要轻敌深入,长久讨伐外夷。并一再辞让太子太傅之职,太宗接受其辞职要求。

晚年多病,那时太宗出巡玉华宫,下诏玄龄留守京师,听其卧床治事。病情加重后,征召他赴宫所乘轿入殿,太宗对着他流泪,玄龄也因感动咽哽而不能自禁。太宗命令尚医负责治疗,尚食供应膳食,每天上奏起居情况。稍有起色,太宗就喜形于色。玄龄便对诸子说“:当今天下之事无不得宜,惟有讨伐高丽不止,皇上含怒意决,群臣无人敢谏,我如知而不言,就会抱愧入地了!”便上疏说:“上古不能臣服者,陛下都能使之臣服;上古不能控制者,陛下都能控制他们。作为中国祸患没有谁比得过突厥,而大小可汗依次束手归降,弛辫握刀,分掌禁卫。薛延陀、铁勒之地,分别设置州县;高昌、吐谷浑,派出偏师迅即扫灭。

惟高丽历代不服朝命,莫能尽力讨伐。

陛下责其弑逆虐乱,亲自率领六军,往征荒远边地,不出旬月就攻拔辽东,俘虏数十万人,残众、孽君失气而不敢喘息,可称得上功倍前世了。

“《周易》说:‘知道进退存亡能不失其正的,大概只有圣人啊!’因为进有退之义,存有亡之机,得有失之理,我为陛下可惜的就是这啊。老子说过‘:知足就不会受侮辱,知止就不会出危险。’陛下的威名功德,已足足有余;拓地开疆,也应适可而止了。边夷贱类,不足以仁德相待,以常礼相责,古时视同禽鱼。如果定要绝其种类,恐怕兽穷则搏,以救其死难。何况陛下每逢判决死刑案件,必定三复审五重奏,处决之日,进用素食,停奏音乐,这是因人命之重,使陛下为之感动。如今战士无一死罪,而将他们驱至战阵之间,委于锋刃之下,使其肝脑涂地,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丧车而抱枯骨,摧心痛哭,以致变动阴阳、伤害和气,实为天下的冤痛啊!如果高丽违失臣节,陛下诛之是应该的;如果高丽侵扰百姓,陛下灭之也是应该的;如果高丽能成为后世的祸患,陛下除之也有理由。

如无此三条,而为此事坐耗中国,为前朝帝王雪耻,为新罗代报其仇,岂不是所存者小,所损者大吗?臣愿陛下颁布宽大之诏,允许高丽改过自新,焚毁凌波之船,罢免应募之众,则臣死且不朽。”

太宗接到表疏,对其儿媳高阳公主说“:此人生命垂危还在为我国事担忧啊!”

后来病情加剧,太宗命令凿通苑墙开门以便遣使问候。还亲临其家握手诀别。下诏皇太子前往看望,提升其子遗爱为右卫中将军,遗则为朝散大夫,让他能在生前见到其子通显。不久即逝世,时年七十一岁,赠予太尉、并州都督,谥为文昭,给予班剑、羽葆、鼓吹,赐予其家绢布二千匹、粮食二千斛,陪葬于昭陵。

高宗即位后,下诏配享于太宗庙廷。

玄龄执掌国政时,夙兴夜寐,恭勤自强,一心为公,尽心竭力,不愿使一物失所。他为人无嫉妒之心,闻人有善,如同己有。熟悉精通吏事,而以文雅加以修饰,审议规定法令,其意务为宽平。不以己之所长要求别人,任用人才不求全责备,虽卑贱之人也能尽其所能。有时因事受责,必叩头请罪,谨慎畏惧,就像无地自容一样。

贞元末年,因受谴责免职还家,黄门侍郎褚遂良上疏于太宗说“:玄龄侍奉皇上未犯大过,不应因一点小错就斥逐于外,这不是天子任用大臣应有的态度。”

太宗明白过来,马上征召玄龄于家。玄龄后来避位不出。过了一段时间,太宗出巡芙蓉园观察风俗,玄龄便命其家子弟洒扫庭院,说:“车驾将要临幸。”不一会儿,太宗果然临幸其家,于是与玄龄一道还宫。太宗在翠微宫时,任命司农卿李纬为民部尚书,恰遇有从京师来的官员,太宗问:“玄龄闻知李纬任职尚书说些什么?”回答说:“仅称李纬好胡须,没说别的话。”太宗马上将他改任为太子詹事。太宗征讨辽东时,玄龄留守京师,有一名男子上告急变,玄龄讯问其事,他说“:我要告发的就是您啊。”玄龄遣使驰驿追赶太宗,太宗阅视其奏完毕,下令斩决这名男子。下诏责备玄龄说“:您何必这么不自信呢?”其托付信任大多如此。

玄龄治家有法度,常常担心诸子骄奢淫侈,凭借势位欺凌旁人,因而汇集古今圣贤家戒,书写于屏风之上,命其子各取一具,对他们说:“留意于此,就能保其身了!汉代袁氏累世忠诚节义,为我心所崇尚,你们应当效法。”逝世后其子遗直承袭其爵位。

次子遗爱,欺诈轻率而无学问,勇武有力。娶太宗之女高阳公主为妻,任职为右卫将军。高阳公主为太宗所爱,故其礼遇与其他公主之婿绝异。公主骄横,嫉妒遗直为嫡子袭爵,遗直恐惧,上表请求让爵,太宗不同意。公主后来渐渐失去太宗的宠爱,其意怏怏不满。与僧人辩机乱,太宗大怒,斩决僧人,杀死奴婢数十人,公主心中怨恨不已,太宗逝世时,其哭声不哀。高宗时,外派遗直为汴州刺史,遗爱为房州刺史。高阳公主又诬陷遗直有罪,高宗命令长孙无忌审理此案,由此而知公主与遗爱谋反之事,结果遗爱被诛杀,公主被赐予自尽。遗直因先勋缘故免坐死罪,而被贬谪为铜陵县尉。下诏停止玄龄的配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