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岂页字伯仁,是安东将军周浚的儿子。少年时便有很高的声誉,神采俊秀,虽同辈之人相互亲昵狎玩,但却不敢轻慢放肆地对待周岂页。同乡人司徒掾贲嵩有清高的节操,见到周岂页,惊叹道:“汝颍之地本来多生奇士,好久以来雅道不兴,今天又见到了周伯仁,将会重振风雅,清我邦族。”广陵戴若思是东南名士,有美名,举秀才后入洛陽,平时听到周岂页的大名,专门去拜见他,相对而坐好久,直到离开时,也不敢显示自己善辩的口才。周岂页的从弟周穆也有较好的声誉,想超过周岂页,周岂页毫不介意也不与他计较竞比,于是人们更加倾向于周岂页。州郡征召他皆不应命。弱冠之年,承袭了其父武城侯的爵位,官拜秘书郎,累迁尚书吏部郎。东海王司马越之子司马毗为镇军将军,任命周岂页为长史。

元帝司马睿初到江东,请周岂页为军谘祭酒,出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节。刚到州中,建平流民傅密等人叛乱,迎蜀地贼寇杜..入境,周岂页一时无法招架,狼狈不堪。陶侃派遣部将吴寄领兵相救,周岂页才得以平安,于是到豫章投奔王敦,王敦收留了他。军司戴邈说:“周岂页虽然新遭失败,但当时他还没有行使职权,不应承当责任,再说他平素德望很高,还是应恢复他的职位。”王敦不同意。元帝召周岂页为扬威将军、兖州刺史。周岂页回到建康,元帝留下他不让离开,再次任命他为军谘祭酒,接着转为右长史。东晋中兴,元帝建国,补为吏部尚书。不久,因醉酒被有司弹劾,以布衣身份领其职位,后又因门生伤人的牵连,被免去官职。

大兴初年(318),再拜为太子少傅,尚书职务如故。周岂页上疏推辞说:“臣退朝时反复思考,我学不通一经之术,智能不胜任一官之职,人知足而止很难做到,未能谨守本分,于是担负了重任,名位超过了实际才干。没想到陛下忘记了我的愚劣过失,又要让臣内管对官员的评定鉴选,外承教育训导太子的重任,我自己如蝉翼一般轻微,而负担千钧的重任,不能胜任之事,是不须识别就明白的。如果臣将来受到失职的追究,必会使圣朝蒙受用人不当的耻辱,既担心又惭愧,不知该怎样办才好。”朝廷的诏书说:“太子司马绍年幼便获得了储君这样尊贵的地位,应该依靠良臣以除去蒙蔽。有严正的师长,使他望之俨然,即使不言不语也能使他获得教益,还需要专门让他学习吗,正如人言和田苏一起游处便会忘掉鄙劣之心一样。你应该接受任命,不必再谦虚推辞了。”后来转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如故。

庾亮曾经对周岂页说:“大家都把你比作名盛一时的乐广。”周岂页说:“何必要这样美化丑女无盐,而唐突了西施呢。”元帝一次在西堂大宴群臣,饮酒正酣时,元帝从容地说:“今日名臣齐集,和尧舜之世相比如何?”周岂页因酒醉而大声叫道:“今虽然同样是人主君王,但怎能和尧舜圣世相提并论。”元帝大怒而起,手书诏令将周岂页交送廷尉治罪,将要杀掉他,过了好些天才赦免释放。出来后,各位臣僚去探望他,周岂页轻松地说:“近日所犯的罪我本来知道不至于送命。”不久接替戴若思为护军将军。尚书纪瞻置酒宴请周岂页和王导等人,周岂页因酒醉而失态违背了礼仪,又被有司参奏,皇帝下诏说:“周岂页在朝居于高显之位,掌管对官吏的铨选评议,应当谨慎恭肃,为百官之楷模。屡次因酒有失,被有司所举检。我知道这是处于极度高兴之情,但毕竟为沉缅于酒之诫。周岂页一定能够克制自己而复守礼仪,这次就免除处罚了。”

当初,周岂页以雅望而享盛名,受海内人士敬慕,后经常因酒而出现过失,任仆射之时,酒醒的时候就不多,当时人们把他称作“三日仆射”。庾亮说:“周侯晚年,就如同《论语》所言凤德之衰呀。”周岂页在过江之前,饮酒有一石之量,过江后,虽天天沉醉,却常说饮酒没有对手。偶然一次有过去饮酒的对手从江北来,周岂页遇到后非常高兴,于是拿出两石酒二人对饮,双双大醉。周岂页酒醒后,看看那位客人,已腐肋而死。

周岂页性格温和宽厚且友爱过人,其弟周嵩曾因酒醉怒目对周岂页说:“你的才能比不上你的弟弟,凭什么你能得到美名!”并用手上燃着的蜡烛扔向周岂页。周岂页并无不高兴的神色,慢慢地说:“这家伙采用火攻,是不高明的下策。”王导很看重他,曾经枕着周岂页的膝盖指着他的肚子说:“这里面装了些什么?”周岂页回答说:“里面空洞无物,但足可以装得下数百个像你这样的人。”王导也不因此恼恨。又曾在王导座间傲然啸咏,王导说:“你想学嵇康、阮籍吗?”周岂页回答说:“我怎敢近舍明公,而远效嵇康阮籍。”

王敦叛逆时,温峤对周岂页说:“大将军这次的举动好像是有所指向,应当不会超过了限度吧。”周岂页说:“你年轻还不懂。君主当然比不上尧舜圣明,怎会没有过失,可当臣子的怎么能以武力威逼君主呢!主上为大家推戴,还不到几年时间,一旦都这样干,天下不就大乱了吗?王处仲刚愎残忍,凶横目无君上,看他的意图还会有限度吗!”不久朝廷军队战败,周岂页奉诏面见王敦,王敦说:“周伯仁,你有负于我!”周岂页说:“公领兵犯上作乱,下官亲率六军,未能把事办好,使王师败绩,因此有负于你。”王敦面对周岂页的义正辞严,不知如何回答。元帝召周岂页于广室之中,对他说:“近日出现了这等大事,二宫无恙,诸人都平安,大将军不负众人所望吧。”周岂页说:“二宫平安确实如此,但臣等是否平安还不大清楚。”护军长史郝嘏等劝周岂页躲避一下王敦,周岂页说:“我身为国家大臣,现朝廷丧乱,我难道能出逃以求活命,外投胡越之地吗?”不久和戴若思一起被王敦逮捕,路过太庙时,周岂页大声喊道:“天地先帝之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滥杀忠臣,欺凌天下,祖宗神祗有灵,该马上杀了王敦,不能再让他横行,以致倾灭王室。”话未说完,押送的人用长戟刺伤其口,血流到脚跟,仍面不改色,举止从容不迫,观看的人都为之流泪。于是在石头城南门外石上被害,终年五十四岁。

周岂页死后,王敦与一参军作扌雩艹捕之戏,参军一只马在棋盘边被吃掉,参军对王敦说:“周家几代都极有声望美名,可地位总也没达到公爵,到周伯仁时刚刚登上高位就掉了下来,就像我这只马一样。”王敦说:“周伯仁总角之时就和东宫太子相知遇,见面即推诚相待,就许下三件事,谁知他不幸自己触犯王法。”王敦平素就害怕周岂页,每次见到周岂页脸就发热,就是在寒冷的冬天,也不停地用手往脸上煽风。王敦派缪坦抄没周岂页之家,只收得空篓子几只,里面装着旧棉絮,酒五瓮,米数石,在场的人都叹服周岂页的清正廉洁。王敦死后,追赠周岂页为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号“康”,以少牢之礼致祭。

当初,王敦起兵反叛时,刘隗劝元帝杀尽王敦族中之人,司空王导率家族中人一起赴阙请求治罪,正好碰上周岂页入朝,王导呼叫周岂页说:“伯仁,我王家上百口人的性命托付给你了。”周岂页径直入内不予理睬。见到元帝后,陈说王导的忠诚,恳切地为王导求情,元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周岂页喜欢饮酒,大醉而出。王导还在宫门外等候,又呼喊周岂页,周岂页不予回答,却对身边的人说:“今年杀了这些贼奴,将要把斗大的金印币在胳膊上。”出来后,又上表章为王导洗白,辞意恳切。王导认为周岂页不愿救自己,心里非常怨恨。王敦得逞之时,问王导说:“周岂页、戴若思负南北之重望,让他们登三司之位,不会有问题吧。”王导不回答。王敦又说:“若不适合登三司,便让他们作应令的臣仆吧。”王导还是不回答。王敦说:“若这也不行,就把他们杀掉。”王导还是无语。王导后来料理处置中书省的遗留事项,看到了周岂页营救自己的表章,只见语言殷切诚恳。王导手执表章痛哭不已,悲不自胜,回来对几个儿子说:“我虽没有杀伯仁,可伯仁是因我而死啊。黄泉之下,我对不起这样一位好朋友啊。”周岂页三子:周闵、周恬、周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