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祖冲之
家世与生平
祖冲之(429—500),是南北朝时期杰出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和机械发明家。字文远,范阳郡遒县(今河北涞源)人,刘宋元嘉六年(429)生于建康(今江苏南京)。曾祖父祖台之,东晋时曾任侍中、光禄大夫等要职。祖父祖昌任刘宋大匠卿,是主管土木工程的官员。父亲祖朔之为奉朝请,学识渊博,很受时人敬重。祖氏家庭的历代成员有较高的科学素养,大都对数学和天文历法有所研究。祖冲之自幼受到科学气氛的薰陶和良好的家庭教育,青年时代曾到华林学省专门从事学术研究。后来步入仕途,先后在刘宋朝和南齐朝担任南徐州(今江苏镇江)从事史、公府参军、娄县(今江苏昆山)令、谒者仆射、长水校尉等官职。任职期间,曾写过《安边论》等讨论屯田、垦殖等方面应采取的政策的政论性文章。晚年,齐明帝曾令他巡行四方,兴造大业,以利百姓,但因发生战争而作罢。这时他已是风烛残年,老死将至,不久后即于南齐永元二年(500)逝世,享年七十二岁。
祖冲之从很小的时候起便对数学和天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专功数术,搜炼古今”,广泛收集从上古时代起直到6世纪他生活的时代止的各种文献资料,进行了认真的考察。他还“亲量圭尺,躬察仪漏,目尽毫厘,心穷筹策”,在公余之暇坚持进行天文观测和数学计算,积累了大量的新资料。经过深入研究,他终于在数学、天文学和机械制造、交通工具等领域,获得许多极有价值的新成果,攀登上了他生活时代的科学技术高峰。
关于圆周率的计算祖冲之在数学方面的突出贡献是关于圆周率的计算,确定了相当精确的圆周率值。中国古代最初采用的圆周率是“周三径一”,也就是说,π=3。这个数值与当时文化发达的其他国家所用的圆周率相同。但这个数值非常粗疏,用它计算会造成很大的误差。随着生产和科学的发展,π=3就越来越不能满足精确计算的要求。因此,中外数学家都开始探索圆周率的算法和推求比较精确的圆周率值。在中国,据公元1世纪初制造的新莽嘉量斛(亦称律嘉量斛,王莽铜斛,是一种圆柱形标准量器,现存)推算,它所取的圆周率是。世纪初,东汉天文学家张衡在《灵宪》中取用π=3.15472730232≈,又在球体积计算中取用π=≈。三国时东吴天文学3.14663.162210家王蕃在浑仪论说中取用π=≈。以上这些圆周率近似值,比起142453.1556古率“周三径一”,精确度有所提高,其中π=还是世界上最早的记录。但这些数值大多是经验结果,并没有可靠10的理论依据。在这方面最先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是魏晋之际的数学家刘徽。他在《九章算术注》中创立了“割圆术”,为计算圆周率建立起相当严密的理论和完善的算法。他所得到的圆周率值π==与π=15750392712503.14=3.1416,都很精确,在当时世界上是很先进的,至今仍在经常使用。继刘徽之后,祖冲之则将圆周率推算到更加精确的程度。据《隋书·律历志》记载,祖冲之确定了π的不足近似值3.1415926和过剩近似值3.1415927,π的真值在这两个近似值之间,即3.1415926<π<3.1415927精确到小数7位。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数学成果,直到约一千年后,才为15世纪中亚数学家阿尔·卡西(Al—kash116F.Vita15401603)))和世纪法国数学家韦达(è,—)所超过。关于他得到这两个数值的方法,史无明载,一般认为是基于刘徽割圆术。通过现代计算验证,如果按照割圆术计算,要得到小数7位准确的圆周率值,必须求出圆内接正12288边形的边长和24576边形的面积,这样,就要对9位数进行上百次加减乘除和开方运算,还要选择适当的有效数字,保证准确的误差范围。对于用算筹计算的古代数学家来说,这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有掌握纯熟的理论和技巧,并具备踏踏实实和一丝不苟的研究精神,才能取得这样的杰出成就。祖冲之的这项记录在中国也保持了一千多年。中国古代数学家和天文学家还往往用分数表示常量的近似值。为此,祖冲之确定了π的两个分数形式的近似值:约率π=227≈,密率π=≈。这两个数值都是π的渐近分数。其3.143.1415929355113中约率,刘宋天文学家何承天及古希腊阿基米德等都已用到过。密率227355113是π的分母小于的最佳近似分数,则为祖冲之首创。关于密率10000355113是如何得到的,今人有“调日法”术,连分数法,解同余式或不定方程,割圆术等种种推测,迄今尚无定论。在欧洲,π=是世纪由35511316德国数学家奥托(V.Otto,1550(?)—1605)和荷兰工程师安托尼兹(A.Anthonisz,1527—1607)分别得到,后通称“安托尼兹率”,但这已是祖冲之以后一千多年的事情了。自从我国古代灿烂的科学文化逐渐得到世界公认以来,一些学者就建议把π=称为“祖率”,以纪念祖冲之355113的杰出贡献。
关于球的体积公式及其证明祖冲之的另一项重要数学成就是关于球的体积公式及其证明。各种几何体的体积计算是古代几何学中的基本内容。《九章算术》商功章已经正确地解决了棱柱、棱锥、棱台和圆柱、圆锥、圆台等各种几何体的体积计算问题。但球体积的计算比较复杂,《九章算术》中的球体积公式相当于=Vd9163(d为球的直径),是一个误差很大的近似公式。东汉科学家张衡曾经研究了这个问题,他试图通过先求出球与外切正方体的体积之比然后再来计算球体积,但没有得到正确的结果。魏晋时的刘徽则将球体积问题的研究推进了一大步。他指出,《九章算术》少广章所说球与其外切圆柱的体积之比为π∶4,这一结论是错误的,并且说明球与外切于球的“牟合方盖”的体积之比才是π∶4(两个底半径相同的圆柱垂直相交,其公共部分称为“牟合方盖”,好像两把扣在一起且上下对称的正方形的伞)。因此,只要求出牟合方盖体积,就可推算出球体积。然而,刘徽始终未能求出牟合方盖体积,所以也未能解决球体积问题。他在《九章算术》少广章开立圆术的注释中说,“欲陋形措意,惧失正理,敢不阙疑,以俟能言者”,实事求是的提出问题,留待后人去解决,表现了一位杰出科学家的虚心和慎重的科学态度。以后又经过近200年,祖冲之及其子祖暅才对于这一问题取得了突破。祖冲之父子通过对牟合方盖水平截面面积的分析,判定它的体积等于正方体与两个正方锥的体积之差,从而推算出牟合方盖的体积等于23d3(为球的直径长度),并进一步得到正确的球体积公式=π,dVd316完全解决了球体积的计算问题。由于当时用圆周率,所以他们的球体227积公式为=。祖氏父子在推导球体积公式过程中,还明确地提出了V11213d一个重要原理:“幂势不同,则积不容异”①,即二立体如果在等高处截面的面积相等,则它们的体积也必定相等。这个原理现常被称为“祖氏公理”。在西方,这个原理也是一千年后才由17世纪意大利数学家卡瓦列里(F.B.Cavalieri,1598—1647)提出来的,并被称为“卡瓦列里公理”。这个原理很重要,它是后来创立微积分学的不可缺少的一步。
《隋书·律历志》在叙述祖冲之圆周率之后说他,“又设开差幂,开差立,兼以正负参之,指要精密,算氏之最者也”①。据考证,这可能是指开带从平方和开带从立方法,即解一般形式的二次方程和三次方程,其中各项系数可正可负,在当时中国乃至世界上,要解决这类问题都是比较困难的。但因祖冲之的解法早已失传,现已无法了解其具体内容。祖冲之及其子祖暅的数学成就总结在《缀术》一书中。唐显庆元年(656)国子监添设算学馆,规定《缀术》为必读的“十部算经”之一,学习期限为四年,是数学书中学习时间最长的一种。《缀术》还曾传入朝鲜和日本,被选作数学教育的教材。可惜的是祖冲之的这部数学专著早已失传,其具体内容已无法详知了。
对天文历法的研究祖冲之对天文历法的研究早在青少年时代就已经开始了。经过多年的实际观测和反复推算,他发现当时行用的何承天《元嘉历》已经与实际天象不合。例如按《元嘉历》算出的冬至时太阳所在位置与实测结果已差3度,冬①《九章算术》少广章开立圆术李淳风注。
①“负”字原著为“员”,此据钱宝琮主编《中国数学史》校改。
至和夏至时刻已差1天,五星出没时间差40天,等等。这种情况显然是必须加以改变的。因此,他着手编制了一部新的历法,即后世所称的《大明历》。祖冲之在天文历法方面的成就,大都包含在《大明历》和为《大明历》所写的“驳议”之中。按祖冲之的自述,《大明历》“改易之意有二,设法之情有三”。所谓“改易”是指在历法计算中引进岁差和对闰周的改革,这是中国历法史上的重大进步,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所谓“设法”是指推算上元积年时增加了一些条件,如甲子年,十一月初一为甲子日,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等,这在数学上对于同余式解法的研究有所推动,但对于历法的发展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祖冲之《大明历》的重要贡献是在历法计算中首先考虑了岁差的影响。
冬至时刻太阳在黄道上的位置叫做冬至点。中国古代的天文学家最初认为,太阳在黄道上运行,从冬至点开始经过一个回归年又回到原来的冬至点,也就是说,冬至点是固定不变的。实际上,冬至点在恒星间的位置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它在星空中有极缓慢的移动,每年的移动值就叫做岁差。早在战国时期,中国天文学家把冬至点确定在牵牛初度,如当时行用的一种历法《颛顼历》,其冬至点距牛宿距星的赤道宿度不到1度。西汉末年刘歆发现当时的冬至点已经不在牵牛初度,而是在牛宿以西靠近斗宿的建六星附近。东汉天文学家贾逵、编、李梵、刘洪等,通过实际观测和推算,进一步肯定了冬至点位置的变化,并指出当时的冬至点既不在牵牛初度,也不在建星附近,而是在斗21度。但他们并没有深究其中的规律,也没有认识到这一变化对于历法计算的影响。魏晋以后,天文观测日趋精密,对岁差现象的探讨也有所前进,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东晋天文学家虞喜。虞喜认识到经过一个回归年之后,太阳并未在天上走一周天而回到原处,而是“每岁渐差”,明确指出了岁差现象,并提出“天自为天,岁自为岁”的新观点。他还给出了50年差1度的岁差值。其后何承天又给出了100年差1度的岁差值。但虞喜和何承天还都没有在历法中考虑到岁差。祖冲之不仅肯定了岁差现象的存在,指出“冬至所在,岁岁微差”,而且最早把岁差作为一个重要因素应用到历法计算中去,这对于提高所编制的历法的精度,是有重要作用的,并为后世历家所遵循。据《隋书·律历志》记载,祖冲之经实测确定当时冬至点已移到斗15度,经与后秦姜岌的观测值比较,发现不到百年冬至点已移动了2度,因而定岁差为45年11月差1度,并用于历法计算。根据现代观测,冬至点大约每年沿黄道西移50.2秒,换算成赤经则为大约78年西移1°,由此可知,虞喜、何承天与祖冲之的岁差值与实际值相比,还有较大的误差。尽管如此,岁差现象的发现,将太阳在黄道上运行一周的恒星年与反映四季变化周期的回归年这两个概念区别开来,并将岁差应用到编制历法中去,仍是中国历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进步。
祖冲之《大明历》中另一项重要贡献是关于闰周的改革。中国古代天文学家长期采用19年7闰的闰法,用以调整回归年与朔望月的关系。北凉天文学家赵■首先提出600年间置入221个闰月的新闰周。但直到南朝何承天编制《元嘉历》时,仍未能接受改革闺周的新思想。祖冲之认为19年7闰确实不够精密,因而在他所编制的《大明历》中大胆地采用了改革闰周的思想,提出391年置入144个闰月的新闺周,突破了已经沿袭千年的闰法。祖冲之的这一数据,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诸家历法中最好的结果。除引进岁差和采用新闰周外,祖冲之在《大明历》中还提出了交点月的概念并给出了交点月的数值。交点月的发现对于推算日食和月食发生的时间和位置等都有很重要的作用。根据《大明历》的数据推算,其交点月长度为27.21223日,与今测值27.21222日仅差十万分之一日。祖冲之还改进了前代关于木星公转周期的数值,得出木星(当时叫岁星)每84年超辰一次的结论,这相当于求出木星公转周期为11.858年,与今测值相同。他所采用的其他天文数据也都是相当精确的,如近点月为27.554688日,与今测值相差不到十万分之十四日;回归年长度为365.2428日,与今测值只差万分之六日;五大行星会合周期的数值也很精确,其中误差最大的火星也没有超过百分之一日,误差最小的水星已经接近与今测值相合。此外,他还发明了用圭表测量冬至前后若干天的正午太阳影长以定冬至时刻的方法,这个方法也为后世长期采用。
《大明历》中有很多创造性的贡献,是当时最优秀的一部历法。祖冲之于宋孝武帝大明六年(462)上书刘宋政府,请求对新历进行讨论,予以颁行。但因遭到皇帝宠臣戴法兴的反对,参与讨论的人又畏惧戴法兴的权势,多所附合,所以尽管祖冲之写了一篇有理有据的辩驳文章,事情仍然拖了下来。等到大明八年,孝武帝打算于次年改元颁用新历时,却因孝武帝的去世而作罢。南齐武帝时,文惠太子萧长懋见到祖冲之《大明历》,曾建议齐武帝施行,后又因文惠太子的去世而被搁置起来。直到祖冲之去世后,他的儿子祖暅又于天监三年、天监八年和九年三次上书,请求梁朝政府颁行。经过实际观测检验,证实新历为密,这部当时最好的历法才在梁天监九年(510)正式颁用,实现了祖冲之的遗愿,但这已是祖冲之死后10年,《上大明历表》以后半个世纪的事情了。
在祖冲之上书请求颁行《大明历》后,太子旅贲中郎将戴法兴曾对祖冲之和《大明历》进行了激烈的攻击。思想保守的戴法兴认为,历法中的传统方法是“古人制章”,“万世不易”①的,他责骂祖冲之引进岁差,改革闰周等都违背了儒家经典,是“削闰坏章”,“诬天背经”,宣扬天文历法“非凡夫所测”,“非冲之浅虑,妄可穿凿”。祖冲之则针锋相对地写出了一篇辩驳的奏章(现称“驳议”,亦有些学者称之为“驳戴法兴奏章”)。在“驳议”中,祖冲之用观测事实证明,由于岁差,当时所见的天象确实已和儒家经典中所反映的春秋以前的情况不同,而回归年的长度也的确比《四分历》要小。这类天文事实“非出神怪”,都是“有形可验、有数可推”的,只要进行精密的观测和研究,完全可以掌握日月五星的运行规律。“艺之兴因代而推移”,前代天文学家能够有所发现,有所前进,符合实际情况,得到人们的赞同。那么完全可以在前人的基础上“累功而求密”,因此,不应该“虚推古人”,“信古而疑今”,假如“古法虽疏,永当循用”,那还成什么道理!他在“驳议”中还写下了两句名言:“愿闻显据,以核理实”,“浮辞虚贬,窃非所惧”。为了明辨是非,他愿意彼此拿出明显的证据来相互讨论,至于那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贬斥,他丝毫也不惧怕。“驳议”是科学史上的名篇。这篇理直气壮,语句铿锵和才华横溢的论文,充分显示了祖冲之的实践精神,批判精神,创造精神以及实事求是和敢于坚持真理的可贵品质,这也是古往今来一切杰出科学家所共有的科学精神。当然,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戴法兴虽然是骄纵专断的权臣,但他也是颇知古今的好学之士,因此他的看法也有一些可取之处。祖冲之是一位杰出的天文学家,但他也有缺点。①此段引文均见《宋书·律历志下》。
例如关于上元积年问题,杨伟《景初历》和何承天《元嘉历》都有比较简单的处理方法,可是祖冲之却把诸如近点月、交点月以及五星运动周期等都列入了他的上元积年的考虑因素之内,以至把过去已经很复杂的上元积年计算搞得更复杂,所得数据也格外庞大。戴法兴的批评中就提到了这一点,并且指出要“省功于实用,不虚推以为烦也”,这种看法无疑是很正确的。
对多种机械的研究祖冲之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科学家,对于各种机械也有研究。他曾经设计制造过水碓磨(利用水力加工粮食的工具),铜制机件传动的指南车,一天能走百里的“千里船”以及类似于木牛流马的陆上运输工具。他还设计制造过漏壶(计时器)和巧妙的欹器。此外,祖冲之也精通音律,还写过小说《述异记》10卷。祖冲之著述很多,《隋书·经籍志》记载有《长水校尉祖冲之集》51卷,散见于各种史籍记载的有:《缀术》,《九章算术注》,《大明历》,《驳议》,《安边论》,《述异记》,《易老庄义》,《论语孝经释》等。但其中绝大部分著作都已失传,现在仅能见到《上大明历表》、《大明历》、《驳议》、《开立圆术》等有限的几篇,《太平御览》中还收有《述异记》的片断。为了纪念和表彰祖冲之在科学上的卓越贡献,人们建议把密率称为“祖率”,紫金山天文台已把该台发现的一颗小行星命名为355113“祖冲之星”,莫斯科大学里刻有世界著名科学家的雕像,其中就有祖冲之的雕像,中国历史博物馆等许多博物馆都有祖冲之的雕像或画像,在月球背面也已有了以祖冲之名字命名的环形山。
祖冲之之子祖暅,字景烁,也是南北朝时期的著名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曾任梁朝员外散骑侍郎、太府卿、南康太守、材官将军、奉朝请等官职。在战乱频繁的年代里,祖暅的生活很不安定也不顺利,甚至坐过监狱,当过俘虏,但他始终没有放弃数学和天文学的研究工作。祖暅是祖冲之科学事业的继承者。在数学方面,他与父亲共同解决了球体积的计算问题,并提出了“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的原理,现在称为“祖氏公理”或“祖暅公理”。数学名著《缀术》很可能是这父子两人共同劳动的成果。在天文历法方面,他三次上书梁朝政府建议改用《大明历》,终于被采纳颁行。他还曾亲自监造八尺铜表,测量日影长度,并发现北极星与北天极不动处相差1度有余,纠正了北极星就是北天极的错误观点。出于研究天文和准确计时的需要,他还研究与改进过当时通用的计时器漏壶,并撰有《漏刻经》1卷,现已失传。晚年曾参加阮孝绪编著《七录》的工作,负责天文、星占、图纬等方面的古籍。他还著有《天文录》30卷,也已失传,仅存若干片断,散见于唐瞿昙悉达修撰的《开元占经》等书中。祖暅之子祖皓,少传家业,也精通数学和天文学。梁朝时曾任江都令,广陵太守,深受百姓爱戴。侯景之乱时被俘,惨遭杀害。这个世代相传成绩卓著的科技世家至此也就无以为继了。
第二节范缜①
范缜(约450—515),字子真,祖籍顺阳(今河南淅川境内)人,六世祖汪,移居江南。南北朝时期著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杰出的无神论者。青年时期范缜出身于士族家庭,为东晋安北将军范汪的六世孙。南阳范氏进入南朝后开始衰落,几乎无人有高官显爵。祖父范璩之,刘宋时官至中书郎。父范璩,宋奉朝请,在范缜生下后不久就病故,故范缜自幼家境贫寒,与母亲相依为命,并以孝谨闻名。他刻苦勤学,十几岁时,听说名儒大师沛国刘正招收学生讲学,就离家投师门下。他学业优异,卓越不群,刘因而十分锺爱他,亲自为二十岁的范缜行加冠礼。刘在当时学术地位很高,门生大多是所谓“车马贵游”的权势子弟,锦衣玉食,狂妄自大。范缜在从学的数年中,经常穿布衣草鞋,上下学都是步行,但却并未因此自卑自愧。相反,他生性倔强耿直,不肯向权贵低头,敢于发表“危言高论”,同窗士友都畏他三分,因而他也受到众人的疏远和冷落。他成人后,博通经术,对于《三礼》有特殊的造诣。在诸多的士人中,他只与外弟萧琛情投意合,结为好友。萧琛以能言善辩闻名,也每每为范缜的言简意明、通达要旨的议论所折服。但是在刘宋时期,范缜却很不得志,他的聪明才智和满腹经纶无处施展。怀才不遇的痛苦无时无刻地煎熬着他,使他未老先衰,在二十九岁时就已白发皤然,遂写下了《伤暮诗》、《白发咏》,以抒发内心的愤愤不平,寄托自己不屈服厄运的志向。
萧齐禅代刘宋后,范缜的命运有了转机。他当上了尚书殿中郎。齐武帝永明年间(483—493),萧齐与北魏和亲通好,范缜曾作为使者出访北魏,他渊博的知识和思想的机智敏捷,博得了北魏朝野的尊重和赞叹。
《神灭论》及主要思想范缜生活的时代,是南朝佛教兴盛的时代。灵魂不死、轮回报应的宗教迷信的毒雾弥漫于朝野,笼罩着社会的各个角落。唐朝诗人杜牧在《江南春》一诗曾生动地勾画出当时佞佛的景象:“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无数颗灵魂受到佛教的毒害,大量的人力物力耗费在佛寺僧塔的修建之中。统治阶级中一些上层人物,不仅把佛教当作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自己也沉溺于对佛教的笃信中,以求得充实空虚的灵魂。齐竟陵王萧子良,狂热地迷信佛教,他在府邸聚会名僧,讲论佛典,佞佛盛况,自东晋以来所未有。他甚至不惜有失宰相的身份,亲自为僧侣端茶上菜。萧子良还有交游宾客,聚会文学名士的雅好。他在京都鸡笼山西邸官舍礼贤纳士,萧衍(即梁武帝)、沈约等“八友”,以及范缜等士人,都游于其门。但在这些名士中,几乎多是佛门信徒。他们认为人的灵魂不灭,灵魂不因人的死亡而消失,而是转移于其他活人的肉体中;又笃信因果报应,认为前世、今世所行的善或恶,在来世必然要分别得到富贵或贫贱的报应。唯有范缜对这套荒谬的说法嗤之以①本节材料主要依据《梁书·儒林·范缜传》,下引此传者不另作注。
鼻,他大唱反调,盛称无佛。结果,在齐永明七年(489),以竟陵王萧子良为首的佛门信徒与范缜展开了一场大论战。
一天,萧子良问范缜说:“你不信因果报应说,那么为什么会有富贵贫贱?”范缜说:“人生如同树上的花同时开放,随风飘落,有的花瓣由于风拂帘帷而飘落在厅屋内,留在茵席上;有的花瓣则因篱笆的遮挡而掉进粪坑中。殿下就犹如留在茵席上的花瓣,下官就是落于粪坑中的花瓣。贵贱虽然不同,但哪有什么因果报应呢?”萧子良不能驳倒范缜这番有理有据的答辩,无言以对,心里却对范缜深为不满。
经过这一次交锋,范缜觉得有必要将自己无神论的观点加以系统阐述,他遂写出了著名的《神灭论》(今天所见的设宾主形式的《神灭论》并非初稿,是范缜在梁时的修订稿)。他以犀利的笔锋,形象的比喻,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无神论与有神论争论的核心问题,即形与神之间的关系,将有神论批驳得体无完肤。
范缜在《神灭论》一开始就提出了“形神相即”的观点。他说:“形即神也,神即形也。”所谓“形”是形体,“神”是精神,“即”就是密不可分。范缜认为,精神与形体不可分离,形体存在,精神才存在;形体衰亡,精神也就归于消灭。在范缜看来,形体和精神是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不能分离的统一体,即两者“名殊而体一”,或曰“形神不二”。
范缜在“形神相即”,“不得相异”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形质神用”的著名论点。他写道:“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即认为形体是精神的质体,精神是形体的作用;两者不能分离。他打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比喻说:“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利之名非刃也,刃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刃,舍刃无利,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这就是说,精神与肉体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刀刃与刀刃的锋利之间的关系,锋利指的不是刀刃,刀刃指的也不是锋利。然而,离开刀刃也就无所谓锋利,离开了锋利也就无所谓刀刃。既然从未听说过刀刃没有了而锋利还存在的,怎么能说肉体死亡后而精神还能存在呢?这就有力地证明了精神对形体的不可分割的依赖关系。
范缜对“质”和“用”的范畴也给予了深入浅出的论证。他提出,不同的“质”有不同的“用”,而且精神作用只是活人的特有属性,宣扬佛教的人以树木和人为例,说人和树木同是质体,但人有知觉,树木则没有,可见树木只有一种性质,人有两种性质,所以人的精神可以离开形体而独立存在。范缜反驳说:“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所以,质的不同,决定了人的“有知”和木的“无知”,即特定的质体具有其特定的作用,不可混为一谈。同时,范缜还从发展、变化的观点阐述了质与用、形与神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他驳斥了佛教徒对“生形”与“死形”、“荣木”与“枯木”之间区别的故意混淆,说:“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形,区已革矣!”人从生到死,木从荣到枯,形体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所以质的作用也随之而变化。所以,随着人的死亡,精神活动也停止消失了。这样,佛教鼓吹的灵魂不死的谬说,即“神不灭论”便不攻自破了。
范缜不仅指出了“用”随“质”变,而且辩证地认为物体的变化有其内在的规律性。如人的生死,必是先生后死;木的荣枯,必是先荣后枯,顺序不可颠倒。他还认为,事物的变化有突变和渐变两种形式。突然发生的事物,如暴风骤雨,必然突然消失;逐渐发生的,如动植物,必然逐渐消灭。故他总结说:“有欻有渐,物之理也。”认为突变和渐变是客观事物自身的发展规律。
范缜在对形神关系作深入探讨时,还把人的精神活动分为互相连接的两个阶段,把人的生理器官看作是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所谓精神活动的两个阶段,即一是“痛痒之知”(感觉),二是“是非之知”(思维);两者的区别是“浅则为知,深则为虑”;两者又是属于一个人的精神活动的整体之中,即“手足虽异,总为一人;是非痛痒,虽变有异,亦总为一神矣。”他认为,口、眼、耳、鼻、手足担负着不同的感知职能;由于科学水平的限制,他还不了解大脑的作用,错误地认为“是非之虑”由“心器所主”。但是尽管如此,他的论述也揭穿了佛教徒的“虑体元本”,即思维活动没有自身的物质基础,精神可以离开人的形体而独立存在的谬论。对轮回说是一个有力的驳斥。
范缜在神灭论的最后部分,无情地揭露了佛教的欺骗性和对社会的严重危害。他写道:“佛教损害了国政,僧尼败坏了民俗。佞佛如同骤起的狂风迷雾,弛荡不休。我有感于这一弊端,渴望拯救沉溺于佛教的人们。为什么人们都要倾家荡产去求僧拜佛而不肯去接济亲友、抚恤贫困呢?这是由于佛教重于利己而轻于济世。所以佞佛之人在穷亲贫友相求时,都不肯解囊相助,而是斤斤计较,吝啬已极,但却将千万资财贡献佛寺,献媚求欢于僧尼。岂不是在于从僧侣那儿可以捞取好处,而在亲友身上却无油水可榨;加上拜佛虽破费钱财,还可以获得周急积善的美名。人们又受到佛教种种虚诞说教的迷惑、引诱、恫吓和欺骗,纷纷摈废礼教而遵从佛法,家家不讲孝悌,人人不行慈爱。致使兵源短缺,官府缺少办事的官吏,土地荒芜,粮食乏匮,而僧寺佛塔却耗费了无数钱财,奸佞不法之徒层出不穷,人们仍粉饰太平。正由于这样,佛教的危害和弊端是无限的。我认为人们应禀承自然天性,行自我修养,于有若无,来者不拒,无亦不求,人人各守其职,各安天命。小人甘愿躬耕于田亩,君子保其恬和朴素的本性。这样,种田打粮,粮食将取之不尽;养蚕织衣,衣服将用之不竭;百姓用衣食之余奉献君主,君主以无为而治天下。欲使人民昌盛,国家强大,君主权重,必须采用此道。”
范缜的思想受时代以及其所属阶级的局限,是有缺陷的。例如把“圣人”视为生来就具有特殊的体质,因而具有“圣人之神”,而“凡人之形”则决定了“凡人之神”,不免陷入到物质结构的机械论。此外,他又以儒家的宿命论和天性论,以及儒家经典中的神道设教的学说,去反对佛教,即用唯心主义去反对唯心主义,难免在某些问题上缺乏说服力。
决不卖论取官《神灭论》抓住了时弊,击中了佛教的痛处。它一问世,士林争相传抄,朝野为之喧哗。竟陵王萧子良凭借宰相的权力,慌忙调集众僧名士,软硬兼施,轮番围攻范缜。但由于他们讲不出象样的道理,尽管人多势众,也没有压倒坚持真理的范缜。佛门信徒太原名士王琰,借儒家讲究孝道为武器,撰文立著,企图一下子封住范缜的口,他带着嘲讽的口吻说:“呜呼!范子,你怎么竟连自己的祖先在哪里都不知道!”但范缜当即反唇相讥说:“呜呼!王子,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祖先的神灵在哪里,为什么不杀身去追随它们呢?”王琰哑口无言,败下阵来。萧子良又派名士王融到范缜那儿,企图用官位加以利诱,王融对范缜说:“神灭之说既然是异端邪说,而你却坚持己见,恐怕会有伤名教。以你出众的才华和美德,何愁官至中书郎。而你为什么要违背众人的信仰,自讨身败名裂呢?”范缜听后哈哈大笑,回答说:“倘若我范缜肯于出卖人格,背叛信仰去捞取官位,恐怕早就当上尚书令、尚书仆射一类的高官,你说的中书郎又岂在话下!”
范缜的刚直不阿的可贵品德,以及决不“卖论取官”的原则立场,在当时只能增加他人生道路上的坎坷。齐明帝建武年间(494—498),他出尚书省,迁领军长史。又被出为宜都太守。他仍坚持神灭论,不信鬼神。当时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有伍相庙、唐汉三神庙、胡里神庙,当地人笃信三庙有神灵,经常祭祀。范缜在任期间,下令严禁祭祀活动。不久后,范缜的母亲去世,他因此辞官守丧,自此至梁初,他一直未出仕任官,居住在南州。坎坷的后半生齐末,梁武帝萧衍起兵。范缜虽在守丧,仍身穿丧服去迎接梁武帝。梁武帝与范缜曾在南齐时共游竟陵王萧子良的西邸,关系不错,见了范缜后畅叙友情,非常尽兴。梁武帝平建康,任命范缜为晋安太守。范缜在任四年,清廉节俭,除了俸禄以外一无所取。天监四年(505),朝廷任命范缜为尚书左丞。范缜离任回京前,所有财产未给亲戚,而是都赠与了前尚书令王亮。王亮是王导六世孙,范缜曾与他在南齐时同为尚书殿中郎,结为好友。齐梁之际,王亮拥立萧衍有功,任尚书令,后因在天监二年(503)对梁武帝大不敬,削爵废为庶人。当时范缜念及旧日友情,对王亮十分同情,仍经常去王亮家看望他,两人过往密切。
范缜刚任尚书左丞,一天,梁武帝设宴招待群臣。梁武帝志得意满,对群臣说:“朕终日听政,孜孜不倦,希望能知道自己的得失。你们可以说是人才济济,望畅所欲言。”范缜为人耿直,站起来说:“司徒谢胐徒有虚名,不涉政务,但陛下却如此重用。前尚书令王亮擅长治国,陛下却废为庶人。对此愚臣百思而不得其解。”梁武帝听了这番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厉声说:“你还可以更改你所说的话。”范缜固执己见,并无惧色,梁武帝恼羞成怒,宴会不欢而散。
事后,御史中丞任昉遂上奏弹劾范缜,罗织罪名,说他不遵士操,弄口鸣舌,拨弄是非;指责范缜在居丧时拥立武帝,目的是想要位居台辅,而一旦未得重用,就心怀不满,党附王亮,二人私下议论朝政,诽谤正直。因此,建议免去范缜所居官,收付廷尉治罪,委之狱官,以法制从事。
梁武帝对任昉奏书表示赞同,并亲自写玺书责诘范缜,列举了王亮的十大罪状后,气急败坏地问范缜:“对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竟敢妄自喊冤鸣不平!你要对我所说的王亮十大罪状做出回答。”在这种情况下,范缜自知有口难辩,对武帝所诘王亮十大罪状,只是支支吾吾,搪塞而已。但仍未能免除惩罚,被流放到广州。
梁朝时,南朝佛教进入了全盛时期。梁武帝笃信佛教,他在天监三年(504)下诏说:“大经中说道有九十六种,唯佛一道,是于正道;其余九十五种,名为邪道。朕舍邪外,以事正内。..其公卿百官侯王宗室,宜反伪就真,舍邪入正。”(《广弘明集》卷四)这道诏令,无异正式宣布佛教为国教,一时朝野上下,佞佛成风。但也就在诏令颁发后不久,范缜不顾他被流放的不利处境,将《神灭论》充实完善,修订定稿,并在亲友中传播,再一次向佛教发出了挑战。
为了不让范缜的《神灭论》在更大的范围流传,当时最高的僧官大僧正法云上书给梁武帝说:“范缜所著《神灭论》,群僚尚不知道它的观点,先以奏闻。”提醒梁武帝萧衍用皇帝的威严压服范缜。萧衍欲崇尚佛教,当然也必须搬开《神灭论》这块绊脚石。但为了表示他的宽宏大量,他首先解除了对范缜的流放,将他召回京师建康,并授以中书郎和国子博士的官衔。紧接着,梁武帝又布置了对范缜的围攻。为了确保一举成功,他颁布了《敕答臣下神灭论》的诏书,为这次围攻的总动员令。他在诏书中首先定了神不灭的调子。诏书说:“观三圣设教,皆云神不灭。”同时,训斥范缜“不求他意,妄作异端”,“违经背亲,言语可息”。并引经据典,说灵魂不灭在儒家经典里是有记载的。据《礼记·祭义》说,只有孝子才能使死去的亲人享受祭品。《礼记·礼运》说,如果在祭祀前三天进行斋戒沐浴,就能见到所祭祀的鬼神。但是,为了表明自己并非以势压人,梁武帝又虚伪地把这次围攻加上学术讨论的装潢,他说:“欲谈无佛,应设宾主,标其宗旨,辨其长短,来就佛理以屈佛理,则有佛之义既踬,神灭之论自行。”(见《弘明集》卷十)所谓“设宾主”,是当时流行的一种问答体论文体;所谓“就佛理以屈佛理”,言外之意是让范缜放弃真理。
范缜对此毫不示弱,他坚持真理,绝不妥协,勇敢地接受了梁武帝萧衍以及众僧名士的挑战,并将《神灭论》改写成有宾有主、一问一答的文体,共设三十一个问答。萧衍见范缜不肯就范,于是唆使光禄寺大僧正法云写了《与王公朝贵书》,发动朝野僧俗,一齐上阵,轮番向范缜展开进攻。先后参加围攻的有六十四人,共拼凑了七十五篇文章。可是,他们多是无真才实学的御用文人,才华、文笔、思辨能力距范缜相去甚远,只能以谩骂代替争论。他们指责范缜“欺天罔上”、“伤化败俗”,叫嚣取缔“妨政实多”的《神灭论》。范缜从容自若,沉着应战,据理驳斥,史称“辩摧众口,日服千人”(《弘明集》卷九)。当然,围攻者中也不乏辩士。东官舍人曹思文,能言善辩,笔力不凡,接连写了《难神灭论》和《重难神灭论》,但与范缜交锋后,亦一筹莫展,不得不承认自己“情思愚浅,无以折其锋锐”。
在这场论战中,范缜终于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并被载入史册。梁武帝对他无可奈何,只好既不贬黜,也不升擢范缜,让他位居国子博士,直至死。《神灭论》也未予以取缔。
大约天监十四年(515),范缜病逝,终年约六十五岁。他有文集十五卷。范缜有一子,名胥,字长才。他继承父志,传父业,亦有口才。官为国子博士。
范缜一生坎坷,然而他生性耿直,为人正派,为坚持真理,不怕威胁利诱,不惜放弃高官厚禄,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向唯心主义宗教神学展开斗争,写下了在中国古代思想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不朽作品——《神灭论》。他在形神关系的论证上,他的思想深度和逻辑的严谨不仅超越了在他之前的所有的唯物主义者,而且在整个中国封建思想家中,也是独一无二的。他那种为坚持和捍卫真理而斗争的勇气,更是难能可贵。李延寿在《南史·范缜传》的论中,曾对此作出了中肯恰当的评价:“缜婞直之节,著于始终,其以王亮为尤,亦不足非也。”
第三节郦道元
家世
郦道元,字善长,北魏范阳郡涿县(今河北涿县)人,生年据后人推算,可能在北魏和平六年(466)或延兴二年(472)①,卒于孝昌三年(527)十月。北魏杰出的地理学家。
郦道元出生在封建官宦世家。曾祖郦绍,原是后燕慕容宝的濮阳太守。
祖父郦蒿曾任天水太守。父亲郦范,在拓跋焘时曾“给事东宫”,赐永宁男爵,以后晋为子爵、侯爵,封冠军将军,任青州刺史,尚书右丞等职。郦道元的童年、少年时代是在他父亲任青州刺史期间度过的。郦范死后,道元袭爵永宁侯,按惯例降为伯爵,任尚书主客郎中。太和十八年(494)随孝文帝北巡怀荒(今河北张北县北),柔玄(今内蒙古兴和县西北),抚冥(今内蒙古四王子旗东南),武川(今内蒙古武川县)四镇。太和十九年(495)任治书侍御史。景明中(500—503)任冀州东府(治信都,今河北冀县)长史。景明末,任颍川(治长社,今河南许昌市)太守,永平中(508—511)任鲁阳(今河南鲁山县)太守。延昌末,任东荆州(治比阳县,今河南泌阳县)刺史。正光五年(524)任河南(今河南洛阳市)尹。孝昌元年(525)以后,授官安南将军、御史中尉。孝昌三年(527)十月,道元和弟弟道峻以及两个儿子被萧宝夤的部下杀死在阴盘驿亭(今陕西临潼县东)。主要著作有《水经注》40卷,《本志》13篇和《七聘》诸文。但流传至今的只有《水经注》一种,其余均已失传。
《水经注》三国魏人写的《水经》,记述河流137条,郦道元从小就喜爱读它。此外,他还喜欢读《山海经》、《禹贡》、《周礼·职方》、《汉书·地理志》等。他觉得这些书写的不够周详和完备。他把自己看到的地理现象与古代地理书籍对照,发现地理现象是随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发展的。上古的情况已很渺茫,因为部族的迁徙,城市的衰亡,河道的变迁,名称的更异,都是十分复杂的。如果不把这些变化了的地理现象及时记录下来,后人就无法弄明白。由此他认识到,把经常变化的地理现象尽可能详细地记载下来是非常必要的。于是他决定选取《水经》为蓝本,为之作注。他以水道为纲,将河流流经地区的古今历史、地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风俗、古迹等作了尽可能详细的描述,从而达到“因水以证地,即地以存古”①的目的。这样一来,《水经注》在内容和文字上都大大超过《水经》,河流数目由《水经》的137条增加到1252条①,而文字则三十倍于《水经》,达到31万多字,成为当时一部内容空前丰富的地理巨著,是北魏以前中国地理的总结②。它在地理学上①赵贞信:《郦道元之生卒年考》,《禹贡》半月刊,7卷1—3期,1937年。王成组在《中国地理学史》中提出生于455年。
①王先谦:《水经注合校》序。
①《唐六典》工部·水部郎中注。
②侯仁之、黄盛璋《<水经注>选释》,《中国古代地理名著选读》(第一辑),科学出版社,1963年。取得的成就主要有四项,分述如下。
一、《水经注》在水文地理上的成就《水经注》讲的是陆地上河流、湖泊的水文特征。全书记载大小河流1252条,名称有河、江、水、川、溪、渠、渎、沟、涧、伏流、峡、谷、瀑布等,并按次序描述其发源、干流、支流、河谷宽度、河床深度、流程、方向以及水量的季节变化,河水的含沙量,河流的冰期等。在给河流命名时,它有一定的指标,如河流的干支关系,长短大小,独流入海还是汇入大河等。如经水的指标是:“水出山而流入海者”;枝水是:“引佗水入于大水及海者”;川水是:“出于地沟、流于大水及于海者”③。在描述河流的发源时,不是千篇一律,而是紧紧抓住各个河源的自然地理特点作仔细描述。如卷九《清水》、《沁水》和《淇水》三篇中,所记三条河流都发源在太行山东麓或黄土高原,但在郦道元的笔下,这三个河源具有各不相同的河源类型。清水是一条以山麓分布的诸陂散泉为水源的河流,“上承诸陂散泉,积以成川”。沁水是一条以山涧小溪为源流的河流,“三源奇注,迳泻一隍,又南会三水,历落出左右近溪,参差翼注之也”。淇水则是一条以山崖断层瀑布为水源的河流,“水出山侧,颓波崩注,冲击横山,山上合下开,可减六、七十步,巨石磊砢,交积隍涧,倾澜漭荡,势同雷转,激水散氛,暖若雾合”。汝水的发源地,郦道元还对照地图和地方志,亲自进行野外查勘,然后写入注文。
黄河的流域范围和流经地区的地理情况,郦道元大都引用历史文献予以说明,少数是他亲自调查的结果。如黄河支流白鹿渊水,“南北三百步,东西千余步,深三丈余。其水冬清而夏浊,停而不流。若夏水洪泛,水深五丈,方乃通注”①,这是道元调查以后的记录。
《水经注》中有不少运河和农田水利的记载。把先秦、汉晋以来各地泽渚、陂塘、堤堰的兴废状况作了较详细的陈述。以陂来说,共记载109个陂,较著名的水利工程有28项。象都江堰、白渠、龙首渠、成国渠、灵积渠、郑国渠、六门碣等,都是在历史上起过重大作用的。
《水经注》不仅记载有水河道,而且还注意记载无水旧河道。所记“今无水”的旧河道约24条。它可以为今天寻找地下水提供线索。
《水经注》记载的洪水,不仅有当时的,也有历史上的。这些历史水文资料是道元经过实地考察收集来的,非常宝贵。如穀水在魏太和四年(480)发大水,“暴水流高三丈”。道元进一步考察,发现穀水千金堨的石人记载了“太始七年(361)六月二十三日大水迸瀑,出常流上三丈”②。在伊阙左壁上,道元也发现了测水石铭上的记录:“黄初四年(223)六月二十四辛巳,大出水,举高四丈五尺,齐比已下”③。
郦道元非常重视收集历代河水和泉水颜色的资料,水色不同,反映河水的所含物质有差异。黄河水色黄浊,因为水中含黄泥多,达到“一石水六斗泥”的程度。黄河、渭水的水色有时变赤,可能是含有大量氧化铁。有的河水呈黑色,有的呈绿色,而庐陵郡(今江西吉水县)南城中有一口井“其水③《水经·河水注》卷一。
①《水经·河水注》卷五。
②《水经·榖水注》。
③《水经·伊水注》。
色半青半黄,黄者如灰汁,取作饮粥,悉皆金色,而甚芬香”①。
《水经注》共记伏流30余处②,其名称有伏流、潜水、重源。但书中对黄河重源说的传播,对济水三伏三见的讹传,则是《水经注》的不足。所记30余处伏流,大部分是可靠的。道元还把有些伏流周围的岩溶地貌作一番描述。有的伏流,道元还记有长度。
对我国北方河流的冰期,《水经注》也有记载,如黄河孟津河段的冰层厚度是:“寒则冰厚数丈,冰始合,车马不敢过。”③《水经注》记载的湖泊类型名称有14个,即湖、泽、海、坈、陂、浦、渊、潭、池、薮、渚、塘、淀、沼等。其中有非排水湖,如蒲昌海、卑禾羌海(青海湖)等;有排水湖,如彭蠡泽、洞庭湖、叶榆泽等;有的是人工湖,如芍陂、长湖等。有的湖泊记载了面积大小,大的如洞庭湖,“湖水广圆五百里,日月若出没于其中”④,小的如华池“池方三百六十步”⑤。《水经注》记载的湖泊,反映了分布不均的特点。广大朔北地区只有屠申泽;而在河南汝河流域的平舆县,安徽淮河流域的新息县则湖泊分布比较稠密,有湖陂27处。此外还记载了季节湖和沿海泻湖。
郦道元多次记载排水湖与河流之间的水文关系,表明湖泊可以调节河流水量。洪水期,河流将洪水排入湖泊;旱季,湖泊又把湖水补给河流。
二、《水经注》在地质、地貌学方面的成就郦道元在《水经注》中阐述的关于流水侵蚀、搬运和沉积作用的见解,在中国古代地质学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他通过长期观察,确认水的侵蚀力量很强,“水非石凿而能入石”①,“触石成井”②。他不仅解开了安喜县(今河北定县东南)城角下面出现成堆积木之谜,而且体现出他具有流水侵蚀、搬运、沉积的思想。书中写道:“余考记稽疑,盖城(指安喜县城)地当初,山水漭荡,漂沦巨栰,阜积于斯,沙息壤加,渐以成地。板筑既兴,物固能久耳。”③秦氏建元中(374年前后)又发大水,冲崩两岸,安喜城也崩了一角,露出了古代沉积下来的积木。这就是积木的来历。郦道元的分析判断很正确,运用流水侵蚀、搬运、沉积的原理,解释了积木的来历,很了不起。这个卓越的思想,为流水地形成因提供了理论依据,为中国古代地质学理论作出了贡献。
《水经注》中记载了许多化石,包括古生物残骸化石和遗迹化石。如会稽有古脊椎动物残骸化石,渭水上游成纪县(今甘肃庄浪县)僵人峡有人类化石,湖南湘江流域石燕山有腕足动物壳体化石,湖南湘乡有鱼化石。
郦道元很注意收集矿物、岩石资料,所记矿物有20余种,岩石19种。
如盐矿,不仅记载种类,池盐、井盐、岩盐、海盐、戎盐,而且所记产地很广,西到天竺,东至海,北到黄河流域,南及长江流域。
①《水经·赣水注》。
②陈桥驿:《水经注研究》第43页。天津古籍出版社1985年。
③《水经·河水注》卷一。
④《水经·湘水注》。
⑤《水经·河水注》卷四。
①《水经·河水注》卷四。
②《水经·滱水注》。
③《水经·滱水注》。
《水经注》中记载温泉31个,其中可供治病的12个。有的温泉“赴集者常有百数”①。各地温泉水温差异很大,有的暖、有的热;有的炎热特甚,可燖鸡豚;有的炎热倍甚,下足便烂;有的炎势奇毒,可以熟米。从低温到高温有五个等级。在当时无温度计的条件下,作者能用不同程度的词汇作出区别,很不容易。它为我国地热变迁史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历史依据。此外,道元还记载了温泉中的矿物质和生物,以及用温泉种稻等。
《水经注》中有丰富的地貌学内容。就地貌类型说,有31种,如山、岭、原、丘、坂、阜、洞穴、沙漠等。有的名称一直使用至今。《水经注》记载了岩溶洞穴46个,按洞穴结构、性状特点取不同名称。描述内容有洞穴大小,洞穴结构,洞穴气候,洞穴水文,洞穴利用,洞穴生物等。
三、《水经注》在生物地理学方面的成就《水经注》全书所记植物品种大约140余种②,不算多,但各地的植被状况却有不同程度的描述。如“林木茂密”、“多木无草”、“无木多草”、“少草木”、“无草木”、“无树木”等。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是“林木茂密”和“无草木”两种。书中记载了植物分布的纬度地带性、经度地带性和垂直地带性。记载了我国东部湿润地区的沼泽植被和水生植被,也记载了我国西部干燥地区的草原和荒漠植被。对植被垂直分布的原因作了分析,认为是“由地迥多风所致”①。书中记载的动物种类大约有100多种②,很有特点:第一,明确记载了动物的分布界线,说“瞿塘峡多猿,猿不生北岸,非惟一处。或有取之放著北山中,初不闻声,将同貉兽渡汶而不生矣”③。第二,记载了各地的特种动物,如伊水的鲵鱼,若水的象、犀、钩蛇,叶榆河的猩猩、髯蛇,吊鸟山的候鸟,沔水的猴猿、野牛、野羊,长江的鳄鱼,■道县的犹猢,瞿塘峡的猿等。第三,多次记载淡水鱼类洄游的习性,是世界上记载淡水鱼类洄游的最早文献。
四、《水经注》在人文地理学方面的成就《水经注》中有关农业地理的内容很多,包括种植业,畜牧业、林业、渔业、狩猎业。其中以农田水利为中心的种植业占了很大比重,全国几个有系统灌溉工程的大型农业区均作了重点记述。对边疆地区的农业,如轮台以东广饶水草的绿洲农业,西南地区温水流域的“火耨耕艺”原始农业也有记载。在资源开发和利用上,《水经注》的记载也很有特色。如湖泊的开发利用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它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1.湖泊的灌溉效益;2.湖泊的资源开发;3.湖泊旅游资源的开发利用。
工业地理方面,《水经注》记载的门类有采矿、冶金、造纸、食品、纺织等,其中以屈茨的冶铁工业的记载最出色,是一项完整的工业地理文献。在这个冶铁基地上,既有就地开发的原料和燃料,同时也有广阔的产品销售市场,是一个十分理想,具有很高经济效益的冶铁工场。此外还记载了铜、铁、金、银、锡等多处冶炼工场以及冶炼设备,全国各地大小盐场18处。介绍了池盐、井盐、石油、天然气、金、雄黄等矿物的开采技术和运销范围。①《水经·沔水注》上。
②陈桥驿:《郦道元与水经注》第7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①《水经·渐江水注》。
②陈桥驿:《水经注研究》第124页。
③《水经·江水注》一。
《水经注》中有关运输地理的内容包括水上运输和陆上运输。河道中的滩、堆、峡、濑常被作为航运条件加以评价。水位的季节变化也结合航运问题介绍,如“泗水冬春浅涩,常排沙通道”①。陆上运输方面,郦道元广泛搜罗了各地桥梁和津渡的资料。全书提到的各种桥梁超过90座,津渡有90余处②。桥的种类按材料性质分有藤桥、木桥、竹篾桥、石桥;按桥的结构形式分有悬索桥、平面桥、浮桥、石拱桥。
民族地理方面:《水经注》提到的民族有13个以上,分别介绍了他们的不同语言和风俗习惯,指明了某些民族的地理分布,叙述了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相互影响,彼此交流等。
沿革地理和地名学方面,《水经注》也是一部杰出的著作。全书出现地名约17756个,有全面地名阐释的达2134条③。全书提到的县城、镇、乡、聚、村、戍、坞、墟、堡等居民点数目接近4000个④。县级以上的行政区和居民点,大部分都记载了历史沿革。有的地名,除了叙述沿革外,还常常进行地名学的考证。
《水经注》是一座异常丰富的文化宝库,除了地理学的成就外,还在文学、历史学、民族学、考古学、碑版学、语言学等方面有突出的贡献。
由于《水经注》的内容十分丰富,所以后世学者纷纷从中吸取营养,进行广泛的研究。经历代学者的深入研究,形成一门学问,叫做“郦学”,其中又形成了学派,如考据派,词章派,地理派。“郦学”不仅在中国发展、壮大,而且在国外有所发展,出现一些著名的“郦学”专家,如伯希和(PaulPellict)、费琅(G.Ferrend)、沙畹(E.Chavannes)、马伯乐(H·Maspero)、森鹿三等①。
①《水经·泗水注》。
②《水经注研究》第17页。
③刘盛佳:《我国古代地名学的杰作——<水经注>》,《华中师院学报》(自然版)1983年1期。④《水经注研究》第17页。
①陈桥驿:《水经注研究二集》第1—13页,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