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字退之,昌黎人。父名仲卿,无声名地位。韩愈三岁时便成了孤儿,寄养在堂兄家中。韩愈自念是孤儿,从小便刻苦读书,无须别人嘉许勉励。大历至贞元之间(766~805),文章大多崇尚仿古,模拟扬雄、董仲舒的著述风格,而独孤及、梁肃学问最为深奥,受到知识界推崇。韩愈同这一班人交往,锐意钻研,希望自己在一代人中崭露头角。及至应进士科考,文章投递到公卿之间,前宰相郑余庆极力为他播扬声誉,因此韩愈一时便出了名。

不久,韩愈便中了进士。宰相董晋出京镇戍大梁,征召韩愈为巡官。董晋调任,徐州张建封又聘请他做幕僚。韩愈说话直爽坦率,从不畏惧或回避什么,操行坚定纯正,却不善于处理一般事务。后来调任四门博士,转任监察御史。德宗晚年时,朝政落到多家权贵手中,宰相不能决断机要事务,宫中宦官到民市强行买卖的弊端,谏官上奏批评,皇上不听取。韩愈曾呈递数千言的奏章竭力陈说,皇上不接受,反而发怒将韩愈贬为连州阳山县令,后酌情移近任江陵府属官。元和(806~820)初年,韩愈被召为国子博士,又升都官员外郎。当时华州刺史阎济美因公事停止华阴县令柳涧的职务,让他代行属吏职事。数月后,阎济美被罢免,离开官衙去住公馆,柳涧便煽动百姓拦路索取前些年的军务劳役费。后来刺史赵昌查出柳涧煽动之罪将此事上奏,贬柳涧为房州司马。韩愈因公差经过华州,闻知此事,认为继任刺史庇护前任,便上疏为柳涧辩护,皇上将奏疏留在禁中不予处理。皇上命监察御史李宗..核查,查得柳涧贪污受贿的事实,再度贬柳涧为封溪县尉。因韩愈妄加议论,又将他降为国子博士。韩愈认为自己才学高深,却屡次遭贬斥,于是做《进学解》以自喻。文章写道:

“国子先生早晨走进太学,召集学生们站立在校舍前,教诲他们说:‘学业精深来自勤奋,学习荒废由于玩乐;德行养成依靠深思熟虑,德行败坏由于因循苟且。现今圣君贤臣相遇,法律政令俱已制订,铲除了凶险邪恶之辈,选拔了德才兼优的人。具些许长处者一概录用,以一技而出名的人无不授职。发掘搜罗鉴别挑选,除去污垢磨出光辉。或许有学问欠佳而侥幸中选者,谁说学识渊博的人得不到举用?诸位学子只须担心学业不能精深,不用害怕主管官员不能明察;只须担心德行不能养成,不要害怕主管官员不公正。’

“话未说完,就有学生在行列里笑着说:‘先生在骗我们吧!弟子跟着先生学习,至今有好些年了。先生口中从未停止吟诵六经文句,手中从未停止翻阅诸子百家著述。读纪事文章必定总结其要点,读说理文章必定探讨其深奥含义。贪图多学务求有所获,无论重大或细微的内容均不放弃。点灯燃烛夜以继日,终年孜孜不倦地刻苦用功。先生治学,可以说够勤奋了。抵制异端邪说,排斥佛教道教,弥补儒学的缺漏,阐发儒学道统,独自旁搜博引将它从远古继承下来;犹如防堵百川泛滥而使它东流入海,挽回已经倾泻的狂澜。先生对于捍卫和传播儒家学说,可以说劳苦功高了。沉浸在古代典籍之深厚义蕴中,咀嚼品味其中的精华,写成文章,那些著作把家里都堆满了。向上代取法,虞舜夏禹之作,深奥无穷。《周诰》、《殷盘》,文句艰深难读。《春秋》文辞简要严谨,《左传》语言铺张华美。《易》奇妙而有法则,《诗》纯正而华丽。往下学习,《庄子》、《离骚》,太史公《史记》,扬雄和司马相如辞赋,这些著作有异曲同工之妙。先生所做文章,可以说是内容博大精深而文辞雄奇奔放了。少小时就懂得学习,勇于大胆实践;随着年龄增长便通晓事理,处理各种事情都能恰如其分。先生在做人方面,可以说是德行完美了。然而在公务上不能被人信任,私事上得不到朋友帮助,进退两难,动辄获罪。没当几天御史,就被撵到南方边远之地。三度任国子博士,是个闲职不能有所作为。命中注定老要同仇敌打交道,屡遭失败。冬季即使天气较暖孩子们也冷得叫喊,丰收之年妻子也因饥饿而啼哭。先生头顶秃了牙齿脱落,即使熬到死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知多想想这些,反倒来教训别人!’

“先生说:‘喂,你到前面来。那大木头可做栋梁,小木头可做椽子,斗拱短柱,门臼门槛门闩门框,各派适当用场,用以建成房屋,这是工匠们的巧妙技术。贵重的地榆朱砂,天麻龙芝,普通的车前草马勃菌,陈旧的鼓皮,兼收并蓄,备用而不至于缺遗,这是医师的高明之处。选拔人才准确公正,优秀的、稍差的一并量才任用,有的以委曲周全见长,有的以超绝旷达出众,比较他们的长处和短处,将他们安置到适合各自特点的职位上,这是宰相用人的原则。古时孟轲擅长辩论,孔子的学说因而得以阐明传播,他的车迹遍及天下,在周游列国中度过一生。荀卿坚守正道,儒家的伟大理论因而发扬光大,为逃避齐人的谗言来到楚国,最后被楚国废为平民死在兰陵。这两位大儒,说出话来就成为经典,一举一动都成为法则,远远超过同辈人,优异卓绝达到了圣人的境地,他们在世上的遭遇又怎样呢?今天先生我治学勤奋,但不能继承儒家道统;言论虽多,却未能切中要领;文章虽新奇,但不合于实用;德行虽具一定修养,却不能超群出众。尚且月月取用朝廷的俸钱,年年耗费国库的粮食,孩子们不会种田,妻子不会织布,我骑马出门带着随从,安坐家中便吃现成饭,沿着常人之路小心地迈步,从古籍中窃取前人的言论。然而圣主不加责罚,宰臣不斥逐我,这不是很幸运吗?动一动便遭毁谤,名声随之被毁坏。将我安放在闲散的位置,这是理所当然的。至于去思虑利禄之有无,计较职位的高低,而忘记自己的才干只适合担任什么职务,指责自己上司的毛病,这犹如质问木匠为何不用小木桩做屋柱、指责医师用昌蒲使人延年益寿而打算推荐猪苓一样的荒谬。’”

执政官看了这篇文章很同情他,认为他有史学方面的才识,改派他任比部郎中、史馆修撰。一年后,调任考郎中、兼掌制诺,又拜为中书舍人。

不久,有人不喜欢韩愈,抓住他的旧事不放,说韩愈先前降职为江陵掾曹时,荆南节度使裴均留他住宿礼遇厚重,裴均之子裴锷乃平庸浅陋之人,最近裴锷回来看望父亲,韩愈在为裴锷送行的文章序中,仍称呼裴锷的字。这一说法在朝官中引起很大反响,因此韩愈被改授太子右庶子。元和十二年(817)八月,宰相裴度任淮西宣慰处置使、兼彰义军节度使,聘请韩愈为行军司马,赐紫服佩金鱼袋。淮西、蔡州平定以后,十二月随裴度回朝,因功被授刑部侍郎,圣上便命他撰写《平淮西碑》碑文,其中很大篇幅叙述裴度的事迹。当时率先进入蔡州生擒吴元济,李..功劳最大,他对韩愈所写愤愤不平。李..之妻可以出入宫禁,于是诉说碑辞与事实不符,圣上便下令磨掉韩愈所写碑文。宪宗皇帝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新撰写刻石为碑。

凤翔法门寺有座护国真身塔,塔内有释迦文佛的一节手指骨,可以书写经文传布佛法,三十年开启一次,塔开时便年丰人泰。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圣上命中使杜英奇带领宫女三十人,手持香料鲜花,前往临皋驿迎接佛骨。从光顺门进入皇宫,留在宫中三日,然后送往各寺。王侯公卿士大夫及平民百姓,人人奔走迎送,施舍钱财,唯恐落在他人之后。百姓中有人不惜耗尽家产、灼烧头顶和手臂以求供养佛骨。韩愈向来不喜欢敬佛之事,便上疏劝谏道:

“臣俯首以为佛这东西,不过是夷狄的一种法术。从后汉时开始流传到中国,上古时并不曾有。从前黄帝在位百年,活到一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活了一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活了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活了一百零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活了一百一十八岁;帝舜和帝禹都年满百岁。这些年代天下太平,百姓安乐长寿,然而当时中国并没有佛。那以后商汤也活到百岁,他的孙子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史书未记载他们的年寿,推断他们的生年,大概都不少于一百岁。周文王活了九十七岁,武王活了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这时佛法也未传到中国,他们并非奉佛而能久居君位和高寿。

“汉明帝时开始有佛法,而他在位只有十八年。之后战乱亡国之祸接踵而来,国运不能久长,宋、齐、梁、陈、元魏以来,奉佛越来越恭谨虔诚,而朝代更加短促。其间只有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次舍身做佛徒,祭祀宗庙不再用牲畜做祭品,每昼夜只吃一餐,食物限于蔬菜和果品。后来竟为侯景所逼迫,饿死在台城,国家不久便灭亡。敬佛本为求福,反倒招致灾祸。由此看来,佛不值得信奉,可以明白了。

“高祖灭隋建国之初,即主张废止佛教。当时群臣缺乏远见,不能深刻领悟先王治政方略及古今理国的规律,传播圣上的英明见解,以补救奉佛造成的弊害,这事便没去做。臣曾为此深感遗憾呀!臣俯首思虑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来无人能比。陛下即位之初,就禁止剃度常人为僧尼、道士,又禁止另建佛寺道观。臣当时认为高祖的遗志,必经陛下之手而得以实现。眼下纵然不能立即实行,难道可以纵容奉佛之风使它愈演愈烈吗?

“现在听说陛下让僧人们从凤翔迎来佛骨,登楼观看,还抬进了皇宫,让各寺相继迎接供养。臣虽然十分愚笨,也必定知道陛下不会被佛法迷惑而采取大礼供奉以祈求福瑞吉祥,只不过是因年丰民乐,顺应人心,为京都士大夫百姓设置一个奇特的观赏物、一个游戏玩乐的器具而已。哪有如此圣明却肯相信这种荒诞事情的呢?可是百姓愚昧,易受诱惑难明事理,假如看陛下这样,会以为陛下真心信佛。于是都说天子最圣明,尚且虔心敬佛,咱们百姓渺小卑贱,奉佛难道还应吝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吗?所以焚灼头顶烧去手指,数十百人聚集一起,解衣脱衫散布钱财,从早到晚,转相仿效,唯恐落于众人之后,老老少少四处奔走,将谋生之事尽皆抛弃。如果不立即加以禁止,等到佛骨经过各寺庙,必定有砍断手臂割碎身体用以供养的。伤风败俗,被四方之国传为笑谈,这不是小事啊。

“佛本是夷狄之人,同中国言语不通,服饰形制完全不同。他口中不说合乎先王礼法的言论,身上不穿合乎先王礼法的衣服,不懂君臣之间的道义、父子之间的情分。假使他仍活着,奉着他们国家的使命,来我京师朝拜,陛下容纳并接待他,不过在宣政殿见他一见,安排一次待客的礼仪,赐他衣服一套,护送他出境,不会让他去迷惑百姓。何况他身死已久,不过是一块枯朽的骨头,污秽不祥的残物,怎么适宜让它进入宫禁呢!孔子说:‘敬重鬼神但要远离他。’古时诸侯,在国中进行祭吊,尚且命巫祝先用桃枝编的笤帚扫除不祥,然后再行祭吊。现在平白无故迎奉枯朽污秽之物,亲临观赏,不先命巫祝,不使用桃枝笤帚,群臣不说陛下有错,御史不指出陛下的过失,臣确实为此感到羞耻。乞求陛下将这块骨头交付水火,使奉佛之事永远断根,断绝当今天下人和后代的疑惑。让天下人知道大圣人的作为非同寻常,难道不是一桩盛美之举吗!难道不痛快吗!佛如有灵,真能降祸作祟,只要有灾殃,就加到我身上来吧。老天有眼,我不会怨恨后悔。”

疏文奏上,宪宗非常恼怒。隔了一天,皇上将疏文出示给宰臣看,打算对韩愈处以极刑,裴度、崔群奏道:“韩愈触犯陛下,确实应当问罪,然而若不是心怀忠诚,不惧罢官责罚,怎能到这样地步?乞求圣上稍赐宽容,以使别人敢于劝谏。”皇上道:“韩愈说我奉佛太过分,我还可以容忍。至于说东汉奉佛之后,帝王都招致性命夭折皇位短促,怎么话说得这样刺耳呢?韩愈身为人臣,胆敢如此狂妄,一定不能宽赦。”一时人心震惊叹惜,乃至皇亲国戚们也认为对韩愈加罪太重,便就事情本身为韩愈说情,于是将他贬为潮州刺史。

韩愈到了潮阳,上奏道:

“臣于今年正月十四日,蒙恩被授潮州刺史,即日驱车上路。经南岭、涉大海,水陆万里途程。臣所任职州郡,在广府最东边,离广府虽说二千里路,然而往来都要花费一个月以上。经过海口,下到险恶的水域,波涛壮阔急流凶猛,难以测算行期,飓风时起鳄鱼出没,祸患不可预料。州南地近边界,海水涨时波涛连天,毒雾瘴气早晚散发。臣年轻时多病,年刚五十,便头发斑白牙齿脱落,按理命不久长。加上所犯之罪极重,所处之地又极偏远荒瘠,臣忧虑惶恐惭愧惊悸,死期不远了。臣立蛮夷之地,与山神鬼怪打交道。假使不是陛下哀怜而惦记我,谁肯为臣说一句话呢。

“臣生性愚笨无知,人情世故多有不懂,只酷爱做学问写文章,没有一天停止过,确实得到同辈人推崇赞许。臣在应时文章方面,也无过人之处,至于论述陛下功德,则能与《诗》、《书》相比并;所做诗歌,用为郊祀的献辞;记载泰山封禅大典,镂刻在白玉碑石上成为传世典籍;陈述宏大盛美齐天之功绩,传颂前无古人之伟业,编入《诗》、《书》之类的经典也毫无愧色,放置于天地之间也不觉逊色。即使古代文豪复生,臣也不肯多加退让。臣俯首以为大唐受天命而统治天下,四海之内,没有谁不称臣屈服,南北西东,各有疆域万里。自天宝以后,政令措施稍觉松懈,礼乐不完善,军备不雄厚。叛臣奸人,外表恭顺内心悖逆,父子相继,祖孙相传,像古时诸侯,独霸一方,不向圣上朝拜纳贡,有六七十年了。古时四圣所传秩序,直到陛下,您亲自听政断事,干戈所指,无不顺从。应当制定乐章,禀告神明,东巡泰山,向皇天奏报功勋,使江山万世长存,护佑我大唐成就伟业。正当此时,可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可是臣负罪在身,被拘禁在海岛,忧伤叹息,一天天逼近死期,竟不能任侍从官职、服事御前,竭尽思虑使尽精力,以赎回先前的过失。心怀苦痛度尽时光,至死不能瞑目!遥望北极星,魂神飞离。俯首恳请陛下,您就是天地父母,同情、怜惜我吧。”

宪宗对宰臣说道:“昨日收到韩愈到潮州后的上表,所以想起他谏迎佛骨之事,他很是爱护我,我难道不知道?但韩愈身为人臣,不应当说人主奉佛就位促寿短。我因此讨厌他太轻率了。”皇上意欲重新起用韩愈,所以先说及,看宰臣们怎样答对。可是皇甫..憎恨韩愈为人心直口快,怕他重被起用,便抢先回答说;“韩愈终究太狂放粗疏,暂且可考虑调到别郡。”于是任命韩愈为袁州刺史。

当初,韩愈到潮阳上任以后,向属吏询问百姓有何疾苦,都说:“那城西深潭之中有鳄鱼,产卵孵化,有数丈长,把百姓豢养的家畜都要吃光了,因此百姓贫穷。”过了几天,韩愈前去视察,命判官秦济烤了一只小猪一只羊,投进潭水中,祷告道:

前代德威衰降之君主,抛弃楚、越之地,那么鳄鱼在此栖息是可以的。现今天子神圣,四海之外,均能据有。何况古扬州地域,刺史县令管辖之境,需献出贡物赋税代天地祖先宗庙祭祀所用,鳄鱼怎能同刺史一同居处这块土地上呢?刺史受天子派遣,命他在此驻守,鳄鱼伏居潭中胆敢不安分,而去吞食供百姓猎用的熊鹿獐猪来喂肥自身,繁殖后代,与刺史争做主宰。刺史虽然低能懦弱,怎肯向鳄鱼低头屈服呢?现在大海在潮州南面,大至鲸鹏,小至虾蟹,无不容纳,鳄鱼早晨动身晚上即可到达。现与鳄鱼约定,三至七日内,如鳄鱼顽固不化不肯迁往大海,定要加害于人,那么刺史将挑选才高体壮之人,持强弓毒箭,同鳄鱼一决雌雄!

祷告的当晚,暴风雷霆从潭中生起。几天后,潭水干涸,迁移到旧潭以西六十里。从此潮州人再不受鳄鱼危害。

袁州风俗,平民女儿抵押给人家做奴婢,超越契约期限而不赎回,就由出钱人家没为家奴。韩愈到后,设法赎出那些被没为家奴的男女,让他们回到父母身边。于是禁止此种风俗,不许买人为奴。

元和十五年(820),征召韩愈为国子祭酒,转任兵部侍郎。正值镇州人杀了田弘正,拥立王廷凑,朝廷命韩愈去镇州传旨晓谕。韩愈到后,召集军民,说明反逆与归顺的不同后果,情感深挚言辞真切,王廷凑听了又怕又敬重。后韩愈改任户部侍郎,转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由于不参谒中臣,被御史中丞李绅弹劾。韩愈不服,说皇上恩准便不必参谒中臣。李绅、韩愈性情都固执不让,你往我来,争辩不止,于是派李绅出任浙西观察使,韩愈也被罢免京兆尹,任兵部侍郎。等到李绅告辞皇上赴镇任职,流泪陈说,穆宗怜惜他,便追发诏书授李绅为兵部侍郎,韩愈又任吏部侍郎。

长庆四年(824)十二月韩愈辞世,时年五十七岁,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文。

韩愈性情开朗豁达,与人交往,无论对方发迹或是潦倒,他始终态度不变。年轻时同洛阳人孟郊、东郡人张籍友善。这两人声名地位还不高,韩愈不避寒暑,在公卿中赞扬推崇他们。张籍终于科考得中,荣获利禄官位。后来韩愈虽然身份显贵,每当办完公事的闲暇,便同他们一起谈话宴饮,论文赋诗,和过去一样。而对那些权豪势要,看作奴仆一般,瞪着眼睛不屑一顾。韩愈很善于诱导勉励后进,留在家中做宾客对待的十分之六七,即使自己早餐也吃不上了,仍然和颜悦色毫不在意。总是以振兴名声教化、弘扬仁义为己任。帮助内外亲和朋友的孤女婚嫁的近十人。韩愈常认为,自魏晋以来做文章的人多拘于骈句对偶,而古代经典的意旨,司马迁、扬雄的气韵风格,不再发扬了。所以韩愈所写文章,务必同近时文体相反,抒发意旨创立学说,自成一家崭新见解。当时作家很多,没人能超过他,所以世上有“韩文”之誉。但是他不时仗恃才华肆意而言,也有远离孔、孟的观点。譬如南方人荒唐地将柳宗元当作罗池神,而韩愈撰写罗池庙碑便作为真有其事来记载;李贺因父名晋肃,不应参加进士考试,而韩愈为李贺写了《讳辩》一文,让他去考进士;又写了《毛颖传》,讥讽戏谑不近人情:这是文章的最大失误。当时人称韩愈有史家的笔力,等到他撰写《顺宗实录》,由于繁简不当,叙事取舍也不恰当,深为当时人指责。殷宗、文宗都曾命令史臣增添修改,那时韩愈的女婿李汉、蒋系官居显位,诸位史臣很觉为难。而韦处厚竟然另外撰写了《顺宗实录》三卷。韩愈有文集四十卷,李汉为文集作序。

韩愈之子名昶,也考中了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