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公历一千八百九十五年)四月十四日,中日和议画押,各派大臣至燕台换约,台湾割让日本。

朝鲜之役,我师败绩,群臣请幸西蜀。皇上下罪己之诏,声泪俱下,不忍播迁,恐惊皇太后圣心。先遣大臣张荫桓侍郎、邵友濂抚宪往日本行成;日相伯爵伊藤博文、子爵陆奥宗光接见敕书,以内中无全权之意,令其回国。随员伍廷芳曾与伊藤同学于西国,爰探其意。伊相云:『必有重臣如恭邸与李傅相者,并带有全权便宜行事之敕书,方许与讲和议』。正月十九日,再派爵相李鸿章抵日本。二月十九日(即公历三月二十日),齐集于春帆楼。至马关第三次议和,途中被日人小山欲报其弟之仇,一手执攀傅相舆,一手放鎗,中在左目下,幸不伤目,犹能视事。二十七日,日本战船九号抵澎。二十八日,日舰被炮打伤,犹奋勇驶入港,进攻澎湖。翌日六点钟,尽得全岛。澎湖总镇周振邦、澎湖厅陈步梯乘鱼船奔入台北请罪。副将朱尚泮兵败,副将林福喜扎妈祖宫接战多时,互有杀伤,亦奔回台北;唐抚帅嘉之。时李傅相伤愈,与伊相往返议约,商量数四;其节录载在公报,不能尽述。至三月十六日议定大略,一赔饷,二割地,三通商,共十一款;限三礼拜画押,互派大臣在燕台换约。星使回国,皇上与王大臣、皇太后商议,至四月十四日始行画诺。后俄国率德、法出阻割辽之议,令我国出银以赎之;而让台之议与各款均照原议。

论曰:澎湖砥柱海中,为台湾之门户。如广东之于琼岛,依作辅车;镇江之于崇明,倚为唇齿。故当日延平王先登澎屿,红毛遁归;刘国轩败回安平,克塽纳土。前车覆辙,后车宜鉴。唐公既膺专阃,岂不知岩疆一失,台岛港汊纵横,防难胜防,自当筹划保障,何以任一失明之周振邦统师镇守,不崇朝之间,屏藩遽失。闻者莫不叹其调兵简将之无方也。嗟嗟!行军之要,地势为重;故争江南者竞据武昌,入川蜀者首图巫峡。谁握兵符,而溃溃若斯耶!

四月二十三日,镇扎狮球岭统领候补道林朝栋调守台中,以提督胡国华统广勇六营守之。

先是澎湖既失,唐帅令提督张兆连统铭军六营,分布基隆海口。以铭军正营张正玉扎社寮炮台,以陈登科扎澳底三营,以副将曾兰亭扎仙洞一营、北斗一营、基隆田寮港一营。令林朝栋镇扎狮球岭六营,分统官林超拔、卫队林廷辉,遣赖宽扎一营在大熕尖,傅德陛带一营以为犄角,谢天德扎一营在红淡林,郑以金带一营扎虎仔山,袁明翼带一营扎佛祖岭。栋军营务处见日轮在澳底游弋,倡议两军分守南北汛。以澳底、三貂、瑞芳、北斗、大熕尖、红淡林、大水窟为北汛,以万鳞坑、金包里、白米瓮、仙洞、玛索、佛祖岭、虎仔山、狮球岭为南汛。海口炮台,仍以炮勇守之。张兆连猜忌,以为争功,遂谮林道足病于唐帅。适台中府孙传衮日日告警,遂命撤回台中。林道以前队先行,至五月初二拔队回台中。

论曰:行兵之道,如奕棋然,有一要点即下一子以镇之,而后全局可以制胜;不然,一着之差,全局俱败,胜负之机,间不客发也。忆甲申法国寇台,刘帅铭传失基隆,退守台北,遣林朝栋与楚军王诗正同扎堵、六堵,与法军相持二阅月,法军不得逞志于台北也。今命林朝栋扎狮球岭,所部将士皆前随征之人,地势险要甚悉,可谓用得其人矣;奈何张兆连一谮,唐总统即调驻台中,致天堑之险不崇朝而失。虽张兆连之猜忌,亦唐公一着之差也。

五月初二日(公历五月二十四日),台湾绅民立前署台湾巡抚布政使唐景崧为民主总统,以前南澳镇镇守台湾帮办军务刘永福为将军。

先是李傅相使日议约,定于四月十四日画押,宫内踌躇未定。兵部侍郎孙毓汶、吏部右侍郎徐用仪奏以停战日期已满,请皇上速行画押。台湾得京信,谓缓十日不画押,各国将出阻割台之议。台南遍贴告白,痛骂孙、徐二人,言甚凄楚;旋被京官参奏,罢退。至四月二十一日,知和议已定,割台难以挽回,官绅士庶痛哭呼天,飞章乞命,老成烈士拊膺而叹。电奏到京十六字曰:『台湾士民,义不臣倭,愿为岛国,永戴圣清』。并电总理衙门、南洋大臣、闽浙总督、福建藩台等处文曰:『敬禀者:台湾属倭,万民不服,迭请唐抚院代奏台民下情;而事难挽回,如赤子之失父母也,悲惨曷极!伏查台湾为朝廷弃地,百姓无依,惟有死守,据为岛国,遥戴皇灵,为南洋屏蔽。惟须有人统率,众议坚留唐抚台仍理台事,并刘镇永福镇守台南;请各国查照割地绅民不服公法从公剖断,台湾应作何处置,再送唐抚入京、刘镇回任。台民此举,无非恋戴皇清,以图固守,以待转机。情形万紧,伏乞代为电奏』。总理大臣回云:『来电均已进陈。和议一事,已于十八日定约。台湾久隶版图,感激朝廷恩泽,一归他属,忠愤勃发,胥在意中。但时势所迫,勉从其议。其大要约有两端:一则战不可恃,二则进迫京师;利害攸关,视台尤重。台无接济,一拂其情,势必全力并攻,徒损生灵,终归沦陷。查自三月起,累次来电有云「台无兵轮,坐困绝地,其危可知」;有云『台营分部兵少,防不胜防,勇难急到」;有云:「一二仗后,无营移换,久支强敌,难操胜算」。贵署抚体察实在情形,不可因一时义愤而激〔动〕。现以新约内日本声称:「本约批限二年之内,地方人民愿行迁徙者,准任所之,其有田地,听其变卖他人;但期满之后,未能迁徙者,日本认为人民」,皆载在和约中。是日本得地,而百姓之不愿居台者仍有迁、卖两途。贵署抚每思念朝廷爱护台民,并将以上定约劝谕台民,勿得因一时过愤,致罹后患」等语。唐抚将京电抄示,台北绅民展观之下,不胜骇异,知事势已无可挽回。台北筹防局日集众会议,欲抗朝命,或议请他国保护,纷纷不一。四月二十七日,闽县人道衔陈季同倡言立民主国之谋,同工部主事邱逢甲(台中人)、候补道林朝栋(台中人)、内阁中书教谕陈儒林(台北人)推唐为民主。集台北绅商于是日公进贺表,同送至署请视事。铸金印一颗,文曰:「台湾民主总统之印」;银章一颗,文曰;「台湾民主将军之印」。总统,西语译为伯里玺天德。即于五月初二日,众绅庶在台北亲送金章与唐抚帅;其银章须另日遣员送到台南刘帮办。是日,各国驻台洋商、兵舰皆鸣炮升旗庆贺。唐薇帅既膺台民公举,暂主总统,即电致各直省大吏曰:『日本索割台湾,台民不服,屡电奏不允割让,未得挽回。台民忠义,誓不服倭。崧奉旨内渡,甫在摒挡之际,忽于五月初二日将印旗送抚署,文曰:「台湾民主总统之印」,旗蓝地黄边;不得已允暂视事。民主总统由民公举,仍奉正朔,遥作屏藩,商结外援,以图善后。事起仓猝,迫不自由,已电奏并布告各国。能否持久,尚难预料,惟望悯而助之』!遂以陈季同为外务卿,以邱逢甲为内务卿,以陈儒林诸绅为议员。唐总统及绅民知台湾孤立,力请英国相助,而英国守局外之议,不可为他山之助;力请于法国,而法国适有马达嘉斯戛岛国之役,未能兼顾。而俄国注意于辽东,离台甚远,亦无意相护。

五月初六日(公历五月二十八日),李经芳乘轮船到三貂海,将台湾交让与日本。同日,日本海军大将子爵桦山资纪带兵五千,从三貂角澳底登岸。

日本海军大将桦山带兵舰十五艘,统带步兵四大队、工兵一中队、卫生队半部、骑兵一大队,次于三貂角澳底。时西北风烈,各船皆力抵风威。我统将张兆连、分统官副将曾兰亭带勇三营,在地防堵。日军工兵一中队、步兵一中队奋勇先登岸,与我防兵少数接战;一时半间,我军放去澳底溃散。

论曰:当时大兵多扎基隆、沪尾要塞,以为日本舰队必由此处攻击。桦山精海战之术,侦探三貂角澳底港深可泊巨舰。而我国官弁视为荒僻之地,不派大军驻守,仅少数之兵防堵而已。故桦山一鼓登岸,以为根据地。翌日,近卫师团亦连■〈舟宗〉而入。此兵法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焉。

噫!为将者讵可不识地理乎!

五月初七日(公历五月二十九日),日本大将桦山统军直抵瑞芳。

日军既得澳底,遂踰三貂岭,险历山谷,达于瑞芳之大路。曾军尽退瑞芳。午前十一时着手攻击,三时,日军抵瑞芳。

五月初八日(公历五月三十日),日本近卫师团长北白川宫亲王抵澳底登岸。同日广勇统领吴国华与日军战于瑞芳,小捷。

狮球岭统将吴国华率所部直抵瑞芳,战于金山;营弁篮宜、简淡水奋勇直前,颇有杀伤。日军小却。

五月初九日(公历五月三十一日),唐民主调沪尾守将李文忠三营、陈得胜三营助铭军战于瑞芳;军溃,张兆连伤足遁。日军领瑞芳。

各军骄于小胜,兼以李文忠、陈得胜六营,遂自晨至午奔驰到瑞芳与战。然士卒皆淮、楚产,峰回路转,途径生疏,加以饥疲已极,不能成队伍。统领张兆连自将百人为前锋,足趾被冷鎗所中,麾下争负狂奔,诸军望之而溃,日军遂领瑞芳。

五月初十日(公历六月二日),日本北白川宫亲王率近卫帅团出双溪口。同日,福建候补道杨汝翼统兵往台北。

日军至三貂岭,宿金胶蒋。一行军士,呼吸几绝,始达山顶。闻前卫在金胶蒋剧战。亲王走岩石,手持青竹杖,左右手引换,十分疲困。多数军兵病人等呻吟,亲王通过敬礼之。是夜宿金胶蒋,与将校协议,预期三日海陆夹攻。斥候长志岐中尉报告探悉战线。午后十一时就村宿泊。

杨汝翼于正月间奉部命渡台,统领翼字营,驻台中、鹿港、番挖等处,军务不甚整顿。唐总统召往台北,预向台中府索饷,始肯拔队。

五月十一日(公历六月三日),日本北白川宫亲王率师团本队,大将桦山统军攻基隆。铭军统领张兆连遁台北,基隆市全陷。

张帅既败于瑞芳,始回基隆。日军北川宫亲王率近卫师团,自行指挥。大将桦山率前卫骑兵半中队及步兵二中队,本队步兵五中队、骑兵半中队、炮兵二中队,右翼步兵四中队,左翼步兵四中队,同侧枝队步兵二中队,星夜追我兵前进。分兵一队攻北斗,一队攻田寮港,进取基隆海口。自午前十时两军着手射击,至午后二时川村旅团突击。时大雨倾盘,亲王挥本队前进。日军占领基隆,军士死者三十二人。张兆连弃营,由火车路遁于台北。兵士四散而逃,死伤一百五十人。烽烟满山,炮闻数里,旋相继沦失。日军兵舰三艘由海岸施击,同时入港;水陆皆获全胜。基隆市街遂失。日军驻步兵一中队于基隆,放三军舰保护。时天气热至九十度,军士罗纱服装甚为困难;按预定估领基隆,军需品等由澳底海道输送。亲王滞驻数日,整顿军队前进。

同日,日军进攻狮球岭,取之。

狮球岭防军自恃天险,俯瞰山下,顽强抵抗。是日大雨如注,电闪雷轰,山鸣谷应,与炮声相和。守山军士。衣襟尽去。日亲王率右队在山下指挥,川村少将勇敢攀登,军士拼力攻打;相拒三时之久,我兵始行溃散,狮球岭为日所得。

五月十二日(公历六月四日),台北省城粤勇焚署内变,唐总统景崧夜逃沪尾。

先是京师拨饷一百万,装在火轮运至台北,洋鎗子药大炮无数,唐抚运入库内。兵民知库中多财币。其管带官系哥老会首李文魁,见之垂涎。初八日,杀唐抚行营中军管带方良元,入索库饷。唐见势凶猛,挥令恣意往取之。至十二夜,集众到抚署喧闹,将抚署厨房放火药焚之。时喊声震地,人相践踏,入库劫掠财物。抬出之银,中多铅倏假藉。各街市衙门縻烂。火药库忽然轰炸,死者一百余人,连各处铳毙者共数百人。一时变起仓卒,唐总统率亲丁数十名乘夜奔逃沪尾德商忌利士洋行。是日电催林朝速、邱逢甲、杨汝翼带兵赴援。十三日电报曰:『千急急赴援』!十四日曰:『万急急速赴援』!邱逢甲之勇前扎在南崁,亦奔回扎拺东,各领饷银三个月。杨汝翼拔队至大甲,闻变逗留不前,乘间逃回福州,将饷银席卷而去,余勇在台辗转无依。

五月十四日(公历六月五日),唐总统乘轮船渡厦门。

十四日,唐总统在沪尾电召各军赴援,无一至者。台北人情汹汹,兵勇劫掠横肆。在淡诸勇弁皆有反戈之意。唐先托德人保护其家属内渡,爰率亲丁同乘鸭打轮船,悬挂德旗。忽沪尾炮台上大炮打入舟中,死伤十余人。德船爱鲁易将弁开炮回打炮台,铳毙者七、八人,唐帅始得飞渡。是日民间骚动,被勇匪抢掠者约一百余万元。台北人争渡内地者不下数千。

论曰:读唐公「请缨日记」,公虽翰林起家,能于弹烟炮雨之中赏识刘军门永福谅山诸战,挫法军精锐,奏肤功于异域,雍雍乎有儒将之风。故当简放台湾道时,陛见西太后,委以海疆重镇焉。何以台湾割让,绅民举为伯里玺天德?亦冀台亡而复存。何以调度失宜,日军登岸月余,变生肘腋,黑夜逃遁,外无赴援之兵,内乏弭祸之策?台北生灵涂炭,竞争内渡,舟中之指可掬,不俟兵临城下,一身已莫保矣。虽曰此中有天命焉,抑亦人谋之不臧也!予尝咏兵变诗,有曰:保险地分南北部,调兵势隔马牛风』,此犹谓南北不相统属也。观十三、四日电曰:『千急急!万急急!速赴援』!林朝栋、杨汝翼犹可云虽鞭之长不及马腹,而扎南崁之兵近在桃园,台北有淮楚军、粤军十余营,外无一兵一卒可援,何以电文如此其急,诸军视如弁髦?此岂人所能解耶!

五月十五日(公历六月六日),台北绅民并欧美人令辜显荣往基隆请日将桦山,办理公使水野遵入城安民。

唐总统于十二夜逃去,兵勇乘危抢掠,尸横遍野,街人闭隘闸为守。绅士刘廷玉、陈儒林等、洋商李春生请欧美人英德商先迎日军安民。时辜显荣(鹿港人)游于台北,见商民无主内乱,亦于十四日往请。学务部长伊泽修二同水野遵巡哨,遂引见桦山及山田大尉,极言乱民之变,愿为前导。日帅察其诚,使人侦探,果系实事,民不堪其苦;遂统大军于午前三时入城安民。乱勇奔逃,人心始安。遂驻步兵二中队于沪尾、步兵八中队于台北,收容残兵四千,送之厦门,收其兵器。

同日,候补道统领栋字营林朝栋拔队援台北。

林朝栋于五月初七回彰,初八唐民主数次电音催回台北。林道以兵发不可复止。十一日,行抵彰化,校阅精壮。十四日,遣防军营傅德升、栋右营谢天德为前锋;以岳裔为参军,总理栋军营务为援台北第一队;以分统林超拔、林兰、赖宽三营为二队;自将郑以金、袁明翼、林玉亭及营务处梁美甫为三队;又令族亲林文钦募勇四千人为后劲。十六日,兵抵新竹,知县王国瑞令前队保新竹。

五月十六日(公历六月七日),新竹知县王国瑞请栋军参谋岳裔往台北迎接唐民主。是日广勇千余奔至新竹界,为兵民截杀。

传闻唐民主在沪尾,王国瑞请岳裔由平顶观音山达八里坌迎之。先是十二日之变,唐檄前台湾镇吴光亮八营赴援。吴时老耄,其下乘危劫饷以溃。适台北溃勇走依之;甫过桃仔园中坜,粤民团勇始闻台北失守,见广勇金帛累累,疑为劫饷叛杀之徒诈称南下以袭新竹,于是沿途截杀,军械衣服洗抢一空。适栋军数营闻喊声震地,亦派队出哨,于是广勇遭杀者数百余人。后知是吴军,令安扎城外观音寺。

同日,孙传衮卸篆,以黎景嵩代理台湾府。

先是澎湖破,炮声轰天,人民大恐。孙传衮命德功鼓舞举人林文钦自募练勇镇扎城内;旋恐练勇生变,一夜撤归。然是时早稻将熟,土匪揭竿而起,官眷行李多遭劫掠。台中县叶意深本是书呆,不能同富绅募勇镇压,惊惶无措,请彰绅保护内渡。彰化县丁燮颇有胆略,谕德功、吴景韩、廪生周绍祖在保甲局,命功招募练勇,以贡生吴景韩为副带,每夜亲行巡查,日间令练勇出城巡捕盗贼。时在变乱中,丁燮邀同游击郑荣到北斗溪底围掳强盗,地方以安。未几,早稻登扬,民间依旧收获。台中廖姓土匪欲抢官租,功令该地局绅劝以且缓。功请黎府派勇百名扎犁头店。北投堡土匪亦谋抢官租,功令绅士吴伦明佯劝待黎府回去而后任所欲为。各请勇百名镇之。是以人民安堵,感荷练勇镇守之力。

先是台湾民主唐帅下令,欲回籍者听之。于是各府县纷纷告退回籍。台中府孙传衮十六日卸篆,以黎景嵩代之。初,台北兵变,民犹不知,及黎到任,历历道之。孙曰:『似此,兄何敢接印』?黎曰:『台北现无主帅,其乱焚如,我在此不犹愈乎』?孙府爰收行装,不日起程。黎查府库只余二千左右洋银,兵饷不敷所用。郑荣令勇围署,遂掳王淮三向孙索饷,孙令人取给之。盖孙于破澎湖时,库款行李运回内地。是时民间咸怨库款无余,地方何以保全,各有不平之意。孙惊甚,爰于十六日轿门密封,随林朝栋家眷出城,由汴仔头渡福省。

五月十八日(公历六月九日),栋军诸勇搜杀广勇于观音亭。

广勇驻于观音亭,群疑汹汹。生员吴阳兴、姜绍祖、胡嘉猷、吴镇觥各拥数百人,拟袭台北。是日不期而会者万人,遍山漫野。栋营傅德升议取广勇军装,配船内渡。谢天德部下于收军装时,争取银物,广勇开鎗拒之,喊杀连天。客民乘势攻下,数百余名溃卒多遭杀毙。

五月十九日(公历六月十日),林道朝栋在后陇闻日本兵至桃仔园、唐帅内渡,收兵回彰。日本北白川宫亲王率师团全部自基隆到台北驻扎。

岳裔行次八里坌,始知唐抚十五日附轮内渡,实时奔回。林道朝栋闻信,自后陇率林超拔兵回彰。日本近卫师团半部由辽东到基隆。亲王于十日率师团全部集于台北。时桦山总督开府台北,安抚良民。

同日,新竹苗栗绅民议抗朝命,推生员吴汤兴为首将,祭旗誓师。

吴汤兴,苗栗名诸生。先是带练勇一营,易儒服为武装,有赳赳桓桓之象。至是众人推为首,冀复台北。收集首提督茂林二营、栋军谢天德等营,生员邱国霖、徐骧、吴镇觥、义首姜绍祖诸乡勇。是日祭旗誓师,设大鼓一面,筑三丈高架挂之,旗帜整齐,立约法数章,有事则击鼓,各庄闻鼓音即齐集其所,并约众接济粮食费用。如敢抗命,声罪罚之。绅民奉行惟谨。

五月二十一日(西历六月十二日),日本各中队由铁路进发,以图南方。

自六月十三日沿途铁路截断,日本工兵随时修筑。各停车场略有小战,甚为困难,日军留二中队守于驿站。

五月二十二日(公历六月十三日),日本坂井支队斥侯骑兵驻三角涌,为居民杀戮。

初,日本骑兵在三角涌受民厚遇。寻而居民或耕烟割草,或山中逃走,用计袭击日骑兵,出没无常;一旦反抗,草木皆兵。自是日受居民杀伤,有不能固守所领阵地之势。日本支队与台北断绝,粮秣悉归居民手。

同日,日军山根少将分兵由刘潭甫进发,达大姑陷攻击,互有杀伤。

日军分兵一队沿河岸右侧,步兵一大队沿其左傍进发刘潭甫。初受居民厚遇,有送粮食者,以兵三十名保护之,直进刘潭甫,亦无所顾虑。忽市内两侧射击,日兵死者九人。寻而山根少将开鎗向西北射击百二十回,本队围绕市面,午后遂占领阵地。山根少将令步兵一小队向大姑陷地方侦察,而第二纵队不到刘潭甫而达桃仔园为住民袭击,死者十八名。

五月二十二日(公历六月十三日),日军步兵大队向大姑陷进发,遣斥候骑兵与居民射击,寻占领大姑陷阵地。

时刘潭甫北方有义民守保垒射击。十五、十六日,山根少将令炮兵中队向保垒大战。少顷,步兵亦到,一齐攻击,庄民故弃阵地。午后一时,日军遂占领大姑陷。

五月二十三日(公历六月十四日),苗栗县生员吴汤兴集各营统将誓师出战于杨梅坜。日军退却。

是日,首提督茂林、傅宏禧二营,栋军谢天德、傅德升二营,姜绍祖一营,吴镇光亮一营,各营均抽五成队次杨梅坜一带。适遇侦探日军小队,接战一时之久,日军退却。自是连战杀戮;运送弹药之日本兵,三十名之中止余二名回报耳。

五月二十五日(公历六月十六日),苗栗生员邱国霖师败于大湖口。

邱国霖引七百人,于二十五日抵新竹。越日,到大湖口接战。日军亦整队前进,鎗子如雨,日军死者数十人。邱军猛搏不支,败绩而退。新竹城内勇丁饷食不足,绅民将首提督二营配船内渡。知县王国瑞亦内渡。

五月三十日(公历六月二十一日),日本旅团集军前进。生员吴汤兴、徐骧等统义民御之。

二十三日至二十五日,日本旅团齐集各队前进。苗人吴汤兴、徐骧等沿途迎抗,互有杀伤;然日军遇手持兵器者杀之,以次渐进新竹地方。

论曰:自台北至新竹,沿途虽有铁路,而峰回路转,径仄溪深,邱壑皆可伏兵,易守难攻之地也。然台北一破,岩疆已失,日本已盐其脑而拊其背。况清廷已下割让大诏,唐帅渡厦,绅富挟赀遁逃。在籍臣民欲抗朝命,不愿纳土归降,而饷械已竭,将非夙选、兵皆乌合,虽有抱田横之志,效丹诚于旧君者,而日军统常胜之师,居高临下,讵能维持残局耶?尔时日军纵有小挫,而势如破竹,逐节迎刃而解。是役也,诸君虽不能捍卫桑梓,子弟化为沙虫,识者嘉其志,未尝不悲其遇,何敢以成败论人哉!

闰五月初二日(公历六月二十三日),署苗栗县李烇集绅民议守苗栗,请台湾府黎景嵩发给饷械,姜绍祖力战死之。

苗栗一县多广人,李烇系广东人,与绅民一气。闻日军已据新竹,与诸生吴汤兴、徐骧、举人谢维岳、富户黄南球等商议,遣徐炳文至台湾府请发军装,并请领饷银。时府库已空,即准将该县钱粮作勇饷,遂检军装给发。自是吴汤兴统领诸土勇。徐骧扎营头份,辄与日军接仗,互有杀伤。日军只守新竹城,不能前进。苗人姜绍祖,年十八,率佃丁百余人赴战,被日军掳获十余人,姜亦与焉。日军遍询姜名,姜家人慨然承认,逐见杀;而姜幸免,卒为新竹人保出,再招勇迎战。后姜死于乱鎗之中,苗人悯之。

闰五月初三日(公历六月二十四日),台湾府彰化县丁燮回籍,管带防军营罗树勋代之。

先是云林县吕兆鐄请退,唐帅以罗树勋之子罗汝泽代之。至是丁告退,台中候补官甚少,罗树勋原带防军营,与绅士契洽,黎府命德功、吴景韩、周绍祖请署彰化县。父子为同僚,亦台湾官制创格也(清例父子宜回避)。丁回之时,城内外绅民让送。盖澎湖破后,匪徒在北坛巷强劫官眷,丁公立杀之,地方以安。

闰五月初五日(公历六月二十六日),台湾府黎景嵩集台、彰、云、苗四县绅富会议,筹款守御,开设筹防局,并图恢复台北。以花翎副将杨载云为新楚军统领。

黎差人探知日军止千余人,又闻大嵙崁及桃仔园、大湖口一带台民旋归顺旋即截杀,于是议筹饷械,欲图恢复。台中各绅亦言府库一空,洋银无几,内地如无接济,难以维持;虽台中钱粮抄封,可以筹收,奈富户多逃漳、泉等处,不如暂守以待救援。黎府空空妙手,勃勃欲试,议派富户军需及饬各保分局征收钱粮,按期分收。随令前在台之武弁及楚员招募游勇,一时势急,无暇选择,凡有应募者一概收入,务使速于成军。并电请台南派兵拨饷赴援。即于白沙书院设筹防总局,请林文钦、施仁恩、庄士哲、许肇清、林朝选、吴鸿藻、王学潜等台湾绅士轮值常川办事,议抽米厘并什税充饷。

同日,日军分路攻剿:一由新竹大路,一出安平镇,一援三角涌。

中坜平顶各路尚未疏通,沿山之民时常逼城。日军分三路攻剿。一枝兵出新竹大路。一枝出安平镇新埔,遇新埔义民胡嘉猷扼守竹围,回环重迭,日军伤亡百余人,力疲收队而回。一枝兵出三角涌,遇三角涌义民黄晓潭、苏力、蔡国梁、黄国添、张龙安等率众力拒,开地窟以陷马足,沿山埋伏,日军路径生疏,为疑兵诱入,死伤亦百余人。适台北闻报,添兵派将,由大嵙崁驰援。有降将余清胜引导,由小路俯攻三角涌,遂破之。但平顶之民,恒聚众劫粮,杂沓纷至,日军颇形局蹐。闰五月初六日(公历六月二十七日),新竹绅民迎日军入城安民。

自二十三日北白川宫亲王率师团军队全力攻击大湖口等庄,大战三次,吴汤兴、吴光亮等及土勇接仗大败,死者二百余名,伤者百八十名。前扎新竹城栋字营傅德升、郑以金等兵勇撤回。吴汤兴、徐骧等皆战败,奔回苗栗县。新竹绅士郑林等率众迎请日军入城安民。时日军止有二千余人,仅守城中,昼夜巡缉甚严,派兵数名在香山塘稽查行人来往。时台人伪造八条章程:一除去竹围,二割发,三借女人御用,四人死焚葬等事,印分各县;台人闻之,咸惧。

论曰:日军入新竹者只二千余人。新楚军扎在头份,傅德升、郑以金扎近新竹南门外笔尖山。日军山根少将日夜防守,但人少不足分派驻扎,城内绅富乃雇勇协守,新楚军始不能克复新竹。外间谣言,新楚军如入新竹,必尽行斩杀,居民反生惶恐,遂致雇勇协守也。

同日,台湾府黎景嵩令生员林安澜、赖澄江等奉黎府命至三角涌,谕义民由山后攻击。

彰化北门外李来成素入山贩卖,熟悉新竹山内路径;同林、赖二生员、粮科书办陈周,请黎府给发公牌,及由府新颁银票万余,与三角涌义民黄晓潭、苏力、蔡国梁、张龙安等从山后攻击日军,险履崎岖,备尝艰苦。

闰五月初七日(公历六月二十八日),日军探至老科崎,为义民小挫。

日军既得新竹,将骑兵直赶到老科崎。忽徐骧等埋伏击之,直逼至新竹城外数里始回。

同日,台湾府黎景嵩使篮翎副将杨载云统领新楚军二营、傅德升一营、郑以金一营进攻新竹。

日军驻竹止二千余人,派二守备兵把守香山大路,查察行人,擒拏山贼(以土人抗拒者为山贼)。吴汤兴率生员徐骧扼拒头份,大小数十战,不分胜负。黎府所招土勇已成,遂命副将杨载云(楚人)统领,并令栋军傅德升、郑以金再隶新楚军。葫芦墩土人陈瑞昌亦招募土勇一营,绅富林姓助其军械,一齐并扎头份,每日邀战,以图恢复新竹。

同日,福州人葛竹轩由海道往台北,谒日人民政局长水野遵领护照;日人询以进取中路方略。黎府闻知,旋下狱。

葛竹轩,福州人,曾为栋军账房。自彰化梧栖港由海道到台北,向郊户算脑金。见伊泽修二学务部长,引见民政局长,请领护照。日方询以台中情形,葛谓富绅内渡,无复斗心;彰化饷匮,亦不足恃。此事岳裔所言,按即邱师爷,前与竹轩同为林荫堂幕友。后黎知府侦知,将葛竹轩下狱。后林家保出。

同日,台湾兵备道兼提督学政陈文騄回籍,绅民恭送登舟,以其印交刘永福。

陈文騄,丙午年曾任台湾府,中路防堵办理得宜,一切圳务及有益地方事次第举行。至甲午十月调署兵备道,台中士民攀辕送至数里外,炉香络绎。其治台南也,当海防危急之秋,昼夜筹兵筹饷,精力消耗殆尽。刘永福自接镇印,即将府库并军装库盐饷尽行派人管理,大权悉归掌握。陈与议论时政,语辄龃龉不合,遂遵上谕回籍。台湾府唐赞衮前闻澎湖失守,寝不安席,亟请告假,逡巡而回,以朱和钧代之。至是朱知府亦告退。全台各官,如系实任者,如台北之藩司顾兆栋,皆请回去。台南安平县谢寿泉亦告退,以旗人忠满署理,并管台南府印(太尊陈仲英公前年任台湾府,功蒙以文字受知。公为修志局提调,功任采访委员,所作施九缎、戴案诸纪略,尝蒙青眼奖许。其甲戌同年蔡香邻山长生辰,其寿文命功代拟,而叙仲英公之名拜撰。公为翰林院学士,眼光如炬,寿文进呈,幸蒙首肯。及公任台湾道,乙未春,功进郡请谒,见公军书旁午,夜分不寝,会宴嘉义、凤山二县主;是夜功叩陪末席,公谈论国事欷歔太息。功尝赋诗一首,请教于公,以志知己之感云尔)。

同日,台南绅民议请刘军门永福为民主,并设议院、粮台。

初,台立民主,以刘为大将军,所铸银印踌躇不奉送,故刘往来文牒,仍用前部敕帮办之衔。及唐逃厦,台南绅士以台既无主,生员李清泉往凤山请刘为民主,择日会各县绅士拜谒,电邀台中同襄盛举。黎府闻之不悦。台中以路途远涉电辞。刘遂住安平,以其三子守打狗,令陈国馨带义勇三营守海口,令吴光中带义勇守下淡水。并请设立议院,以举人许献琛、贡生徐元焯、生员林馨山等为议员。设筹防局,以兵部郎中许南英、分(?)部郎中陈鸣锵为局长,分五段筹防。东段举人林际春,西段职生李清泉,南段职生吴敦迎,北段职生曾兆琦,中段举人林鸿藻,布置周密。时南路土匪蔓延,使许南英带勇平之。但粮饷支绌,以陈鸣锵为粮台,筹措军需。闰五月十五日(公历七月二十六日),苗栗县李烇与吴汤兴互相攻讦。

前黎府准苗栗钱粮收作军饷,吴汤兴所部之勇每人月饷洋银十二元,开销颇巨,迭向县中索取,不给其用,即将粮串自行征收。李烇厌之,备文详府,以吴汤兴徒博虚名,全无实际,所收饷多为中饱,前各军攻打胜仗,皆徐骧之力,而兴冒为己功,详报上宪。另保举苗人富户黄南球甚洽众望,可为诸军统领,请收兴统领关防。吴汤兴亦备文指李烇短处,请派员代换。黎府不能决,令苗绅和解。两造俱禀台南帮办刘。回电云:『俟派吴彭年到地查明情节核办』。

论曰:吴汤兴与李烇攻讦,刘军门派吴彭年到地查明,吴汤兴乏饷以备器械、募壮士,致日军一鼓而下其城,坐视岩邑沦陷。然李烇仓惶携眷由梧栖港以逃,吴汤兴收合余烬,偕老父妻子至彰化,奉黎府之命,与徐骧诸同志偕行,死守八卦山。嗟乎!廉、蔺交欢强敌不敢压境,张、许同心睢阳不能遽破;古人云,师克在和,谅哉!

闰五月二十日(公历七月十一日),台湾府黎景嵩遣苗栗举人谢维岳向张帅之洞乞师。

台中粮饷缺乏,台南亦无接济。苗栗举人谢维岳年少有胆气,黎遣往南洋大臣张香帅告急,乞师请饷械。香帅命道员易顺鼎到台南查军情。

闰五月二十六日(公历七月十七日),台南南澳镇帮办军务刘永福兼掌台湾总镇印。

台湾总镇万国本闻台湾归日本,四处土匪纷起,乘夜挈眷内渡,将印交刘永福。台南绅民公请刘驻台南府城,令其子常驻凤山打狗督军。闰五月二十七日(公历七月十八日),黑旗前敌正统领县丞吴彭年、副统领副将利瓦伊义带兵二营抵彰化。

黎府自攻新竹之后,互有胜负,不愿请刘黑旗助饷。鹿绅力请黑旗带兵恢复。黑旗自备粮饷两个月,以后欲就台中支给,绅富不敢答应。时筹防局绅递公禀请刘帅派兵前来。爰遣吴彭年带屯兵营、旱雷营、七星队,以职生吴敦迎为前敌各军粮台。是日到彰,合城之绅民迎接。年纪止三十九岁,胆略不凡,有儒将风。军令严肃,在彰时凡逃勇皆杀之不殉情。面集四邑绅士,筹款募勇(按吴敦迎,字汝祥,台南人。刘帅派吴彭年来彰,因汝祥彰化有租馆,熟悉情形,同率兵抵彰,担任粮台。时绅富多逃亡,汝祥不避艰险,胆力过人。时功带练勇力孤,得相援助,胆气益壮,地方秩序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